《天渊之下》 凉州诡事 第一章:千叶宫 东天域,千叶宫。 正值年祭刚过,初春将至,千叶殿内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一群人正等在千叶殿的悬书榜前,焦急地等待着画卷的展开。 咚——钟声敲响,原本人声鼎沸的殿内瞬间就变得异常安静,落针可闻。 由玉手书圣亲自描摹的画卷缓缓展开,纸面有些泛黄,空白而无一字。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行行文字慢慢地显化在画卷之上。 “折桂会将在一年后开启。” “雾月山脉有妖兽出没。” “飞花楼花魁之争即将开始。” “东方家族天骄东方倾术悬赏……” …… 每一行文字都代表着一条重要的消息。若是放在以前,像折桂会开启这样的消息无疑会引爆整个殿内的气氛。可是今日,这条消息只是让人群稍微地议论了几声后就如石沉大海般翻不起一点浪花。 见到这一幕,飞花楼的徐轻云忍不住摇了摇头,她很清楚这些人在等待着什么,因为她也在等待着同样的文字出现。 那是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将会引起整个东天域年轻天骄们的注意。 不过她的心情应该和殿内的其他人有所不同,她其实并不是很希望看到少年做出那样的决定。 复仇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太过于沉重。而它的代价向来是昂贵的,不知道凌风有没有这个准备。 一行行文字缓慢地显化,直到将整幅画卷铺满,只剩下最后一行的空白。 众人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尽皆屏息静气,睁大双眼,静静期待着文字的出现。 悄然间,最后一行文字就这般出现在悬书榜的最后一行,其上的内容瞬间就引燃了众人的情绪。 “天宗凌风约战炎神殿烈玉龙,七日之后,陨星之巅,一决生死。” 短短二十四个文字,却代表着一条生命即将在七日之后逝去。 哗——如烧开了的水一般,众人的惊呼立刻就响起,议论声充斥了整个千叶殿,即便是不关注悬书榜的弟子也被这阵吵闹的声音吸引而来。 “没想到有朝一日烈玉龙也会被人下战书!” “那可是炎神殿的麒麟子啊!” “一决生死——活着不好吗?” “凌风是谁?” …… 千叶殿内的一处角落里,身着紫色衣袍,气宇轩昂的雾月皇朝十三皇子正饶有兴趣地盯着悬书榜看。敢去挑战烈玉龙,看来这个叫凌风的弟子很不简单嘛。 “凌风?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十三皇子呢喃自语,念叨了几声后突然朝着身后一人问道:“难道他就是三年前拜入天宗宗主门下的那名武者?” 那人回答道:“是。” “原来是他。”十三皇子点点头,说起这件事,那在当年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天宗本就是东天域顶尖势力,而天宗宗主更是傲立于东天域强者之列。能够成为天宗的亲传弟子,这是东天域无数年轻弟子苦苦追寻的最高目标。可是不知哪里来的凌风却一夜之间成为天宗的第三位亲传弟子,这瞬间就让众多年轻弟子将矛头对准这位新来的武者,甚至包括了天宗宗内的普通弟子。 天宗给东天域武者的形象便是神秘,即便是与之交好的神策谷也不清楚天宗的底细。但这位新收的亲传弟子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俗人,且不说与天宗的形象大相径庭,单就东天域整体的氛围而言,凌风也显得格格不入。 外来者的形象,怕是凌风这辈子都摘不掉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帮了我大忙。”十三皇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殿下此言何意?”身后那人微微抬起头,面露不解,为何十三皇子突然发笑,而且凌风又怎么会帮上他们的忙。 十三皇子手指轻敲着手中的折扇,脑海中飞速计划着后续的事情。陨星之巅位于东天域的最南部,属于雾月皇朝的势力范围。如果凌风要在这里和烈玉龙一决生死,那么别的人不好说,这两人的师兄应该都会来陨星之巅。 天宗的司涯和炎神殿的烈无双,这两人必定会出现在陨星山脉。 十三皇子瞅了一眼身后一直低头的梁仲凡,问道:“还记得我叫你来这儿的目的吗?” “监视天宗司涯。” 话说着,梁仲凡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的情绪。他是什么实力,而司涯又是什么实力。让他来监视司涯,梁仲凡是真的不知道十三皇子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杀牛用鸡刀,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这一两天司涯应该就会动身前往陨星之巅。”十三皇子拍了拍梁仲凡的肩膀,嘱咐道:“我先走一步,提前去陨星城布置一番。至于你,就替我跟着司涯,直到我们碰面。” “遵命!” 顷刻间,从千叶宫公布的这则消息就随着殿内人群的散去而扩散到将近整个东天域了。 这样的约战在东天域并不是少数,但这可能是头一次约战的双方都来自域内顶尖势力。 不论是天宗还是炎神殿,都是东天域顶尖势力,掌握着域内最高的话语权。而从宗内走出的弟子,自然也是人中龙凤,绝对的天之骄子。 尤其是烈玉龙,号称是炎神殿千年一遇的绝世天才,年仅十四岁就已经到达了宗境巅峰,马上就要步入上三境。 而另一方,则是出自东天域最神秘的宗门——天宗。 虽然凌风的名声在东天域没有烈玉龙那般高,但身为天宗宗主的近年来收的第三个弟子,没有人会相信他是一个无名之辈。 顶尖势力弟子之间的比试,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各自背后宗门的比试。究竟是横行霸道的炎神殿再添胜绩,还是神秘莫测的天宗更胜一筹,即便是对生死之战毫无兴趣之人,同样开始关注这场即将在陨星之巅上发生的战斗。 一时间东天域最南部的陨星山脉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地方,大批的年轻弟子赶往这里,生怕错过这场约战。 陨星山脉,位于东天域的最南端,紧挨着乌漠河,渡过乌漠河,便是凉州地界。 陨星城。 这是陨星山脉附近的一座城池,平日里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不过现在人流快要将这座城池挤爆了。 原本规模不大的小城因为凌风的这场约战而一时间变得极为热闹,人流量瞬间增大到小城无法承受的规模。 城内到处都在谈论两位天骄之间的约战,同时他们也好奇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两位人中龙凤必要一决生死。 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呢? 一处酒楼上。 “你们觉得谁会赢?” 一男子站在堂前朗声向着酒桌上的人们问道。 “我觉得炎神殿的烈玉龙会赢。” “十四岁的宗境巅峰武者,天赋之高,举世难觅。” “千叶宫所评,南部最有天赋的天之骄子,岂会是浪得虚名!” “炎神麒麟子,举世称无双。” …… 嘈杂的声音响起,众人议论纷纷,但似乎没有人看好凌风,皆认为烈玉龙会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只会有一个人会从陨星之巅上走下来,而这个人,他们觉得一定会是名满东天域,在年轻一辈中天赋极高的烈玉龙。 而凌风,似乎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谈论。 李清泉侧耳细听酒楼内这群人的说话,听了一会儿后他嘴角的笑意忍不住要扩散到脸上。 “师兄,看样子没有一个人看好你。”李清泉对着身边的一位白衣少年说道。方才他将整个酒楼的谈话声收入耳中,细细甄别了一番后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烈玉龙会是山巅一战的最后胜者。 至于凌风,仅有几人提到了这个名字,但也仅仅只是提到了名字。 凌风微微一笑,保持着之前的沉默,只是轻轻摇摇头,看样子是在说他不在乎这些人的看法。 时间会向所有人证明一切,不管你愿意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 两人就坐在临近窗户的位置上,周围来往很多人,却无一人认出这两人,尤其是凌风的身份。 李清泉长时间生活在凉州,而凌风也不过是三年前才到东天域,这两人的容貌很明显还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掌柜,来壶好酒!” 叫来了一坛清酒,凌风替自己满上了一大碗,而后狠狠地一口气灌了下去。酒水刺激着神经,让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原本他以为随着一决生死日子的临近,自己会很激动,很亢奋,会颤抖得握不住剑柄。但现实却是他的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悲伤,原本被他压在心里最深处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充斥着他的脑海。 逝去的就会永远地逝去,任凭你怎么回念也无济于事。 死亡,真的是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 “师兄你平时不是不喝酒吗?”李清泉拦下了凌风端起的酒碗,不解的问道。往日里在凉州,凌风可是滴酒不沾,今日怎么突然有一醉方休的架势。 凌风推开李清泉的手,又是一碗灌了进去。 脸上醉意初显,微红一片。说实话,他的酒量一直就很差劲。 凌风将碗倒扣在桌上,微眯着眼,装作悄悄地说道:“因为,我要杀人了!” 凉州诡事 第二章:动身 炎神殿。 一座高耸入云端的山峰上,身着黑甲的少年正在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呼呼的破风声响起,灵气在他的周围流动,逐渐让他的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炎神枪诀推动着他体内的灵气沿着经脉快速运转,眨眼间就将他手中的长枪染成一片金色。 “幻枪落雪!”长枪幻化出数十道虚影,折射着耀眼的光芒,一时之间竟然遮蔽了太阳的光辉。长枪刺出,如出洞的蛟龙,直直地冲向了旁边的一块巨石。 轰的一声响起,巨石被炸得变成了一堆粉末。 烟尘缭绕之间,有人影踏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山道走了上来。 烈玉龙凝神一瞧,来人正是他的师兄,炎神殿的亲传弟子烈无双。 烈无双看了看旁边化为齑粉的巨石,颇为欣慰,边鼓掌边说道:“不错,你对炎神枪诀的领悟比我想的还要深。”能够以宗境巅峰的境界发挥出如此威力的炎神枪诀,甚至能够和他相提并论,自己的这位小师弟当真无愧于炎神殿麒麟子的称号。 “这还要多谢师兄的指点。”烈玉龙收起武器,朝着烈无双走去。虽然他长时间生活在凉州,回到东天域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和这位师兄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 每次回到炎神殿,烈无双都会前来这座山峰指点他修行。 “怎么了师兄,是出了什么事吗?”看到烈无双面带犹豫之色,烈玉龙疑惑重重,这可不像是师兄平日里的作风。 烈无双将一块巴掌大的玉简递到了烈玉龙的手中,后者只是前后翻转瞧了瞧,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将灵魂力深入其中。因为即使不去看里面的内容,他也知道这块玉简代表着什么。 这是千叶宫的战书。 而下这份战书的人,除了天宗的凌风,还能有谁。 “怎么回事?”烈无双语气疑惑的问道,自己的这位小师弟和天宗的凌风究竟有什么恩怨,竟然让对方不惜以生死相搏。 烈玉龙沉默了片刻后回答道:“大概是两三年前,我和凌风发生了点矛盾。”见到烈无双还想问下去,他急忙说道:“师兄不必担心,我的实力你是知道的,战胜凌风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烈无双点了点头,他对烈玉龙的实力是相当的自信。按照千叶宫的规矩,约战双方的年龄会是一个重要的门槛。烈玉龙尚未成年,因此想要挑战烈玉龙就必须和他一样尚未举行十六岁成人礼。而自己的这位师弟年仅十四岁就已经到达了宗境巅峰,这样的天赋放眼整个东天域都足以排进前三。 凌风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浪迹于俗世之中,游走于深山老林,这位天宗弟子在入了天宗一年多都未曾修炼成天诀,成为了当时的一大趣事。听闻如今凌风已经是皇境巅峰的武者,虽然进步速度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与烈玉龙相比还是稍显不足。 生死劫下共有上中下三个大境界,而中三境自低到高依次是王境、皇境、宗境。 以目前的信息来看,凌风与他的师弟烈玉龙之间差了足足一个境界,确实不用他太担心。 其实他刚才还想问的就是这场约战的具体原因,不过看上去烈玉龙似乎并不想多说,几句话就将话题移到了别处。 “我不管你和凌风的矛盾是什么,你要记得,绝不可小觑了天宗的弟子。” 烈无双神色严肃,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他都知道双方的实力差距,身为当事人的凌风不可能不清楚。就算因为某些原因凌风错误估计了自身的实力,那天宗的其他亲传弟子,他的师兄司涯总不会也出错吧。 这毕竟是一场生死之战,性命攸关,不由得不让人慎重对待。 烈玉龙点点头道:“放心吧师兄,我心里有数。” 又叮嘱了几句,烈无双放心地走下山去。不管凌风是因为什么才想找烈玉龙拼命,也不管凌风所依仗的手段是什么,他始终坚信自己的师弟能够赢下这场战斗。 炎神麒麟子,举世称无双。 看着烈无双逐渐消失的背影,烈玉龙的脸色由之前的轻松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直至最后变得有些扭曲。 他狠厉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怨毒,最后更是喃喃自语:“该死,他是发现了我的秘密吗?” “不可能的,我在凉州用的是东天域联盟弟子的身份,那个秘密怎么会有人知道?” 一说起那个秘密,烈玉龙明显变得异常激动,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病态的狂热之情。 无上的尊神,绝不容任何人亵渎! “难道真的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情?”这话说出,烈玉龙自己的语气都带着些怀疑。像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早已对那些俗世之事看淡了。 一旦踏上了修炼之道,所谓的俗世就早已和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痕迹,而俗世中百岁的年纪都极为稀有,更加禁不住时间的冲刷。 可是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件事能够激起凌风如此强烈的杀心。 将手中的玉简丢进乾坤袋中,烈玉龙站在山崖边,远眺着前方,思绪却在某个不经意间不知飘向了何方。 那应该是两年前的一件事,地点应该是东天域的西部群山。至于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他就不清楚了。 清风吹动他的衣衫,烈玉龙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已经模糊的画面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那个地方的景色应该挺不错的,虽然那个时候他没有注意这些,但现在回想起来,那里倒也算得上一个世外桃源了。 记忆就像是洪水,只要打开一个闸口,所有的画面就会源源不断地涌过来,让人一时间应接不暇。 在那处隐藏着村子的山坡上,那个满脸怒意仰头质问的老者,还有那只身躯庞大口吐鲜血的虫子,以及那个只能挥舞着拳头在地上奔跑的可怜家伙……烈玉龙一瞬间记起了很多,不仅仅是那些只剩下白骨的人,还有那枚闪着微光的令牌。 天宗亲传弟子才可以佩戴的令牌。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凌风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悲伤与仇恨,似乎不像是会寻仇的样子。不过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准日后凌风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会不会有仇恨的火种在慢慢地燃起。 可惜那一次他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凌风说上几句话。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件事,那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烈玉龙轻蔑的笑着,嘲讽了一句,丝毫不拿即将到来的约战当作一回事。 不管是在东天域还是在凉州,凌风在他面前都翻不起一点水花来,而他宗境巅峰的实力也足以压制包括凌风在内的一众凉州天骄。 早已走下山去的烈无双显然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后脚烈玉龙就变得分外诡异。此刻他的心中满是七日后双方的决战,事情关系到自己的小师弟,他自然不敢疏忽大意。 烈无双伫立在山脚下,目光看向南方,就在这个方向上,万里之外坐落着绵延了整个南部边界的陨星山脉,将东天域和凉州彻底地隔绝开来。 “奇怪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为什么我一说到这个小师弟就随便地敷衍过去?” 所谓的一点矛盾,真的能解释凌风这般大张旗鼓的生死之战吗? 烈无双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我这个师兄都要隐瞒?”自从两三年前去了一趟凉州,自己的这位小师弟就变得有些奇怪,如今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都说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只是小师弟身上的变化,总让他有那么一丝害怕。 “罢了,当务之急还是七日后的生死之战。”烈无双将这些异念通通甩出脑子,开始思考不久之后的生死之战。 虽说他对烈玉龙有着绝对的信心,但该有的了解还是必要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任何时候对手的信息都是越多越好。 天宗,位于东天域北部。 宗内的一座山峰上,云雾缭绕,几间竹楼隐藏在一片竹林中。 山间小道上,突然响起一声带着惊喜的欢呼声:“凌师兄来信了!” 蓝孤飞手捏着一封信,飞快地朝着山上的竹楼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生怕周围的人不知道。 好不容易跑到山顶,蓝孤飞还未来得及推开柴门,身着天宗弟子服饰的司涯就出现在蓝孤飞的身后,问道:“这是小风的来信吗?” 啊……被身后突然响起的人声给惊了一下,蓝孤飞缓了口气,转身将信交给了司涯,回道:“是。凌师兄说了,要我亲手交到师兄你手上。” 亲手?看来是有要事!司涯点点头,接过信。 “走吧,进去说。” 二人走进小院之中,先后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将信件拆开,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不过司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凌风的字。“见信如晤……决战在即……”司涯的声音断断续续,只念出了这八个字后就不作声了,这可急坏了一旁的蓝孤飞。不过他又不敢催促司涯,更不敢伸长脖子偷看,于是只能在一旁干等着。 这封信只有一页,蓝孤飞悄悄瞄一眼后发现上面也就六七行文字。但司涯却整整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来看这封信,甚至在看完信后还沉思了许久。 仿佛时间是可以被随意挥霍的。 见到司涯若自顾自的有所思的点点头,蓝孤飞试探性的问道:“师兄,凌师兄在信里都说什么了?” “当然是七日之后的生死之战了。”司涯将信收起,说道:“去,把雪痕叫上,我们即刻启程前往陨星之巅!” 凉州诡事 第三章:赌局开启 距离最后的决战还有六日。 同样的酒楼,同样的位置,还有同样的人。 “我押凌风赢!” 吵闹的酒楼中,这句话显得分外的“刺耳”,一瞬间就让几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目光齐齐看向堂前的那位少年。 感受着周围众人投来的目光,李清泉略带稚嫩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然后将一只手重重地拍在身前的桌子上,大喊一声:“一百万灵石,我押凌风赢下这场决战!”酒楼的掌柜赶忙接过李清泉拍在桌子上的乾坤袋,打开一看,只见整整一百万灵石被放在里面。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酒楼掌柜行礼问道。作为酒楼的掌柜,三流九教他都接触过。能够一下子拿出一百万灵石,想必面前的少年定然是某个大势力的子弟。 “我姓李!”李清泉眉头一挑,相当自豪的回答。 “好。”酒楼掌柜将手中的乾坤袋拿在手中朝着四面的客人逐一展示,朗声说道:“李公子,一百万灵石,押凌风赢!” 虽然才是千叶宫发布消息的第二日,但凌风和烈玉龙的生死之战早已传遍了东天域,陨星城的氛围也越发的火爆。 人数的增多,以及相互之间看法的不同,加之某些人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像这样押注谁胜谁负的场景在陨星城内随处可见,甚至已经扩散到陨星城周围的几座城池。瞧着这个发展的势头,凌风相信,用不了两三日,像这样的押注胜负就会出现在东天域各地。 作为这场约战的主角,凌风不知道应该用怎么样的一种心态来看待这些出现在他身边的赌局。尤其是在看到众人都将灵石押在烈玉龙身上,这让他无奈的叹着气,不住的摇头。 为此,凌风还挺苦恼。 这一场生死之战关系重大,意义深远,他筹谋许久方才作出的决定,实在是不想就这样被看热闹的众人肆意调侃。不过这种心态只持续了很小一段时间就消失殆尽,因为凌风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来说服他自己。 如果只是停留在口头上谈论这场约战,那么不管谁胜谁负对于旁观者而言都无所谓,顶多是一个较长时间的茶前饭后的谈资。所以就算是烈玉龙选择退缩,这些人最多也就嘲讽几句,之后很快就会忘掉这件事。 可是如果让这些人也加入到这场约战,那么烈玉龙的退出影响到的就不仅仅只是他凌风一个人,而是所有压烈玉龙赢的人了。这个时候再想退出,就算是他答应,这些赌徒也不会答应。甚至,对于一部分人而言,眼看着像烈玉龙这样的天之骄子陨落更能让他们兴奋起来。 如此一来,这些赌徒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在帮他。 毕竟,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因为“黑暗”的存在从而导致烈玉龙选择退出这场生死之战。如果真是那样,前功尽弃不讲,也会打乱刺史府的后续计划。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李清泉几步并作一步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随着他的落座,酒楼内的其他人也将惊奇的目光适时地收回了。虽然不知道这位李姓少年为何会对天宗的凌风如此有信心,但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一个宗境巅峰,一个皇境巅峰,双方差了整整一个大境界,明显是炎神殿的烈玉龙胜算更大。 短暂的沉寂过后,众人又开始了押注。不过和之前一样,绝大部分人都是压烈玉龙赢,而压凌风赢的只有寥寥数人,算上李清泉也不过才五个人而已。 对此,一直都在关注着押注的凌风不禁哑然失笑。在这些人的心中,他的胜算就这么少吗? “师兄是不是也觉得赔率有些夸张?” 凌风点点头,道:“你可要发财了,按这个赔率算,你怕是会富得流油啊!” “能不能发财倒无所谓,我主要是还是担心师兄你。”相比于凌风此刻绞尽脑汁的让烈玉龙接下战书,李清泉更多的是担心凌风的状况。 虽说为了这场约战不止凌风,甚至就连他都准备了许久,但真的在面对这一日的时候,他的内心实际上并没有看上去这样轻松。 李清泉看着凌风,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不是他信不过凌风,而是对方确实不是省油的灯。那可是炎神殿近千年来天赋最高的弟子,炎神殿毫无争议的麒麟子,宗境巅峰的实力更是碾压凌风。当初在凉州,烈玉龙的压迫感就成为众多天骄的噩梦。 似是感受到了李清泉的担忧,凌风转过头轻笑着说道:“不必为我担心,这一战,我有把握。” 从三年前他就开始想着如何向烈玉龙复仇,他抛去心中的顾忌,卸下最真实的面具,将噩梦中即将逝去的记忆再次唤醒。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而眼下就是他苦苦等待的最佳时机。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若是轻易放弃,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耳边吵闹声依旧,凌风端在茶杯,悠哉悠哉地望着窗外。他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目光所至之处,山峦若隐若现。 这一幕,似是有些熟悉,缓缓地勾起了凌风为数不多的回忆。 当年凌风初来东天域,因为在天宗呆得不习惯,所以经常会一个人偷偷地溜出来。游荡于东天域的奇山峻岭之间,偶尔望见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最终在古树林的某处缺口听得一阵欢声笑语。 这是一处规模较大的村落,名叫云谷村。一眼望去,房舍隐藏在绿树红花之间,溪流自山顶倾泻而下,宛若一条玉带系在山腰上。 春雨刚过,空气有些湿润,林间鸟鸣声此起彼伏。听到陌生的脚步,一片树荫中响起几声犬吠。 世外桃源——如果真的存在也应该是这样一番景象吧。 这是一群为了躲避战乱而举村迁徙到此处之人,至今已有数千年的时间。 凌风很喜欢这个隐藏在群山之中的村庄,他在这里结识了来东天域后的第一批朋友。 那个一脸慈祥的老村长,他总会笑呵呵地将凌风引到村中的古树下下棋; 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总是央求着凌风给她讲述外面的世界; 还有守护着村子的千年守护兽,总是日复一日地呆在山上的洞窟里打盹儿,仿佛睡觉占据了它整个生命。 没有天宗的那种清高之气,也没有东秦京师的繁华之意,只有贴近生命本质,于红尘中捕获不安分的心灵。 他们原本可以一直享受这种生活,无忧无虑,快活自在,只可惜这一切都因为烈玉龙的出现从此化为泡影。 那是他最后一次偷溜着出去,因为从那以后,那个地方就再也不会有人在等着他了。 那个地方会有什么呢? 漫山遍野,绿树红花,鸟鸣犬吠,云散水流,还有卧在草里的一具具白骨,分外刺眼。 没有了血肉与灵魂,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还在诉说着惨烈的屠杀。 暴戾的情绪自心底蔓延而生,凌风突然整个身体不受控制颤抖起来,然后撕心裂肺地嚎叫。 啊…… “凌师兄,凌师兄!” 见到凌风突然抱着头痛苦的哀嚎,李清泉赶忙放下手中的茶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凌风的后背,将一股唤神的魂力送入凌风的体内。 渐渐地凌风从痛苦的回忆中醒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多,但是只要他一想到那一日亲眼见到的场景,一股暴戾的情绪就会从心底生出,将他整个脑子占据。回忆中鲜活的生命有太多,“啪!”凌风将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仿佛是在威胁所有的负面情绪,不准再随意地出来。 这般大动作自然引起了酒楼其他的人的注意,当然更多的目光还是放在了李清泉的身上,刚才就是这位少年用一百万灵石押凌风赢下这场决战。那一幕,众人可记得十分清楚。 不过对于凌风,众人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掠过去。酒楼内的人不知道,刚才这名狠狠拍了下桌子的少年正是几天后约战的主角,就是他发起了这场东天域人尽皆知的生死之战。 “我没事。”凌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稍稍坐直身子后,目光也再一次投向了窗外的远方。 很多时候,时间并不能抹去事物存在过的痕迹。 那些人和事仿佛从未离去,就活在他的心中,直到某一个瞬间,它们会突然地蹦出来。 他还记得那一幕。 那位满脸怒意仰头质问的老人,那个泪流不止满是恐惧的小女孩,以及那个叫大天的背影落魄的男子……哦,对了,还有那只喜欢睡觉的虫子——现在,它真的永远地睡去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知不觉中,一滴眼泪划过脸庞,滴落在他的指关节处。 “烈玉龙,很快你就会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了。” 凌风低声呢喃着最恶毒的话语,眼神也在说话间变得狠厉。不过下一秒他就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只是幻象。 凉州诡事 第四章:群山之中 当夜晚降临,城中的气氛却没有丝毫地减弱。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挤进这座小城,掌管此地的雾月皇朝不得不派出大量的强者驻守此地,来维持着即将崩溃的秩序。 凌风似是不会被外界影响,总是这般眺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两人又坐了一小会儿,见天色已晚,便离开酒楼后,一同回到了客栈当中。 夜已深,凌风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把推开窗户,将漫天的星辰邀入屋内。依靠着墙壁,感受着从陨星山脉吹来的晚风,他微闭着眼睛,任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情却在这个时候缓缓浮现于心头。 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某一个瞬间,凌风轻嗯了一声,那里是……西部群山。 东天域西南部。 这里坐落着整个东天域规模最大的山脉,群山环绕之间,密林覆盖,野花丛生。 偶有惊鸟之鸣,时闻流水之声。 各种妖兽藏匿其中,各类灵宝生长其间,至于奇异洞府,高人道场更是数不胜数。因此这里自古便吸引着大批的武者前来,意欲获得某些机缘。 数十条大川沿着由西北至东南的方向绵延万里,几乎没有特定的道路可以在其中穿梭,只有些许的地点标记可以作为参考。烟云缭绕,翻云覆雨,西部群山的气候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面对着山川河谷带来的清新,凌风贪婪地呼吸着,敞开怀抱拥抱着面前的一切。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凌风的身影在这群山密林之间飞快地走动,很久就消失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中。 翻过前方的那座山,凌风就可以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云谷村。 这是一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小村落,在其祖先的带领下,这群人离开了战乱不休的北域,一路南下来到东天域,隐居在这片群山之中。一代又一代,到现在已经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但他们依然隐世在西部群山之中,不沾染半点外界的气息。 但是凌风却是一个例外,可能是他本身就是刚苏醒的状态,迷惘与朦胧成为交织在他脑海中的主旋律;也可能是他孤身游历于山川大河,遍访仙府道场,自内向外透露着和东天域格格不入的气息;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老村长喜欢他带来的酒。 他很快就融入到了这个小村庄。 给乖巧可爱的小风铃讲述外面的世界,和慈祥和蔼的老村长在古树下切磋棋技,跟山上那只成天都在打盹的守护兽聊天……在天宗都未曾有过的“家”的感觉,就这样缓缓地出现在凌风的心里边。 耳边瀑布声已经越来越响,透过密林的光线也变得越来越明亮,直到前方豁然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 所谓世外桃源,不外如是。 第一个认出凌风的自然是那条被拴在村头石柱下的魔龙犬。 身躯匀称,四肢粗壮,头顶双角,作为有着一丝淡薄的真龙血脉的妖兽,这只魔龙犬浑身漆黑,双目如炬,血盆大口中锋利的牙齿闪着寒光。 “汪!”魔龙犬吐着舌头朝着正在走近的少年叫了几声。 凌风眉头一展,看来今日这只魔龙犬的心情不错,以往他来的时候可没少被这只妖兽用龙吟来“恐吓”,“乖!”他用手拍了拍凑了进来的魔龙犬,俯身问道:“大家都去哪里了?” 魔龙犬蹭了蹭凌风的衣服,然后朝着山上的方向扭了扭头。 今日是十五,每月的这一天村民们都要聚集到一起,向山上那只村落千年来的守护兽进贡,而今日正好就是上贡的日期。 原来是给那个瞌睡虫送饭去了! 凌风撇了撇嘴,云谷村的守护兽他见了不止一次,不过每次见面对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用守护兽的话来说,睡觉也是一种修炼。这种歪理让凌风嗤之以鼻,如果睡觉也算修炼,那这世间就没有“懒人”这么一说了。 双方显然不是在一个层次上进行对话。凌风只是一个普通的武者,踏上修炼之路也不过三年而已,很多事情不理解不清楚不明白;但守护兽不一样,它是诞生在北域的虚空帝虫,参悟了至高大道,见证了沧海桑田,因此它并没有急着反驳凌风。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观念。 高低起伏的屋檐,稀稀疏疏的药材,还有那里不知疲倦一直在转动的水车,凌风悠闲地漫步在小村中,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很快这种宁静的氛围就被嘈杂的脚步声打破,凌风睁眼看去,只见村民们正在返回的路上。进贡的仪式很简单,只需要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他估摸着可能是守护兽不想让村民打扰它继续睡觉,所以一切从简,一切从快,送完吃的,赶紧走人。 见到凌风,仪式结束的村民都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人群中,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拐杖,手牵着一个一脸委屈的小女孩,朝着凌风走过了。 “凌公子。” “老村长。” “大哥哥!” 二人抱拳行礼,随后在古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嘿嘿,大哥哥你这次来要住多久啊?”小风铃搂着凌风的胳膊,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凌风轻轻一笑,说道:“大概六七天吧。”这一次他是偷偷溜出来的,并没有告知天宗的长老们。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他的师父:天宗宗主。至于君欣那边,这几天他都不曾见到祈君欣的身影,想来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多住几天好不好?嗯?”小风铃精致的脸蛋如瓷娃娃一般,小手捏着凌风的手指,摇晃着,央求着,嘟着小嘴。“好、好……”凌风可架不住小风铃这副撒娇的模样,立马就答应了下来。推迟回去几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等到了时候他再告知宗内长老,来个先斩后奏。 得到了凌风的肯定回答后,小风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嘴角的笑容,颇有一丝奸计得逞的感觉。老村长一把将小风铃扒拉过来,苍老的手指捏了捏孩童的鼻子,说道:“你别想着凌公子来了,我就会忘记你闯的祸。”说起此事,老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祖祖辈辈都视若神明的守护兽,从来没有人敢亵渎的最高威严,竟然被一个小女孩趁其睡着之际偷偷揪下几根胡须! 见状,凌风颇感好奇,小风铃年仅六岁,最多也就是闯个小祸,哪里用得着老村长如此生气。“小风铃生性顽皮,闯点祸实属正常,您老没必要大动肝火。” “就是,大哥哥说得有道理!”小风铃极力挣扎,但仿佛是被扼住命运的咽喉,任她怎么乱动也挣脱不了老村长的手掌。 实属正常!老村长将另一只手伸出,颤抖着将手掌摊开,里面赫然有着几根类似于树根的东西。 这东西有点眼熟,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凌风盯着老村长掌中的看了一会儿,这才猛然间意识到这东西的本来面目,他惊呼道:“守护兽的胡须!”不是吧,这小丫头的胆子也太大了!在得到老村长的肯定回答后,凌风嘴角抽了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祸,貌似有点大。 “瞌睡虫那边怎么说?”凌风问道。胡子被揪下来,这可是相当于触犯了守护兽的威严,肯定要被狠狠责罚一番。但具体怎么责罚,还是要看那只瞌睡虫的意思。不过这也不好说,万一人家还想着睡觉呢? 瞌睡虫!老村长枯瘦的脸庞抖了抖,浑浊的双目瞪着凌风。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小风铃要把守护兽叫做瞌睡虫了,合着全是面前少年的原因。那揪下守护兽的胡须岂不是……看着老村长将怀疑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这可让原本稳坐石凳的凌风赶忙摆手否认。 “这可不是我教的!”称呼守护兽为瞌睡虫这个罪名他认,但悄悄揪下守护兽的胡须这种事情,他可从来没有做过,连做这件事的念头他都没有产生过。 哼!老村长冷哼了一声,很不满意凌风把小风铃带坏。“大天,去把这个惹祸精扔到小黑屋里去!”旁边一粗布短袖的精壮男子走了过了,朝着老村长和凌风憨厚一笑,一把将小风铃扛在肩上。“坏老头!放开我!”,任这个小顽皮再怎么手脚并用,也不能撼动男子分毫。 临了,老村长还不忘叮嘱一句:“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今晚就不要吃饭了!”凌风向小风铃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要是小祸自己还能替她说几句话,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只想赶紧撇清关系。当然,也用不着他来说情。以凌风对老村长和瞌睡虫的了解,如果只是把小风铃关到小黑屋里去,那就表明这两人根本就没生气,只是觉得这个小家伙太顽皮,需要小小地惩戒一下。 偶尔的惩罚还是很有必要的,对此凌风深以为然。 “来,我陪您走一局。” 将棋子摆好,双方开始在棋盘上一决胜负。 古老的村庄沐浴在夕阳之下,山间的晚风吹来,带着树木的芬芳。倦鸟归巢,兽啸山林,村头的魔龙犬正趴在地上,耷拉着舌头,眯着眼睛看夕阳。 如此美景,不仔细欣赏一番,着实可惜。 古树下,一老一少正在激烈地拼杀,直到将手中的最后一个棋子摆在棋盘上。 凌风双手撑着下巴,鼓着腮帮子,满脸的愁苦。摇头晃脑,左思右想,看来这局是要输了! “您就不能让让我吗?”夕阳下,少年忍不住伸出手将,面前的棋盘弄乱。 “哈哈哈,你已经很不错了。”老村长给凌风掰着手指头数道:“一共四局,三输一胜,比起之前你的进步可不小!”以往都是杀得凌风片甲不留,今日不但难分难解,凌风更是一招险棋,置之死地而后生赢下了一局,进步之大,令他暗暗称赞。或许再过些时日,他想要赢下少年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 得到了稍许的安慰,凌风的苦恼一扫而光。 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凌风和老村长一道面朝西面,远眺着正在缓缓下沉的夕阳。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悠闲的岁月,静好的时光,一切都让两人如此陶醉。 凉州诡事 第五章:浩劫来临 一片亮堂堂的恍惚中,似有几道人影飞了过来。 是错觉吗?凌风伸出手挡在眼前,以避开有些刺眼的光线,但还不待他看清楚,惊天动地的吼声响了起来!山体崩碎,河流改道,巨大的咆哮声震耳欲聋,让他一阵失神。这叫声,分明是守护兽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正和守护兽斗的激烈。恐怖的气浪掀翻了几乎整个村庄,将众人都掀倒在地。 “放肆!”守护兽怒吼道,若不是它还未进入沉睡,刚才的一击便足以让它当场毙命。 银袍男子毫不理会守护兽的怒火,携着磅礴的灵气一步上前就与后者战至一起。 凌风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随即便看到几道人影正站在云谷村的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正陷入大乱的村民。这些人是谁?凌风满脑子疑惑,为何他们要对云谷村的守护兽动手? “你快躲起来!”老村长一声厉喝,赶忙把凌风扔到了村子祠堂的防御大阵里,自己则孤身面对半空中来犯的几人,这种强度之间的交手,远不是凌风一个下三境的武者可以参合。感受着对方浑厚的气息,老村长心头一沉,这几人的实力强大无比,远远超过了他。而正与守护兽相斗的那名银袍男子更是让他有种心生无力的感觉。 “都别出来,快回到阵法里去!”老村长一扭头朝着正欲拿起武器冲出来的青年男子们怒吼了一声。对方实力太过强大,出来也只能是送死。 “确实是虚空帝虫!”一名红袍男子死盯着另一边打作一团的两人,目光之中满是垂涎之色。情报果真不假,这里确实沉睡着一只虚空帝虫。虚空帝虫,相传是诞生在北域虚空中的一种妖兽,天生便可无视空间,出入虚空之中。若是能够获得一只虚空帝虫,此番狩猎东天域倒也没有白费时间。 一旁的黑衣女子闻言点头说道:“你还不赶快去帮忙!”这一趟离开凉州前来东天域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早一些时日回去也好向上面的人交差。毕竟,躯壳已经准备妥当,越是早点回去,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便越大。 凉州那边,不容有失! “好!” 随着红袍男子的加入,原本就处于下风的守护兽更是险象环生,不出片刻便皮开肉裂,鲜血直流。 而在一男一女的中间,还有一名身着黑甲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眉宇间有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傲气,他的年岁应该不大,至少没有凌风大。 “你们是什么人?”强压心头怒火,老村长仰头问道。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话无人理睬,仿佛半空中的这几人没有听到一般 少年看向挤在村子祠堂里的众多村民以及正在仰头质问的老村长,如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冷漠得没有一丝情感。半响,黑甲少年从口中吐出了三个字:“杀了吧。”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强者就这样开始了对云谷村的屠杀。 凌风就站在防御阵法里面,眼睁睁看着黑衣女子只是轻飘飘地拍出一掌,老村长的身形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绝对的实力压制,老村长根本就没有反制的力量。 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村长!” “爷爷!” 众多的村民趴在阵法上,流着泪喊叫着,就如此刻的小风铃。她精致的小脸蛋上满是泪痕,眼中的恐惧是那么地明显。凌风只得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挡在她的前面。 轰! 巨大的悲痛还未让众人缓过神来,一道巨大的影子从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山谷中。守护兽庞大的身躯上满是伤痕,口中的鲜血吐出,染红了大片的土地。凌风能够感知到,这只虚空帝虫的气息极其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看着守护了村庄上千年的守护兽就这么横尸在面前,瞬间的愤怒涌上,让他们变得失去了理智。众人叫嚷着拿起了武器想要冲出去和对方战斗,但是面对着巨大的实力差距,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飞蛾扑火。连实力最强大的老村长都扛不住黑衣女子的一掌,连示若神明的守护兽都奄奄一息,他们这群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别出去!”凌风一把拉住身旁的一名男子,摇着头说道。他已经捏碎了天宗的通灵玉,很快就会有宗内的长老赶来。他们不能再这样白白送死,必须依靠着祖传的防御阵法坚持到天宗强者赶来的那一刻。 银袍男子上前将守护兽收入到乾坤袋中。见到这一幕,祠堂里的众人感到一阵的绝望。乾坤袋里不能装死物,除非守护兽已经…… 黑衣女子一掌拍下,巨大的掌印重重落下,砸在了祠堂上方。 咚……如古刹的钟声一般,在这群山之间回荡开来。 爆炸扩散开来,祠堂的守护阵法上出现了一丝丝的裂纹,但依旧保持着完整的样子,坚守在众人的上方。见到这一幕,凌风松了口气,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天宗的强者很快就会赶过来。 嗯?黑衣女子疑惑的嗯了一声,这个不起眼的阵法居然挡住了她的一掌!难怪可以让虚空帝虫充当守护兽,这个群山环抱的小村庄果然不俗。“如此,便再吃我一掌!” “哈哈,我也来!”红袍男子大喝一声,双拳跟着一齐砸下。 一股致命的危险感涌上心头,凌风紧紧地挡在小风铃的前面,死死地盯着迅速下落的攻势。掌与拳的交织,在一片光辉中,落了下来。 凌风的眼中大睁,看不出一丝的情感流动,直到某一刻一声细微的喀嚓声响起,让他脸色狂变。他赶忙转身弯腰,将小风铃护住。 紧接着,在村民惊恐的叫声中,大阵——破碎了。 噗……凌风一口鲜血喷出,气息瞬间萎靡不振。但他依旧死死地将小风铃搂在怀中,替她承受着爆炸带来的冲击波。 祠堂内的村民瞬间死伤过半,唯有寥寥数人还有呼吸。 “也不怎么样嘛。”红袍男子瞧着下方被攻破的大阵,原以为是什么硬茬子,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黑衣女子杏眸淡淡瞟了一眼红袍男子,顿时让后者讪讪一笑,不敢再多说什么。 黑甲少年上前一步拦住了正欲出手的黑衣女子,说道:“用添魂术吧。”食其血肉,噬其灵魂,这便是添魂术的精髓,他自今还未见到过。 “好。”黑衣女子应了一声,双手掐印,滔天的黑雾自她体内涌出,下一刻就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地面上,只有十几人还有能够站起身来,其余众人皆躺在地上,气息全无。只见那名叫大天的粗布短衣的精壮男子看着脚边亲人的尸体,目眦欲裂,复仇的怒火瞬间将他完全地点燃,朝着半空中的几人奔去。但很可惜的是,他还没有渡过生死劫,无法凌空虚踏,只能在陆地上朝着这几名神秘人冲过去。 夕阳下,他的背影如一只落魄的雄狮。 黑衣女子一声冷喝,黑雾瞬间席卷而下,将这名精壮男子吞入其中。只听得一阵咀嚼声传出,凄厉的哀嚎被隐没于无形,待黑雾散去后,原地只留下一副森白骨架。没有丝毫停留,黑雾直冲着地上的其他人而来。不管是尸体还是活人,都逃不过黑雾的吞噬,包括村头的那只魔龙犬。 凌风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体内翻滚的灵气,低头再看时却发现怀中的孩童早已没有了呼吸。 “小风铃……”凌风颤抖着手,轻轻地抚在小女孩的脸上,她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恬淡,只是眼角浅浅的泪痕,让人一阵心痛。一瞬间巨大的痛楚自脑海中袭来,让他精神恍惚,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还是没能挡住大阵被攻破后的劲气,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气息也同样萎靡到了极点,命悬一线。 黑雾奔涌而来,一口将所有人吞了进去。片刻的寂静后,黑雾如潮水一般散去,在村庄中留下了数千具白骨……以及一个闪着微弱光芒的光点。 黑衣女子凝神一瞧,只见在白骨累累的山脚处,白衣少年正单膝跪在地上,手臂中怀抱着一具早已失去生命气息的孩童的尸体。他的身体正发出微弱的青色光芒,保护着这具身体不受黑雾的侵蚀。 “天宗的人?”黑甲少年一眼便瞧见凌风腰间的那枚令牌,圆形的令牌正中央是一个复杂的图案。正是这枚令牌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让白衣少年和他怀中的那具尸体免受添魂术的侵蚀。“要杀吗?”黑衣女子也看出凌风腰间令牌的不凡,但她并不清楚这枚令牌代表着什么。 黑甲少年摇摇头,道:“天宗的亲传弟子,最好还是不要动。”作为东天域顶尖势力,天宗可以说是最神秘的宗门,眼下此人还是天宗的亲传弟子,一旦被人发现是他们动的手,后果不堪设想。 轻轻地摇着怀中的孩童,凌风终于还是没有唤醒这个小生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了半空中正盯着自己看的几人。 “烈玉龙。”凌风认出了黑甲少年的身份,作为名动东天域的绝世天才,他怎会不认得! “凌风。”烈玉龙也认出了凌风的身份,能够佩戴如此令牌的必然是天宗的亲传弟子,而天宗的亲传弟子只有三人,蓝灵犀和司涯他都认识,剩下一人应该就是眼前的少年了。 黑甲少年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银袍男子看了一眼远处的群山,脸色凝重地说道:“有人来了!”感知中,那是一股磅礴的气息,正在星驰电掣的朝着他们这边赶来。 应该是天宗的强者。 走! 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而后飞快的将黑甲少年拉回到身边。一条巨大的空间裂缝出现在四人身后,一个眨眼间四人的身形就消失无踪。空间裂缝缓缓的愈合,凌风就这么站在那里盯着逐渐闭合的空间裂缝,无悲无伤。 仿佛伤痕,于他早已无所谓了。 夕阳下,柔和的光线将最后一缕温度洒在这片被蹂躏的土地上,温暖着依旧散落在地上的白骨,冰冷的寒风从山间吹出,枝叶哗哗作响,截断的河流漫过了田埂,溢出到村庄脚下。 山坡上,少年孑然而立,目送着夕阳缓缓下沉,直到收回最后一丝怜悯。 凉州诡事 第六章:装模作样 就在这片夜色当中,陨星山脉的某一处,一条通向陨星城的道路上,正有两拨人马沿着道路的两侧行走。这两拨人占据着道路的两侧,中间仿佛隔着楚河汉界一般,彼此不肯接近半步。 这些人气息浑厚而凌厉,彼此之间有着剑拨弩张的火药味。 根据这些人的服饰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们的身份:天宗弟子和炎神殿弟子。 炎神殿一行三人,为首的烈无双瞟了一眼旁边正埋头赶路的司涯,咧嘴笑道:“司涯,你现在在想什么呢?” 天宗的司涯如若未闻,面无表情,不曾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 “你不说我也知道。”烈无双自顾自的说着,丝毫不在意司涯有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想着对方会回答。 司涯眉头一皱,很不喜欢烈无双的聒噪,语气平淡的说道:“知道了还问。” “哈哈,我要是你呢现在就要想一想该怎么安葬凌风。毕竟也是天宗的亲传弟子,死了也要风风光光地下葬,不然多丢你们天宗的面子!” 这般赤裸裸的讥讽让天宗的弟子皆是怒目而视,不过司涯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在东天域闯荡了这么多年,还不至于因为对方的几句挑衅就失了方寸。 他看着烈无双,故作好奇的问道:“你就这么肯定我凌师弟会输?” 烈无双听到这个问题后顿时一阵大笑:“一个皇境巅峰的弟子,居然敢挑战宗境巅峰的武者。司涯,你该不会觉得我师弟烈玉龙会和那些荒山野岭的散修一样吧?”越阶挑战可以说是东天域每一位天骄都曾经做过的事情,他做过,他面前的司涯同样做过。但这些战斗发生的条件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一方的战力完全地超出另一方,这种战力并不局限于交战双方的境界,还包括了他们修习的功法,他们对战斗的认知,以及某些压箱底的手段。 而身为大势力的弟子,他们享受到的修炼资源要远远好于那些普通的散修。越阶战斗的关键就在于此,你总得有某项长处足以弥补你和对方的境界差距。 凌风是天宗的亲传弟子,可烈玉龙同样是炎神殿的亲传弟子,双方所能享受到的修炼资源不可能有大的差距。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的境界差就无法被忽视掉。 虽然双方都是中三境,处于王、皇、宗三个境界内。但一个是皇境,一个却是宗境,差距很明显。 烈无双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凌风能够获胜的方法。他问道:“你觉得你师弟该怎么赢?” “自然是用能赢的方法来赢。”司涯轻笑一声,在结局还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总会有跳梁小丑在这里丢人现眼。虽然烈玉龙是炎神殿的麒麟子,境界也远超凌风,但他不认为凌风就没有一战之力。 当年这位小师弟拜入天宗的那一刻起,他就能感觉到自己这位小师弟的小心谨慎。如果这将是一场必死的战斗,凌风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义无反顾地下了战书。 他怎么会去送死呢? 司涯暗自摇摇头,决心不再理会身边一个劲儿聒噪的烈无双。 不过这个决心很快就被他抛弃了,因为烈无双谈论起了一个他绝对无法忽视掉的话题。 “你知道凌风为什么要向我师弟下生死战书吗?” 七日之后,陨星之巅,一决生死。 少年手书十二个大字,沾着指尖的血迹,在那日被千叶宫送到了炎神殿。 这份战书就放在当初的那片玉简之中,他在拿到手后反复看了数十遍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就在那个时刻,这个问题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恩怨,能够让一位皇境巅峰的武者如此不顾自身性命,如飞蛾扑火一般挑战一位远超自己的对手。 可惜,那日在炎神殿的山峰上,当他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烈玉龙随便说了句“一点矛盾”就敷衍过去,之后就扯开话题,似乎是有些忌讳。 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怨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故而此刻才会向司涯问道。作为天宗弟子实际上的领头人,司涯应该会清楚凌风约战的原因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烈玉龙既然是东天域的弟子,怎么会连这点都不清楚?” 司涯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烈无双撇撇嘴,道:“你就不能说得清楚点吗?” “你去问烈玉龙不就好了。”司涯怀疑的眼光打量着烈无双,突然若有所悟的说道:“该不会是烈玉龙不肯告诉你吧?” “怎么……怎么会!”烈无双急忙否认道:“我只是觉得因为这个原因就导致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司涯嘲讽道:“果然是一丘之貉,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呵,自取灭亡不也是天宗弟子的作风吗?” …… 尽管他们二人谁也不知道这场约战的原因,但这不妨碍他们故作明白,出言讽刺对方。 月夜之下,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来吵去,为只有脚步声的道路增添了几分生机。 陨星城。 城内一座规模较大的建筑,正门的牌匾上书写着:陨星府邸。 府内亭台阁楼,小湖假山,错落有致,别样风光。此刻正有一道身着紫衫的人影快步穿梭于长廊之中。到了一间阁楼前,紫衫身形停下脚步,伸手敲了敲房门,低声问道:“林姑娘可在?” 片刻后,有女子的声音从阁楼内传出:“殿下有事?” 紫衫男子正是雾月皇朝十三皇子,此刻的他看上去风尘仆仆,旅尘颇重。 “千叶宫的消息林姑娘听说了吗?” 十三皇子继续在门外说道,看样子他是想进去。不过屋内的女子并没有开门,依旧是隔着房门回道:“陨星之巅的生死之战吗?” “正是。”十三皇子已经将手放在了房门上,但犹豫了片刻却缓缓将手又放了下来,接着说道:“据我推测,凌风目前应该在陨星城内。” 屋内突然没有声音传出,十三皇子正欲再开口,却见面前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女子神色温婉,气质典雅,一袭华服映衬着淡淡的高贵气息。 “进来吧。” 这三个字让十三皇子面露喜色,但随即他又觉得如此表现有些失了礼仪,故而赶忙轻咳几声掩饰一下。 “这么说司涯应该很快就会来陨星城了?” 还不待十三皇子坐定,华服女子就将问题说出了口。他缓了口气,回道:“不错,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在千叶宫还未发布约战消息时,司涯一直都待在天宗。当初他把梁仲凡叫到千叶宫,目的就是让后者监视司涯。一旦司涯离开天宗,他们这边就能立刻采取行动。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事实上,派梁仲凡监视司涯纯属下下策,是他的无奈之举。只要司涯呆在天宗,他根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再高明的计谋,也得要用到对方身上才行。 只是他不曾想到,世上的事竟会发生得如此巧妙,这场突如其来的约战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只要司涯离开天宗,他就不信想不到一个好办法来“借到”临江之地的坐标。 华服女子也在一边坐了下来,朱唇轻启,问道:“凌风现在在哪?” “额……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在陨星城内的某间客栈吧。”十三皇子神色有些尴尬。陨星城是陨星之巅附近唯一的一座城池,除非凌风掐着时间点登上山巅,否则要么他来陨星城,要么就露宿荒野。 如今正是冬末初春,年祭刚过,气温并不高。至于山间就更是如此了,陨星山脉的夜间温度怕是直接能让武者冻僵,即便是用灵气也难以暖和自身。 “你觉得?”华服女子美眸盯着十三皇子,轻笑了一声说道:“看来是没有找见了。” 十三皇子的行事风格她太清楚了,如果找见了凌风的住所,他恐怕会第一时间说出来,怎么会这么吞吞吐吐。 “虽说陨星城是雾月皇朝的势力范围,但想要在城内找一个故意隐藏自己身份的武者,还是有些困难。”十三皇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派人查了城内所有登记的客栈酒楼,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他想过很多办法,甚至是全城搜捕凌风这样的“妙计”,结果到头来发现都不能用。随着约战热度的走高,来陨星城的各宗弟子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东天域年轻一辈中的绝世天骄。 如果把这些人惹怒,即便是他这个雾月皇朝的十三皇子也难以收拾局面。 “凌风在东天域名声不显,我觉得你可以把目光放在城南城西这种边缘地区。”知道再说下去也说不出个什么,华服女子缓缓站起身来。 “为什么?” “我只怕不是凌风故意隐藏行踪,而是你手下的那些人太饭桶。” “可……” “殿下也该休息了。” 逐客令已下,十三皇子再怎么想辩解也只能将话咽回到肚子里面去。他略带着情绪走出门,连声道别都不说地走远了。 “哼,虽说你是雾月皇朝内为数不多掌握实权的皇子,不过雾月皇朝的太子之位你怕是没戏了。” 华服女子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有些嘲讽的轻哼了一声。当初与十三皇子合作的时候,她的师姐就提醒过她,十三皇子志大才疏,并非一个可以信赖的合作对象。那时她对师姐的这番言论嗤之以鼻,觉得是对方眼红她的成就,现在看来,师姐的话果真不假。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只要拿到司涯手中的坐标,我便全身而退。至于雾月皇朝的那堆破事,就留给他一个人头疼去吧。” 凉州诡事 第七章:初试身手 距离最后的决战只剩下五日。 这一天凌风起得很晚,直到将近中午时分方才有些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他套上衣架上的衣服,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从客栈的房屋中走出。 看了一眼窗外高悬的骄阳,凌风心里感到一阵纳闷,以往这个时候李清泉早就疯狂的拍打自己的房门,声音之响,就是用灵气堵住耳朵也难以完全隔绝。 今日怎么没有听到那个小家伙敲他房门的声音? 凌风沿着楼梯走到楼下,转过一处走廊,来到了李清泉的房间外。李清泉的房间在楼下靠近西侧的一角,和他的房间并不在一起。 当时两人来到这间客栈投宿时,这个小家伙非要订二楼西角的那间客房,说是那间客房的窗户正对着一片平原,很适合晚上看星星。 走到房门口,凌风伸手轻轻敲了一下房门,李清泉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 “师兄,不要敲了,我在下面。” 凌风回过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在房门正对着的客栈后院内,李清泉懒散的坐在椅子上,无奈的看着他。 当凌风的目光移向另一边的时候,一袭彩裙的女子便进入了他的视线范围。 女子肌肤似雪,眉目含情,窈窕的身姿沐浴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徐师姐,你怎么来了?”凌风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看着面前光彩照人的女子,心里不由得好奇。 来人名叫徐轻云,乃是东天域飞花楼的琴师。因其容貌出众,琴艺高超,因此在一些年轻弟子口中,她又被称为轻云仙子。 不过令凌风没有想到的是,徐轻云向来只呆在飞花楼,今日怎么会也来陨星城? 徐轻云站起身来,星眸淡淡地看了一眼抱拳礼行的少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手中灵光一闪,一把泛着光泽的利剑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见到如此情形,凌风霎时间愣在原地,不明所以。一旁的李清泉倒是没有过多疑惑,向凌风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磨蹭什么,还不动手!” 见凌风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徐轻云语气不满地提醒了一句,但手中的利剑却没有丝毫的迟滞,直冲着凌风的命门而来。 “额……好。” 虽然不知徐轻云此举是何用意,不过凌风还是催动灵气,将心神放在了急速而来的利剑之上。 细微的破风声响起,凌厉的剑意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凌风眼神一凝,这一剑的攻势未免强得有些过头了吧。他脚尖轻点,消瘦的身躯一个眨眼就暴退数十步的距离,意欲避开这一剑的最强势头。 “躲得开吗?”徐轻云眼神一冷,杀意几乎是顷刻间就暴泻而出,割裂了原本柔和的清风。几乎没有犹豫和停滞,徐轻云娇躯的速度同样暴涨,很快就贴近了和凌风的距离。 凌风双手掐诀,体内的灵气被快速的调集,天诀在这一刻被催动到最大的程度。刹那间,就在徐轻云的面前,凌风手印突变,闪出刺眼的亮光,状似卧龙,弯环如许,不多时间便有阵阵闷雷声从他体内传出,如鼻息,是春雷。 这是运转春诀时带来的异象。 春雷阵阵,看着越来越近的利剑,凌风没有半点慌张,一掌拍出,死死地抵住了光泽闪过的剑尖。 剑意荡开,泛着刺骨的寒意,徐轻云冷喝一声,宗境巅峰的战力在这一时刻尽展无疑,一股巨大的力量压迫而来,让凌风感到巨大的压力,整个身体更是被逼得不得不连着后退几步。 体内血气翻滚,凌风凝气将其压制下去,余光瞥了一眼自己发青的手掌,全神贯注于面前不远处的女子。 这便是宗境巅峰的战力吗?只是普通一剑,就让他不得不全力应对。 “你若只是一味地防守,那这场决战我觉得你可以弃权了。” 也不等凌风是否听得清楚这句话,徐轻云身形闪烁,下一秒就出现在凌风的面前,手中的长剑更是划破空间,挥向来不及躲闪的少年。 春诀,惊雷起。 凌风左手毫不犹豫的拍出,稍稍阻挡了来袭的攻势。趁此机会,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柄长剑,朝着徐轻云刺去。 已经渐渐洞悉了徐轻云出手的目的后,凌风几乎毫无保留地挥发自己的全部实力。 他的剑取剑道的快与利二字,化繁为简,力求一击毙命。 铛——火花溅射,感到少年有力的反击后,徐轻云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短短几个呼吸间,二人已交手二十余招,虽然凌风只是皇境巅峰,但靠着手中剑法的凛冽,竟然能与宗境巅峰的徐轻云斗个不分上下。 至少在一旁的李清泉眼中,凌风已经逐渐占据住阵脚,不再像刚才那样的手忙脚乱。 甚至在某个时刻,凌风都能出其不意地刺出一剑,给徐轻云造成不小的威胁。 不过这些显然只是李清泉用眼睛看到的,最真实的情况是,凌风已经感到自己很快就要落败了。 又是一次碰撞,凌风眉头一皱,不由得将目光移向了自己刚刚遭受重击的手腕。眼下的情况已经逐渐发展到对他不利的地步了,如果之前的徐轻云只是随意的出手试探,那么现在她就开始真正地重视起这场战斗。 这便是两人的差距,凌风拼尽全力的一击,而徐轻云举手投足之间的攻势便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宗境巅峰的战力绝不可以被小觑,至少凌风是没有这个资格。 “小心!” “凌师兄!” 一前一后两声提醒从徐轻云和李清泉的口中叫出,凌风猛然间抬头,这才发现徐轻云已不知何时跃至半空中,修长的青锋更是泛着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 无形的压迫自心底生出,凌风长呼一口气,这便是徐轻云的最后一击吗? 剑气荡漾,将他的衣衫划出了数道裂口,就连皮肤都有些生疼。 凌风眼眸中闪着坚定的目光,如果连这一剑都接不下来,那五天后的生死之战属实就成了一个笑话。 手中的利剑如秋日的落叶,飘逸的剑法似不受规则的束缚,在皇境巅峰的灵气的支撑下,凌风不退反冲,直直地奔着自半空中斩下这一剑的徐轻云。 下一刻,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震耳欲聋,溅射起阵阵尘土。 咻——李清泉顿时毫毛竖立,危险的气息随之而来,他赶忙向侧后方退了半步。只听得咻的一声,一块碎石就从爆炸中心的地方激射而出,擦着他的面门而过,最终深深地嵌入进他后方的墙壁上。 烟尘缭绕之间,有轻轻的咳嗽声传出。 凌风手捂着胸口,步伐有些虚浮向着院中的石桌走去。在他的身后,徐轻云正看着少年的背影,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套剑法,着实有些惊艳! 原来这便是少年复仇的底气吗?难怪这般有恃无恐! “师兄你没事吧?”李清泉上前几步扶住了身形有些不稳的凌风,有些担忧的问道。 “放心吧,他没事。”徐轻云也快步走了过来,美眸细细打量着经历了一番交手后衣衫破裂的少年。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这才半年的时间,凌风就成长到这个地步,以皇境巅峰的实力硬扛住了她宗境巅峰的全力一击。 原来半年前的那句话并非远不可及的目标,而是对不久之后的预言。 这份天赋丝毫不逊色于炎神殿的麒麟子,如果再给他一些时间,烈玉龙未必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凌风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呼了几口气点点头道:“没事,就是消耗有些大,休息一会就好。”说完这话,他将目光移向了一边正发呆的徐轻云,苦笑着说道:“师姐,有这个必要吗?” 他现在算是明白徐轻云一见面就动手的原因了,不过这方式他实在是不敢苟同。 看着凌风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徐轻云抿嘴偷笑:“当然有必要了!先验验你的实力,免得看着你去陨星之巅送死。” “照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先道一声谢?” “道谢的话就不必了,你能活着走下山巅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说到这里,徐轻云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虽然凌风能够接下她的全力一击,但也只是接下而已。生死之战可没有认输停手一说,一旦交手便是不死不休,就算是凌风能够接下烈玉龙的全力一击,之后的战斗对他而言不见得有利。 双方境界的差距导致了除非凌风能够一击毙命,一旦陷入到了长时间的鏖战,宗境巅峰的灵气无论是在数量还是在质量都不是皇境巅峰可以比拟的。 要知道,虽然同是宗境巅峰,但烈玉龙的战力明显还要强上她几分。 看出了徐轻云心中的忧虑,凌风宽慰道:“师姐不必为我担心,既然我敢向他发起挑战,自然有不惧他的底牌。” 谋定而后动,送死的事情他可不会去做。 只怕人家的底牌不会逊色于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在这一时。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眼看着凌风如此胸有成竹,竟没有丝毫的担忧,徐轻云也只能点点头表示相信凌风的话。以她对凌风的了解,以卵击石这种事显然不是面前少年的行事风格。 不过她也不好深究,毕竟她和凌风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知晓这些秘密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我就预祝你早日凯旋。” 凉州诡事 第八章:天诀 心中的石块落地,徐轻云顿时也松了口气。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她好奇的问道:“你的春诀修至几层了?”在刚才的一番交手中,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凌风春诀的强大。也正是依靠着春诀的玄妙,凌风方才能一掌抵住她剑势的前进步伐。 “大概到了第三层吧。”轻抚手掌,凌风感受着体内灵气沿着天诀功法路线流动,语气不是很确定。 天诀是天宗的至高功法,乃是东天域最顶尖的灵诀。天诀分为阴阳两篇,而他们二人口中的春诀,则是阳篇四诀中的一诀。 凌风接触天诀的时日并不算多,应该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但这不影响他对天诀的评价。越是修炼到更高的层次,他就越能感受到这门功法的独到之处。 能够将天地之理融入到武者自身的修炼之中,真不知道当年创造出这门功法的是哪位高人。 “大概?”徐轻云眉头微皱,很不喜欢凌风说出的大概这两个字。她不解,凌风难道不知道自己春诀修炼到几层吗? 见两人聊得正欢,李清泉见缝插针,赶忙替凌风回答:“因为师兄很快就要突破到第四层了。” 徐轻云惊叫一声:“第四层!”。她看着凌风,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整个天宗能够将春诀修至第四层的弟子,除了凌风前边的两位亲传弟子以外,应该再无一人能够达到如此地步了。而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半年前凌风尚未修炼天诀,而半年后,他便可以将春诀修至第四层。 就算是天宗亲传弟子司涯和蓝灵犀也不见得有这么高的天赋吧。 “不一样,司涯师兄和小师姐是同时修炼阳篇春夏秋冬四诀,而我则取了个巧,只修炼了一门春诀。”凌风实在是有些无语于徐轻云的称赞,虽然他偶尔也会自命不凡,觉得自己的天赋不输其他人,但这样不顾事实的夸耀着实让他有些脸红。 徐轻云瞪了一眼凌风,很不满意少年的拆台。 “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徐轻云重复了一遍自己心中的话。这一去,便是生死之事,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这是自然。”凌风声音虽轻,但却有着异常的坚定。当目光望向东南方向的天际,云雾中陨星山脉若隐若现。任思绪带着昨夜的愁思,一同俯瞰高耸云端的陨星之巅。那些逝去的生命,此刻是不是也在某个空间内同他一起远眺着陨星之巅。 沉思了片刻,只听得凌风沉声说道:“我只知道,若是错过,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话,徐轻云听得似懂非懂。 其实在她的心中,既然凌风的天赋丝毫不逊色于烈玉龙,甚至还要更胜一筹,何不等个数十载光阴,待到实力超过对方时再进行复仇之举。 以后怎么会没有机会呢? “不能再等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凌风微微摇头,呢喃自语。这是一个秘密,不仅关乎他一个人,也关乎到凉州数千万生灵。从凉州刺史府动身的那一刻起,这场复仇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就算是他想要半途终止放弃约战也是不可能的。 这是众人商定好的计策,他怎么可能因为徐轻云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地放弃。 他叹了口气,声音细微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到:“无法预知的黑暗,很快就会到来了。” 徐轻云看着凌风略带凝重的脸色,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凌风如此坚持的原因是什么,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一部分。只是她没有想到,凌风在凉州呆的时间不过一年半,竟然就知晓了“黑暗”的存在。 如果烈玉龙在凉州的身份存疑,那么凌风的身份同样不简单。他和凉州刺史府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他和东秦皇朝有关系? “要不要把当年事情的真相告诉他呢?”徐轻云犯了难,嘴里低声地嘀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清泉挤着笑脸凑上前来,问道:“师姐,你在说什么?”他刚才好像听到徐轻云说什么“真相”,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徐轻云一把将李清泉推远,没好气地说道:“你属耗子的,见缝就钻。” 李清泉嘁了一声,撇撇嘴道:“我寻思着你们俩都闭口不言,我这不是打算活跃一下气氛嘛。” 时刻接近正午时分,初春暖洋洋的阳光照射在三人的身上,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慵懒的感觉。 刚想站起身来,凌风却发现自己一旦站起就会感到轻微的眩晕。刚才的那一次交手对他而言消耗极大,皇境巅峰所蕴含的灵气还不足以支撑他轻松地接下徐轻云的一击。 心里再次暗暗吐槽了一番徐轻云,凌风有些挣扎的站起身来,似是无心的对着徐轻云说道:“师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不会只是为了试试我的身手吧?”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徐轻云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找他。 “不可以吗?”徐轻云反问道:“作为朋友,我总不能看着你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吧。” 犹豫了一下,她接着说道:“其实……我还真的有其他事。” 果然,凌风点点头问道:“什么事情?”他越来越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让徐轻云亲自往陨星城跑一趟。 不过他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徐轻云的正面回答,徐轻云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你。” 她也如刚才的凌风一般不想再多说什么。虽然在来之前就已经下定决心将这件事告诉凌风,但当她真的见到凌风的时候,她却又突然犹豫了。 誓言的存在以及不可预知的后果,让徐轻云不敢轻易地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即便对方是她一直都很亲近的少年。 “既然如此,那就等师姐想好了再说。”凌风拍了拍李清泉肩膀,道:“清泉,帮我找间修炼室。” “嗯,好。”李清泉应了下来,转身朝着客栈的外面走去。 经历了一番“大战”,凌风确实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休养一下。 深吸了一口气,当目光再次看向徐轻云的时候,对方也站起身子,四处环视着后院中简陋的景色。 终止了之前的那个话题后,两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话说师姐不是在飞花楼吗?怎么这么快就赶来这里了?”对于徐轻云能够找到这里,凌风并不意外。不管徐轻云还是李清泉,都在这间客栈投宿过好几次。但徐轻云来这里的时间却大大超出凌风的预料,即便是他的师兄要赶来这里,估计也要花上个两三日。 “我借用了雾月皇朝的传送阵。”徐轻云扔给凌风一块令牌,后者一瞧,这块令牌正是雾月皇朝大型传送阵的过路凭信。“大皇子亲自送给我的,当时我还觉得挺鸡肋的一个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原来如此,凌风点点头,他这才想起陨星城属于雾月皇朝的势力范围。说起来他的这场约战估计会把一大群人引到陨星城,以这座小城池的治安实力,到时候恐怕会爆发数不清的斗殴混战。 用不了多久天宗的人应该就要到了,凌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将令牌还回后说道:“对了师姐,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城北,一间规格较为高级的修炼室内。 像这样高等级的修炼室在陨星城并不多,李清泉还是拿着雾月皇朝的令牌方才强行开启了一个。 此刻,凌风正盘坐在石床上,凝神静气,静静地催动着体内的灵气缓慢的流淌。灵气滋润着他的血肉,将经脉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拓宽。 和徐轻云的交手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大的消耗,如果不是徐轻云最后及时收手,再打下去,他输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一百。 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和一位宗境巅峰拼个旗鼓相当,他已经展现出了远超皇境巅峰的战力。不过徐轻云说的很有道理,光凭这样的战力只能接下她的一击,想要战胜她都十分困难,更何谈还要强上她几分的烈玉龙。 徐轻云的担忧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恐怕当他的师兄司涯到来的时候,也会是这样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 炎神殿的麒麟子,怎么可能是徒有虚名! 不过只有示敌以弱,方才能出其不意,他比任何人都确信这场战斗的结局。 体内的灵气缓慢的流淌,凌风默念着口诀,缓缓的催动着天诀。 是天为轻,予四季轮换。 取天之道,成阴阳之诀。 天诀分两篇,阳篇揽四诀。 作为天宗的弟子,他修习的便是天宗的至高功法:天诀。作为东天域最顶尖的灵诀,即使是单独拿出一部春诀,也足以挤进上品灵决行列。 不过他的手中只有阳篇春夏秋冬四诀,而且因为要修炼剑法的原因,他的精力严重不足,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修炼春诀,暂时先搁置其他三诀。 化春雨之润,显春雷之威。 当轻微的雷声从凌风的体内传出,他周身的灵气逐渐凝实,化作如雨滴般的形状,并逐渐的融入到他的身体内。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他的身体也在复苏的号角声中奏响活力的旋律,一吸一吐之间,皇境巅峰的压迫也开始逐渐显现。 这种修炼室都是建在一座聚灵阵的内部,因此密室内的灵气浓郁程度要远超外界。不过这些数量的灵气似乎并不能满足凌风的需求,在将这些雨滴般的灵气都吸收掉后,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上下打量着四周。随即,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陨星城毕竟只是一座小城,修炼室内的这点灵气连他一个皇境巅峰的武者都不能满足。 当收回最后一缕灵魂力后,一股焕发生机的气息悄然间在他的身体内生成。虽然还未达到最鼎盛的状态,不过眼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或许就连凌风自己都不知道,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完成后站起身来的那一刻,就在他的心脏部位,一股细微的恐惧感传来。 这股恐惧感很微弱,以致于凌风根本没有注意到。 待到呼吸变得平稳后,凌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剑。此剑剑身修长,剑刃锋利,一眼看去竟有丝丝寒意刺入灵魂。 这是当年在拜入天宗时小师姐蓝灵犀送给他的礼物。当时他还推脱不要,说自己用不到,不曾想这才短短几年后,这柄剑就派上了用场。 叮——手指轻弹剑身,顿时传出清脆的响声。指尖划过,任锋利的剑刃的割出一道细细伤痕。“果真是一把好剑!”凌风不由得赞叹一句。作为一名剑修,一把好剑对他的吸引力绝对是其他物品无法比拟的。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东风了。” 只要司涯一到,凌风就能给烈玉龙和烈无双好好地演上一场戏。 凉州诡事 第九章:轻云仙子 陨星城是一座比较小的城池,虽然处在陨星山脉的旁边,但像这样的城池在陨星山脉周围有很多。如果不是这一次凌风的这场约战,这里应该很难被人注意到。 和煦的阳光洒下,空气中还有前几日雨水的味道,脚踩着有些湿润的青石板,耳旁有欢声笑语……原本都如此美好的东西,但在李清泉的眼中却看不到一点欣赏的目光。 此刻的他看上去竟有些颓废,面露生无可恋的神色。“师姐,你到底要买什么?”李清泉手抚着自己的脑袋,仿佛下一秒它就会自己掉下来一样。 自从一个多时辰前凌风进入修炼室调息,他就被徐轻云拉着出来买东西。对此,李清泉是百般的不乐意,跟女孩子逛街是什么感受他太清楚了。 徐轻云手掩红唇,调侃道:“怎么,怕你的小情人知道?” 这句话让李清泉的脸瞬间变红,赶忙手忙脚乱的解释道:“我和林瑾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普通朋友?”徐轻云满是笑意的眼眸看着身旁还不到她肩膀高度的少年,替他补充了后面的四个字。 “额……也不算是普通朋友。”李清泉摇着头否认,如果他和林瑾真的只是普通朋友,那徐轻云包括凌风也就不会时不时地拿这个来开玩笑了。 不过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隔着一层窗户纸,这样直白的玩笑着实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你好得也跟李红叶同属一脉,怎么在爱情的这方面差距这么大呢?” 当提到李红叶的时候,徐轻云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仰慕之情。身在东天域的大家族内,却能敢爱敢恨,丝毫不受家族规矩的束缚,这样洒脱的人生,可以说是东天域每一个出身尊贵的女子都向往的人生。 甚至不仅是女子,即便是男子对这位神策谷明珠同样钦佩不已。 不过李清泉好像并没有遗传和李红叶相似的品质,他和林瑾明明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结果到现在了两人的关系还在朦朦胧胧之中,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李清泉替自己小声辩解道:“感情还是水到渠成的为好,怎么能着急呢?” “呵,如果万事由人定,这世间哪还会有这么多的遗憾。”叹了口气,徐轻云满腹惆怅地说出了这句话。身为大家族的子弟,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结为夫妻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 如果错过,那将会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遗憾。 “走吧,我们到前面的街市去看看。” 也不等李清泉从刚才的话语中回过神,徐轻云加快几步朝着前方的热闹的街道走去。 陨星城不算大,所以她今日一定要将城内所有繁华的地方都逛一遍。 李清泉欲哭无泪,他突然也想和凌风一样找间修炼室呆一个下午。 “快点!”徐轻云在前方回过身催促道。李清泉哀嚎了一声,感叹一句自己的苦命后加快几步跟了上去。 陨星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当属城东,这里酒楼林立,商铺遍地。 正午刚过,骄阳似火,一道彩裙倩影缓步走进了街边一座规模较大的酒楼。随着这道倩影的进入,众人的目光下意识的就被吸引了过去。 尽管这道倩影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少年,不过几乎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女子身上。 女子容貌极美,眉目如画,窈窕的身姿被耀眼的阳光衬托着,如降临尘世的仙子。而随着女子的步入,竟然隐隐约约有轻微的琴音从不知名的空间飘来。 有人认出了此女的身份,当下忍不住惊呼:“轻云仙子!” 随着这声声音的响起,众人的目光霎时间变得火热。 飞花楼可是个好地方,只要是个男人,谁不喜欢去呢? 对于这些目光,徐轻云早就习以为常。飞花楼本就是烟花之所,温柔之乡。而作为那里的琴师,她每一次出场都伴随着周围众多火热的目光。 很快就有几人上来打招呼,徐轻云浅笑着一一回应。至于她身后的李清泉,仿佛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这让原本就身心俱疲的李清泉顿时有种暴走的冲动,跟他打一下招呼很难吗? “仙子也是为陨星之巅的决战而来吗?” 徐轻云点点头,柔声说道:“不错。机会难得,若是错过,当属人生一大憾事。” 话说着,她扫了一眼一楼大堂却发现这里早已人满为患,几乎没有多余的座位。她有些懊恼的揉了揉眉心,早知道她就不带着李清泉四处闲逛了。 背后李清泉低声的吐槽:“哼,让你没事乱跑!” “嘿嘿,那仙子觉得谁会赢?”这个问题瞬间就将这一楼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他们也很想知道轻云仙子是如何看待这两位年轻弟子的胜负。 徐轻云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笑着环视了一周,说道:“诸位觉得呢?” 瞧见徐轻云这副表情,众人皆是会心一笑,看来连轻云仙子也觉得是烈玉龙的胜算更大些。毕竟,近千年来炎神殿天赋最高的弟子,这个名头着实有些吓人! “麒麟子啊!若是没些本事,怎会被称为麒麟子!”众人一阵感叹,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凌风为什么要下这样一封战书,而且还是通过千叶宫下达,之后就算是他想反悔都办不到。 在一楼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徐轻云莲步轻移踏上楼梯来到二楼。 “你精神一点好不好?”上楼间,徐轻云回过身说道,很不满身后李清泉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李清泉摊摊手:“这能怪我吗?” 见到李清泉连反驳都这般无力慵懒,徐轻云无语的叹了口气,加快几步上了二楼。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二楼的吵闹声丝毫不输下边的一楼,甚至更胜一筹。她定睛一瞧,这才看到一群人都挤在堂前,手里还扬着各自的乾坤袋。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在酒楼掌柜言语的刺激下,围在堂前的客官们早已被卷入了这场押注当中,出手便是百八十万。 “我出五十万!” “我出一百万!” …… 耳边嘈杂的声音让徐轻云忍不住摇头,一场关乎生命的决战,在围观的众人看来不过是可以供人取乐的工具而已。 徐轻云侧过头看着突然目光兴奋之情的李清泉,问道:“你现在不累了?”刚才这个小家伙不还是一副等死的样子,怎么一眨眼就活蹦乱跳了? “嘿嘿,昨天我用一百万灵石押凌师兄赢!”说起这个,李清泉的疲累一扫而光,他眼珠子一转,凑到徐轻云耳边悄声说道:“师姐要不要也来试试?” 徐轻云明知故问:“试什么?” “押注啊!”李清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亲自上去赌一番。只是很可惜他乾坤袋里的灵石不多了,不然他今天一定要让这些人开开眼,看看什么叫一掷千金。 “没钱就往后边靠,你瞎凑什么热闹。”徐轻云伸手抓住李清泉肩膀,缓步走近挤作一团的人群。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楚:“两百五十万灵石!” 这句话一出,瞬间就让嘈杂的人群变得安静下来。他们虽然也愿意赌上些灵石,但最多也不过百万之下,一下子拿出两百五十万灵石,这位女子的身家未免也太富有了点吧。 仔细瞧了瞧徐轻云的样貌,一个念头顿时出现在部分人的脑海中:这位女子怎么有些眼熟? 就连一旁看戏的李清泉都被惊住了,两百五十万灵石,妥妥的一笔巨款啊! 酒楼掌柜赶忙上前接过乾坤袋,问道:“这位姑娘,你这百万多灵石是押谁赢?”虽然感觉这就是一句废话,但他还是问了出来。毕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哪个武者脑子进水押凌风胜。 很不巧,他面前的这位轻云仙子就是他心中那种脑子进水的武者。 徐轻云从分开的人群中间缓步走到了堂前,只见在一方木桌上,写着凌风和烈玉龙的纸条被分别放在桌子的两端。以中间划分两个区域,写着烈玉龙的一边早已堆满了乾坤袋,而另一边只有寥寥数个。 众人对于胜负的看法显而易见。 颠了颠手中的乾坤袋,徐轻云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说道:“我押凌风赢。” 这?掌柜的手掌不由自主的抖了抖,随即目光诧异的看了看徐轻云。众人同样一阵不解,不管怎么看都是烈玉龙的胜算更大,难道是他们的消息有误? 凌风的实力他们早已经打听清楚,皇境巅峰,而他本人应该还有五六个月的时间就会举行十六岁成人礼。虽说凌风占着年纪的优势,但相比于烈玉龙宗境巅峰的实力,他这点皇境巅峰真的是不够看。 “仙子不再想想吗?”人群中一人认出了徐轻云的身份,在一旁出声提醒。 两百五十万灵石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是一些顶尖势力的弟子,也难以一下子掏出这么多灵石。 徐轻云轻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并没有听从那个人的话,直接将乾坤袋扔到了自己的右手边的区域。 既然是来赌的,那就一定要赌大的! “来壶好酒。” 徐轻云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李清泉也紧跟着落了座。 接过掌柜送来的酒壶,徐轻云先替自己满上一杯。看着窗外的街道人来人往,她的思绪翻飞。 个中滋味,都融入杯中清酒。 凉州诡事 第十章:三叶飞花 日落西山,城内灯火辉煌,火爆的气氛并没有随着夜的到来而有丝毫减弱。 这一夜难以进入梦乡的不止未归的武者,还有客栈内的徐轻云。 此刻的她正趴在窗台上,绞着双手,仰头望着满天的星辰。愁绪在心间游荡,让她在这寂静深夜怎么都无法入睡。 今天白天凌风的直觉其实非常准,她来陨星城确实不仅是为了试试凌风的身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要与凌风讲。 可是话到嘴边她却生生止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是对凌风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更多的则是对当年那一番话的犹豫。毕竟是在先人墓前立下的誓言,虽然对现在的她而言没有太大的约束力,但不管怎么说完全无视确实很不合适。 “真让人头疼!”思索了良久都没有答案,徐轻云长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捂着额头,心中苦闷不已。 此夜,群星闪烁,晚风徐来。 窗台处,徐轻云单手抚着额头,正为此行的目的而烦躁不已。一阵凉风吹过,她的衣袖缓缓地滑落,直至露出一整段洁白光滑的玉臂。当徐轻云将目光收回的时候,一朵形状怪异的花朵闯进了她的视线中。 准确来讲应该是出现在她的余光中,因为这朵花位于她手臂的内侧,接近肘部的位置。 当目光移向手臂,那一朵形状有些怪异的花朵点缀在一片洁白上,小巧玲珑。仔细看去,这朵花共有三片花瓣,每片花瓣的颜色各不相同,分别是红色、蓝色和紫色。 看着手臂内侧如此怪异的花朵,徐轻云面露追忆之色。这朵花名叫三叶飞花,至于它的来历还要从她很小的时候说起。作为先祖的传人,同时也得到风花诀的认可,这朵三叶飞花就成为了代表她身份的象征。 如果放在很久以前,这朵花所代表的身份绝对是一种无上的荣光。至于现在,恐怕能够认出这朵花,知晓三叶飞花这个名字的人都是极少数,更何谈它背后的含义。 时间会冲刷掉事物存在的痕迹,直到所有人都不会再想起。 想到这里,徐轻云顿时忍俊不禁,银铃般的笑声飘在这片星空之下。 这朵三叶飞花被绣在她手臂的内侧,而平日里她的着装有和飞花楼其他女子大不相同,这是飞花楼给予她的特权。长长的衣袖之下,这朵小小的三叶飞花竟从未被其他人看到。现在想来,她又何必如此小心,就算被外人看见,也顶多会好奇地问上几句,断然不会想到这朵花背后的故事。 毕竟,有谁能想到,这朵花会和数亿年前的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扯上关系。 当手指轻抚着三叶飞花,幼年的那一幕瞬间便从她记忆中苏醒过来。 荒凉而萧瑟的土地上,高高隆起的土丘和低矮的石碑,掩埋着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而幼小的她则跪在坟墓前,照着身旁老者的言语,用稚嫩的嗓音,说着和她这个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誓言。 “重现先祖荣光……绝不透露……如违此誓……” 唉,都怪那群老家伙!徐轻云心中忿忿不平的想道,如果不是因为当初在墓前那群人强行让她发下的那一番誓言,现在的她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而头疼。 都已经消逝在岁月长河数亿年了,残存的人却始终抱着遥不可及的理想,不肯接受越来越近的现实。于是,在凉州的土地上,他们就活成了阴影里的人。在那块狭小的空间中呆了那么长的时间,那群人早已没有自己先辈那样的抱负与眼界,直至有那么一日,他们或许会彻底的滑落不为人知的深渊。 就在徐轻云心中抱怨着的时候,就在她房间的下方,一扇窗户被推开。紧接着,李清泉满是无奈的声音就从下方的窗户传了出来。 “师姐,你怎么还不睡啊?” 李清泉从窗户探出身子,想上望着正托腮发呆的徐轻云。 “怎么?”突然的声音让她略微一惊,随即瞪了一眼下方的李清泉,声音有一丝惊喜的说道:“你也睡不着?”时间已是后半夜,没想到还能遇见一个和她一样无法进入梦乡的人,这也算得上长夜漫漫中唯一的安慰了。 听闻此言,李清泉努力的睁大自己惺忪的睡眼,道:“什么睡不着?我是被你吵醒的好吧!” 他在自己的房间中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这没来由的笑声给吵醒了。紧接着一阵接着一阵的叹息,直接让他从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而后猛然坐起身子,侧耳细听。 叹息的声音有些熟悉,仔细听了几声他便可以确定是徐轻云。至于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下了床朝着窗户走去。 当推开窗户后,视线的上方正是托腮发呆的徐轻云。 “白天逛了那么多地方,师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累。我虽然……” 看着下方向自己抗议的李清泉,徐轻云原本还以为是唯一安慰的美好幻想被打破。“行了,赶紧睡吧!”被弄的一点心情都没有了,徐轻云啪的关上窗户,直接无视掉李清泉接下来的话。 “这……难不成还是我的问题?”李清泉欲哭无泪,又不是他不想睡。但看着徐轻云早已关上的窗户,他也只能撇撇嘴,在自己心中稍稍诅咒一下这个大半夜自己不睡觉还打扰别人美梦的女子。 随着两扇窗户的关闭,这一夜终于是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淡淡的月光流淌,只待明日喧嚣的来临。 关上窗户后,徐轻云并没有就此睡去。 她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双手枕在头下,心中依旧为那个秘密而烦恼。 那个秘密藏在她心中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在凌风出现之前,她从未跟其他人说起过。原本凌风也不会成为倾听她内心声音的那个人,直到那一日,少年扬了扬手中信,明朗的笑容浮现,说道他很快就要到凉州去了。 那是一封很特别的信,由当时的凉州刺史江负亲自写给凌风。东秦某一地的刺史,放在东天域应该和顶尖势力的长老处于同一位置。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低,即便是在他们这些亲传弟子的眼中,掌握着实权的长老依旧尊贵无比。 所以这封信着实有些奇怪,一位身份如此尊贵的人物,怎么会写信给凌风这样一个普通弟子,而且还是求援信。 这封信她也看了,而这一看,就成为了困扰她许久的源头。 “暗刃山,真是好熟悉的名字啊!” 轻声的呢喃从她的口中说出,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字还是在很久以前。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在凉州潜藏着一股看不到的力量。 他们潜伏在黑暗之中,拨弄风云,蛊惑人心。他们机关算尽,只为让这一方土地不得安宁。史册和书籍之中已经没有了和他们有关的记载,唯一的传说也快要在口口相传中消失。 这些都是那些老人告诉她的,至于这些话代表的意思,徐轻云并不完全明白。她对凉州那块土地并没有归属感,所以对于当年那场浩劫,她并不了解。 不管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叛乱,还是铺天盖地的黑雾,亦或是尸骸遍地的城池,所有的这些都是那位老者跟自己所言。这其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她不在乎。 可是她知道,这些真相,凌风很在乎。 虽然不知道凌风和刺史府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凌风为什么会卷进凉州这潭深水,但她确实很想帮凌风一把。 或者说,她是在帮原本的自己去完成她应有的使命。 娇躯在床铺上翻滚,徐轻云哀嚎一声,愁苦之情油然而生。 “倒霉,看来今晚我是别想睡觉了。” 三楼的房间内,躺在床上的凌风终于忍不住睁开了双眼。 他自然不知道楼下的女子正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因为此刻,心中的惆怅也让他告别了梦乡。 随着七日之约的临近,云谷村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只要一闭上眼,过往种种就会从记忆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 如云雾般,挥之不去。 “唉……”凌风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他下了地推开窗户,抬头便是繁星满天。今晚的星空与昨夜一模一样,年祭刚过,皓月尚不明了,群星趁此于夜空闪耀。 昨夜的往事似乎打算再次出现,凌风赶忙摇了摇头,将思绪定格在现在的时间点。 往事不必回忆,故人只在心底。 当第七天来临的时候,他会用烈玉龙的鲜血来祭奠那些无辜的生命。尽管他不知道那些人的在天之灵是否能够看到这一切,但作为生者,他有自己的使命。 生与死,注定是每一个武者都要思考的问题。只是他没有想到这次醒来后才几年的时间而已,他就不得不面对。 “明天司涯师兄和两位师弟应该就可以到陨星城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烈无双一起带来?”凌风抚着手心,在信中他已经跟司涯交代的清清楚楚,只要有机会就要把烈无双一起带到陨星城。以他对烈玉龙的了解,除非到了最后一刻,否则后者绝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有了直面烈玉龙的机会,凌风就只能将目标放在烈玉龙的师兄身上。 成败与否,全在一念之间。 凉州诡事 第十一章:谣言四起 距离最后的决战只剩下四日。 陨星城内的人流量越来越大,已经严重超出了它原本的承受能力。为了维持秩序,避免混乱的发生,雾月皇朝派遣皇室守卫军在昨天夜里接管了陨星城的防卫。 自今早开始,这座城只准出,不准进。 作为东天域顶尖势力之一,雾月皇朝颁发的律令自然没有人敢去公然违背。不过总会有些人可以越过这条律令,直直的进入陨星城内。 “我是炎神殿烈无双。” “我是天宗司涯。” 亮明身份后,守备城门的皇朝将士没有丝毫犹豫,向后方的几人一挥手,阵法便被立刻撤去,紧接着陨星城的大门就被缓缓的推开。 当踏上陨星城的街道,铺天盖地的喧嚣就扑面而来,让刚刚进城的六个人一瞬间陷入失神。纵然他们在来之前已经有所准备,但在亲身面对时眼前的场景依旧令他们震惊不已。 “怎么会来这么多人!”一名炎神殿的弟子看着眼前摩肩接踵的街道,摇着头感叹道。 这恐怕也是其余五人此刻心中所想。 “你们打算去哪?”烈无双瞥了一眼身旁的司涯。他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替烈玉龙弄清楚凌风的情况,但是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凌风呢?这个问题原本还让他挺头疼,不过当他在路上遇见司涯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被解决了。 只要跟着司涯,还怕找不到凌风吗? 司涯长长的舒了口气,几乎整整一晚上他们都在赶路,体力和精力的消耗更是让他有些扛不住。“找间客栈,先休息一下。”他岂能不知道烈无双的用意,不过很巧,他也想通过烈无双来探听一些关于烈玉龙的基本情报。 猎物与猎人的关系,并不一定是一成不变的。 请君入瓮,这四个字就出现在凌风写给他的信中。 不过前往客栈的路注定不会顺利,当有人注意到这些今早进城的人后,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认出领头两人的身份 “烈无双!” “司涯!” 这两人是东天域的年轻天骄,知名度较之烈玉龙也毫不呈让多少,他两人的容貌自然会有人认识。 若是平时被这样认出,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眼下的局面,他们的身份足以成为点燃整座城的导火索。 果不其然,在听到有天宗和炎神殿的弟子出现的消息时,整条街道上所有人都狂躁起来,围在刚进城的六人身边,堵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众人一拥上前,围得个水泄不通。瞧其脸上疯狂的表情,似乎是要将这六人吃掉。 “诸位有事?”司涯讪讪一笑,想要退后几步,结果却发现周围全是人,唯有脚下的立足之地还能容下他的身躯。 “凌风在哪?” “你觉得你师弟会赢吗?” “你们双方怎么会走到一起?” …… 司涯松了口气,如果只是这样的问题,倒也难不倒他,随便应付几句即可了事。只是局势变化从来不会按照他心中的所想,逐渐的,话题开始变得离谱起来…… “有人说凌风是被你故意激怒,这才不顾后果的挑战烈玉龙!” “真的吗?我怎么听说凌风是因为烈玉龙抢走了他的女人才下的战书!” “胡说,明明是因为凌风眼红烈玉龙得到了葬天仙帝的传承,故而起了杀心。” …… 众人口中的话真的是越来越离谱,听得司涯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时候,他突然后悔刚才上前一步说了那句“诸位有事”。 一旁炎神殿的弟子同样被这些人不知哪里来的小道消息吓了一大跳,同门相逼逼、为情所困甚至连葬天仙帝的传承都被牵扯进来。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们若是再晚来一天,这里说不定还会传出凌风是炎神殿某位长老的私生子呢! 身后,一名天宗弟子凑到司涯身边低声问道:“师兄,怎么办?”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就是到了天黑也别想离开这条街。司涯无奈的叹气,如果是平时,他还可以靠着天宗弟子的身份压一压。不过今日,这个身份是会让这群人感到兴奋。 不过在看到身旁神色还算淡然的烈无双,司涯眼珠转动,计上心来,他挥动双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决战只在三日后,请诸位稍安勿躁。”随即他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烈无双,朗声道:“这位是炎神殿的亲传弟子烈无双,和烈玉龙有关的问题大家可以直接问他。” 如何才能让众人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那自然是找一个更值得关注的对象。相比于凌风,烈玉龙的知名度更高,众人的兴趣自然也会更大。 “你!”烈无双眼睛一瞪,恼怒的看着身旁的突然把矛头指向自己的司涯。然后还不等他多说什么,他就感受到无数道火热的目光投向自己,这些人对烈玉龙的兴趣明显要比凌风高。 一名身着百花宫服饰的女弟子上前一步柔声问道:“烈师兄,传言烈玉龙虐杀了凌风的亲人,这才导致后者不顾一切的找烈玉龙拼命,请问这是真的吗?” 随后,还不等烈无双接话,又是一人走了出来问道:“听说在凉州的时候,烈玉龙曾因为某些事羞辱过凌风,敢问此事可是真的?” 烈无双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谁在这里胡乱造谣,语气不善道:“没有的事,你们都是听谁说的?” “这还用说?” “都传遍了这里的大街小巷!” 众人哄然大笑,事关这场战斗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早已无人关心。或者说,在这么多谣言的轮番洗脑之下,众人已经放弃了寻求所谓的真相——毕竟真相,可能远没有谣言来得这么精彩。 烈无双脸色铁青,胸中怒火正在急剧累积。“诸位若想知道事情原委,只需静待三日后的决战即可,何必来问我们。”他四处看了看,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暂时躲避这些目光的地方。 就连街道两侧的酒楼窗户都挤满了人。 就在街道旁的一座酒楼上,徐轻云瞧的不远处突然围成一个大圈,紧接着就有类似于天宗、炎神殿的字词传出。 “司涯……你总算来了。”目光越过人群,徐轻云认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从昨日开始她便受凌风所托,在东街的酒楼上等到司涯等人的到来。 只要将司涯等人带到鸿悦客栈,她的就算是完成了凌风所托之事。 将灵石留在桌子上,徐轻云缓步下了楼。 看着水泄不通的人群,还有正跑步赶来凑热闹的武者,她停下了走近的步伐,这个时候她可不想上前跟司涯扯上关系。 “我看我还是在前面等你吧。” 人群中,天宗弟子蓝孤飞实在是受不了这些人的目光,悄悄凑近司涯身边问道:“师兄,怎么办。” “冲出去!” 司涯心一横,上三境的气息瞬间就爆发出来,强大的压迫感直接让周围的众人后退数步。气浪掀起了一阵的尘土,瞬间遮住绝大部分人的视线。趁着这个空隙,司涯一马当先挤进人群,朝着城南的方向奔去。在他身后,两名天宗弟子也是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他们的实力要超过这里百分之九十多的人,所以这一系列的动作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天宗三名弟子就消失在街道上。 还不待众人回过神来,烈无双同样也是一愣,他没有想到司涯的做法如此简单粗暴。“快走!”朝着身后的两名炎神殿的弟子吼了一声,然后他也紧跟着天宗的弟子冲了出去。 烈无双的话立刻就传到炎神殿弟子的耳中,后方两位弟子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身形快如一道线,眨眼间就消失无踪。 等到街道上绝大部分人回过神的时候,天宗和炎神殿共计六人的队伍早就不知所踪,只是在街道的另一边时不时会有一阵阵的惊呼声传来。 他们进城的消息显然不可能在第一时间传遍整座陨星城,所以当烈无双、司涯等人略显狼狈的出现在某个街口的时候,周围的路人虽然有些诧异,但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直接围上来。等到他们认出这些行色匆匆之人的身份时,司涯等人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名天宗弟子在行进之时突然面露疑惑,压低声音问道:“司师兄,来之前我们不是说好要去城北的客栈投宿吗?”现在他们行进的方向应该是向南,这不是与之前的方案背道而驰吗? 司涯头也不回的说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而后相当有目的性的朝着城南狂奔而去,仿佛一切早已计划好了。不过这份计划只存在于凌风的来信上,实际上他对凌风信中提到的鸿悦客栈并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在城南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 这一番对话自然落在了烈无双耳中,不过由于他们赶路的速度很快,而且对方声音又故意压低,导致他只听到了“城北”、“客栈”等字词。 难道他们还有什么阴谋?烈无双暗自揣测,以司涯的行事风格,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凡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在,这样当真正的结局来临的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师兄,我们还要继续跟着吗?” 身后炎神殿弟子也发现有丝不对劲,随着他们的移动,周围的房屋开始逐渐变得低矮稀少,虽然人数依旧不减,但细细感应一番就可以发现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下三境的武者,甚至还有些没有修炼的俗世之人。 离城内繁华的地方越来越远了,而且司涯带路的速度很快,选择街道时也没有丝毫犹豫。如果排除司涯只是随便选择一条街道这种可能,那么事实就很明显了:他正在朝着目的地全速前进。 “跟着!”烈无双低声道。不管司涯在搞什么名堂,他们都只能接着。因为他们想要见到凌风的唯一途径便是前方的司涯和其他天宗弟子。 有了烈无双的命令,原本还有些落后的炎神殿弟子赶忙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在下一个路口,司涯停下了脚步。 蓝孤飞四周瞧了一眼,疑惑的问道:“师兄,这里好像没有客栈吧。” 难道他们今晚要借住民房吗? “嗯,我知道。”司涯面无表情,实则内心早已焦躁不已,再这么拖下去非得再次让人围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烈无双,语气平淡的说道:“不知阁下可有去处?” 烈无双一愣,努力扯了个笑容道:“我觉得还是跟着你比较好。” “哦,这样嘛……”司涯岂能不知烈无双在想什么,不过烈无双可能不知道,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凉州诡事 第十二章:十三皇子 说话间,一道倩影来到了几人跟前。 “徐姑娘?”司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由于凌风和徐轻云走得比较近,故而他也认识了这位飞花楼的轻云仙子。 徐轻云看着眼前和炎神殿搅在一起的司涯等人,心中竟有片刻的犹豫。凌风只是拜托她把司涯等人带去鸿悦客栈,炎神殿的人应该不能包括在内吧。 见到徐轻云面露迟疑,司涯秒懂面前佳人心中所虑,向前几步小声说道:“一切我都已经和凌师弟商量好了,徐姑娘不必担心。” 说着,司涯用手指悄悄指了指身后的烈无双等人。 “那好,跟我来吧。” 徐轻云前方带路,司涯等三名天宗弟子快速跟上。不过炎神殿的人可就没有这么干脆了,烈无双脸色凝重,隐隐有些不安。 “走!”他咬咬牙,带着两名弟子继续跟了上去。 半柱香的时间后,在穿过了一条小巷子,几人终于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司涯驻足仰望,只见四个大字的匾额高挂在大门上方。 鸿悦客栈! 总算是到了这个地方,司涯心里松了口气,虽然来这里的路途并不是很顺利,但好歹是有惊无险的走过了。 烈无双环视了周围一周,这里已经是陨星城的最南端了。至于这间客栈,则地处偏僻之所,来往众人也多是俗世之人。“你倒是会找地方,我们看了那么久的地图,也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间客栈。”他调侃一句,他们在来之前也做了相关的计划,包括定好来陨星城后歇脚的客栈,不过这间小客栈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徐轻云抬步上了台阶,走进客栈。 司涯扭头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烈无双,而后对着身后天宗弟子说道:“走吧,之后的几天我们就在这里歇息。”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也进去。” 虽然半路出现的女子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但既然跟着司涯来了这个地方,他就不能这么轻易离去。能否在决战之前找到凌风,可就全“仰仗”司涯了。 随着这一行人的进入,这条街道再次变得平静下来。只是这些人没有注意到,至少司涯等人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走进客栈后,一道背影鬼鬼祟祟的身形缓步靠近了客栈,而后从乾坤袋中拿出地图,飞快的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下。 “鸿悦客栈。”轻声念了一遍牌匾上的四个大字,这道身影飞一般的离开了这里。 陨星城的中央位置,此地有着城内规模最大的建筑——陨星府邸,隶属于雾月皇朝。 此时,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走近陨星府邸的后门。这名武者蹑手蹑脚的靠近后门,左右瞧了瞧,确定没有人后一个闪身便消失了踪迹。 陨星府邸内,一处临水的阁楼上,身着紫袍的男子正倚着栏杆,将手中的饵食洒向下方的湖面。男子星眉剑目,面容俊朗,自上而下散发着一股尊贵的气息。 虽说陨星城因为凌风的一纸约战而变得沸腾,但这里的氛围却是一片幽静,丝毫没有受到约战带来的影响。 哒哒的脚步从身后传来,之前那道鬼鬼祟祟身影沿着楼梯快步走了过来。 男子神色恭谨,对着紫袍男子弯腰行礼:“殿下。” “来了。”十三皇子微微点头,依旧看着池中的游鱼,问道:“如何,有发现吗?” 来人正是梁仲凡,之前在千叶宫,十三皇子就推测司涯会赶来陨星城,因而派出这位心腹跟踪赶路的司涯。如今梁仲凡已经回来,看样子司涯也应该到了陨星城。 梁仲凡上前几步,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卷地图,而后展开,指着地图的一处说道:“我一路跟随司涯等人,最后发现他们到了这里。” “这里是?”十三皇子看了一眼地图,不解的问道。梁仲凡所指的位置在地图上只有一片稀稀疏疏的民房,而且连个名字都没有标注。 梁仲凡开口解释道:“这是有一间名为鸿悦的客栈,因为规模太小,只有客房十余间,所以并未在陨星城的地图上标注出。”如果不是亲眼看着司涯等人走进去,他也不敢相信在这片人烟稀少的地区会有一间客栈。 十三皇子盯着地图上的那一片空白看了好久方才笑着说道:“这个司涯倒是会找地方,该不会他之前来过陨星城吧。”能在陨星城找到这样一间没有在地图上标注的客栈,看来司涯这一次是有备而来。 “呃……实际上是有人带他们去的这间客栈。”梁仲凡解释道:“半路上有一名女子出现,而后在女子的带领下这群人才来到这里。” “另外,炎神殿的人也住进了这间客栈。” 是吗?十三皇子颇为吃惊,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居然住下了这段时间风头最盛的两方人马。 “殿下,还需要我盯着司涯等人吗?”男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对于这门差事,他当真是一百个不愿意。他跟踪的对象可是天宗的亲传弟子,当今东天域的年轻天骄,实力和名望比之他眼前的雾月皇朝十三皇子也不呈让多少。 跟踪如此人物,实在是让他感到精疲力尽,难以再继续下去。 听出了男子语气中的不情愿,十三皇子看了一眼身后面露难色的男子,却是摇摇头道:“这件事恐怕还要麻烦你。如果派其他人去,很容易暴露我的身份。” 在东天域,跟踪某位年轻天骄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如今凌风和烈玉龙之间的约战直接把炎神殿和天宗摆到了明面上,这种监视举动很容易被划分到敌对阵营,而目前他并不想跟司涯彻底撕破脸皮。 作为雾月皇朝的十三皇子,他能够调动的私兵数量相当可观。不过他手底下的人几乎全部归属于雾月皇朝,身份特征太明显,明显不适合用来监视司涯。 倒不是他怕司涯或者天宗,而是一旦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司涯,从而导致对方由原本中立的态度转变为大皇子的忠实拥泵,那他就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徒为他人做嫁衣。 在心中思量了片刻后,十三皇子说道:“你放心,等到折桂会结束后,我绝对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听得此言,梁仲凡大喜,他这么卑微的替十三皇子做事,不就是为了得到对方的帮助吗?雾月皇朝一位掌有实权皇子的承诺,绝对是他们重回故土的最大依仗。 “记住你的任务,盯紧司涯!” “一旦情况有变,立刻通知我!” 接过一枚玉简,梁仲凡领命而去。待到他的身形完全消失后,十三皇子这才将目光再次投向了下方的湖面。 “你觉得谁会赢?” 轻柔的女子声音从一旁的阁楼传来,镂空的窗户被缓缓推开,一身着华服的女子轻轻拨弄着一张古琴,细微的琴音的飘出,声声入耳,如空谷溢出的一眼清泉。 “皇境巅峰对战宗境巅峰,我实在是不知道那个叫凌风的天宗弟子要怎么赢。”十三皇子摇摇头,满不在乎的说道。双方境界差距未免太大了些,凌风根本就找不到赢下战斗的方法。 闻言,华服女子轻笑一声,抚平跳动的琴弦,朱唇微启道:“你知道你和大皇子的差距在哪里吗?” 嗯?十三皇子疑惑的嗯了一声,抬头看向另一边的华服女子,问道:“你这话是何意?”作为雾月皇朝为数不多掌握实权的皇子,他和大皇子之间是直接的竞争关系。现在突然被这名女子说和大皇子有差距,这让他相当不喜。 “大皇子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不管对方是年轻天骄还是落魄子弟。”华服女子瞥了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十三皇子,语气有些嘲讽的说道:“你若是想要争取皇位,这个毛病可要改改。” “千万不要把话说的那么绝对,尤其是对你不了解的事和人。” 十三皇子哼了声,很不满华服女子这样贬低他:“哼,你居然会关注这种事。”不管是提前一步来到陨星城,还是派出心腹监视天宗弟子,他的目的都是司涯。至于凌风,找到他也是为了接近司涯。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或许凌风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机会。”华服女子杏眸淡然的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紫袍男子,声音有些冰冷:“机会是创造出来的,留给你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了。” “如果你再不能从司涯手中拿到具体的地点坐标,我们之间的合作恐怕就要终止了。” 话音落去,窗户被缓缓关上,不久之后阁楼内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很明显华服女子应该已经离去了。 “凌风?” 十三皇子口中念叨着凌风的名字,脸色在快速的变换。相比于司涯,凌风确实是个更容易的下手的目标。他仔细琢磨着华服女子刚才说过的话,思考着要怎么样才能让局外人凌风变成可以被他利用的机会。 凉州诡事 第十三章:初次见面 鸿悦客栈。 后院。这里今早就被掌柜派人打扫干净,以至于根本看不出昨日徐轻云与凌风交手的痕迹。此时,客栈后院的石桌旁,凌风和李清泉两个人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听到有嘈杂的脚步声,凌风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便是一伙略显狼狈的人。 “人给你带来了。”徐轻云一把将李清泉从椅子上拉起,然后瘫坐下来。李清泉扬扬拳头,然后在徐轻云冰冷的目光中泄了气。 实力所迫,乖乖让座。 “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他瞅着进来的司涯等人,心中颇为纳闷儿,难不成是半路遇到土匪抢劫? 闻言,凌风忍不住笑出了声:“差不多,可能比土匪还要可怕!”他基本上已经猜出司涯等人经历了什么。还好他的名声不显,又提前来到陨星城,不然现在该哭的就是他了。 他站起身,上前几步行礼道:“师兄,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蓝孤飞和司雪痕也是上前行礼,道:“凌师兄!” “就知道是你们俩。”凌风笑着说道,虽然天宗弟子的数量是东天域顶尖势力当中最少的,但要论起战力和智谋,他们可不输其他宗门的弟子。至于蓝孤飞和司雪痕,则是除了三位亲传弟子以外最杰出的弟子了。 “小心点。”司涯突然上前假意拍着凌风的肩膀,实则悄声提醒道。 烈无双从后方的人群中走出,看着前方不远处谈笑的少年,出声问道:“你就是凌风?” 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这位天宗的第三位亲传弟子。 视线越过司涯和天宗弟子,凌风看向面色不善的烈无双。此人身着炎神殿弟子服饰,气息强横,乍一看眉宇间竟与烈玉龙有着几分相似。 “不错,我就是凌风。” 话说着,凌风的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了自己的师兄,眸子中闪过一抹狡黠,嘴角的笑容也有一丝奸计得逞的意味。 得到了凌风的确认,烈无双庞大的灵魂力立刻蔓延而出,意欲包裹住凌风,想要将他从内到外看个透彻。他提前一步来这里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这一刻吗?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不过这样的探查仅仅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迫中断了,因为在察觉到不对劲儿后,司涯立刻出手护住了凌风。以凌风中三境的实力,很明显是无法反抗烈无双上三境的探查。 “找死吗?”司涯几乎是立刻就放出了狠话。对于烈无双,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之前和对方互相嘲讽的闲心思。如果烈无双敢动手,他不介意就在这里将炎神殿的这伙人灭口。 烈无双满不在乎的开口说道:“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你这位小师弟如此年纪便敢下生死战书,当真是勇气可嘉,我这不是一时好奇才没忍住出手的吗?” 司涯冷哼一声,这种解释糊弄鬼去吧,烈无双当他是三岁的孩子吗?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探查,但烈无双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于是也不跟司涯在这里相互指责,转身带着炎神殿的弟子朝着楼上走去。 这几日,他们也要住在这里。 待到炎神殿的人离去,后院中的氛围变得轻松了不少。徐轻云和凌风关系不错,至于李清泉,他跟司涯认识的时候,凌风还没拜入天宗呢。 没有了生疏感,说起话来自然就方便许多。 赶了整整两天多的路程,司涯因为是上三境,倒没有过多疲累。不过蓝孤飞和司雪痕就显得有些颓废不堪,凌风从客栈大堂搬来三把椅子,让众人坐下休息片刻。 蓝孤飞看了看炎神殿弟子的房间,然后又看了看凌风,不解的问道:“师兄你这么快就跟烈无双见面会不会不太好?” 他们还没有见到烈玉龙,却暴露了凌风,这样一来岂不是陷入了劣势。 “无妨。”司涯摇摇头,将烈无双带到这里和凌风见面同样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在半路上“偶然”碰到烈无双等人。 “决战之前,我一定要让烈玉龙知道我目前的情况。”以烈无双和烈玉龙的关系,只要烈无双知道了,那烈玉龙也就知道了。凌风眼中闪着奇特的光芒,说道:“不管是我现在的境界,还是我修炼的剑诀功法,只要是他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他。” “为什么?”一边的司雪痕也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所有的字他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去让他不明所以。 “因为如果不知道我的情况,他们有可能会跑。”凌风拍拍司雪痕肩膀,转身看向司涯。这个计划他早已在信中向司涯阐明,如今司涯带着烈无双来到这里,显然表示司涯是赞成这个计划。 不过光是口头上的赞成是不够的,司涯也绝不会接受皇境巅峰的自己去挑战宗境巅峰的烈玉龙。比起徐轻云,只怕司涯更不容易被说服。 飞蛾扑火,以卵击石……这样的话在他决定下战书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这就像是一场笑话,不过很可惜,他是认真的。 “放心吧,在路上我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司涯若有深意的瞟了一眼院子外边,然后说道:“到时候就要借那个小倒霉蛋一用喽。” “你二人先回去休息吧,晚一点我还有事情要交待你们。” “是。”蓝孤飞和司雪痕领命回了房间,院子里就剩下凌风、司涯、徐轻云和李清泉四人。 司涯长舒了口气,如果刚才的谈话只是浅尝辄止,那么接下来就到了真正的揭秘时刻。 “我有很多疑问,但这些都不重要。作为你的师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够活着走下山巅。” “我知道这场复仇对你而言意义重大,但这并非我想听到的。” 一旁的李清泉不解的问道:“那师兄想听什么?” 司涯无语的瞥了一眼李清泉,而后看着凌风没有再说话。他相信以凌风的才智,应当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凌风点点头,道:“我明白。”司涯所问在旁人听来可能有些奇怪,但在凌风看来,自己这位师兄对自己的了解显然要超过常人,对事物的脉络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洞察。 复仇确实是凌风心中最根深的执念,但这不是全部。虽然在昨日与徐轻云的交谈中已有涉及,但也只是他的喃喃自语。 那个原因,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起过。 “那你们师兄弟聊吧,我们先告辞了。”见状,徐轻云很识趣地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还拉走了一旁正一脸好奇的李清泉。 “你走你的,干嘛拉着我一起走?” 李清泉的抗议自然是没有任何效果,徐轻云宗境巅峰的实力把他压得死死的。反抗一番无果,他最后也只能乖乖认命了。 时间来到中午。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烈无双带着师弟烈守义从房中走出。他们向下方看去,小院中就只剩下凌风和司涯二人了。 也不知这两人在说什么,当看到他走下楼的时候,这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司涯则是把目光移向他,戒备的眼神表明对他的极大警惕。 “你们继续。” 烈无双云淡风轻的留下这样一句话后就带着烈守义出了客栈。 奇怪了,不是来了两名弟子吗? 凌风心中纳闷儿,回过头一瞧,只见他房间的隔壁,一扇被虚掩着的窗户里,正有一双眼睛密切注视着这里。 “监视?”司涯也发现了窗户后剩下了的那名炎神殿弟子,不由地一笑:“最近这段时间我的运气真是好得爆棚,想什么就来什么。” 在来的路上,他计划需要给凌风安排一个对手,结果不出几日就有合适的人选送上门来。就在刚才,他还在想要怎样才能避开烈无双的耳目,没想到这么快对方就离开了客栈。 “走吧,我们上楼谈这些事。” 司涯敲开房门叫出蓝孤飞和司雪痕悄声作了一番安排后,就跟着凌风进了三楼的房间。关上房门,随手一挥,一道灵气就隔在房门处,切断外界灵魂力的探查。 目光终止在被关上的房门处,窗户后,列作云坐下身来,开始了烈无双安排给他的任务:监视司涯和凌风的一举一动。 只是他不会想到,这样的监视姿态他一做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城南的酒楼上。 这处酒楼便是凌风和李清泉常来的那座酒楼。今日这里的人流依旧不小,但和往日一样,来这里的武者境界都很低,鲜有中三境的武者,大部分都是下三境。至于没有修炼的俗世之人,更是数以千计。 二楼的墙角一处,两名身着普通衣衫的男子正围着方桌而坐。这两人便是从客栈出来的烈无双和烈守义二人。 此时的烈无双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脑海中却在回想着今日上午鸿悦客栈的那一幕。 他已经顺利地得到了他想知道问题的答案:皇境巅峰。至于灵魂力,应该处于宗符第四劫的境界。 凉州诡事 第十四章:疑心 灵魂力的修炼同样是一条修炼之路,其境界划分大致与武道一样。生死劫下共分灵魄、宗符、圣道三个大境界,分别对应下三境、中三境、上三境。与武道不同的地方在于,灵魂力的修炼是自内而外的修炼,乃是修炼之人强行改变自身以窥伺天道,因此需要以劫数来划分具体境界。 宗符第四劫,大致相当于王境巅峰。这个境界不能算高,尤其考虑到凌风本身就是皇境巅峰的武者。 “皇境巅峰……怎么可能?”烈无双喃喃自语,在来的路上,他便知晓了凌风目前的实力。不过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在乎,因为在内心深处他绝不相信一个皇境巅峰的武者敢于越阶挑战一个宗境巅峰的对手。 他师弟烈玉龙可不是什么臭鱼烂虾。 今日即便是亲自探查到凌风的具体境界,他依旧不敢相信这个他亲手得到的结果。 “怎么,师兄觉得其中有诈?”烈守义看出了烈无双心中的困扰,忍不住问道。 烈无双点点头,相当肯定地回答道:“绝对有诈!” 天宗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这位少年的身边,可是有司涯这种年轻一辈中智计数一数二的人物。 说话间,一个荒诞的念头从他心中冒了出来:这一切都是凌风故意为之! 这个少年故意传消息给司涯,让司涯带着自己一行人来到鸿悦客栈。之后自己突然悄悄出手也同样在少年的预料之中,所以当时凌风并没有愤怒,也没有躲避,任由自己将他的境界探知。 “故意为之?师兄是想说凌风故意示敌以弱,到最后再用出其不意的手段击败烈玉龙师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名叫凌风的少年未免藏得也太深了点吧。 “也不见得。”烈无双点着头,口中却给出了否定的答复。所谓的示敌以弱,前提是你要比对方强。可在他的感知下,凌风确实应该是皇境巅峰。巨大差距的情况下,示敌以弱这种手段用在这里根本就没有道理。 难道是他感知错了? 在排除凌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行径后,这可能是烈无双能够想到的唯一解释了。不过在想到司涯当时那副怒火欲喷的样子,又不像是假的。 还是说,司涯之所以要摆出那副怒火冲天的样子,为的就是麻痹他,让他相信凌风真的只有皇境巅峰。 越想越烦躁,烈无双忍不住长声叹息。这场约战虽然有些特殊,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说到底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可是原本应该很清晰明了的一场生死之战,结果到头来除了交战的双方以外,竟无一人知晓其中的缘由,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奇怪。 再加之凌风种种出人意料的举动,更是为这场战斗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切都来的太简单了,以司涯的心计,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让他找到凌风?除此之外,凌风似乎根本没有躲藏的意图,就那般直直的让自己探查到他具体境界。 事出反常必有妖,对于司涯,他向来都是谨慎至极。 “话说师兄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客栈?”烈守义不解的问道,既然要监视司涯和凌风,那不应该是他们三人一起吗?光靠一个列作云怕是独木难支。 烈无双噗嗤一笑,道:“我来问你,监视的目的是什么?” 烈守义回道:“为了看住司涯和凌风。” “那叫囚禁。”烈无双没好气的白了一眼烈守义,缓声说道:“监视的目的为了弄清对方之后会干什么。” “如果我们待在客栈,司涯和凌风就会被束缚住手脚,很难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而现在,我主动给他们这个机会。”烈无双露出一丝得意,不是只有司涯才会使用计谋,作为炎神殿数十万弟子的领头人,在这方面,他自信不输给司涯。 吵闹声传来,烈无双抬头看去,只见堂前多是武者围聚。侧耳细听,能让众人趋之若鹜的自然还是那个“老旧”的话题。 “诸位,买定离手!” 酒楼掌柜高喊一声,惹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我押五十万!” “四十万,押烈玉龙赢。” “嗯?”将一杯酒灌进肚子,烈无双看了一眼身边烈守义,笑着说道:“喏,也交给你一个任务。” 说罢,烈无双将一个乾坤袋扔到了桌子上。 烈守义拿起乾坤袋,打开一瞧,里面竟然放着一大堆的灵石,细细数去,竟然有五百万之多。 “这是?” 烈无双淡淡说了三个字:“押玉龙赢。” 这样一句话让烈守义瞬间来了精神,拿起乾坤袋朝着堂前走去。他凑了过来,看着众人热情高涨,目光也顺着众人移向了那一张木桌。 只看了一眼,他暗自一笑,心里道了声这些人倒也不笨。目之所及,只见属于烈玉龙的那一边区域早已堆满了乾坤袋,而凌风那一边只有寥寥数个,相比之下,竟有些惨不忍睹。 这一幕让他感到热血沸腾,就算是天宗的弟子又如何,还不是要向炎神殿的麒麟子低头! 他正欲上前将手中的乾坤袋扔到桌子上时,目光却突然瞥到一只有些特殊的乾坤袋。那只乾坤袋造型古朴大气,在桌上一堆乾坤袋中显得有些特别。当然吸引他的并非乾坤袋的造型,而是在袋子的正中央绣着的一个“李”字。 这个“李”字的形状他并不陌生,正是东天域顶尖势力神策谷的标志。 按道理来讲,这里出现一位神策谷子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这一次的约战确实吸引了众多东天域年轻,这一路上他们碰到的顶尖势力弟子同样不少。 只是这只神策谷子弟佩戴的乾坤袋出现的位置却有些让人出乎意料,烈守义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那只不合时宜的乾坤袋,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这个人会押凌风胜?难道在他眼中烈玉龙师兄的胜算还不如一个皇境巅峰的武者吗?” 酒楼掌柜凑了过来问道:“这位客官,您打算押谁胜?” 虽然这是一句废话,除了那日在一位李姓公子的带领下有那么两三人押凌风以外,其余众人皆是投注烈玉龙,毕竟两人的境界差距实在太大,但他不能不问,天知道这位行为举止有些怪异的客官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五百万灵石,押烈玉龙赢。” 随着话音落去,酒楼变得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众人停止吵闹与议论,屏着大气看向将乾坤袋扔向木桌的烈守义。 押烈玉龙不是什么令人称奇的事情,但一次性拿出如此庞大数目的灵石却是众人这几日,甚至是这半生都头一次见到。 五百万! 这里的人恐怕从未亲眼见过如此数量的灵石! 就连见惯了大场面,一向生性淡定的酒楼掌柜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五百万灵石,这个数字简直要压断他维持清醒的最后一根神经。 良久,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尽皆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那日李姓公子一百万灵石就足以他们这群凑热闹的末流武者啧啧称奇,一连谈论好几天,不曾想今日居然还能见到有人一掷千金,出手便是五百万灵石。 当真是一段足以拿出去吹嘘的经历! “这……这位公子,不知您打算押谁?”酒楼掌柜狠狠咽了口唾沫,目光看向那只制作精巧的乾坤袋,心头甚至泛起了一丝火热。不过这种想法还未冒头就被他一盆水浇灭,能够随手掏出五百万灵石的人,岂会是无名无姓之辈! 他若是敢生起贪心,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嗯?当然是烈玉龙了!”虽然很满足于周围众人的震惊,但这位掌柜有必要再次确认吗?不押稳操胜券的烈玉龙,难道要押胜算极低的凌风吗? 听出了烈守义话语中的不悦,酒楼掌柜赶忙道歉:“公子勿怪,前几日也有一人一出手便是一百万灵石,而且还是押凌风胜,这着实令我等俗人震惊不已。” 余光瞟了一眼那只绣着“李”字的乾坤袋,烈守义佯装不知的问道:“哦,是谁?”难得酒楼掌柜主动谈起了这只乾坤袋的主人,倒也省得他主动询问。 “这……那位公子只说自己姓李,至于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问了等于白问,烈守义摆摆手,退后几步来到了之前的那张木桌旁。 “师兄……” “你猜那只乾坤袋会是谁的?” 虽然坐在这里没有移动分毫,但烈无双已经看清楚前堂那里发生的一切,至于那只乾坤袋,自然也难逃脱的眼睛。 “不知道。”烈守义很老实的摇摇头,他对神策谷子弟又不熟,哪里会知道这些。 “会押凌风赢,想必此人和凌风关系极好,而且很了解凌风。”烈无双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今早见到凌风的时候,他身边确实有一名少年。” “难道就是他?” “应该错不了。”烈无双点点头,道:“看来我们需要找个机会和这位神策谷的弟子好好聊一聊了。” 他还正愁着怎么才能挖到凌风背后的秘密,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送上门了。 凉州诡事 第十五章:鬼魅之影 晚风徐来,微凉入夜。 客栈门前的灯笼被点着,照出一片不甚光亮的地方。街道上已没有了白天的喧嚣,虽然依旧人来人往,但缺少了那股拥挤,给人一种开阔的感觉。 乘着凉风,徐轻云漫步在街道上。 她还在思考着那个被她压在心中的秘密,思考着要如何才能顺利地告诉凌风。 当然,前提是凌风要活着走下山巅。 徐轻云心中暗自一笑,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比起她,司涯这一关显然更难过。凌风若是不能用绝对的实力来说服司涯,恐怕无须等到三日后的决战,今晚司涯就会直接带着凌风返回天宗。 心里虽然想着自己的秘密,但她确实很好奇凌风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大的进展。虽然凌风只是皇境巅峰,连中三境的上限都没有摸到,但却能凭借这样的境界,在较短的时间内和她打得有来有回。 麒麟子这样的头衔,放在凌风身上似乎也十分合适。 如果天诀的使用还在她的意料之中,那凌风一手凌厉飘逸的剑法绝对惊艳到她的双眼。 神秘莫测——凌风才进天宗多长时间,居然就染上了这样的特性。 不过她相信凌风,从她认识凌风开始,这位少年就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将自己从内到外保护得极为到位。自取灭亡的事情,不可能发生在凌风的身上。 “这个时间点,想来他们师兄二人应该已经谈完了。” 脚步踩着石板,不远处客栈的灯笼若隐若现,徐轻云口中轻哼着乐曲,心情显得很不错。 喧嚣的风儿吹过,沉默的黑暗现身,阴谋——总会在不经意间浮出水面。 客栈的大门已经在远处向她招手了,吹拂而来的晚风让灯笼左右摇晃,隐约照出一道黑色的人影。 徐轻云轻快的脚步戛然而止,她的目光突然盯住前方小巷子入口处,准确来说应该是那道隐隐约约的人影。 客栈的灯笼光线有些微弱,并未能照出此人完整的身形。不过那人只是略微的显现,徐轻云心中就涌现出一股淡淡的熟悉感觉。 看来这人,她应该认识。 小巷子入口处,鬼鬼祟祟的人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客栈,目光不曾有一刻偏离。 他的身形一动不动,宛若雕塑,直到感知到身后突然出现的气息。 宗境巅峰! 他立刻就感知出来人的具体境界,当下心一沉,赶忙转过身去。 “轻云仙子!” 他一眼就认出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的人正是飞花楼的琴师徐轻云。 “梁仲凡,你在这里干什么?” 徐轻云看了一眼此人的面容,记忆中也出现了对方的名字。 梁仲凡,神阳宗内门弟子。 说起来,她和这位神阳宗的内门弟子一开始并不是很熟,但她和梁仲凡的姐姐关系不错,因而对这位朋友的弟弟,她还是有一定的印象。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见梁仲凡想要用沉默来躲过她的盘问,徐轻云可不会被骗到,声音中透着一股冰冷,问道:“除了炎神殿的弟子外,我可没有见到其他宗门的弟子会有你这样奇怪的举动。” 所谓奇怪,自然是在这里监视客栈的情况。 “没……没什么,我也是被这场约战吸引来的。” “躲在这里看三天后的约战?梁仲凡,你要是再不老实交代,我就让你爬回神阳宗!”徐轻云阴沉着脸,看上去凶神恶煞。 虽然她和梁仲凡姐姐的关系不错,不过如果梁仲凡觉得能够凭借这层关系而敷衍了事,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实我是想知道凌风是不是真的只有皇境巅峰。”见到不能敷衍了事,梁仲凡只得把自己的小心思交代个明明白白。“师姐你也知道,我对赌钱这种事还是颇有心得。” 赌的精髓就一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实不相瞒,我想押凌风胜!” 徐轻云皱起眉头,道:“那你直接押不就好了,用得着来这里监视客栈吗?” “可我总得知道凌风胜算有多少吧!如果他真的只有皇境巅峰,我的三百万灵石可就打了水漂了。” 毕竟,那可是三百万灵石,几乎是他的全部身家! 梁仲凡苦着脸,为了这事他可是废了好大力气,好不容易才跟着进城的司涯等人找到这里。结果凌风还没见着,却跑出来个凶神恶煞的女子。 “师姐,你是不是也住在这里啊?”眼珠子一转,梁仲凡又不知道打起了什么鬼主意,凑近几步,一脸讨好地问道:“我听说师姐你和凌风关系相当不错,不知有什么内部消息可以向师弟我透露一下。” 要是能在徐轻云这里得到有价值的线索,这场赌注他也就更有把握,说不定会一夜暴富。 翻了翻白眼,徐轻云一脸嫌弃地看着梁仲凡,突然笑着说道:“我确实很了解凌风,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面前虽然是美人笑靥,梁仲凡却感到丝丝寒意自脚底生出。他沉思片刻,给出了自认为无法拒绝的条件:“到时候赚了钱我们三七分怎么样?” “三七分?”徐轻云柳眉一挑,嘲讽道:“我为什么只有七成?” 与其和梁仲凡在这里分赃,她何不亲自上场,到时候不管赚了多少钱都是她的。 “额……我……”面对徐轻云的问题,梁仲凡一时有些语塞,其实按照他的意思,七成应该是他的,徐轻云只能拿三成。 晚风吹过,掠过徐轻云的发丝,黑暗中,梁仲凡一阵尴尬,只能用咳嗽来掩饰。 “你不会打算继续盯下去吧?” 徐轻云用着居高临下般的口气说道:“如今这个敏感的时机,我劝你还是不要如此明目张胆。不管是炎神殿还是天宗,都不是神阳宗惹得起的主。” “一旦约战结束,当心输的那一方会把怒火撒到你身上。” 留下这句忠告,徐轻云移动脚步,朝着不远处的客栈走去,将梁仲凡留在这片黑暗中。 言尽于此,至于梁仲凡是否听从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事情。 巷子入口,梁仲凡转过身去,看着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客栈中的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这个女人,还真是好骗啊! 什么生死之战,什么赌注胜负,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可没有心思去关心凌风和烈玉龙的死活! “司涯,我们姐弟能否重回故土可就全要仰仗你了!” 黑暗和冷风中,这样一句呢喃自语从梁仲凡的口中说出。他深深地望了一眼不远处微弱光亮的灯笼,思索着下一个盯梢的地方。 风波看似已平,但在夜幕之中,各样的心思却毫不掩饰,赤裸裸地显露出真身。 城北,一间规格较为高级的修炼室。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想起自己昨日才来过,凌风不由地一笑,“故地重游”原来是这种感觉。 此时司涯正坐在玉石之上,双手掐诀,调理自己的气息。 天诀在他的体内缓慢的运转,将一股股灵气吸入脉络之中,然后再送至身体的各处。他神念一动,一股巨大的灵魂力破体而出,在他的头顶翻滚,宛若一片无形的海洋。 刹那间,春雷阵阵,修炼室内大片灵气聚集在半空中,宛若云彩一般,云兴霞蔚。绚烂的霞彩中闪过道道亮光,闪电划破阴暗的天空,孕育着即将到来的事物。 下一秒,夏雨来袭,云雾迷蒙之中,竟有滴滴水滴状的灵气从半空中降下,大雨来袭。暴雨冲刷着万物存在的痕迹,以至于时间都被淡化。噼里啪啦的雨滴硬如铁豆,吵闹的声音预示着呼啸的后来者。 紧接着,秋风忽至,呼啸的狂风吹散成团的灵气,被撕碎的云彩如落叶般随风飘落,丝丝寒意开始侵入这方空间。即便是金色的季节,亦掩饰不住背后的杀机。 最后,冬雪骤降,由灵气凝结而成的雪花自半空中纷飞而下,严酷的寒冬会终结每一条生命,冻结无法控制的时间,让一切都归于死的终点。 寂静与虚无,终将成为最后的主宰。 …… 这便是天宗的至高功法——天诀,东天域最顶尖的上品灵诀。 与凌风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司涯修炼天诀的时日更长,精力更多,因此阳篇四诀他都已经修炼至第三层。 时间过去了很久,天诀的阳篇四诀在司涯强大灵魂力的催动下,沿着经脉整整运转了一个时辰。 他的头顶正有丝丝热气冒出,之前损耗的灵气也在阳篇四诀的功效下得到了弥补。只是可惜这间修炼室规格一般,连凌风皇境巅峰所需要的灵气都只能看看满足,更何况是司涯这样上三境的武者。 在运转了最后一周天诀后,司涯缓缓的睁开眼睛。刹那间一股庞大的气息自他的体内散发出来,压抑修炼室内正无聊至极的凌风。 “好强的气息!”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气息,凌风不由得感叹一句。相比于他这位皇境巅峰的武者,上三境的实力果然是名不虚传。单就这一道气息就足以让中三境的武者感到绝望。 天宗能够成为东天域首屈一指的顶尖势力,宗内的年轻弟子自然也是冠绝东天域的天骄。 看到司涯完全醒来,凌风走了上去,不无羡慕的说道:“没想到师兄的阳篇四诀已经修炼到这种地步,或许过不了多久,师父就会把阴篇传授给师兄。” 闻言,司涯噗嗤一笑道:“别闹,自从天宗立宗以来,天诀的阴篇就不会轻易传授给弟子。就算是当年的那位惊才绝艳的前辈师兄,也是经历了数道关卡的考验,在巨大荣誉加身的情况下才得到了一次机会。” “你我师兄弟,怕是这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作家的话 凉州诡事 第十六章:暗刃山 说起天诀的阴篇,司涯也是一阵唏嘘。作为天宗的至高功法,天诀共有阴阳两篇。凡是进入天宗的弟子,皆可以修习阳篇春夏秋冬四诀中的某一诀。而作为天宗的亲传弟子,他和凌风则可以同时修炼四部法诀。 至于阴篇,从天宗立宗以来,就极少有弟子可以修炼。因为想要修炼天诀阴篇,不仅要为天宗做出极大的贡献,而且还要历经重重关卡的考验。即使如此,也只是有可能成功,失败的几率一样很大。 “天诀的阴篇到底是什么?”凌风颇为不解,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宗内的长老和他的师父都对天诀的阴篇讳莫如深,并对阴篇的修炼设置如此多的关卡考验。他朝司涯问道:“师兄,你知道吗?”他来天宗只有三年,而且一大半的时间都呆在外面和凉州,对某些事情的了解显然不如司涯。 “等到你参加折桂会的时候,这些事自然就会知道了。”司涯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感受着体内略有些欠缺的灵气,他不由得摇摇头。“话说回来,你刚才的那一手着实让我意外,难怪决战在即你会表现得如此胸有成竹。” 就在刚才,就在这间修炼室内,他已经和凌风交了一次手。和徐轻云一样,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管凌风怎么说,他都要亲自出手验证。 交手的结果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以他对自己这位小师弟的了解,凌风做事小心谨慎,喜欢掌控局势发展,飞蛾扑火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的概率微乎其微。 可是尽管如此,在亲自与凌风交手前,他依旧抱着怀疑的态度。因为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够给予皇境巅峰的凌风如此大的信心。 炎神殿的麒麟子,年仅十四就踏足宗境巅峰。如此傲人的实力和天赋下,众人似乎快要忘掉凌风作为天宗亲传弟子应有的荣光和资质。司涯自然不会被这些名气迷惑视野,但应有的谨慎却一点也不能少。 凌风淡然一笑,道:“面对如此良机,若是没有足够的能力,那当真是此生不可挽回的遗憾。”他张开手掌,只见在掌心的位置,正有一缕黑色的火焰在静静地燃烧。 黑色的火苗微弱而细小,没有温度,也没有亮光,如果不是外形,很难让人认为它是火焰。 凌风盯着掌中的火苗,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这便是他为烈玉龙准备的“礼物”,陨星之巅上,漆黑色的火焰会吞没一切,包括某个人的生命。 漆黑色的火焰映照出两人的面容,司涯眼中有着一抹被压下去的忌惮。在刚才的交手过程中,便是这缕火焰的出现,让凌风逐渐站稳脚跟,一转之前的颓势,最终将画面定格在略占上风的结果。 在交手前他将境界压制在宗境巅峰,因为这是烈玉龙目前所在的境界。半个多时辰里,他和凌风过了百余招。最令他吃惊的便是凌风能够凭借惊艳的剑诀和对战斗的敏锐嗅觉一次又一次躲开他的致命一击,从容地顺利地将战斗拖延到半个时辰后。 而就在他有些心急的那一刻,漆黑色的火焰从凌风的掌中燃起。只是瞅了一眼,司涯就感觉到全身的血液被点燃了一般,巨大的怒火升腾而起,一瞬间让他竟然把持不住自身的灵气,连出招都有些颤抖。 面对那缕黑色火焰,他拼尽全力,施展全部手段,天诀阳篇,春夏秋冬四部功诀被他轮番使用,但依旧难以占到一点便宜。 “你打算什么时候突破春诀第四层?”在来这里之前,凌风便跟他说过要在决战之前将天诀阳篇的春诀修炼至第四层,以便能够在山巅将战斗拖至百招之后。只有将战斗拖延至后期,凌风的手段才能发挥应有的效用。 不算今晚,距离最后的决战就只有三天了。 “后天吧,春诀刚突破时会让体内的灵气处于一个爆发的状态,对我的战力有不小的提升。”虽然他对和烈玉龙的战斗充满信心,但这不代表他就可以松懈。但凡是能够增强他战力的手段,他都不介意用一用。 凌风早已计划好了,原本他在一个月前就可以突破春诀第四层,但为了这次约战,他故意压制住突破的冲动,只为即将到来的前一天。 司涯点点头,春诀的这个特点他也知道,不过能够被凌风用在这里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如此煞费苦心,恐怕你与烈玉龙之间不只是私仇这么简单吧。”司涯眯着笑眼,说道:“可能你会觉得我在多管闲事,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能告诉我你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吗?” 他不介意凌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心底的一丝执念让他最终还是将其说出了口。以凌风的资质和手段,再过个十多年,烈玉龙未必会是凌风的对手。但是这场复仇却来得如此迅速,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凌风这么着急去复仇? 听到司涯的话后,凌风深吸了口气。有些事情他从未对外人说起过,因为它牵扯到太多的东西。那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推手,邪恶的双目注视着岁月的流逝,悄然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白骨累累的街道,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无家可归的冤魂……恐惧和死亡萦绕在每一条生命的心头。 “在凉州,有一个名为暗刃山的组织。”沉思了许久,凌风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说出来。 “暗刃山?”司涯回想了好久,最后摇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势力。他早年间也曾去过一两次凉州,而且由于凌风近些年长居凉州,因此他也会时不时地关心凉州的势力格局。一些顶尖的势力诸如流月阁、飘雪宗等他都有些记忆,不过暗刃山似乎从未进入过他的视线。 凌风轻笑道:“师兄当然不可能知道,因为这个势力长时间隐藏在暗处,从未在凉州现过真身。不过他们作为幕后黑手,在凉州可是干了不少坏事。多年前凉州的那场叛乱,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的结果。” “上元之乱?” 凌风点了点头,道:“为彻底瓦解暗刃山,明司暗中派出探子潜入,以便摸清敌方底细。只可惜不知哪里出了纰漏,探子身份暴露,惨遭暗刃山灭口。” 他叹了口气,这原本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方便刺史府去了解暗刃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只可惜功亏一篑。自那以后,明司想尽任何办法却再也无法将手伸进暗刃山内。 “可是,这和烈玉龙有什么关系?”凌风沉浸在忧伤之中,司涯同样听得一头雾水。他们不是在说烈玉龙的事情吗?怎么会扯到什么暗刃山身上去? “大概是在三年前,烈玉龙来到凉州。虽然名义上他是东天域联盟的弟子,但随着刺史府的调查却发现他和暗刃山越走越近。他的身边总是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这些人被称为黑暗使者。他们实力极强,身份神秘,纵然是刺史府倾尽全力也无法查明这些人的来历。” “当年在东天域西部群山中,我曾亲眼见过烈玉龙身边的强者施展某种极为可怕的手段,将云谷村众多村民的血肉与灵魂全部吞噬。而在凉州的上元之乱中,这种可怕的手段同样出现过。” 说到这里,凌风眸子顿时变得黯淡无光。那个在他怀中逐渐停止呼吸的孩童,还有夕阳下义无反顾奔向敌人的男子……所有的一切仿佛在他说起的那一刻就会重新回到他的面前,静静地诉说着死亡的故事。 他没有经历上元之乱发生的一切,但书册中每一行文字都哭诉着那场惨无人道的叛乱。哀鸿遍野的惨淡景象,让他不忍心再看第二遍。 “师兄应该记得我刚才提到的那名潜入暗刃山的明司暗探吧?” “记得,你不是说他被发现后就死了吗?” “在他濒临死亡之际,他将一条重要的消息藏在玉简之中,而后丢入虚空。”凌风脸上淡淡的忧伤隐去,轻笑着说道:“这枚玉简被明司尊使发现,而后带回刺史府。由于长时间在虚空中漂泊,玉简已经被乱流毁得七七八八,不过那条消息倒是被保留了下来。” 说到此处,凌风突然变得神秘,声音也十分凝重地说道:“那条消息很简短,但内容却让人印象深刻。” 烈玉龙乃暗刃山圣子,异常重要,速杀! 就是这样一条消息,直接惊动了刺史府诸位高层。在确定了来信的真实性后,刺史府众人开始商讨对策,商议如何在不惊动暗刃山的情况下除掉烈玉龙。 相比于早已在凉州扎根的黑暗组织,凉州刺史府的底蕴稍显不足,对黑暗势力知之甚少。因此在众人商议一番后,便决定由凌风出面,以报仇的名义将其约到陨星之巅,然后再一举除掉。 这是一个专门针对烈玉龙的局,而作为骗局的执行人,凌风就成为最关键的一环。而他所做的一切,也正是为了这个计划能够顺利进行下去。 凉州诡事 第十七章:棋子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如此着急复仇的原因。” 这件事不仅仅关乎他与烈玉龙之间的个人恩怨,也关系到刺史府和暗刃山之间的攻守之势,乃至是生活在凉州的数千万条生命。 “你们是担心一旦玉简中的消息被暗刃山知道,再想除去烈玉龙就没那么容易了,对不对?” 尽管凌风解释的话语说了很多,不过对于话语中的重点和逻辑,司涯还是把握得相当到位。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将凌风为何急于复仇的原因说了个清楚。 “对,就是这个原因。”听得司涯言简意赅的概括,凌风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早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理解能力如此强大,他又何必从头解释。毕竟,这可是刺史府的最高机密,就这样被他泄露出去了,虽说对方是他的师兄,但总归还是不太好。 随着疑惑的解开,司涯默不作声负手站在门口,目光顺着修炼室狭小的窗户望向外面。 如此看来,当真是不能让烈玉龙察觉到什么异样。 夕阳已沉,夜幕降临。 “那个家伙,应该已经出来了……” “师兄你在说什么?”凌风探过身子好奇地问道:“那个家伙是谁呀?” 司涯偏过头看了一眼凌风,回答道:“一个神阳宗的小家伙。” 神阳宗?这是东天域的一个宗门,实力要比天宗、炎神殿等宗门略逊一筹,勉强可以算作是一个准一流势力。凌风能够知晓这个宗门,还是因为当初去飞花楼时,在徐轻云的房间内和一名神阳宗的女弟子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司涯平白无故的为什么会提起神阳宗?还有他口中的“那个家伙”又指的是谁? 在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后,司涯朝着凌风说道:“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额,师兄不打算给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 司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当初在来的路上他就想到利用这名神阳宗弟子来上演一出好戏。 “做什么?”凌风一脸的无知,真要论起说话的神秘感,他可差自己这位师兄老远的距离了。 “路上再与你细说,走吧。” 言毕,司涯推开修炼室的大门走了出去。身后,凌风撇了撇嘴,但也赶紧跟了上去。 从城北的修炼室到城南的鸿悦客栈一共需要半个多时辰。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耳边则是东天域的年轻弟子们热烈讨论的声音。凌风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不由得感叹一句还好他和司涯从客栈动身时就换掉了天宗弟子服饰,穿上了一套朴素的常服。 甚至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司涯还特意地在脸上画了个怪异的妆容,尽力让自己摆脱原有的样貌。至于他则没有这么费功夫,因为他这张脸在东天域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能认出来。 随着路上人流量的减少,二人正式来到了城南的区域,再过几分钟他们就可以看到客栈的大门了。 不知道烈无双看到他们从外面回来会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炎神殿弟子从他们进屋后就开始在窗口盯着,结果到头来屋内居然空无一人! 一想到不久之后的场景,凌风心中就暗暗发笑,到时候一定会非常有趣! 不过这种幻想很快就被身前的司涯打断。“停下。”司涯的声音很细微,像是故意被压低一样,生怕被什么人听到。 凌风停下飞快的脚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绕过了前方的山丘,再前进百米就是客栈的大门了,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停下来? “嗯,瞧那儿!”司涯用手指了指前方。 顺着司涯手指的方向,凌风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山丘上。只见漆黑的夜色中,正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蛰伏在山丘的阴影中。 此人在监视客栈! 凌风瞧得分明,那人只有一个侧身对着他们,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客栈。 “在这座小山丘上可以将鸿悦客栈的全貌尽收眼底,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中。”对于山丘上出现的人影,司涯竟没有一点吃惊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那里会有人。 “这人是谁?炎神殿的弟子吗?”能够做出此举的,除了炎神殿的弟子外,凌风想不到其他人。毕竟值此敏感时刻,任何第三方势力都要考虑清楚惹怒天宗或炎神殿的后果。 司涯摇了摇头,面对凌风给出的猜测,他一点都不意外。对于突然出现在客栈外的神秘人,凌风第一时间会想到和即将到来的决战有关,而后自然而然地将怀疑的矛头指向炎神殿。 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因为自己的这位小师弟断然不会想到,这个人其实是来监视他的。不过他和此人没有什么恩怨,一切的起因都要追溯到雾月皇朝的十三皇子身上。 “不是,他是神阳宗内门弟子,梁仲凡。” 口中默默念出了山丘上神秘人的身份信息,司涯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凌风身上,道:“这就是你明天的对手。” 这话听得凌风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是很担心烈玉龙会中途退出吗?” “是。” “喏,那就借他给烈玉龙安个定心丸。”看着远处依旧沉浸在监视中的梁仲凡,司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会反过来利用对方。不得不说,梁仲凡出现得还真是时候。如果没有梁仲凡的出现,他还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一个合适的人来。 “可烈玉龙应该不认识他吧。”在凉州的时候,刺史府起底了烈玉龙的所有信息,连对方出生时的异象都记录在册。但在烈玉龙的关系网中,似乎从未听说过他和神阳宗的弟子有所联系。 “笨!”司涯瞪了一眼凌风,心想道一向聪明的小师弟怎么连这么简单的计策都想不明白。烈玉龙和梁仲凡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认识烈无双就可以了。 “走吧,明日再来找他。” 凌风讪讪一笑,瞅了一眼那道人影,低声嘀咕:“万一人家明天不来呢?” “放心吧,他一定会来。”司涯成竹在胸,语气不慌不忙。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句话用来形容雾月皇朝十三皇子再合适不过了。与大皇子明争暗斗数十载,到头来能够动用的不隶属于雾月皇朝的人员竟然只有一个神阳宗的梁仲凡。 真不知是不是应该同情他一番。 不过最近在十三皇子身边似乎出现了一位很了不起的谋士,看来以后行事也不得不小心了。 漆黑的小道上,司涯和凌风一前一后地穿梭在黑暗中。他们假装没有发现小山丘上梁仲凡的监视,大摇大摆地穿过小巷子。 就在巷子的入口处,凌风突然嗅到一丝异样的香味。 这缕香味有些熟悉,虽然很淡薄。凌风深嗅了几口,辨别出来香味的主人正是徐轻云。 看来不久之前徐轻云来过这里,而且还停留了一段时间。 他向前看去,只见不远处就是客栈的前方,正有两盏灯笼在冷风中飘摇,光线也随着摇晃的灯笼而忽明忽暗。 他加快脚步跟着司涯来到了客栈的前门,视线里,客栈掌柜正在柜台处拿着账本核算今天一整天的收入。在凌风看来其实根本就没这个必要,因为在司涯等人没有来之前,这间客栈包括李清泉、徐轻云和他在内也就五位客人而已。 客栈生意凋敝,日常的收入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明白。 听到有脚步声,客栈掌柜还以为来生意了,急忙从柜台里走出来,这才发现从外面进来的是司涯和凌风二人。 “咦?两位不是在客房里面吗?”见到司涯和凌风是从外面回来的,客栈掌柜感到有些惊奇。他今天中午给两人送饭的时候,这两人婉言谢绝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有看到两人从客房走出来。 鸿悦客栈的布局十分简单,只要站在大堂,不管是前门还是后门都处于视线范围之内。 他一下午都杵在这里,确实不曾看到两人离去的身影。 “我们是悄悄走的,掌柜你可能没留意到。”凌风把悄悄两个字着重念一遍,而后跟司涯相视一笑。别说是掌柜了,就算是屋外一直监视的列作云都不可能发现他们二人的离去。 与掌柜交谈了一会儿,两人穿过大堂来到小院中。 凌风抬头看向三楼的房间,只见那里还保持着他们离去时的样子。看来炎神殿的那群人并没有发现他的房中早已空无一人。 心中的沾沾自喜并未说出,但早已有人瞧出了凌风的小心思。烈无双的声音不适时宜的响起:“你们两人怎么才回来?” 如果只看这句话,凌风一定会以为是徐轻云或李清泉所说。 烈无双! 司涯也被一惊,转过身便看到烈无双正站在两人的身后,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两人。 深夜的客栈后院,烈无双倚着二楼的栏杆,满是笑意的眼神看着刚走进院中的两人。 那情景,宛若欢迎多日未见的老友。 凉州诡事 第十八章:找茬 距离最后的决战只剩下三日。 当初升的朝阳将第一缕阳光洒向陨星城,睡梦中的人们逐渐苏醒过来,一同醒来的还有这座城池。 当司涯敲开凌风房门的那一刻,就在这间房的楼下,烈无双瞬间睁开睡眼,朝着上方望去。 仿佛他的目光可以穿透楼层,直接看到司涯和凌风。 进了屋,司涯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星盘交给了凌风。接过星盘,凌风仔细一瞧,只见上面有一个细小的光点正停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城西某处。 “这……不会就是梁仲凡吧?”凌风瞪大双眼,难怪司涯昨晚会如此有恃无恐。有了这枚星盘,只要梁仲凡还在陨星城内,不管他藏身何处对于司涯来说都没有关系。 想要找到他,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一切按计划行事。”司涯停顿了一下,叮嘱道:“你小心一点。” 凌风顿时失笑,梁仲凡不过是一个刚进宗境后期的武者而已,用得着司涯特意叮嘱一番吗。若是他想,他甚至能够击败对方,只是花费的代价可能会大一些。 “我不是担心梁仲凡,而是烈无双。”一想到昨天晚上他和凌风回到客栈时碰见烈无双的场景,司涯就感到有些担心。看昨晚烈无双的样子,摆明了对方早已经知道凌风屋内没有人。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一定要小心。” “好。”看到司涯面色凝重,凌风虽然还想不通烈无双到底要做什么,但该有的戒心他自然不能落下。 凌风拿了星盘,带着李清泉离开了客栈。 一扇窗户后,烈无双手撑着下巴,目送着凌风背影的远去,而后再看看坐在后院中的司涯,他陷入了沉思。 “守义,跟上他。” “是。” 后院中,司涯和徐轻云相对而坐。 徐轻云轻抿一口茶水,清清嗓子后说道:“我很好奇凌风是怎么说服你的?”之前她和凌风就在这间后院里交过手,以她的观念来看,凌风想要战胜烈玉龙,只能用难如登天四个字来形容。 不过凌风似乎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故而她当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是小师弟的秘密,我无权透露给第三人。”司涯并不了解那种黑焰,但不可否认的是那种火焰是如此的诡异,想必大有来头,所以还是对其他人保密为好。 至于凌风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复仇,其原因又和凉州刺史府有关。 所以之前凌风用来说服他的两样东西一个可能牵扯着秘密,而另一个本身就是秘密。 思来想去,司涯决定拒绝回答。 “看来师兄对我的戒心不小啊。”徐轻云轻笑着说道:“还是说,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涯一愣,然后点点头道:“没错,就是因为这个秘密不可告人,所以我不可能告诉你。” 额……徐轻云略显尴尬,她没想到司涯的解释这么直白。 当气氛陷入沉寂,两人都自顾自地喝茶,谁也不理会谁。司涯心中还在担心凌风此去能否按照计划顺利执行,而另一边,徐轻云却早已将思绪放飞到高耸入云的陨星之巅上了。 远处的陨星山脉吹来一阵阵凉爽的山风,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正随风儿摇荡,天边偶尔飘来一朵白云,但也很快会被扯碎,化作数个白点。 湛蓝的天空是如此的引人入胜,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闭上眼,身体似乎是在某一个瞬间如鸟儿般轻盈,翱翔于天空之中。 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凌风,能够怀着极大的勇气去挑战一个可怕的强敌。而她,在告别了凉州的家乡后,就再也没有了那份热血与冲动。 时间,果真会抹掉所有的棱角,让她再也承受不住先祖的荣光。 城西的一处院落内。 这里虽是一处俗世小院,但院内的气氛可谓是剑拔弩张,火药味极浓。 梁仲凡手执利剑,满是戒备地盯着面前这道突然闯入院中的身影。“你是谁?”他出声问道,同时悄悄运转全身的灵气,以防对面突然出手。 凌风轻轻一笑,装作无语的说道:“我是谁?你在鸿悦客栈外监视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连我都不认识?” 闻言,梁仲凡脸色大变,但随即又恢复如初。如果将十三皇子交代的任务办砸了,他和姐姐重回故土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所以现在,他绝不能暴露自己背后的十三皇子。 难道是徐轻云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了他? 梁仲凡顿时想到昨晚在客栈外碰到徐轻云一事,如果之后徐轻云回到客栈将这件事告诉了凌风,那么对方会找上门来就不奇怪了。 唯一奇怪的地方可能在于,凌风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并非有意冒犯阁下,只是因为赌了一点钱,想大捞一笔,故出此下策,还望阁下莫怪。” 这番说辞倒是有趣,凌风暗笑,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交代了动机。不过交不交待其实都无所谓,排除司涯的因素,他这一趟就是来找茬儿的。 “莫怪?可以啊,你掏六百万灵石作为对我的精神补偿,我就不追究你的过错,如何?”六百万灵石,这个数字即便是他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梁仲凡。 果然,在听到凌风一张嘴就是六百万灵石,梁仲凡感到胸中的怒火正急速地升腾而起。这般狮子大开口的行径,对方很明显就没想着要善了此事。他心中暗道一声来者不善,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直说好了,何必跟我在这里拐弯抹角。”只要十三皇子交给他的任务没有被发现,梁仲凡在面对凌风时倒也没有太大的劣势。不就是监视你吗?那又怎样!难道还想把失败的罪责安在他身上不成?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给我六百万灵石的精神补偿,不然……” “不然怎么样?” 凌风眼神一冷,低沉着声音道:“不然,你就成为我剑下的第一道亡魂吧。” 刹那间,清脆的剑鸣声响起。还不待梁仲凡反应过来,凌风执剑冲杀过来,嗖的一声,一剑直冲他的面门。脚步猛踏,梁仲凡身形暴退,在避开那一剑的同时,得以稍稍喘口气。 皇境巅峰!感知到凌风的境界后,梁仲凡有些震惊,一个皇境巅峰的武者,竟敢在他的面前主动进攻。“滚!”一声厉喝,梁仲凡宗后期的气息展露无遗,强大的气势瞬间就压过了凌风的剑气。虽说他只是初入宗境后期,但也不是凌风这种皇境巅峰能比的。下一秒,他手中利剑挥舞着危险的痕迹,与冲来的凌风杀成一团。 呯呯呯呯……两把利剑的交锋,清脆的碰撞声伴随着两人的移动,在院中的各个地方响起。 虽然和梁仲凡有着相当大的境界差距,但这一番打斗中凌风并未展现出半点颓势。这手惊艳的剑诀即便是徐轻云和司涯都赞不绝口,用来对付一个梁仲凡还是相当能打的。在舍弃掉多余的剑招后,凌风体内的每一缕灵气都会精准地支撑每一剑的挥舞。“就这点本事?”凌风讥笑道:“神阳宗的内门弟子?我看你是走后门进的神阳宗吧!” 毫无保留的讥笑让梁仲凡心头的怒火更上一层楼,原本因为顾忌凌风身份而保留的丝丝犹豫也在怒火下被焚烧殆尽。他大吼一声,将宗境后期的灵气全数爆发。“神火诀!”来自神阳宗最顶级的灵诀,扑面便是滚滚热浪。凌风一挥剑,赶忙后退几步。手臂上有灼烧的疼痛传来,他抬头看去,只见梁仲凡周身火红色的灵气如水流一般翻腾不止,手中的利剑则眨眼间变成通红一片。 “就让我来会会你这位天宗亲传弟子!” 凌风脸色逐渐凝重,强大的气势压迫着他的身体,让他呼吸有些困难。看来,这才是梁仲凡的真正实力。不过这样也好,在看着正逐步逼近的梁仲凡,凌风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一个强大的对手,绝对会激发他内心深处的嗜战欲望。“再来!”凌风抛去往日的稳重,变得异常莽撞。 神火诀的加持下,梁仲凡开始占据战斗的主动。 噌……利剑划过空气的声音。凌风将剑横在身前,只听得铛的一声巨响,火花溅射一片,而凌风也在这股巨大的力量面前向后退了好几步,大口地喘着粗气。然而梁仲凡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在凌风换气的时间内,又是一剑的刺来,凌风向左侧移动半步,险而险之的将其避开。 剑锋贴着他的面门而过,割断了几缕头发。 趁着对方身前防御的空缺,凌风挥过利剑,剑尖直抵梁仲凡的胸口。同时他脚步猛踏,暴冲而去。剑势的速度很快,但对于一位宗境后期的武者来讲,这样的速度还是有些慢。身体后退的同时,梁仲凡一把握住刺来的剑尖。神火诀将灵气转化为温度奇高的火焰,被火焰包裹的手掌宛若精钢所制,硬生生禁锢住这一剑。 凉州诡事 第十九章:交锋 怎么可能!凌风大惊,差点叫出声来。 “你就这点实力吗?”很满意凌风转瞬即逝的震惊,梁仲凡强行握住剑尖,而后右手提剑从前方刺去。刺骨的剑意已经袭来,凌风正欲撤身离去,但却发现根本挣不脱梁仲凡的手掌。滚烫的灵气先至,随后而来剑气在他的脸上划出细细的伤痕。巨力的压迫下,凌风一个踉跄,不得已松开手掌,将剑留在那里,而他则快速移动避开来袭的利剑。 “不堪一击!”左手一挥,将凌风的剑甩在一旁的地上,梁仲凡继续出手,而且一次比一次快准狠。面对这样频繁的进攻,凌风在稍微乱了节奏后马上就止住败相初显的局势。“轰隆!”仿佛是压抑已久的闷雷响起,凌风手臂舒张,心神牵引着体内灵气飞速运转。下一刻,就在梁仲凡再次逼近的时刻,耀眼的亮光闪过,让他忍不住遮了一下视野。 “危险!” 心中的声音猛地响起,死亡的感觉瞬间爬上心头。梁仲凡不敢再逼近凌风,心神一动,火红色的灵气翻滚如蛟龙,将他层层包裹。恍若天地初开的亮光,瘦弱的身影撑起一片一片天地,逐渐出现在梁仲凡的视线中。凌风双目霎时间银白一片,夹持着阵阵雷声,直冲梁仲凡而去。 防御从来不是他的战斗风格,即使不得不防御,那也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进攻。 状似卧龙,弯环如许。 一掌拍出,凌风大喝一声,若流星划过天际,悍不畏死地撞向前方火红色的身影。轰的一声,小院在这片爆炸中毁坏殆尽。余波肆虐,烟尘缭绕,凌风双眸闪着亮光,冲进烟尘之中。下一秒,灵气对碰的声音不绝于耳,偶有亮光闪起,表明在烟雾之中正有激烈的斗争发生。 “我看你就是走后门进的神阳宗!”凌风一脚蹬在梁仲凡的剑身上,借着这股反力,他跃至半空,将春诀幻化成的闪电捏在手中,而后挥动手臂,直刺而下。嘲讽的话语和咔嚓作响的闪电混合一起,让梁仲凡脸庞逐渐扭曲。再也无法控制的怒火掌控了他的身体,梁仲凡双目通红,怒吼响彻小院,提剑便是一掌。 “战!” 一人提剑,一人挥掌,双方战得昏天黑地,将小院地上炸出数个大坑。烟尘朦胧之间,院外探出一个小脑袋来。“噗……全是土!”李清泉拍拍自己的脑袋,将头发上的尘土拍下去。他噗噗地吐了几口口水,感觉口中仍然有沙子和尘土。 另一边距离这所小院较远的地方,烈守义正藏身此地。此刻他看着激战正酣的凌风和神阳宗的弟子,心头泛起了一丝疑惑。不过这丝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便转身朝着客栈方向奔去。 兹事体大,必须要禀告烈无双师兄。 “差不多了,应该就是现在了。”李清泉隔着院墙看着院内战成一团的两人,心想着凌风路上交代给他的任务。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跑回去向司涯报信儿,而且务必要让烈无双知道。想到这里,李清泉没有犹豫,向后转身撒开腿朝着客栈的方向跑去。 随着两名暗中观众的离去,就再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间小院内正在发生的战斗。梁仲凡选择的落脚地处在一片民房之中,外界再加之阵法的遮掩,因此能够很好地隔绝灵气的溢出。 不过这些都不是院内两人要考虑的,此时的他俩早已打红了眼,双方不要命的互换攻势,一剑一掌,你来我往,竟隐隐有平分秋色的趋势。这样的局势对凌风而言自然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凭借着天诀的玄妙,他能够在皇境巅峰便与宗境后期的梁仲凡战成平手。但对于另一方而言,凌风能够逐渐稳住脚步,掌握战局的节奏却是一件让他震惊不已的事情。失去了那把剑,凌风的战力竟然不增反减。 这就是东天域顶尖势力培养出的弟子吗?一种落败感在梁仲凡心间发芽,自己堂堂宗境后期的武者,却和一名皇境巅峰的弟子战了个平手,这让他心中原本还保留着的小骄傲忽的消失。 沉默于残忍的真相,梁仲凡心中的不甘化作昂扬的斗志,原本有些枯竭的灵气竟又开始源源不断地运转,为这具身体提供再次发起进攻的能量。“去死吧!”一声怒吼乍如惊雷,火红色的灵气铺天盖地,直逼得凌风避无可避。 凌风的气息变得紊乱,长时间的拼招就算是梁仲凡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是他。皇境巅峰所蕴含的灵气已经不足以再支撑他像刚才那样高强度地使用春诀和梁仲凡对拼。耳边是梁仲凡的怒吼,凌风目露诧异,这家伙怎么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又开始发起如此攻势。温度陡然升高,凌风硬着头皮再次挥掌而上,春诀显化出闪电与雷声,为他的抵抗增添了声势。 又是轰的一声巨响,凌风脑子嗡嗡作响。突感来袭的一拳,他立刻将双臂交叉置于身前,抗下梁仲凡火红色灵气包裹的拳头。这一拳的力量太过于庞大,凌风身形暴退,而后脚尖轻点,一个翻身稳稳落地,顺便捡起之前被梁仲凡甩在地上的剑。 手臂上酥麻感过后便是阵阵疼痛,能够将他的剑夺下的手掌,一拳的力量着实有些恐怖。 看来,要动用之前和司涯交手时的手段了。 不管是徐轻云还是司涯都曾称赞过他剑法的惊艳,其实在他们面前凌风施展的那一套剑法依旧有所保留。这触及到凌风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那道只在他心中存活的身影…… “真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实力,看来我得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了。” “什么话?” “你有可能不是走后门进的神阳宗。” 到了这个时候,凌风依旧如刚才一开始的时候那样说着讥诮之言,丝毫没有看到对面的梁仲凡已经被激怒到了爆发的边缘。“你想拖延时间?”梁仲凡也是大笑,没点本事就来他这里张口要六百万灵石,这凌风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吧。“哎,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凌风断然否决,而后一剑直指梁仲凡,冷声道:“接着来!”这个时间,李清泉应该已经到了鸿悦客栈,而烈无双也应该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凡是和他实力相关的事情,烈无双必定会亲自前来,更何况向他报信的除了李清泉还有炎神殿的弟子。 凌风一步踏出,执剑而来,杀意凛然。 火红色的灵气与青色灵气分庭抗拒,不过这种平衡很快就被打破。凌风一剑出手,几乎没有丝毫的灵气流出,单凭着剑招的精妙,凌风再一次组织起丝毫不逊色于对方的攻势。 忽略了时间与空间,划破了虚空与冷风,携着无上的杀伐之道,成为这片天地最顶峰的存在。这一刻,就连神火诀都显得那么渺小,如皓月前的萤火虫,卑微如尘埃。梁仲凡吼声震天,尽全力施展自己宗境后期的灵气和登堂入室的神火诀。火红色的灵气宛若天际降下的火焰,誓要烧尽这世间的污秽。 可是,那柄剑,宛若飞鸿,不曾有丁点停留。 如万里长河中跃起的一尾游鱼,如千里冰封下跳动的一丝火苗。 在风中飘散,随浪花起舞,在咫尺之间,却挥出了天涯的距离。 “一叶浮萍千载开,红尘亦如明镜台”凌风双目有神,单薄的身躯却挥出可碎星辰的一剑。 轰! 鸿悦客栈。 “师兄,打起来了!”烈守义一进房门便大声说道,气喘吁吁的样子让另外两人皱了皱眉。“打起来?谁和谁打起来了?”烈无双将一股灵气送入烈守义体内,替他平复狂跳的心脏。“水!”列作云将一杯水递到烈守义面前,后者举杯一饮而尽,大吐了几口气说道:“城西的一座小院内,凌风和一名神阳宗的弟子打起来了!” “什么!”烈无双眼睛一亮,声音都有些颤抖的问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烈守义顿了顿,接着说道:“李清泉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向司涯报信。”仿佛是为了证实烈守义此言不虚,鸿悦客栈外很快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李清泉慌张的声音:“司涯师兄,不好了!” “凌师兄在外面跟人动起手了!” 不过原先还在后院中悠闲喝茶的司涯却不知去向,李清泉心中焦急,看到两名天宗弟子蓝孤飞和司雪痕正守在司涯房门外时,他便急忙跑过去。“司涯师兄在里面吗?”他的声音很高,仿佛要说给屋内的人听。 “司涯师兄正在修炼,不许靠近!”蓝孤飞和司雪痕手臂交叉挡住去路,不允许李清泉上前敲门。“快让开,我有急事!”李清泉说着就欲强闯,但他只有皇境后期的实力,怎么可能闯得过两人的联手阻拦。于是他很快就被蓝孤飞一掌从二楼拍飞,摔倒在地面上。又是啃得一嘴泥,李清泉噗了几口,站起身来正要破口大骂,但旋即看到后门处突然消失的身影,他竟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笑声相当地有感染力,瞬间就让司涯从屋内自己走了出来。 司涯笑着问道:“走了?” “嘿嘿,刚走。”李清泉指了指后门,刚才他一眼就看到烈无双带着两名弟子从那里溜了出去。“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表演的天赋!”这句绝对不是一个疑问句,因为他就没想着从司涯这里得到一个赞赏的回答。天宗这群人,没事就喜欢损他,尤其是司涯和凌风。 哦,还有徐轻云! 凉州诡事 第二十章:结束 “演得不错,比起飞花楼的姑娘也差不到哪里去。”说谁谁就来,徐轻云推开房门刚走出来就听到李清泉正在夸耀自己的演技,当下调侃道:“不如今年的花魁之争我替你报个名,到时候你粉墨登场,在东天域众多佳人前小露一手,说不定也会留下一段传说。” “哈哈哈……”天宗三人果然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惹得楼下的李清泉一个劲儿地翻白眼。“差不多了,我们也走吧。”司涯附在蓝孤飞耳边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李清泉一同走出了客栈。 “你们那两个人不一起去吗?” “我们还有其他事。”蓝孤飞故作神秘地说道,而后便带着司雪痕回到了房中。客栈虽小,这会儿也就剩下徐轻云一人,隐约中竟有一抹孤寂感攀上她的心头。“只剩下最后三天了,我居然开始担忧起你的安危了。”独倚栏杆,徐轻云轻声念叨着话语,将心中的不安诉说到风里。 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若不是还有外围的阵法维持着,附近的居民定然会发现几乎已经变成一座废墟的院落。 烈无双在烈守义的带领下早就已经到达了这里,不过和原先一样,这两人躲到了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偷看着院内斗得正酣的两人。观察了一会儿,烈无双点头道:“难怪这个家伙会约战玉龙,这份战力着实令人吃惊。”以烈无双的眼光一眼就能看出,凌风几乎已经控制了战斗的局面,虽说还是和对方不分上下,但已经隐隐有压制对方的趋势了。皇境巅峰的境界却能发挥出宗境后期的战力,果然能够被天宗宗主收为弟子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师兄,我们要不要趁现在……”烈守义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而是对着凌风比了一个灭口的手势。 如果能够提前处理到凌风,那这场约战不是就可以以凌风无法按照约定登上山巅,烈玉龙不战而胜作为结局了吗?“司涯马上就要来了,如果在司涯赶来的这段时间内,我们没有处理掉灭口凌风时留下的痕迹,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别忘了,凌风可是通过千叶宫向烈玉龙下战书。一旦被千叶宫发现我们在约战前对凌风出手,以千叶宫的规矩,我们的结局必死无疑!” 作为被东天域各大势力共同推选出来的东天域规矩的制定者,千叶宫代表了整个东天域的最高权威。一旦触犯了千叶宫,就算是炎神殿都救不了他们。 所以很明显,这个时候出手绝对是下下之策。不过还好,他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和烈玉龙定下了一条上策。不为别的,只为能够让烈玉龙赢得更保险一点。 说话间,呼呼的破风声响起。烈无双转身一看,只见司涯和李清泉正急速赶来。眼前尘土飞扬的小院,司涯行进间余光瞥见鬼鬼祟祟离去的身影,嘴角不由地微微一笑。烈无双既然已经知道了凌风的真实战力,想必很快就会将这些告诉烈玉龙。而一旦烈玉龙知晓了凌风堪比宗境后期的战力,应该不会再有对凌风真实实力的担忧。 院内,凌风和梁仲凡都没有注意到正快速赶来的司涯和李清泉。两人战的兴起,即便是体内的灵气快要消耗殆尽,但举手投足之间便是一个接一个杀招。凌风的剑诀飘逸洒脱,仿佛不拘泥于世间规则的束缚。而梁仲凡则凭借着神火诀和宗境后期的境界,硬生生用境界差来弥补灵诀上的差距。 “神火掌!” “斜阳照影!” 仿佛是时光回溯,历史重演,依旧是一掌一剑,但这一次却换了个位置。猛烈的爆炸再一次肆虐这座小院,院中已无之前原本平整的土地,两人拼杀间身形缓缓落下,尽皆踏入一个个大坑之中。 又是一次激烈的对拼,梁仲凡右手捂着胸口,将左手握紧然后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方才将筋骨的剧痛缓解片刻。 另一边,凌风灰头土脸,一阵咳嗽。他揉了揉发痛的手腕,看向梁仲凡的眼神却是越来越疯狂。他真的有些按捺不住,如果司涯再不来,他不介意动用最后底牌,将这名神阳宗弟子击杀在这里。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院外传来的喝止声打断,司涯一掌便将院外的阵法击碎,而后轻飘飘的落在两人中间。见到来人是司涯,梁仲凡再也没有之前的淡定,脸色狂变。一想到自己一路跟踪司涯,他就感到有些窒息,赶忙行了一礼,有些结巴道:“司……司涯……师兄。” “怎么回事?”司涯仿佛不知道梁仲凡一直在监视自己,瞅了瞅身后的凌风和前方的梁仲凡,问道:“你要是和我师弟有什么矛盾,可以直接告诉我。” 凌风一把拉过李清泉,低声在对方耳边说了一句:“你们俩怎么才来?”。“不能怪我呀!”李清泉弱弱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前面的司涯,同样低声道:“都怪他,他在路上一直说慢一点慢一点。”毫不犹豫地将司涯出卖后,李清泉感觉自己总算是扳回一城。 凌风还想说什么,不过听到司涯要主持“公道”,他虽然心中狂笑不已,但嘴上却一副委屈的口吻,道:“师兄,就是这个家伙,整天在客栈外面监视我们!” “这是误会!”梁仲凡赶忙反驳,如果是凌风他还能毫不慌张的应付,但在司涯面前,他却早已提不起之前的强势。要是把这位天宗二师兄惹怒,暴尸荒野都可能是他最好的下场了。毕竟,好歹还有个全尸。 “哦,误会?” “对对,都是误会。”梁仲凡听出了司涯语气中的怀疑,赶忙辩解道:“司涯师兄,我就是赌了一点钱,想押您师弟赢,不至于您亲自上门问罪吧。” “这样啊,那不是挺好的吗?”司涯一听到梁仲凡居然想押凌风赢下决战,皱起的眉头不由得舒展,多了一丝笑意的问道:“可是这和你监视客栈有什么关系?” “我虽然很看好凌师兄,但司涯师兄你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吧。”梁仲凡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发挥出这么厉害的演技,一脸无辜地说道“三百万灵石啊!那可是我全部的身家!” 脸上的无辜和语气中的哀叹,如果不是凌风和司涯都知道这家伙是在演,梁仲凡这番话再配上这副表情,绝对能够骗过他们二人。当然,他们两人也并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的表演,梁仲凡在昨晚就已经排练过一次。 “算了,既然你没有恶意,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司涯警告:“不过你要是再敢监视客栈,可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是。”梁仲凡连忙点头称是,表现得相当老实。 司涯回头看了一眼凌风,道:“走吧。”不过凌风却摇了摇头,这让司涯面露震惊,还好他背对着梁仲凡,不然对方一定会瞧见他脸上夸张的表情。“你干什么?”司涯悄声问了一句,这怎么跟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不一样呢? “你不是要押我赢吗?”凌风视线越过司涯,朝着梁仲凡问道:“在哪家酒楼,我去看一看赔率。”梁仲凡心中暗道一声糟了,三百万灵石押凌风赢只是一个借口,他怎么会专门跑去酒楼押注呢?每天监视都已经花费了他大部分精力和时间。“我……我还没有押呢。”只能先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不然编其他谎言很容易被戳穿。 “也就是说三百万灵石还在你身上喽!”凌风偷朝着司涯挤了挤眼,不慌不忙的说道:“拿来,我帮你押。” 啊这……梁仲凡心里顿时无数句脏话飘过,对面凌风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怎么……你不会没有吧?”凌风故意将声音提高几个分贝,在梁仲凡眼里就像是故意说给司涯听的一样。果然,梁仲凡看到司涯将目光投向他时,急忙摆手说道:“有……有,就在我身上。”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只乾坤袋,递交到凌风手上。 昨晚在客栈外的小巷子碰到徐轻云以后,他便准备了这只装满三百万灵石的乾坤袋,为的就是之后几天要是再碰到徐轻云就亮出这只乾坤袋,也好糊弄过去。只是不曾想,原本为徐轻云准备的乾坤袋还没来得及发挥应有的效果,就在这里被他强行派上用场。 接过乾坤袋,凌风打开一瞧,里面果真是整整三百万灵石。他咧嘴一笑,道:“如果赢钱了,我们三七分成,你七我三。” “你才三成的话会不会太少了点?”梁仲凡惺惺作态,好像事事都替凌风考虑一般。 “说得也对,那就你三我七吧。”凌风一把将止不住笑意的李清泉拉到自己身后,而后说了声告辞便是迅速离去。司涯也没有再逗留,跟着便快速离去。三人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梁仲凡看着化为废墟的小院,欲哭无泪。藏身之所被毁不说,还白白搭进去三百万灵石,唯一的喜讯可能就是对方没有发现他的真实目的。 “我怎么这么倒霉!”哀嚎了一声,梁仲凡正欲开始收拾破败的院子,却突然止住了弯下的腰,眼神更是在一瞬间变得惊恐。他突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刚才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十三皇子。 十三皇子是他们姐弟重回故土的最大依仗,一旦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十三皇子,十三皇子会不会因此而不再信任他,不再给他安排任务。他虽为十三皇子的心腹,实际上就是一件工具。一旦工具失去了使用价值,抛弃起来似乎也不会有什么犹豫。一旦失去了十三皇子的支持,这么多年花费的辛苦岂不是白费。 “到底要不要告诉殿下呢?” 心头的疑惑化作言语,随着吹来的凉风,一同飘向无边的远方。 凉州诡事 第二十一章:傀儡人偶 酒楼内,人声鼎沸,嘈杂异常。 “师兄,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回客栈呢?”李清泉摇晃着小脑袋问道,他们在离开城西的那座小院子后,并没有回客栈,而是直奔这座酒楼。随后,几人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孤飞和雪痕马上就会到这里来跟我们碰面。”司涯一把将躁动的李清泉摁在椅子上,目光看向二楼的楼梯口,那里很快就会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趁着烈无双带着人赶去城西之际,他便命令蓝孤飞和司雪痕暗中潜入烈无双的房间探查一番,想来这会儿这两人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果然,就在半柱香的时间后,蓝孤飞和司雪痕就噔噔噔的上了楼,瞧见司涯的位置后就快步走了过来。“先喝口水吧。”凌风替两人倒了水,推到二人桌前,道:“不急,你们缓口气再说。” 突然,一股极度不舒服的感觉在凌风心底出现,似是有些心慌,不过刹那间这股感觉就消失不见,让人怀疑它是否出现过。凌风手微微一抖,一滴水溅了出去,他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四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两人坐了一小会儿,总算是平复了呼吸。蓝孤飞再也忍不住,立刻说道:“师兄,你猜我们在烈无双的房间内发现了什么?” “我知道!” 司涯和凌风都被吓了一大跳,诧异的看着突然举手的李清泉,连忙齐声问道:“你知道什么?”蓝孤飞也是一惊,他本来还想接着说下去,结果突然就被李清泉打断。一旁的司雪痕看着一肚子话被憋在心里的蓝孤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种一气呵成的快感被突然打破的痛苦他有切身体会。 “我知道他们两人在烈无双的房间里发现了什么!”李清泉挤眉弄眼的样子让天宗四人“咦”的一声抖着身子,浑身的不自在。“你们一定是发现了烈无双房间内有等级很高的阵法,对不对?” “啊!疼!”李清泉瞬间哀嚎,凌风一手捂住李清泉的嘴,司涯则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其余两人没有动手,不过看向李清泉的眼神同样不善。“你要是再敢捣乱,我就把你扔到乌漠河里去!”凌风没好气的瞪了李清泉一眼,转头说道:“孤飞,你继续。”“好……好吧。”被李清泉这么一打岔,蓝孤飞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激情,只能语气平静地说道:“在烈无双房间内,我们找到了一个木盒。打开木盒后,里面是一个用魇木雕刻成的小人!” 魇木!凌风和司涯相互对视,而后惊叫道:“傀儡术!”所谓傀儡术乃是一种利用特殊的技法操控他人的秘术,臻至大成之时,随手便可将对手炼化为自己的傀儡,控制其身体和思想。 “上面写的谁的名字?”司涯赶忙问道,同时有些担心的看向身边的小师弟。如果他没有猜错,估计就是凌风了。不过蓝孤飞摇摇头,说道:“上面没有写任何人的名字,只写了‘天宗弟子’四个字。”当时他在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一股没来由的恐惧自脚底直冲天灵盖。那只魇木雕刻成的小人栩栩如生,甚至在其精致的面容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本是刻出来的眼睛不知怎地,竟然好像闪着诡异的光泽,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司涯也在一边附和道:“当时我们也很奇怪,上下左右都仔细翻找了一边,但依旧没有找到其他文字。”一想到天宗弟子四个字也包括他们两人在内,他便感到来自未知的悸动,寒意瞬间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听完两人此行的收获,司涯和凌风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即便他二人智计不俗,但面对这样的线索依旧毫无头绪。因为根据天宗内对于傀儡术的记载,想要完成对他人的控制,魇木的小人上就必须写上此人的名字,单就写一个天宗弟子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或许,他的傀儡人偶还没有完成。”李清泉不甘于在一旁只能当个听众,随即也插了句嘴。他接着说道:“傀儡人偶除了需要写上名字以外,还需要此人的血液以便让人偶活过来。我想烈无双应该还没有拿到凌师兄的精血,所以只能先写个天宗弟子,等之后再补齐凌风二字。” “确实有这个可能。”司涯想了想,现在貌似也只能给出这样的解释了。不过距离最后的决战只有不到三天了,再这么拖下去,烈无双哪里还有机会施展傀儡术。“这几天你一定要小心!”司涯叮嘱了一番后又对着蓝孤飞和司雪痕说道:“还有你们两人,最近一定要格外留意炎神殿那群人。” “是!” 凌风问道:“师兄是觉得烈无双会在这几天悄悄动手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违反了千叶宫的规矩。司涯微微摇了摇头,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似乎有什么地方好像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猛地一回想却又感觉不太对劲儿。 他看了看凌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如果说今早不祥的预感只是随口一说,那么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烈无双这几日恐怕一样忙碌着约战的事宜。一位炎神殿亲传弟子的算计,绝对不可小视。纵使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司涯也不敢确定万无一失。 就在酒楼内司涯和凌风正为木盒内的傀儡人偶而困惑时,在鸿悦客栈二楼的房间内,烈守义正悠闲地喝着茶水。而在他的身边,烈无双正提笔写信。 这是一封写给烈玉龙的信,至于信中的内容,无非就是和凌风有关的信息。虽是皇境巅峰,战力却堪比宗境后期。至于灵魂力,则处于宗符第四劫。天诀目前只显露了春诀第三层,至于剑法,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剑法,颇有种返璞归真的韵味。将这些信息一一写在信中后,烈无双将其折好塞入信封,又用灵气封住封口。他吩咐道:“去把我床头的木盒取来。” 烈守义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在床头找见了烈无双所说的木盒。他有些好奇的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木盒的品质不凡,但最让人称奇的是当他拿起木盒的时候,竟隐隐有种失去意识的感觉。 “你打开瞧瞧。”烈无双淡然一笑,让烈守义打开盒子自己看一看。后者将木盒放在桌上,轻轻地打开上面的盖子,一个精致的人偶就进入了他的视线。“这是……傀儡人偶!”烈守义心中已然是震惊不已,但是当他看到人偶上写着天宗弟子四个字的时候,更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果被千叶宫发现他们居然在决战前用傀儡术对付凌风,那岂不是真的要落个必死无疑的结局吗? 烈无双从木盒中取出魇木人偶,轻轻抚着上面的四个字,道:“我只写了‘天宗弟子’四字而已,纵然是千叶宫追查下来也顶多被罚幽禁数月,你不用如此慌张。”“可是师兄,如果不写名字的话,这个傀儡人偶岂不是就没用吗?”虽然烈守义并不精通傀儡术,但炎神殿怎么说也是东天域最顶尖的势力之一,因此相关的记载并不在少数,而他闲来无事也曾翻阅过这种堪称诡谲的秘术。 “用?为什么要用?”烈无双抬起头一脸笑意的反问道:“我本来就没打算用这个傀儡人偶。”“呃?”烈守义被这一反问弄得有些迷糊,如果不用,为什么要做呢?魇木在东天域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而且想要制作人偶还必须得施加相关的秘术。因此无论是他还是烈无双都没有能力制作傀儡人偶,要么从其他宗门直接购买,要么就是拿着材料请傀儡师炼制。但不管是哪一种方法,花费的钱财必定不在少数。 “我还是不太懂,望师兄明示。” 烈无双站起身,踱步来到窗前。远处的山脉若隐若现,近处的房舍低低矮矮,曲折的石子路上不时走过三五个行人,前几日刚下过雨,有的地方还聚着一滩水洼。空气中泛着一丝树木的芬芳,柔和的日光照下,照在了他的身上。 深深呼吸了几口,烈无双感觉疲惫减轻不少,这才又折回到椅子上。他接过木盒,伸出手在盒子的底部摸索了片刻,很快就有“咔哒”一声响起,木盒的侧边边框突然打开,露出里面的夹层。夹层里有一把袖珍版的铁剑,烈无双伸出两根手指将其夹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看到盒子还有如此机关时,烈守义先是有些吃惊,而后便越发好奇夹层中会隐藏着什么。当那把袖珍铁剑被烈无双扔到桌子上时,他内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原本他只在宗内典籍上见到过的东西,这会儿居然全都出现在他眼前。如果说傀儡术还算得上一种比较常见的秘术,那么这种东西绝对算得上是洪水猛兽。 “诅咒!” 袖珍铁剑上沾染着大片墨绿色的锈迹,但与普通锈迹不一样的是,若是仔细看,这些锈迹竟然在缓慢地蠕动,宛若有生命的活物。 凉州诡事 第二十二章:暗流涌动 “这叫蚀天剑咒,乃是一种专门针对剑修的诅咒。”烈无双一把将小铁剑拿起,目光上下打量着。这让烈守义差点大叫出来,这么危险的东西,如果用手触碰的话岂不是要沾染上。诅咒这种秘术的可怕性要远胜于傀儡术,至少傀儡术还遵循修炼之人最基本的认知,但诅咒却是只要你靠近就会附在你身上。它既不是实体也不是虚幻,而是介于实体和虚幻之间,因此处理起来极为困难。而且大多时候,当你即将步入死亡的时候,你都不会觉察到是诅咒在作祟。 “无妨,这种诅咒只对剑修起作用。而且如果没有剑气与剑意的喂养,它们存活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烈无双说着却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半个时辰,已经足够让蚀天剑咒接触到某个人了。那个趁着他们离开而悄悄潜入他屋内的小家伙断然不会想到,写着“天宗弟子”四字的人偶正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从而避免他发现木盒暗藏的玄机。至于诅咒,早已经在他拿起人偶的时候,就一同附着在了他的身上。而现在,蚀天剑咒应该已经转移到某个修剑的天宗弟子身上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终于也能让司涯体验一次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最主要的是即使到时候天宗和千叶宫的人发现了诅咒,也不能轻易的将这个罪名按在炎神殿身上。烈无双甚至已经将那个时候的说辞都想好了,他只承认制作傀儡人偶,至于诅咒之事,可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你立刻出城,把这封信和这把小铁剑亲手交给玉龙。”烈无双拍了拍烈守义的肩膀,接着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目前玉龙应该在乌漠河边。你出了城,向南直行,大概两三个时辰就能到河边。” “是!”烈守义将信和铁剑收到乾坤袋中,拜别了烈无双,立刻朝着客栈外奔去。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烈无双的视线中。 “唉!”长叹了口气,烈无双将木盒再次放在床头。他最终还是将傀儡人偶留了下来,因为他担心一旦事情败露,烈玉龙可能会受到千叶宫最严厉的惩罚。轻则废去经脉,重则当场殒命。如果真的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结局,那还是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吧。烈玉龙是近千年来炎神殿天赋最高的弟子,也是南部最有天赋的武者,是一个比他更适合带领炎神殿走向辉煌的接班人。 一定要赢啊! 独自在屋内坐了一会儿,烈无双正欲下楼,关上房门后视线突然瞥到三楼凌风的房间,而凌风隔壁就是列作云的房间。 他这才意识到列作云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之前他们三人在赶去城西的时候,半路上他就给列作云安排了个新任务,那就是调查一下凌风身边那个叫李清泉的神策谷嫡系子弟。按理说这个点列作云应该已经回来了,结果现在连个影子他都没有见着。 难道是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烈无双暗自摇摇头,一个不出名的嫡系子弟而已,不至于牵扯到太大的背景。那看来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列作云遇到了突发情况! 他心中顿时有些焦急,快步走下楼,但刚迈出客栈的脚步却又生生收了回去。烈无双突然意识到,就算是他现在出去也没有可以找的地方。毕竟,列作云走的时候也没有跟他说过要去哪里调查。陨星城虽然不大,但在人数超出平日数十倍的现在,想要找到列作云还是有些难度。 思索了半天,他最终决定还是留在客栈继续等待。 实际上列作云确实遇到了突发情况,但和烈无双所料却是有些不太相符。 陨星城中央的陨星府邸,这里一改往日的冷清肃静,变得热闹非凡。彩色的绸缎与花灯装饰着亭台楼阁,丝竹乐声萦绕在梁柱檐角,玲珑的身姿穿梭在长廊间,后花园内,仙子翩翩起舞,美得惊心动魄。 “来,接着喝!”十三皇子倒满两杯酒,一杯拿到自己跟前,另一杯则推到了一名武者面前。如果烈无双在这里的话定然能够认出,这名一脸醉意的武者正是之前被他派去调查李清泉的列作云。 酒水迷糊着神经,列作云一把将侍女推开,用手揉了揉眼睛,感觉清明了几分。原本他按照烈无双的要求前去调查李清泉的背景,结果刚过了一条街就遇到了雾月皇朝十三皇子,后者二话不说就邀请他在府邸中小饮片刻。列作云自然是想都没想就拒绝,毕竟他还有要事在身,怎么能耽于酒色。可是十三皇子愣是没给他解释的时间,直接把他强行带来这座府邸。纵然是他全程反抗,但在十三皇子上三境实力的跟前,这点反抗就如同客套话一般没有一点说服力。 结果就是在这后花园中,他莫名其妙地喝下了一杯接着一杯的酒,然后就晕晕沉沉,视野模糊。 “殿下,真的不能再喝了!”列作云正倚靠在椅背上,手中被强行塞了一杯酒。身边的侍女在十三皇子眼神的示意下凑上前来,娇声道:“公子请!”说着就扶着列作云的手,将满满一杯酒灌入后者的口中。又是一杯酒入肚,列作云更添几分醉意,脸上酡红一片。“不能喝了,再喝下去就要醉得不省人事了。”列作云摆摆手,摇晃着想要起身。结果还不等他站稳,十三皇子就来到他跟前,一把将其按在椅子上。 “小饮几杯又不妨事,师弟何必控制自己呢?”十三皇子虽然也显露出几分醉意,但思维口齿以及举止依旧和之前差不了多少。他朝着后面一挥手,四五名衣着暴露的舞女就翩翩而至,将列作云围住。 “师弟最近舟车劳顿,为烈玉龙的事情忙前忙后。我作为雾月皇朝的皇子,怎么能不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些都是五月皇朝最顶级的舞女,师弟可千万不要错过哦!”话还没有说完,几名女子的娇笑就将十三皇子的声音盖了过去,端起酒杯就要和列作云对饮。本就被酒精刺激着神经,列作云憨憨一笑,很快就陷入到了这片温柔乡中。 十三皇子冷笑着后退几步,吩咐左右:“看住他。” “遵命!” 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十三皇子离开了后花园,来到了一处楼阁外。楼阁的窗户早已被推开,华服女子玉手抚着琴弦,目光柔和地望着远处的天空。琴音伴着风声,飘向阁楼的外面,飘进十三皇子的耳中。 听到脚步声临近,华服女子抚平跳动的琴弦,星眸微抬,视野中便是一身酒气的十三皇子。十三皇子的脚步有些虚浮,虽然身形不至于倒下,但也是踉踉跄跄,有些不稳。“看殿下的表情,想必一切都还算顺利。”华服女子起身从楼阁中走出,两人一同来到凉亭凭栏而立。 “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十三皇子心情极好,言语间开怀大笑。能够这么顺利地将炎神殿弟子“请”来此处,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有了列作云在身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也会更加顺利。“不过殿下能确定没有留下痕迹吗?”为了能够将列作云留在这里而又摆脱嫌疑,他们在使用了一种可以产生迷幻效果的灵材。正是因为这株灵材,列作云才会在稀里糊涂的之间被灌下去好几坛酒。 “林姑娘尽可放心,浮雨花乃天地灵材,用药之后不会留下痕迹。”十三皇子相当肯定地回答道。就算是列作云事后回想起来他也只能记起自己被一个劲儿的劝酒,至于曾闻到的那缕奇异的香味,他绝不会有印象。毕竟,入鼻的幽香可不仅仅只是几株灵材,还有身边翩翩起舞的女子。 浮雨花的致幻效果虽然逊色于其他灵材,但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不留痕迹。 华服女子点点头,如此最好,就算是烈无双追究起来他们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利用列作云来对付凌风。如果不把痕迹处理干净,说不定司涯也会找上门来。一个烈无双倒是无所谓,因为他快要倒向大皇子了。但司涯不同,他目前完全是中立的态度,不管是十三皇子还是她都不想把这位重要人物推向对立阵营。 两人又随便聊了一会儿,华服女子看见天色已晚,柔声道:“殿下该去办正事了,就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好,我这就走。”十三皇子有些郁闷,为什么每次他都要被强行请走呢?他就这么不招人喜欢吗?瞧着十三皇子答应下来,但身体却愣在原地,华服女子黛眉皱起,声音有些不悦地问道:“殿下还不走吗?” “呃……好。”十三皇子一阵尴尬,赶忙道了声别,朝着后花园走去。 目送着十三皇子的背影远去,华服女子长叹口气,却是独自一人摇了摇头。对于十三皇子的计划,她实在有些不看好,因为整个计划都透露着一股不切实际的感觉。“司涯那关可不好过,还是让我来帮你一把吧。”说着,华服女子从头发上拔出一根淡蓝色的簪子。眼神看着这只淡蓝色的簪子,华服女子却想到了即将被她和十三皇子联手对付的少年,不由得语气略带歉意地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死的。” 凉州诡事 第二十三章:星柩 另一边,当十三皇子再次回到后花园时,列作云早已醉倒在温柔乡中。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十三皇子慢慢走近瘫倒在桌上的列作云,嘴角的笑意已经掩饰不住。筹谋这么久,总算是让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虽说武者可以用灵气强行解酒,但这只是对一些比较普通的酒水。为了能够在今天灌醉列作云,他可是直接把雾月皇朝规格最高的御酒带来了。光凭列作云中三境的实力,断然不可能解开这酒的醉意。即便以他上三境的实力,喝了两三杯就脚步虚浮。 一身着紫袍蒙面人从前方的大殿方向走来,上前几步道;“殿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十三皇子大喜,抚掌而笑:“哈哈,好!”只要今夜的行动不出差错,那么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至于后续如何向司涯要来临江之地的坐标,就算不得什么困难之事了。 连星柩都被他用上了,若是再不成功,那他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把他抬到大殿中去。”十三皇子一声令下,紫袍蒙面人便将列作云搀扶起来,跟在十三皇子身后来到大殿中。陨星府邸的大殿面积不算大,但足以挤下三五十人。十三皇子缓步走到大殿前方,将一块黑布揭去,只见黑布的下面赫然出现了一口实木棺材。这口棺材通体为亮红色,在其上面刻着“斗转星移,生死一瞬。”八个大字。 十三皇子紧盯着这口棺材,眼中的火热越发明显。此棺名为星柩,乃是雾月皇朝最顶级的灵宝之一。 入了此棺,或生或死,不顺天意,可凭人心。 为了能够借到这口棺材,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向皇帝央求了半天,最后皇帝才答应借用他三个月。手掌轻轻抵在棺材上,他稍稍用力,星柩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紧接着便缓缓地打开。十三皇子目光火热,探头向棺内看去,随即看到的一幕便震惊了他。 只见棺内并不是一处狭窄黑暗的空间,而是没有边际的浩瀚星空。就在打开棺盖的那一瞬间,幽静而深远的星辰之力便伴随着被无限缩短的时间和空间一同从棺材中逸出。扑面而来的星空让十三皇子略微愣神,虽是一口棺材,但却没有任何死亡的气息。 “斗转星移,生死一瞬。我若入了此棺,不知是何种感觉?”十三皇子平复了一番心情,抬腿便迈进了星柩之中。随着十三皇子的进入,星柩内的星空开始飞速地变化。原本处于静态的星辰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一般,开始沿着特定的轨迹运行。 当十三皇子整个身体都进入到星柩中时,高速运转的星辰遮掩了他的身形,浩瀚的星空逐渐迷失了他的方向,当身心都沉浸在天地之理构建出的宏大空间之中时,灵魂就开始放弃依附于身体,变成终于可以独立存在的个体。十三皇子久久不愿睁开闭合的双眼,任由这广袤的星宇将他一点一点地吸了过去。 棺盖依旧敞开,淡淡的星辰之力不断地飘逸而出。似有轻微的爆鸣声响起,恍若星辰之间的碰撞。下一刻,星柩的棺盖突然自动合上,原本通体亮红色的星柩开始了逐渐的变色,直至全部变成紫色。若是视线可以透过棺盖,定然能够瞧见里面恢复如初,不见移动的星辰,不见变化的星空,也不见十三皇子的身形。 殿内身着紫衣的蒙面人见状,掰开列作云的嘴,将一颗丹药喂进去,而后手拈数十根银针,分别扎在列作云身体各处穴位。虽然列作云依旧处于昏睡当中,但穴位被外力的突然刺激还是让这具身体做出了本能反应,他本就呓语着的酡红的脸庞也因为银针的扎入而变得扭曲。后撤半步,蒙面人随后便丢出四面杏黄小旗,分别置于列作云身体四周。随后,他双手掐诀,周身灵气暴泻而出,四面杏黄小旗迎风而立,光线射出,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复杂的阵法。在阵法的中心,直冲天际的光柱透过列作云的身体,将他腹中的丹药照射出来。 在阵法的加持下,丹药滴溜溜地旋转,然后一点一点地分解直至完全消失。做完这些后,紫袍蒙面人站起身来后退几步,静静地等待着。 不消片刻,星柩的颜色又开始变化,由之前的紫色逐渐变成了白色。霎时间,一口晶莹洁白的棺椁就出现在大殿之上,而随着这口白棺的出现,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蒙面人也立刻就将目光移向了星柩。白色棺材悄然浮现,然后缓缓地将棺盖打开。 无数的光点如水流般倾泻而出,铺成一条星光之路,而十三皇子就伫立在路的那一头。 只是现在的十三皇子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似是有些虚幻和缥缈。 “殿下!”蒙面人弯腰行礼,朝着棺内依旧独自伫立于星空的十三皇子喊了一声。这声音似乎是传递到星路的那一头,十三皇子古井无波的眼神闪过一丝波动,他开始逐渐从迷失中寻回自我。“我这是在哪?”十三皇子踏出第一步,下一秒就从星柩中走了出来。虚幻的灵体漂浮在空中,十三皇子终于回忆起自己的身份,不由得轻轻一笑,展开自己手臂看着自己这具“全新”的身体。 将灵魂和身体没有任何损伤的分开,这便是星柩最大的功能,目前十三皇子就是一道灵魂体。 “列作云的身体如何了?” “回殿下,已经准备好了。”紫袍蒙面人顿了顿道:“虽然列作云目前身心放松且毫无防备,不过在附体的过程中还是会受到这具身体原本灵魂的反抗,殿下切记小心。” “嗯,我知道。”十三皇子点点头,而后缓步走向了阵法中列作云的身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矣。 鸿悦客栈,三楼的客房内。 凌风懒散地倚靠在床上,而司涯则临着窗户呆坐在椅子上。顺着司涯的视线看去,只见透过窗户的缝隙,烈无双正一个人坐在小院中的石桌旁,自斟自饮。面对浓浓夜色和近在咫尺的斑驳院墙,想不到烈无双还有如此雅兴。 “我总感觉他应该是在等什么人?”司涯自言自语,打着哈欠,眼中的睡意早已掩饰不住。他还在为白天蓝孤飞和司雪痕发现的那只傀儡人偶而困扰,烈无双此举就像是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上,让他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他实在想不明白烈无双这样的意义在哪?难道单凭一个“天宗弟子”就想达到操控凌风的目的吗?而且千叶宫的规矩那么严,烈无双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将写有“凌风”二字的傀儡人偶放在床头的木盒中。 实在是不合常理! 手抚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司涯定了定神,竟然也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木盒,然后扔给了凌风。 “这是?”瞧着手中的木盒,凌风不解的问道:“给我的?” 司涯一笑,道:“对,给你的。” 凌风接过木盒,一股精纯的能量就从木盒中飘了出来。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极度渴望这股能量,连灵魂都忍不住躁动的感觉。还未打开盒子,凌风就已经看出其中定然一株价值不菲的天地灵材。手掌放在木盒上,稍稍一用力,木盒就被打开。 一株闪着微弱光泽的植物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扑面而来的浓重的湿气,夹杂着淡淡的草木芬芳,让他身体的疲惫一扫而光。 这是一株外形很普通的青草,唯有不断散发出来的大股能量和偶尔闪过的细微亮光证明着它并不简单的身份。 浓郁的灵气萦绕在这株灵材的周围,细细看去竟隐隐有淡淡的紫色夹杂其中。凌风快速的在记忆中翻找,能够幻化出如此颜色的灵气,应该就只有那种灵材了。 “仙王草!”记忆中的名字脱口而出,他认出了这株灵材的真身,当下忍不住叫出了声。它的外形并无奇异,散发出的灵气略带紫色。而灵气中紫色越纯,则品级越高,故而有上中下三个品级。 不管是在东天域还是在凉州,能够直接提升境界的灵材都属于有价无市。仙王草便是这种类型灵材的典型代表,对于尚未度过生死劫的武者来说,仙王草的吸引力甚至可以高过一部中品灵诀。 不限使用对象,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提升数个境界——光是这两个优点就引得所有人痴狂。因此不管是普通弟子,还是俗世散修,亦或是他们这样的亲传弟子,没有人能拒绝仙王草的诱惑。 这东西一旦出现在东天域,那必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可惜了,这只是一株下品仙王草。”司涯不无遗憾的说道:“以你目前皇境巅峰的境界来讲,就算是完全吸收了这株下品仙王草,估计最多也就突破到宗境而已。” 皇境和宗境虽然同处中三境,但进阶需要的能量却远高于同一境界的提升。如果凌风现在是皇境中期,那么这样一株下品仙王草足以让他提升到皇境巅峰。但目前,这株仙王草估计只能让他突破到宗境。 耳边司涯满是遗憾的话语响起,让正沉浸在震惊情绪中的凌风面露错愕。以他目前的修炼速度,想要突破到宗境估计需要半年多的时间。而且这还不算与烈玉龙生死决战后养伤恢复的时间,如果要把这段时间也算上,他突破宗境的时间怎么也得再往后拖一两个月。 一株下品仙王草足可以替他剩下大半年的时间,这种好事做梦都做不来。 “就这么给我用了,会不会太浪费?” 凉州诡事 第二十四章:上钩 伸出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凌风抬头看向司涯,不住地咽唾沫。就这样被他服用的话似乎给人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一瞬间的不舍逐渐酝酿成视若珍宝的情绪。 凌风这话让司涯哭笑不得,下品仙王草的确是千金难买的灵材,但用在凌风的身上,还是在这种时刻,怎么也不可能跟浪费扯上关系。 “虽说你的手段颇多,尤其是那种诡异的黑色火焰,连我都招架不住。但毕竟是百招之后的杀手锏,以你目前的境界,未必能够将战斗拖到那个时刻。” 这便是一路上司涯所忧虑的事情,烈玉龙乃是宗境巅峰的炎神殿麒麟子,战力不能以常理推之。光凭皇境巅峰,凌风恐怕难以支撑到那个时刻。 “就当是多加一重保险吧。” 不管如何,他都希望能够看到凌风活着从陨星之巅上走下来。 长长地舒了口气,司涯脸上倦意难掩,他摆摆手,叮嘱凌风晚上留点心后就离开房间了。 晚间的清风依旧清凉,却吹不散浓浓的睡意,司涯哈欠连天,几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在司涯走进房间后不久,烈无双终于是等来了自己的师弟列作云。 不过列作云的情况看上去并不很好,只见他一身酒气的被一名雾月皇朝的士兵背了回来。“炎神殿烈无双师兄,我家殿下命我把您师弟送回此处。”来人说着将列作云轻轻放在院中的椅子上。闻着突如其来的浓浓酒气,烈无双眼神一寒问道:“你家殿下?” “雾月皇朝十三皇子!” 听到是十三皇子后,烈无双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雾月皇朝最有权势的皇子有两位,一位是大皇子,而另一位就是十三皇子。目前皇朝储君之位尚空,而这两位皇子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同为东天域南部顶尖势力,炎神殿和雾月皇朝维持着比较好的关系,而他本人自然知晓这些皇朝内部消息。 不过最尴尬的一点在于,他和大皇子关系较好。虽说不至于直接选择站队,但相比于十三皇子,他更倾向于大皇子一方。 如今列作云突然被十三皇子的人送回,这让他心中不免有几分怀疑。他伸手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列作云扶住,对着那名雾月皇朝的士兵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列作云不是被他派去调查李清泉的背景了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今天中午,我家殿下在城南偶然遇见您师弟。同为南部势力的弟子,既然来到了雾月皇朝的地盘,我家殿下想略尽地主之谊。况且这几日为约战之事,您师弟忙前忙后,十分辛苦,故而我家殿下邀请您师弟前去陨星府邸小饮片刻。” 来人眼中带着笑意,神色真诚不像是在说谎。不过这个小饮片刻的说辞和眼下烂醉如泥的列作云怎么也搭不起来。 “然后呢?” “然后就成这个样子喽!”那人指了指昏睡中的列作云,脸上笑意陡生。 得到这个回答,烈无双一阵无语,看来想从来人身上问出些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虽说此人身着雾月皇朝士兵的衣甲,腰间也有皇子亲卫的令牌,但他并没有就此听信来人的话。 看出了烈无双眼神中的怀疑,那人道:“你要是不信,可以前去城中陨星府邸向我家殿下询问此事。”他若有深意的瞟了一眼炎神殿两人,接着说道:“不过我建议你不要现在去。” “为什么?” “因为我家殿下现在一样醉得不省人事,你去了也是白去。”那人轻笑几声,随即就道了声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转身走出了鸿悦客栈。 就这么走了?烈无双神色阴晴不定,对于此人所说的话他不可能全信,不过天色已晚,就算要找十三皇子也只能等明天了。他叹了口气,扶着列作云上了三楼,将其小心的放在床上。 随后,他的灵魂力从掌心释放,沿着列作云的经脉进入后者身体,仔细审视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放心的收回了灵魂力。十三皇子行事如此诡异,不由得他不去提防对方可能会使出的手段,而列作云的身体很明显就是一个绝好的契机。“奇怪,怎么什么都没有!”这个结果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会暗藏什么手段,不想对方竟然真的毫发无伤地把列作云送了回来。 “还是说,他是在向我示好?”思来想去,烈无双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将列作云安顿好,他推开门正欲走出去,但随即转念一想,他又将刚打开的房门关了上去,搬了把椅子坐回到床边。 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列作云一个人扔在这里,烈无双感觉有些不放心。在列作云没有完全醒来之前,他必须一直守在这里。 这里是一条宽阔无边的河流,冬日的严寒凝结成冰,春天的温暖流动成水。江雾时时泛起,偶有嘹亮的渔歌从某一处传来。只是循声望去,却发现空无一人,唯有流水不断,奔向远方。 乌漠河,位于陨星山脉的脚下,作为划分凉州和东天域的地理标志。 今夜,江雾与夜色融为一体。 江边,一名身着黑衣的少年正独自立在岸边。 他身姿挺拔,目光睥睨,一把长枪背负身后,浑身散发着凌厉的杀气。 江水涌上,拍湿了岸边的巨石,少年的长衫也在湿气氤氲之际被染湿。 稍多时间后,在江的对岸出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圣子,你决定了吗?”模糊人影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能够听出是女子的声音。 虽然隔着宽阔的江面,女子的声音却并未散开,宛若在少年的耳边悄悄耳语。 黑衣少年点点头,道:“解决掉他,日后在凉州行事也能轻松不少。”他神色轻松,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再说了,千叶宫的战书,岂有不接之理!” 身为炎神殿的麒麟子,南部天赋最高的弟子,他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放弃,从而成为众人的笑柄。尤其是很多武者都押了他赢,如果他突然中途退出,这些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他。 “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好端端的这个叫凌风的少年为什么要和你决战?”看淡生死吗?怎么可能!她可不相信一个还未成年的武者能够回答生死的问题。 听到女子这么问,烈玉龙突然笑出了声,这让对岸的女子倍感困惑,是她提出的这个问题很可笑吗? “你还记得三年前被我们捉住的那只虚空帝虫吗?” 经过黑衣少年的一番提醒,女子才想起来早已被她遗忘的记忆片段。她记得那是一处隐藏在群山之中的村子,她也记得添魂术下遍地的白骨。 当然,她最终想起了山坡上孑然而立的少年。 “他就是凌风?”女子的声音有着些许的惊讶,她确实没有想到当年一时放过的少年会在今时向烈玉龙发出生死战书。 “不错,只是没想到几年没见,他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黑衣少年讥诮道:“真不知道天宗怎么会收这种弟子,为了几名俗世之人,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弃之不顾。”虽然早已传言凌风的战力远超本人当前的境界,但皇境巅峰就是皇境巅峰,在他宗境巅峰的面前,连一点水花都翻不起来。 “圣子还是要多加小心,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觉得那个叫凌风的少年必然不会做出自取灭亡的举动。”女子有些担忧,天宗怎么说也是东天域最顶尖的势力,它的弟子怎么会如此自不量力。 一定有阴谋! “影大人请放心,我的师兄已经见过凌风了。”与对岸女子相反,黑衣少年依旧一副轻松的样子,道:“根据我师兄的来信,凌风目前处于皇境巅峰,战力可以匹敌宗境后期。至于天诀没什么好担心,不过春诀第三层而已,主要还是他使用的剑诀颇有几分味道,师兄要我着重注意一下。” “当然,为了保证不会阴沟里翻船,我和师兄特意定下了一个计划。” 他从来没有小瞧过凌风,事实上在炎神殿接到千叶宫的战书后,他就开始做准备。包括他背后的这把长枪,乃是上三境武者才有资格使用的兵器。至于疗伤的丹药,诡异的秘术,他一样不缺。 天宗的亲传弟子,怎么能是被轻视的对象呢? “计划?”虽然看不清对岸女子的容貌,但听其声音,想必她早已皱起了眉头。什么计划?她怎么从来没有听烈玉龙说起过。 黑衣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声说道:“嘿嘿,当然是给凌风准备的礼物喽!”不是说凌风的剑诀很惊艳吗?那就让他永远都使不出剑诀! “唉,那就听你的吧。”对岸的女子叹了口气,原本她来这里想着劝说一番让烈玉龙放弃这场决战,因为她总感觉这场约战透露着一股诡异。不过现在看来,烈玉龙不仅自信满满,而且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充分,她确实没有理由再去阻止。 “如此,我便提前预祝圣子早日凯旋。” “多谢影大人!”烈玉龙又在岸边站立了一会儿,转身便朝着陨星山脉的方向走去。只有两天的时间了,凌风又在干什么呢?他轻笑着,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一天会替一个将死之人思考如何度过所剩无几的时光。 他回望了一眼寒风瑟瑟的乌漠河,左边就是灯火辉煌的陨星城了。黑暗中,烈玉龙呢喃自语: “你最好只是单纯的复仇,否则,我一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凉州诡事 第二十五章:醒来 距离最后的决战只剩下两日。 天边的曙光破开混沌的黑暗,梦境如潮水般退去,而凌风正慢慢地从那场奇异的梦境中醒来。 在梦中,不知何地,不知何时,亦不知何人。 仿佛是有千斤巨石压在他的胸口,又好似灼热火焰炙烤着他的身躯,凌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是感觉身体和灵魂仿佛不属于自己,有一种很珍贵的东西正在被缓慢地淡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扭曲,睡梦中的凌风还没有意识到,正有一个不祥之物趁着他熟睡之际逐渐占据他的身体。 虽远隔万里,但烈玉龙双手送上的礼物,凌风却是在不经意间收了下来。 “你是谁?” 凌风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粗气,脸颊上冷汗直流,双目通红完全不像休息了一夜。他四下瞧了瞧,屋内的陈设很熟悉,但对于他却有一种怎么也说不清楚的陌生感。身体上的不适尚未感觉到,脑海中的画面却挥之不去,他咽了口唾沫,口中还下意识地说了句:“你……你是谁?” 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凌风才从之前懵懂的境况中完全清醒过来,不由得抚着额头叹息。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衣架上的衣服,凌风来到桌子前,倒了一杯清水喝下。一把将窗户推开,扑面而来的清凉气息让他顿觉神清气爽。从客栈的三楼向外看,只见低矮的房舍伫立于射出的阳光中,淡淡的雾烟氤氲之际逐渐消散。 目之所及,白瓦、青砖、飞脚、吊檐,简陋而又别致。 只是这份美景注定有人不懂得欣赏,小巷子里,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正眺望着薄雾中的鸿悦客栈。 她的脸上有着一丝淡淡的愁绪,心中开始为十三皇子担心。自从昨晚将列作云送回后,一直到现在,客栈内部都不曾有异动传出,这让她内心的忧虑如野火般蔓延,终于在今早的时候来到了鸿悦客栈外面。“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华服女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沉不住气,虽说她并不看好十三皇子所谓的计划,不过这个计划既然已经开始了,她自然不能拿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态度来。 她原以为昨晚后半夜十三皇子就会动手,不成想天都亮了也不见动手的迹象。难道是被发现了?华服女子摇摇头否定了这种推测,能够看破星柩之术的人确实有,但绝对不会是鸿悦客栈中的那几位。十三皇子为了能够顺利得到临江之地的坐标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星柩、灵丹、雾月皇卫,凡是他能动用的几乎全都用上了,要是再不成功,十三皇子估计就要吐血了。 “嗯?”华服女子不经意间瞥见客栈三楼有一扇窗户被缓缓推开,一道消瘦的身影正立在窗户边,静静地看着远方。“凌风……”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只是她没有想到会以一种这样的方式见到这位一纸战书躁动了整个东天域的天宗弟子。凌风看上去不是很好,精神显得有些疲惫,尽管隔着好几条巷子,但她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眼神中的晦暗。 怎么会这样?华服女子十分不解,临近最后日期已经没有几天了,凌风怎么会连自身的状态都没有调整过来。她缓慢地向后退几步,将身形隐藏在房舍的阴影里,而后伸出玉手,将发丝上的淡蓝色簪子摘下。 破晓的那一刻,危机正在飞速地酝酿。 就在三楼的一间客房内,烈无双揉着胀痛的眉心,感到一丝深深的疲惫。整整一晚他都守在列作云的床边,生怕自己这位师弟出了什么事。随着天色逐渐由暗转明,他紧绷的神经开始变得放松,也终于能稍微休息一下了。 床上的列作云也开始从迷糊中醒来,眼前摇晃的场景让他一手扶床,一手抚额,口中弱弱的说了声:“师……师兄……”听到列作云的声音后,烈无双终于是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扶着列作云的手臂走到房间内的桌子旁。“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是一整宿都没有合眼。”烈无双心中暗自笑道,除了烈玉龙以外,还没有那个弟子能让他如此上心。 “嘶……头好疼!”列作云有些艰难的坐下去,接过烈无双倒的茶水,一口喝了下去。宿酒未散,残痛依在,列作云抬起头看了看一脸笑意的烈无双,女里的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要是醒了的话,就跟我说说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烈无双也坐了下来,一手搭在列作云的手腕处,一股庞大的灵魂力顺着手臂经脉就进入了后者的体内。他眉头紧锁,半响后方才收回了手。经过他的再三确认,列作云体内确实没有其他人留下的手段,看来十三皇子极有可能没有恶意。 “我……我打听清楚李清泉的背景了。”列作云居然还没有忘记昨日下午烈无双安排给他的任务,继续说道:“李清泉是神策谷的嫡系子弟,和当年的李红叶属于同一脉,长时间居于凉州城。李清泉和天宗司涯关系不错,他的青梅竹马是百花宫弟子。此次他是和凌风一起从凉州来到陨星城,投宿在鸿悦客栈。” “另外,包括徐轻云在内,这三人在过去两年多经常会投宿鸿悦客栈。” “如此说来,能在鸿悦客栈见到凌风倒也是应该的事情了。”烈无双笑了一下,思考着列作云刚才说的话。虽说不知道应该怎么才能利用起李清泉,但只要有机会他就一定要用这张牌。“话说你是怎么喝得这么醉?十三皇子又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对他而言可能比李清泉的事情更让他感兴趣,他一整晚都在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让列作云喝得这么高,酒难道是被强行灌下去的吗? “呃……此事还是……”说起这件事,列作云就是老脸一红,真是太丢人了,明明只想“小饮片刻”结果愣是醉了一个晚上。“我本来说了不想去,结果被十三皇子强行拉去了他的府邸,说是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你没拒绝?” “我拒绝啦!可是十三皇子是上三境,就算是我强行反抗也难以挣脱,最后只能被拉着去了他的府邸。”列作云一脸委屈,当时十三皇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上三境的威压直接让他生不出反抗之力。 “那你不会少喝点啊!”烈无双一脸无语,言语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我……我……我没忍住。”列作云神情尴尬,说话支支吾吾,毕竟这个原因实在是有些拿不上台面,他生怕烈无双会因此而斥责他。 烈无双眉头一皱,问道:“没忍住?我记得你平时也不爱喝酒,怎么会突然生出酒瘾?”除了烈玉龙,平日里烈守义和列作云是跟他最亲近的弟子。列作云跟在他的身边已经很多年了,但他从来没听过自己这位师弟还有嗜酒的习惯。 “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当时十三皇子向我劝酒,然后我就开始喝。喝着喝着,到最后……” “到最后怎么样?” “醉了。” 烈无双一时失笑,倍感无语。瞧着列作云脸上无辜的表情,他能预感此刻自己这位师弟内心估计和他一样对十三皇子的举动困惑不已。或许还不如他,至少他还能推测出对方是想把他拉到同一阵营这样的一个猜想——尽管他知道这种猜想的正确性微乎其微。 “对了师兄,守义呢?” “他被我派出城去了,这会儿应该和你的烈玉龙师兄在一起。”烈无双连着打了数个哈欠,站起身来绕过列作云,随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道:“我先回房休息了,你自己小心。” “嗯,好。” 随着烈无双的离去,这间屋子就只剩下了列作云一个人。 这样的场景自然合了某些人的心意,列作云坐在椅子上,又替自己倒了杯茶水。清茗入口,唇齿留香,只是这股香味怎么让他突然遐想翩翩,脑子里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但又完全想不起来。 有那么一件事情突然闪过他的脑子,但只留下来过的痕迹,却没有露出清晰的面目。 视线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一如昨日烈酒下肚,列作云双肘撑着桌子,用力揉了揉眼睛,他怎么感觉桌上的茶杯开始胡乱移动,东躲西藏,让他伸出的手掌怎么也抓不住茶杯。 “真是怪了……怪了,怎么喝茶都能喝醉!” 留下这样一句“临终遗言”后,列作云咚的一声一头栽在桌子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很短的时间后列作云就醒了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却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看上去十分陌生。列作云缓缓站起身子,抬起自己的手左右打量着。良久,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十分满意的说道:“这具身体,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用。” 凉州诡事 第二十六章:敌袭 将灵魂附着在他人的身体上竟然是这种感觉,虽然还不能像原身体一样随心所欲,但活动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困难。 醉酒状态下列作云的身心没有丝毫的防备,雾月皇卫亲自动手布下的阵法,再加上灵丹与星柩,十三皇子几乎毫不费力就从列作云手中夺下来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此刻烈无双的身体已经完全由十三皇子的灵魂占据,而他本人的灵魂则被压制而陷入沉睡。 现在烈无双已经到楼下的房间休息去了,十三皇子正可以趁此机会来一展他的“宏图大志”。 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十三皇子向前方看去,只见凌风的房间正被一层阵法保护着,隔绝了外界的所有灵魂探视。即便是十三皇子可以动用些许星柩的力量,也难以突破这层阵法壁障。越是等级高的阵法,所需要的灵气就越多,像凌风屋中的阵法每日所要消耗的灵石估计不下八十万。“看来天宗对凌风的保护比我想的还要严密,连这种等级的阵法都能用上。”他微微叹口气,还好此次行动借来了星柩,否则光靠他的这一道灵魂体面对凌风屋内的阵法估计是无计可施了。 屋内,凌风倚在窗前,眺望远方。 今天的风甚是寒冷,拂面便是丝丝寒意,让凌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有两日便是最后的决战了,天诀第四层和下品仙王草都要在这最后两天的时间里完成。就算是反应再迟钝,凌风也能感觉到自身状况有些不对劲。不过他以为是昨天和梁仲凡交手时受的暗伤,休息一会儿就会好,因此也没有往心里去。 凌风自然不可能想到,对他虎视眈眈的敌人永远隐藏在他想象不到的地方。屋外隔着窗户,十三皇子操控着列作云的身体,口中正念念有词,手中的印诀也在一个接一个的变化。虽然有阵法的隔绝,但他的灵魂毕竟是由星柩剥离出来的,而且他本身目前还是星柩的主人,因此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还是可以借用星柩的力量来突破对面房中的阵法,将凌风纳入他的掌中。 无尽的星空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星柩作为雾月皇朝最顶级的灵宝之一,携着滚滚星辰如潮水,在十三皇子身边演化出广宇的变幻与奥秘。微弱的星辰在白天如点点萤火虫,随着流动的风飘向屋外。十三皇子的身边,虚幻的星柩缓缓浮现,棺盖是闭合上的状态,通体红色,艳丽无比。 这是星柩的投影,虽不是本体,但威力依旧不可小觑。 借着星柩,十三皇子可以动用的灵魂力远超平时,甚至都快要达到圣道的极限了。而圣道的极限,便是生死劫。观其样子,很明显已经无限逼近生死劫了。 下一刻,十三皇子双目突然睁开,一股精芒射出,眼神平静无波。随手轻轻一拍,红色星柩便光芒大涨,棺盖开始缓慢的打开。星柩的力量蔓延至屋外,无视凌风房间的阵法直接渗透进去。这股力量无形无色,但在十三皇子眼中却是一股红色的力量,宛若飞龙的爪牙,将凌风一把握住。 屋内,凌风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舒展了一番筋骨,然后坐回到床上。 宗符第四劫的灵魂力还不足以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星柩力量的侵入,而那层保护这间房的阵法壁垒也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嗯?什么东西?”灵魂力无法被肉眼看见,而且星柩的力量又远高于凌风目前的境界,因此凌风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再加上身体上被烈玉龙师兄弟种下的诅咒,凌风能有这份反应力已经实属不易。 眼前原本清明的视线开始变得迷蒙,越来越迟钝的脑子已经快要反应不过来,在星柩力量的压迫下,凌风的反应比起列作云好不到哪里去,几乎没有什么象征性的抵抗就陷入昏迷状态。昏昏沉沉之中,耳边隐隐约约有碎裂的声音响起,迎面扑来的气息带着些沧桑感,凌风感觉自己已不在鸿悦客栈中,而是身处星空的深处,周围便是闪烁的星辰。 这些星辰飞速旋转,一点一点的接近他,如跳跃的精灵。 这片广袤的星空之中,遗世而独立的灵魂也不知为何迷失了自我,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口中喃喃自语:“凌风……是谁?” “我这是……在哪?” 另一间房间内,十三皇子双眸紧闭,借用列作云的身体操控着星柩。现在的星柩早已从原来的红色变成紫色,当它变成白色的时候,一切就大功告成。视线越过列作云的身体,看向棺内,只见无尽的星空中隐约显露出一道人影。那道灵魂仿佛被禁锢在棺材内,迷失在苍茫的星空中。 星柩的颜色开始变化,紫色逐渐褪去,将一抹洁白留在棺上。渐渐地,紫色消失不见,白色木棺静静悬浮在列作云身体旁边。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将灵魂力修炼至足够高境界的人,他定然能够发现,整座鸿悦客栈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一股红色的力量包裹住。这股力量放在现实中是无形之物,但若是用灵魂力感知去就能看到其真面目:血红色的星辰之力。 楼下房间,司涯从睡梦中醒来,一把掀开被子,目露惊疑的朝房间上方看去。昨晚因为烈无双房中的那只傀儡人偶,司涯一整晚都没有睡着,直到天色快要明的时候他才浅浅的入了梦乡。这才刚睡下没多长时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威压就让他猛然间惊醒。一股不知什么的力量突然出现,让司涯心中顿感压抑,仿佛天塌地陷般被困在越来越狭小的空间内,压迫感愈来愈强。 “怎么回事?”司涯穿好衣服,一把推开房门。天诀携着上三境的灵魂力迅速扩散出去,眨眼间就来到凌风的屋外。尽管他已经意识到这可能是灵魂威压,但可惜十三皇子借用了星柩的力量,这股力量远超司涯目前的境界,因此他并未察觉到这股力量的源头。 还好凌风房间的阵法没有被破坏,司涯顿时松了口气,然后转身看向另一边。只见烈无双一边套衣服一边推门走了出来,语气惊奇的说道:“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灵魂威压?” 这位炎神殿大师兄睡得比司涯还要晚,故而察觉到来历不明的力量的时间要晚一些。烈无双一抬头便注意到前方正看着他的司涯,对方的眼中也满是不解。如此强大的灵魂力,即便是他们这些顶尖势力的亲传弟子都难以企及。司涯果断的收回目光,而后一跃上了三楼,快步走近凌风的房门。 “动手!”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十三皇子低语一句。话音刚落,客栈外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司涯收回正欲推开房门的手,赶忙回头看去,只见不知哪里突然窜出的一群人黑衣人迅速从外面跃进了客栈的小院内。数扇房门被推开,徐轻云和李清泉以及天宗弟子蓝孤飞、司雪痕几乎同一时间从房间内走出。在他们的感知中,鸿悦客栈内突然冒出数十道雄浑的气息,让他们还在梦乡的神识瞬间清醒。 一片光明洒下,真正的白天降临了。 客栈掌柜抱着头躲在柜台下方,瑟瑟发抖。 鸿悦客栈内,下方是数十道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他们遮掩了气息,让对方分辨不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上方则是从各自屋中走出的年轻弟子,其他人倒还好,只是李清泉看上还没睡醒,哈欠连天,嘴角还有未擦干的口水。 噌一声,一把飞刀就钉在房门梁上,李清泉双眼大睁,瞬间清醒,连忙大嚷了几声:“有杀气!谁?”黑影倏忽而至,提剑就与李清泉战成一团。另一边,除去对付司雪痕、蓝孤飞和徐轻云的黑衣人外,剩下的六名黑衣人每三人一组,分别将司涯和烈无双围住,之后二话不说就围攻起这两人。 “这些是什么人?”蓝孤飞携着秋诀将一名黑衣人逼退,对拼了两三招,他能感知到对方的实力稍逊色于他,但想要短时间的击败对方却是有些不现实。司雪痕也是一脸懵,大清早上就被不知从哪里来的黑衣人寻上门,而且对方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徐轻云冷喝一声震退自己的对手,而后飞身来到李清泉的身边,替他截下黑衣人的攻势。李清泉只有皇境后期,而这些黑衣人都是宗境的武者,单靠他一人会被压制的很惨,甚至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不过相比于其他黑衣人,围攻司涯和烈无双的六名黑衣人显得更是惨兮兮。司涯和烈无双都是上三境的武者,东天域的绝世天骄,纵然是这六名黑衣人全都是宗境巅峰的武者,但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被两人强大的气息击退,口吐鲜血。 “好强!”领头一人低声赞叹,不愧是各宗门数万弟子的领头人,这份实力绝非常人可比。 凉州诡事 第二十七章:昏迷 不过他们接到的是死命令,若不能把这两人拖住,回去之后十三皇子一定会让他们死无葬生之地。“上!”顾不得伤势,领头那人一声厉喝,六人再次一拥而上,堵住两人的前路。 列作云房内,借用星柩的力量,十三皇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外发生的一切。当看到最强的六名侍卫被司涯和烈无双一个照面就击退吐血,他瞬间就不淡定,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原本他想靠着自己这六名护卫拖个十多分钟的时间,不承想居然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眼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一旦仓促收手,失败几率极大。 “滚!”倏忽雪花飘飞,寒意铺天盖地,司涯上三境的气息全部爆发,身边三人瞬间就感觉到体内灵气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紧接着就是从雪花中突然出现的手掌,一掌拍在胸口,气血便一阵翻滚。几声惨叫后,三名黑衣人倒飞而出,躺倒在地上。 “糟了!” “不好!” 司涯和烈无双大叫一声,没有再继续出手,而是面色惊恐地朝着凌风和列作云的房间奔去。 对方这么大的阵仗,结果到现在为止凌风和列作云都还没有从屋子里走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两人心里产生,尤其是司涯,更是心急如焚,几个呼吸间来到凌风房门口,正欲推开房门,“咻”的一声,淡蓝色的光线从右侧袭来,速度之快,在场的唯有司涯和烈无双反应过来。 这道蓝色光线擦着司涯和烈无双面门而过,直接让两人生生止住步伐。 目光向右侧看去,又是一名黑衣人,瞧其装扮,应当是一名女子。 “上三境!”司涯和烈无双眼神一寒,总算是有一个能让他们慎重对待的武者出现了。下一刻,黑衣蒙面女子手一招,那道蓝色光线突然转了个弯,飞速回到了女子的玉手中。众人这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根蓝色的簪子。 “两位请留步。” “你是谁?” 烈无双回过头盯着从三楼楼梯口走出来的黑衣女子,目露狐疑之色,怎么来人让他有些莫名的熟悉感。“我今日是特意来找两位叙叙旧。”女子话语轻柔,只是瞧这群黑衣人的架势,这句话怎么也没有说服力。 叙旧?司涯和烈无双面面相觑,很显然他们双方都不认识这位黑衣蒙面女子。“我看你叙旧是假,找麻烦是真!”烈无双轻蔑一笑,直接挥动拳头冲了过去。咚——如晨鼓鸣响,炎神殿的绝学炎神拳气势如苏醒的火山,撼天动地,将楼梯间的地板洞穿,掀掉屋檐的一角。女子身形如秋日落叶,飘忽不定,将这一招避开。随后手中蓝色的簪子飞速射出,直奔司涯面门。 司涯厉声喝道:“滚!”随后一掌拍出春夏秋冬四诀,将那根簪子直接粉碎,攻势稍稍减弱,但依旧朝着黑衣女子冲去,趁着女子躲避的空隙,司涯一脚踹开了凌风的房门。 “撤!”见状,黑衣女子一声令下,数十位黑衣人立刻就停下自身的攻势,迅速脱离战斗,然后一溜烟地跑出了鸿悦客栈。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徐轻云等人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对手就消失不见。 “这?”几人面面相觑,现在他们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清泉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胸口,走到徐轻云身边憨憨一笑,道:“多谢师姐帮忙。”“没事,要是你出点什么事,凌风可不会放过我。”说到凌风,徐轻云这才反应过来从黑衣人出现到退却这段时间里,凌风一直都没有出现。 “师弟!” “师弟!” 两句同样的话响起,烈无双赶忙进屋将倒地不起的列作云扶起,赶忙动用灵魂力查看一番,在确定列作云身体没有什么伤势后方才松了口气。虽说不知道列作云为什么又会昏倒在地,但只要人没事,一切都还好说。 不过隔壁房中,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陨星府邸,大殿内。 星柩闪着耀眼的光芒,从虚空中伸出一条铺满星光的道路,将十三皇子的灵魂接回。 通体白色,圣洁不可侵犯的星柩开始慢慢地变色,直到再一次恢复到之前的艳红色后方才停止。棺盖打开,从中走出十三皇子本人。 “呼,还是自己的身体舒服。”十三皇子捏着自己的胳膊,相当满意此次行动。“恭喜殿下了。”华服女子从侧殿走出,行礼恭贺。十三皇子哈哈大笑,也对着回礼道:“多谢林姑娘出手相助!”若不是华服女子最后关头出手拖住烈无双和司涯,他一定会被这两位天之骄子发现,然后等待的他将是两人的联手发难。 炎神殿大师兄和天宗二师兄的联手,即便是大皇子也只能暂避锋芒,甘拜下风。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去拜访烈无双?”华服女子走了过来,目光越过十三皇子看向后方通体艳红色的星柩。单单只是一个虚影,便能瞒过司涯和烈无双两位绝世天骄,星柩不愧是雾月皇朝最顶尖的灵宝之一。“中午吧,一般都是这个时间点醒酒,我当然也不例外。”十三皇子笑容满面,仿佛早已将成功掌控于手中。 “话说殿下为什么不直接用星柩的力量攻击司涯和烈无双两人?”华服女子突然问道,这个问题她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之前她身着黑衣蒙面出现在鸿悦客栈时,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灵魂威压。这股灵魂力几乎已经达到了圣道十三劫的境界,若是能用来对付司涯和烈无双,那这两人的威胁就会降低到一个难以置信的高度,根本用不着这么费心费力。 十三皇子朝着华服女子挤眉一笑,解释道:“原因有三。第一个原因林姑娘也知道,我之所以如此转弯抹角不就是怕司涯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从而站队大皇子。其次,想要将凌风的灵魂困在星柩之中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武者,不会坐以待毙,因此我无暇顾及司涯和烈无双两人。” 十三皇子停顿了一下,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尴尬,接着说道:“第三,咳咳……我修炼的灵魂力一道的灵诀是配套星柩的,不具备攻击性。”说完,十三皇子老脸略红,不是他不想动用星柩的力量,而是他并没有掌握攻击性的灵诀。即使有星柩投影在身旁,他也只能用来将凌风的灵魂引入,而无法直接攻击。 现在,这口星柩内还囚禁着凌风的灵魂。当然,囚禁二字用的可能不是很准确,因为凌风应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困在那片星空之中。 “等等吧,一到中午时分,我就去找烈无双‘畅谈人生’!” …… 鸿悦客栈,三楼的一间客房内。 蓝孤飞和司雪痕守在门口,神情异常紧张。徐轻云和李清泉站在屋内的另一边,默默注视着正检查凌风的司涯。无缘无故的突然晕倒在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想到两日后就是一决生死的日子,他两人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种关键时刻,凌风绝不能出现什么意外。 “是灵魂出了问题!”司涯将灵魂力收回,刚才的一番探查他已经看出凌风昏倒的原因所在。凌风的灵魂已不知去了何处,现在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具空壳,一具没有丝毫意识的肉体。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众人大吃一惊,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难道是某位绝世强者途经此地下的黑手? “师兄,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李清泉弱弱地问道,心中的震惊毫不掩饰。灵魂被吸走,只剩下一具躯壳,这样的桥段他只在故事里见过,现实中他从未经历过。 毕竟,这种手段貌似只有那些真正的强者才会使,像他们这样的弟子不可能有这个能力。 一旁的蓝孤飞和司雪痕也跟着点点头,表示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司涯看了一眼李清泉和两位天宗弟子,然后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徐轻云,话锋一转突然说道:“目前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凌风,而在你们身上。” “啊?师兄……” “外松内紧,绝不能让人看出什么异常!” 司涯一声令下,蓝孤飞和司雪痕在犹豫了片刻后只能乖乖的转身离去,下了楼回到各自的屋中。待这两人走后,司涯又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徐轻云和李清泉两人,意图不言而喻。“我先告辞了。”徐轻云很清楚司涯的用意,不管凌风有什么事,对方都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连天宗的弟子都被他赶了回去,更何况是“她”这个外人。 “我自己会走!”看着徐轻云走了过来,李清泉赶忙退后几步,避开前者伸出的“魔爪”,义正严词的表示自己自己可以走,用不着徐轻云帮忙。“咯咯咯,用得着这么怕我吗?”徐轻云掩嘴轻笑,将内心的担心很好的隐藏。虽然这个时候她很想陪在凌风身边,但既然人家的师兄发话了,她这个外人也没有理由拒绝。 凉州诡事 第二十八章:行径诡异 眼下,屋内就只剩下了司涯和昏倒在床上的凌风。 将房门关上后,司涯还不放心,又甩出一股灵气封住门窗,做完这些后,他才满意地拍拍手,转身来到床边。凌风的样子很怪,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但却陷入深深的昏迷,怎么都叫不醒。司涯皱着眉头,握着凌风的手腕,脸色飞速变化。这是灵魂受损的症状,准确来说是灵魂被禁锢于某一处从而导致的昏迷。“难道是刚才的那股灵魂威压?”司涯默默推测道,能够让凌风毫无反抗地中招,对方的灵魂境界显然远超宗符,甚至是他也难以比拟。 威压堪比圣道十三劫,如此强大的灵魂力恐怕已经超越了一般弟子,能够与一些长老相提并论。当然,这并不是唯一的可能。如果是借助了某样顶级灵宝,那使用者应该可以达到相同的高度。 “如此煞费苦心,我若不帮着演下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司涯虽然有些担忧,但却不至于慌得乱了方寸。有一件事情他一直没告诉蓝孤飞等其他四人,那便是他手中捏着的纸条,这张纸条是他在扶起凌风的时候在后者的手中发现的。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纸条,上面有四个字:少安毋躁。 能看出这是凌风的字迹,而且灵气附着在字上,表明这几个字刚写下不久。 司涯看着纸条中的留言,摇着头笑道:“真不知道你在搞什么。” 这里是浩瀚无垠的星空,深色的空间逐渐演化出沧海桑田,一颗颗星辰从诞生到衰败再到分崩离析,数亿年的时间便是在这弹指一挥间。物换星移几度秋,凌风的灵魂漫步目的地走在这片星空之中,随手拈过便是熠熠生辉的点点明星。 这条路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甚至没有时间流逝这个概念。 枯瘦的指尖轻轻点过,星空如湖水般泛起圈圈涟漪。凌风本就空洞的眼神逐渐凝聚出一缕清明,指尖有微凉之感传来,让他轻嘶了一声。“凌风……凌风?”这道孤独的灵魂口中念着这个名字,低头思讨。过了好久,凌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自嘲笑道:“对哦,都忘了,我就是凌风。”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不太熟悉,使用起来还是有些别扭。 “哈哈哈,我好像记起来了,凌风好像已经死了!哈哈哈哈……”孤独的灵魂放声大笑,放肆的笑声回荡在这片星空,为这片星空添加了一丝诡异的气氛。当笑声散去,凌风长舒一口气,深深感受着浓郁的星辰之力滋润他的灵魂。四下无人,如此孤寂,他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难以自持,将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 “传言雾月皇朝有一口灵宝名为星柩,其内部便是演化出的一片深邃星空。”凌风随手抓过一粒尘土,细细碾碎,自言自语道:“躲在列作云房间中动手,还能避开我房间的阵法,看来十三皇子为了临江之地的坐标可是下了一番大功夫。” 关于十三皇子和司涯之间的恩怨,在前几天的时候司涯已经向他简单说了一遍,双方冲突的最根本原因在于临江之地的坐标。临江之地是东天域最新一处遗迹,传闻内有绝世强者的传承。但其破开虚空后降临的地点却无人知晓——除了司涯。 如果掌握了具体的坐标地点,一旦遗迹开启,持有坐标之人便能抢得先机,从而将绝世强者的传承收入囊中。 但是因为和大皇子之间的竞争关系,导致十三皇子不敢直接从司涯手里抢来坐标,只能旁敲侧击,尽力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十三皇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用我来交换临江之地的坐标。不过嘛……”凌风环视着周围,淡淡一笑。十三皇子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星柩的力量对他而言简直再熟悉不过。当他坠入这片星空的时候,那股隐藏在灵魂深处对星辰之力的渴望感瞬间就涌了上来。他虽然不识十三皇子,但这股星柩的力量他却是一清二楚,记忆犹新。 他的灵魂就如重回湖泊的游鱼,无拘无束,放任自我。 “可惜了,计策是挺不错,但身份太敏感了。”任何计策都需要人来执行,也必定会有人从中受益。动用如此强大的力量却这般遮遮掩掩,估计他的师兄司涯也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 再加上他留下的纸条,想来司涯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想明白整件事。 十三皇子辛辛苦苦这么长时间,结果还没得手就已经将自己暴露在司涯和凌风面前。若是他知晓这两人早已清楚他的意图,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凌风也不知道自己呆了有多久。 他找了一处荒凉的星辰,盘膝坐下,开始运转天诀。虽然没有身体,但天诀可以只靠灵魂力来催动,只是消耗极大。如果是平时凌风断然不可能采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不过眼下,有了这片星空的加持,源源不断的星辰之力将会是他进阶春诀第四层的最大依仗。 甚至说不定可以一举突破到第五层! “是天为轻,予四季轮换。” “取天之道,成阴阳之诀。” …… 时间来到中午,艳阳高照,街上人头攒动。 陨星府邸。 “殿下,梁仲凡来信儿问还需不需要他继续监视下去?”一名侍卫从殿外走进来,行礼问道。十三皇子一愣,随即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告诉他,可以撤回了”。这一次计划能够成功梁仲凡出力不少,鸿悦客栈的布局,天宗和炎神殿弟子居住房间的楼层,甚至包括这几人的作息时间,梁仲凡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最为可贵的是直到现在司涯等人都没有发现梁仲凡,看来这个小家伙确实很有当暗探的资质。好好培养一番,日后说不定是他争抢皇位的一大杀器。 “既然局势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们的诚意还是要给够的。”十三皇子忍不住一笑,虽然司涯并不会知道他的这份诚意,但不妨碍他内心稍微的自我感动一番。 那人领命而去,殿内除了之前那名将列作云送回鸿悦客栈的侍卫以外,就剩下华服女子。“林姑娘,一旦我得到临江之地的坐标,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听到十三皇子的发问,华服女子胸有成竹地说道:“待殿下拿到坐标,我们立刻就借助传送阵破开空间壁垒,进入临江之地内部,寻找至高传承。” “破开空间壁垒?难道林姑娘已经有办法了?”十三皇子十分好奇地问道,想要破开空间壁垒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甚至对于他们这些弟子来说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华服女子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殿下该走了。” 一行人到了大门口,十三皇子又灌下一小坛子酒,直到身上飘起轻微的酒气方才停止。他放下酒坛,朝着正偷笑的华服女子义正严词地解释道:“演戏嘛,肯定要演全套。”“咯咯咯……那我就预祝殿下马到成功。”华服女子深深行了一礼,将十三皇子送出府邸。 目送着十三皇子离去时自信满满的背影,华服女子却生出一丝忧虑:这一趟能成功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不成功,十三皇子的自信一定会受到打击,甚至说不定直接和司涯撕破脸皮。如果说与司涯交恶还在他们可以承受的范围,那最坏的情况绝对是他们压垮他们的最大的一座山。一旦大皇子在这个时候向司涯示好,从而轻轻松松地将司涯拉到他的阵营,那她跟在十三皇子身边这么长时间花费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而储君之位也将成为十三皇子遥不可及的梦想。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一步,她又该何去何从? 从陨星府邸到鸿悦客栈大概只需要半个时辰,十三皇子轻装简行,只带了一个侍卫就出门朝城南的鸿悦客栈赶去。 小半个时辰后,在鸿悦客栈的门口,侍卫指了指门上的匾额,道:“殿下,就是这里了。” “好,我们进去吧。”十三皇子特意整了整衣衫,跟着侍卫进了大堂。见到有客人来,客栈掌柜赶忙放下账本走出柜台迎了上来,十分热情地问道:“两位客官是来住店的吗?” “喏,给你的。”十三皇子随手将五百灵石扔到柜面上,淡淡说道:“我们来找个人。”找人?客栈掌柜灼热的火线紧盯着五百灵石,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道:“公子您想找谁?我这就给您带路。” “不用了,我们认识路。”谢绝掌柜的好意,十三皇子带着侍卫走进客栈小院。客栈后院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那一方石桌上还摆着一壶冒着热气的清茶。 透过虚掩着的门窗,蓝孤飞和司雪痕都看到客栈内进来两个陌生人。“这人……上三境的强者!”蓝孤飞脸色凝重,突然冒出一名如此年轻的上三境武者,难道是有人开始注意到这间毫不起眼的客栈了吗? 凉州诡事 第二十九章:春诀第五层 徐轻云听到有动静,轻轻推开窗户就看见了刚走进院子的两人。仔细看了看,她立刻就辨认出其中之一人的身份正是雾月皇朝的十三皇子。这位十三皇子是雾月皇朝掌握实权的两位皇子之一,更是飞花楼的常客。 十三皇子走到石桌旁,抬头看了看三楼的某间客房,然后朗声说道:“雾月皇朝十三皇子前来拜访炎神殿烈无双师兄!” 一番自报家门后,所有的猜测都化为烟云,蓝孤飞和司雪痕眉头一皱沉思起来,这个时间点雾月皇朝的皇子前来拜访炎神殿的弟子,难道是想趁着凌风有恙暗中使什么绊子。 房中床上正补觉的李清泉也被吵醒,他侧耳细听,听清楚来人的身份后不由得一惊。雾月皇朝位于东天域南部,和炎神殿相邻,在东天域的相关利益上也保持着相同的步调。如今一位掌权的皇子亲自前来拜访,难保不是表明自身的立场。 不消片刻,三楼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烈无双从列作云的房间走出。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哈哈,这不是昨天把你师弟灌醉了吗,今天我特意前来向师兄赔礼道歉。”看着十三皇子笑意满面,论谁也不会想到这份笑容的背后隐藏着其他的心思。 赔礼道歉?烈无双一时失笑,能让身份尊贵的十三皇子屈膝降尊来这么一个小地方,光靠“赔礼道歉”这四个字怕是解释不了。“殿下请。”二人在小院内的石桌旁落座,开始闲聊起来。 当然,这中间聊得最多的就是两天后的决战。 见到时机成熟,十三皇子话锋一转,说道:“刚才一进门的时候,我就感觉这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灵魂威压,难道有强者来过这里?”烈无双本就怀疑十三皇子,见此情形就顺着说下去:“不错,今早有一伙黑衣人袭击客栈,这股灵魂威压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什么?”十三皇子脸部表情夸张,生怕演得不够逼真,低声惊呼:“居然会袭击炎神殿和天宗弟子下榻的地方!这群人也太无法无天了!”虽然是他一手策划的行动,但十三皇子在这里还没有蠢到暴露自己。 “师兄可知这群黑衣人的真实身份?”十三皇子信誓旦旦地向烈无双表示道:“若是师兄需要,我定然竭尽全力,缉拿这群猖狂之辈!” 烈无双摇了摇头,且不说这群人来无影去无踪,明显是训练有素按令行事的武者,即便是他知道也不会告诉十三皇子。陨星城是雾月皇朝的地盘,十三皇子又是手握实权身居高位,谁知道这个家伙会不会利用这次袭击大做文章从而将他们置于不利之地。 “这群人来得太突然,撤得也太突然,我们没有反应的时间。”烈无双眼珠子一转,颇为神秘的说道:“殿下若是想了解这群黑衣人,不妨去问一问天宗的司涯,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听到烈无双竟然主动将话头引向天宗司涯,十三皇子心中狂喜不已,连手指都有些颤抖,他赶忙端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道:“倒也不急,此次前来主要还是看望一下列作云师弟。毕竟昨天他在我的府邸喝了好几坛子的御酒,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 “御酒?什么御酒?”烈无双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该不会是那种产自东圣域的酒吧。 十三皇子咧嘴轻笑,将身子凑近些,一字一顿地说道:“水——分——缘!” 果然,烈无双心中无奈感顿生,他总算是明白列作云今早为什么再一次晕倒。水分缘是一种酒的名字,这种酒产自东天域旁边的东圣域。此酒与其他酒水相比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无法用灵气解酒,而且越解越醉。若是不熟悉此酒的特性,一杯下去就能醉上了三四天。 “师兄你这是什么表情!”十三皇子很不满烈无双此刻的表情,水分缘可是千金难买的美酒,寻常人等哪有这个口福。他可是看在雾月皇朝和炎神殿之间比较亲密的关系上方才肯拿出来,烈无双不领情也就算了,这么嫌弃算怎么一回事? “呃……酒是好酒,就是有些浪费了。”烈无双说着话,眼神却不经意间瞟向了三楼。那里不仅有列作云的房间,还有凌风的房间,而且这个时候司涯也在凌风的屋里。十三皇子的到来他不信司涯没有感觉到,但直到现在司涯都不肯露面,难道十三皇子就是一个这么容易被忽略的路人吗? 十三皇子一直都在留神着三楼的房间,这会儿看见烈无双也在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瞟向三楼,他心里顿时笑了起来。原本还想着怎么才能“合乎情理”地将话题引到司涯和凌风身上,没想到烈无双这么“配合”,倒也省了他不少事。 “殿下今日前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赔礼道歉吧?”烈无双正有将十三皇子推给司涯的打算,于是试探性的说道:“上面就是天宗司涯,以及他的师弟凌风,也就是本次约战的主角之一,殿下难道不想见见吗?” 十三皇子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番,然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不如师兄与我一起去吧。”虽然内心早已乐不可支,但表面上他还是表现得有些犹豫,仿佛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去。 烈无双赶忙拒绝,这个时候他往司涯和凌风那边跑,怕是对方会第一时间注意到蚀天剑咒的存在。这可是陨星之巅上烈玉龙对付凌风的杀手锏,绝不能因为他的一时不慎而被对方提前察觉。 屋内,司涯早已听到外面的交谈声,烈无双和十三皇子并未用灵气隔绝,因此他想要听清楚外面的谈话轻而易举。正听着,司涯身后突然传来人声,问道:“师兄,情况如何?十三皇子打算什么时候过来找你?” 闻声,司涯回过头,出声的人正是凌风! 此刻的凌风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的气息,周身的灵气激荡开来,隐约间有阵阵闷雷在他体内响起。虽然还是和之前一样是皇境巅峰,但凌风现在给人的感觉却和之前有天壤之别,就连司涯站在他面前都会感觉到一阵心悸。 春诀第五层! 司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就算是天宗小师姐都未曾达到的高度,就这般被凌风在几个时辰的时间里达到了。“你到底在星柩中经历了什么?”短短几个时辰而已,凌风的春诀就从之前的第三层攀升到眼下的第五层,这是服下了什么天地灵材? “星柩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而且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对星辰之力契合度较高,所以就趁着被困之际利用星柩的力量进行突破。”凌风想了想,然后尽量简单地解释给司涯听,虽然他不知道司涯是否能够听懂。“不过我没把握好度,一不小心就到了第五层。” 司涯抚额轻笑,“一不小心”这个词用得真是好,让他们这种辛辛苦苦修炼的弟子相当无语。“你先到床上躺一会吧,免得被让十三皇子发现了。” 耳边噔噔噔的声音传来,十三皇子已经上了楼,目的地自然就是凌风的房间了。 “我知道啦!”凌风伸手点了自己身上的几个穴位,将灵魂封闭,将灵气的运行降到最低,然后直挺挺地倒在床上。之前他昏倒的时候就是这个姿态,现在装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待到屋内再次平静下来后,十三皇子也“准时”地来到门外。正欲伸手敲门,房门却突然被里面的人打开,司涯一脸平静从房中走出,问道:“殿下有事?” “额……听闻今早天宗弟子遭遇不明武者的袭击,我特意前来问一问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吗?”十三皇子从缝隙中瞥见床上躺着一人,心想此人便是一时间名动东天域的天宗弟子凌风了。 司涯没有给十三皇子丝毫脸面,毫不客气的回绝道:“没有。” 气氛有些尴尬,十三皇子稍显错愕,他没有想到司涯会这么干脆的拒绝,一点余地都不留。难道就这么回去?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还好他准备充分,除了这个话题,他还有另外的由头可以说事。“刚才一进门我就感受到一股极为隐晦的灵魂威压,若是被这股力量所伤,后果不堪设想。”十三皇子指了指司涯身后躺在床上的那道身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我观屋内的那位武者灵魂似乎受到了某种攻击,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会留下后遗症。” 见到司涯脸色依旧没有变化,十三皇子继续说道:“能让师兄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想必这位就是凌风师弟吧。” 司涯静静地看着十三皇子在他面前表演,努力的将笑意压在心底。直到最后十三皇子表示自己愿意提供帮助,司涯才让其进屋。这位来客在房门口说了半天,总算是得到了主人的首肯进入房中。 当凌风装模作样的晕倒在床上后,他无暇顾及将会要发生的事情,也无暇关心十三皇子到底打算怎么办,此时的他正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春诀上。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他想着在最后一天再行突破到春诀第四层,这样就可以借着春诀刚突破后暴涨的气息来提升战力。但当时他的灵魂身处无尽星空,磅礴的星辰之力没有缘由地奔向他的灵魂,导致他根本就无法压制住突破的势头。 结果到最后,他一举突破到春诀第五层。 现在他的身上还有司涯给的下品仙王草,如果在这一两天服用,那么突破到宗境应该不是问题。不过,境界并不算一个麻烦问题,他在下战书的时候就打算只凭着皇境巅峰的战力去挑战宗境巅峰的烈玉龙。 他所依仗的便是春诀第四层、皇境巅峰、传承于记忆中的剑法,以及连司涯都忌惮的黑色火焰。 如今春诀第五层确实出乎他的预料,倒也用不着他在费尽心思利用天诀突破后会提升战力的这个特性。 至于司涯给的仙王草,他思考了一会,决定以后再用。境界提升太快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至少现在他没有能力掌控好超出皇境巅峰的境界。一旦突破到宗境,这具身体就会明显的不听使唤。 凉州诡事 第三十章:表演 将这些事情都理顺后,凌风悄悄地释放了一部分灵魂力来感知外界的动静。 屋内,十三皇子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临江之地的坐标。 过程十分顺利,或许是凌风的状况让司涯不敢再耽搁,毕竟一天半后就是一决生死的日子了。当他给出自己的条件后,司涯略作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手握临江之地的坐标,十三皇子的喜悦溢于言表,这几个月来他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如今就在他的手中,如此梦幻,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一旦拿到了临江之地的坐标,无上强者的传承近在眼前,而储君之位同样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呼风唤雨的权力,全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你先发誓吧。”司涯出言打断十三皇子美好的幻想,尽管对方没有说出来,不过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就是皇位、权力等等。 “好!”十三皇子举手立誓:“以皇朝之名起誓,我必能将凌风之魂唤回,如违此誓,万劫不复!” 言毕,十三皇子来到床前,将手搭在凌风的手腕处。此时的凌风空有一具躯壳,但灵魂却不知何处去了。这与十三皇子所料一模一样,这个时候凌风的灵魂应该还被困在星柩之中,而他所谓的唤回其实就是再次催动星柩将凌风的灵魂送回。 不过这些内幕信息显然不能告诉司涯,所以他还是装作一副认真努力的样子以显示自己确实在尽心尽力地完成誓言。 耳边十三皇子低声的口诀声让凌风差点笑出声,为了演得逼真,这个家伙居然特意学了一段千叶宫大巫师经常会脱口而出的话语。看来临江之地的坐标对十三皇子而言意义重大,居然能让他如此煞费苦心。 房间内,相当平常却又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十三皇子表演着悬壶济世的风范,甚至不时还会皱眉低头思讨,细细琢磨着有效的解决办法。司涯则站在后边,看着身前十三皇子惟妙惟肖的表演,内心却早已笑出了声。如果不是因为双方身份的差异,他真的很想跟这位雾月皇朝的皇子交个朋友。 如此有趣的灵魂,在东天域当真是不可多得! 这两人还好,毕竟虽然心怀鬼胎,但好歹还有肢体上的动作来释放心中的情感,尤其是司涯,他站在十三皇子的身后,只要不笑出声,十三皇子是不可能发现他憋得有些扭曲的脸庞。 可是凌风就没有这么好的境况了。 他不仅要躲避十三皇子的探查,虽然后者只是装装样子,但谨慎的他还是控制着灵魂力一次又一次地避开。只是看着十三皇子这种贼喊捉贼的做事风格,凌风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还好十三皇子的检查很快就结束了,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颗光滑圆润的丹药。 霎时间药香四溢,深深嗅上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服下这颗丹药,只需半个时辰,你师弟凌风就会恢复原样。” “这是什么丹药?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司涯接过丹药,放在掌心仔细看了看。作为天宗的二师兄,他的身份也算得上尊贵,见过的丹药不计其数,但十三皇子拿出的这颗丹药他却从没有加过。“雾月皇朝秘制的回魂丹,东天域没几个人知道。”十三皇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陨星府邸了,声音中也多了几丝急迫。 “师兄只需给凌风服下,半个时辰后立马见效。”他之所以要强调半个时辰,是因为半个时辰刚好是鸿悦客栈到陨星府邸的路程,他现在赶回去,正好赶上丹药见效的时刻。 “记着你发过的誓言,如果没有效果,我绝不会放过你!”司涯也是佩服自己居然能演得这么好,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十三皇子连忙点头称是,然后正欲开门走人,背后司涯冰冷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 “站住!” 十三皇子一惊,背后一凉,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他走得太急引起了司涯的怀疑?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连死的心都有了! “如果烈无双问起来,殿下应该知道该怎么说吧。” “是,我知道。”十三皇子暗自松了口气,道了声别转身就下了楼。 看透了十三皇子急不可待的心情,司涯轻笑着摇摇头关上了房门。“起来吧,人已经走了。” “哈哈哈!”人未起,声先至,凌风的笑声顿时充斥着整个房间,要不是司涯早已用灵气封住门窗,这里的笑声迟早会被还没出客栈的十三皇子和小院中的烈无双听到。“哈哈……我差点就要憋不住了!”凌风脸色涨红,笑得不能自已。 十三皇子演技不错,只是他们已经提前看过了剧本,接下来会怎么演他们一清二楚,所以十三皇子的表演在他们看来相当拙劣,漏洞百出。 “好啦,有这么好笑吗?”司涯强忍着自己的笑意,瞪了一眼笑的趴在桌子上的凌风,无奈的说道:“你春诀第五层刚到,气息有些不稳,需要我帮忙吗?”他所指的帮忙就是他出手替凌风遮掩第五层的波动,使其在外人看来,尤其是在烈无双看来还是之前的第三层。 见到司涯开始说正事,凌风咳嗽几声收回笑容,说道:“嘿嘿,这个确实还要麻烦师兄。”遮掩气息这种事情是个修炼之人都会,但以凌风皇境巅峰的境界,恐怕还不足以瞒过上三境的烈无双。 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他绝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战力暴露在炎神殿弟子眼前。 “另外,你是怎么想到是十三皇子搞的鬼?”司涯替两人各倒了一杯水,颇有些好奇。他能想到这场阴谋的背后黑手是十三皇子不足为奇,但凌风是怎么推断出幕后主使的十三皇子,在此之前,凌风应该不认识这位雾月皇朝的皇子吧。 “因为我见到他了。”凌风指尖轻轻一点,脑海中的一段画面就出现在两人眼前。只见这段画面中正是星柩内浩瀚无垠的星空,凌风漫步其中,悠然自得。忽然,群星隐匿,一片苍茫的色调中,一道身影正漂浮在星空当中。当视线拉近,这道身影的面容赫然便是十三皇子! 司涯恍然大悟,心中最后一个谜团就这样被解开了。他之前还纳闷十三皇子是怎么在他和烈无双眼皮子地上对凌风下手,不管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客栈,还是将凌风的灵魂吸走,这些显然都超出了一个和他们同辈的年轻人的能力范围。不过现在看来,如果有星柩的帮忙,再加上一些其他手段,想要完成这个计划也不是不可能。 “居然能想到附着在他人身上这种方法,不简单,确实不简单。”司涯满口称赞,想要将灵魂附在其他武者身上,就算是实力远超对方,也绝非一件易事。尤其是武者本身的灵魂还未散去,只是被强行压制。从躯体本身的灵魂手中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不得不说十三皇子是真的有办法。 将杯里的水喝光,凌风把弄着精致小巧的茶杯,问道:“师兄为什么要把临江之地的坐标交给十三皇子?”既然已经看出十三皇子的真实意图,司涯为何不见招拆招,何必用坐标来换取解药。 就十三皇子那几下,很明显就是来骗人的嘛! “你不懂,天下宝物,有缘者得之。” 呃……凌风眼神错愕地看着司涯,后者这副口气让他一瞬间想起了天宗的那个老头子。“师兄你现在跟师父是越来越像了,再这么下去你也要变成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头子喽!” 司涯笑道:“你在背后这么说师父,当心他老人家那天心情不好罚你。”天宗宗主,也就是他们三位亲传弟子的师父,可是东天域最神秘的绝世强者。不过强者嘛,总是会有一些特别的脾性。日常对待他们三位亲传弟子,这位天宗宗主总是有一出想一出,没事就爱给他们仨人挖坑。 “小师姐还在闭关吗?”凌风突然想起了那个还没有他年纪大的小女孩,不由地笑着问道。 当初凌风刚来,为了让他尽快融入天宗的生活,小师姐没事就带着他到处瞎逛,闹得天宗上下鸡飞狗跳,遭到了全宗上下一致声讨。就因为这事,凌风没少被罚,天天在殿内接受师父的“谆谆教诲”,每次都是鼻青脸肿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小师姐这次闭关要为一年之后的折桂会做准备,估计短时间内还不能出关。” 折桂会是东天域规模最大的盛事,几乎所有的年轻弟子都会参加。在这场盛事中,顶尖势力之间的竞争相当激烈,像天宗这样的顶尖势力自然也不可能例外。“不过我会把你决战胜利的消息告诉小师姐,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司涯指了指凌风,他可不希望到时候小师姐得到的是凌风陨落的噩耗。 “放心吧。” 到了这个时候,凌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说出这三个字来表示一下自己的决心。 …… 陨星府邸,地处陨星城的中央位置。能够在这里置办一所占地面积如此大的府邸,可以想象府邸的主人不管是身份还是财力都不是常人可以比的。 此时,偌大的府邸充满了爽朗的笑声。 十三皇子笑声如同之前的凌风一样,让殿内的华服女子感到有些惊奇。跟在十三皇子身边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后者不能自持自己的情绪。“能让殿下这般高兴,看来是临江之地的坐标拿到手了。” “哈哈,不错!”十三皇子开怀大笑,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事情异常顺利,比我想的还要顺利!”他猜得果然没错,临近决战的日期,司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这样一个紧迫关头,不管怎样司涯都必须相信他。 相信他没有恶意,相信他妙手回春。 “差点忘了!”十三皇子赶忙走到星柩旁边,然后挥掌将灵气注入棺内。隔着厚厚的棺盖,里面的星空会怎么样变化无人知晓,也包括十三皇子。不过有一点他确信,几分钟后星柩就会恢复如初,放开对凌风灵魂的束缚,让后者重回自己的躯体。 想来这个时间司涯应该正守在床边等着丹药见效的那一刻。 “哈哈哈!”一想到能够将天宗的二师兄耍得团团转,十三皇子心中就是抑制不住的高兴,笑声也是一声接着一声。 等到做完了这些,十三皇子心情大好,立刻命人在后花园设宴。 “殿下这是?”华服女子不解,不是说好了一拿到坐标就即刻启程前往临江之地吗?这个时候命人设宴岂不是浪费时间! 十三皇子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道:“不急在这一时,我们等个两三日再走。”华服女子美眸盯着突然变了语气的十三皇子,朱唇微启道:“殿下该不是要等凌风和烈玉龙之间的生死决战吧?”突然之间改变主意,再加上这几天东天域最火爆的事情,她稍作思考就能想明白十三皇子延后两天的原因。 “不错,今天我见到那个叫凌风的天宗弟子了。”十三皇子走出殿外,望着远处巍峨的山峦,说道:“我突然很好奇,这座山巅究竟会是谁的葬身之地!” “哦?我记得殿下之前可是笃定凌风无法战胜烈玉龙,怎么现在只见了一面就变的主意?”回想起那一日的场景,若不是她提醒十三皇子利用好凌风这枚棋子,现在的十三皇子估计还在为司涯手中的临江之地坐标发愁。 十三皇子回过头看着华服女子,说道:“我还是觉得烈玉龙会赢,怎么?要不打个赌?” “赌什么?” 一听到华服女子愿意跟他赌,十三皇子眉眼间喜悦之情绽开,连忙说道:“要是我赢了,你就嫁给我,怎么样?” 华服女子皱着眉,眼神有些冰冷,问道:“那要是你输了呢?” “那我就娶你!” 凉州诡事 第三十一章:端倪 随着十三皇子和华服女子计策的得手以及梁仲凡的撤离,鸿悦客栈终于迎来了难得平静。它的外部再也没有了不怀好意的目光,至于内部,双方都觉得大功告成,不宜擅动。 日头西沉,霞光满天。 经过司涯的出手,凌风再次将天诀的波动遮掩成第三层。尽管他并不知道烈无双会不会注意到这点,但谨小慎微的他自然不可能疏漏这个点。 演戏嘛,总得有始有终。 “烈守义在昨天就被烈无双派出城去了。”小院内,司涯看着那两间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应该是去见烈玉龙去了。” 石桌旁,凌风无聊的摆弄着茶盏。听到司涯说起烈守义的去向,他这才想起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此人了。随即他问道:“师兄觉得烈守义出城的目的是什么?” “你觉得呢?”司涯看了一眼凌风,原以为这个小家伙根本就没有用心听,只顾摆弄那几只小茶杯,现在看来凌风听得比谁的认真。 “如果只是向烈玉龙介绍我的情况,那他大可不必这么早就出城,甚至……他都不用出城。”凌风像是没有睡醒一般打了个哈欠,接着说道:“以我对烈玉龙的了解,他对这场决战的自信不在我之下。只要我的实力没有超出他们的预料,那烈守义就完全没有出城的必要。” “那要是万一超出了呢?” “应该不会。”凌风思考了一小会儿反驳道:“既然我敢约战宗境巅峰的烈玉龙,那我的实力至少也能和宗境后期打个平手,不然岂不是去送死。”城西小院内的那次交手烈无双是亲眼看见的,当时他和初入宗境后期的梁仲凡战得激烈,一时间胜负难分。这样的结果以凌风的角度来看实在是再恰当不过,应该刚好就是炎神殿那群人的心理预期。 司涯眼睛一亮,声调拉得很长:“所——以——” “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凌风突然想起昨天中午在酒楼时见到蓝孤飞和司雪痕时曾有过莫名的心慌之感,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他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看着被余光烧得通红的云彩,静静地回味着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记得那种心慌的感觉,像是一种恐惧蛰伏在身体的深处。只是那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稍纵即逝。若不细心留意,很容易将其认为是一种错觉。 到底是什么?难道是那只人偶傀儡?可是天宗弟子四个字根本不可能真的操控到他的身体。 “或许真的是我的错觉?”凌风摇摇头,自他醒来后这种错觉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他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解释。怎么可能是错觉,明明那么地真切! 晚风轻轻吹过,带走袅袅炊烟。额前的发丝被吹起,只是心中的愁绪却怎么也吹不散。 过往的点点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让他的双眼再也看不清未来的道路。 “师兄,我已经收拾好了。” 很快,蓝孤飞的声音打破了院中宁静的氛围,凌风抬头看去,只见蓝孤飞衣着整洁,精神焕发,乾坤袋挂在腰间,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你这是要去哪?”凌风有些疑惑,很快就要到最后决战的日期了,怎么这个时候蓝孤飞要离开。“陨星山脉。”蓝孤飞咧嘴一笑,这是今天中午司涯特意交给他的任务。 “总得派个人提前去陨星山脉侦查一番,以确保你能完好无损地登上山巅。”司涯站起身走上前来拍拍蓝孤飞的肩膀,嘱咐道:“一切小心。” “是!”蓝孤飞点点头,跟两人道了声别,转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看着消失在巷子深处的身影,凌风内心涌上一阵感慨,当西部群山中那个小山村消失后,天宗也开始逐渐接纳他这个外来者,直至将他变成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这种感觉,似乎挺不错。“师兄想的还真周到。”平心而论,前往陨星之巅的道路可能是他最放松的时间段了。如果真的有人在这个时候设伏,他中计的概率极大。 “你毕竟还年轻,做事难免有疏漏。” 司涯这话让凌风瞬间就愣住了,随即后者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师兄你真的越来越像师父了!” “走吧,去酒楼坐坐。” “清泉和徐师姐呢?叫上他们一起吧。”凌风正欲上二楼去敲房门,还没抬脚,司涯赶忙在一旁叫住了他。 “这两人早就出去了,说是要找个大一点的酒楼赌钱。”虽然两人走的时候只是随便应付了他几句,不过他也能明白,自从天宗的弟子到了以后,能够用到他们二人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倒不如趁着约战还未开始好好玩上几天。 赌钱?凌风眉毛一挑,顿时哭笑不得,他已经想到徐轻云和李清泉两人在酒楼呼风唤雨的样子了。就是不知道这一趟下来,这两人到底会赚多少钱。 “快走吧,雪痕师弟刚好在那边占了个位置。” “占位置?”凌风愣住了,这个词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最近陨星城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想要在酒楼找个舒服点的位置可不容易。” 两人出了客栈,折进人影稀疏的小巷子里。 “不是几天前雾月皇朝就下令,陨星城只准出不准进吗?”凌风想不明白怎么人会越来越多呢?难道守城门的卫士都是摆设? “既然我们能进来,其他人自然也有办法可以进来。”不管是托关系,还是混在雾月皇朝的队伍中,亦或是直接翻过城墙,只要想进,陨星城这种小城怎么可能拦得住那么多年轻武者。 凌风失笑摇摇头,这个时候进来又有什么用,过了今晚就只剩下最后一天了,何必费尽辛苦地进城,直接去陨星山脉不好吗?“当然不好了。”司涯无奈的瞪了一眼凌风,边走边解释道:“东天域年祭刚过,陨星山脉的气温要比城内低上许多,若是没有什么准备就直接在山中过夜,光靠灵气御寒估计撑过漫漫长夜。” 如今正是冬春交替之际,即便是蓝孤飞这样的天宗弟子也无法光靠灵气就熬过长夜寒气,更何谈其他不如蓝孤飞的武者。所以他中午给蓝孤飞下了任务,直到傍晚之际蓝孤飞才准备好上路。 到了酒楼,这里果然挤着一群人。 夜幕降临,酒楼的气氛一如既往地热闹。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而赌得兴起的众人更是将前堂围得水泄不通。 还有一天便是最后的决战了,哪怕是寻常的路人也变得异常兴奋。不论是烈玉龙还是凌风,都是东天域顶尖势力的弟子,人中龙凤。可是一日过后,就会有一条生命成为陨星之巅上的亡魂,用他的血来成就另一位少年的无上荣光。 天才的陨落总是这般令人惋惜,但也是这般令人痴迷。看着上天的杰作于荒凉的山巅喋血,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恶念或许会稍稍悸动。 人啊,总是这般矛盾。 “孤飞呢?”司雪痕向后看了看,发现两人的身后并没有跟着蓝孤飞。“他还有其他事情,已经出城了。”司涯挨着司雪痕坐下,将临窗的位置留给了凌风。 两人坐定,几杯清酒下肚,思绪也变得活络起来。 “雪痕,我记得那天是你发现的那只装着人偶的木盒吧?”“是我。”司雪痕点点头,有些不解司涯怎么问起这件事了。“跟我们再详细的讲一讲当时的情况吧。”司涯看了一眼凌风,后者对于烈守义出城目的的猜测与他不谋而合。他有一种直觉,蓝孤飞和司雪痕潜入烈无双房间与烈守义昨天出城一定有某种潜在的关系。 凌风也放下茶杯,打算再将这件事听上一遍,说不定就会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司雪痕清清嗓子,将昨天讲过的事情重讲了一遍。 而这一次,司涯和凌风发现了一个之前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奇怪地方。 二人几乎是同时问道:“你确定是在床头发现的那只木盒?”“啊……是,我确定!”司雪痕被吓了一大跳,咽了口唾沫赶忙点头称是。随后他又将自己发现木盒的全过程给两人再说上一遍,凌风突然感觉他已经离他想要的真相已经不远了。 “师兄怎么看?” “如果说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藏好,这倒也算得上一种合理的解释。”那日李清泉跑回客栈大声呼救的场景烈无双是亲眼见到的,一个能够亲自评估凌风真实战力的机会,烈无双怎么可能错过。故而他走得匆忙,忘记了将床头的人偶一起带走。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合理的解释放在烈无双身上就显得有点不合理了。”听到司涯居然把自己给出的解释直接否定,一旁刚欲点头的凌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弱弱的添了一句“我正是打算同意呢!” “同意什么?”司涯也被逗乐了,想想也知道这种事发生在烈无双身上的可能性极低。说着,他将选择权交到了凌风手中,“你觉得那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嗯……凌风歪着头,思考着司涯送来的问题。这道选择题只有两个答案,要么是烈无双故意留下这只木盒,要么就是烈无双匆忙离去忘记携带。如果闭着眼睛选的话,对和错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 不过这只是理想情况,不管是司涯还是他在做出选择的时候都会受到自身情感的影响。不过相比于司涯,他对烈无双知之甚少,如果真的要作出选择,他反而会比司涯更少被干扰。 “我觉得那只木盒应该是烈无双故意为之。” “为什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喽!” 听到凌风这样的回答,司涯低头笑而不语,书倒是没有白读,就是用来充当理由略微有那么一点牵强。不过牵强归牵强,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谁也不知道烈无双和烈玉龙会不会暗中做什么手脚以确保一定可以赢下这场决战。 “让我好好想想。”司涯摇着头,将思绪放逐于窗外的风中。 凉州诡事 第三十二章:诅咒母体 一边的两人噤声不语,安静地等待着司涯思考的结果。不过这中间的过程有些漫长,酒楼原本就不是思考的地方,尤其是耳边还有众多的嘈杂之声,很快凌风就按捺不住自身的情绪了。他伸手摸出一只乾坤袋,里面装着整整三百万的灵石。 既然当初答应了要替梁仲凡押注,他怎么能食言呢? “雪痕,去把这三百万灵石押了。” 司雪痕接过乾坤袋,目露诧异之色。他凑到凌风身边,低声问道:“师兄,会不会太多了点?万一让其他人注意到……”三百万灵石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围在堂前的人数那么多,但能掏出百万灵石的都没几个,更何况是三百万灵石。 一旦被别人注意到,难保对方不会认出凌风。 “认出来就认出来呗,我又不是见不得人!”凌风有些纳闷儿,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藏起来。只是城南多为民房,聚集着大量俗世之人,而鸿悦客栈实在是太小太简陋,连陨星城的地图都上不去,所以他的行踪才一直没有被人察觉到。 不过就算察觉到也无所谓,他又没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不至于像个老鼠一样藏起来。 “呃……好吧,我这就去。”司雪痕有些尴尬,这几天他行事谨慎小心,天宗弟子的服饰和佩物被他换下,在外面连天宗的灵诀都不敢用,生怕被外人认出。现在听凌风这么一说,倒是他白费辛苦了。 挤过人群,司雪痕举起手中的乾坤袋,高声喊道:“三百万灵石!” 嘈杂的人群一瞬间变得安静至极,这才几天的时间而已,他们居然又见到一位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年轻武者。 仔细算算,这应该是第三位了。 “公子,不知您想押谁赢?”酒楼掌柜这段时间也算见识过大场面了,因此表现得也比之前好了不少,不至于被数百万灵石吓得呆住。押注如此大方,三百万灵石说出手就出手,看来对方必定是一位大势力的子弟。 司雪痕走近方桌,而后将乾坤袋丢在左侧。“这是……神策谷?”司雪痕也看见了那只绣着“李”字的乾坤袋,忽然想到了一直跟在凌风身边的李清泉。看来这位神策谷的嫡系子弟不仅身体力行地支持凌风,在金钱上也毫不含糊。“我押凌风赢。”司雪痕随即补充了一句,生怕这位掌柜看错了乾坤袋放置的位置。 “公子放心,我记下了。” 随着司雪痕三百万灵石押注的结束,酒楼内再次变得喧嚣吵闹。不过这一次,众人开始把谈论的焦点都放在了刚才一出手便是三百万灵石的司雪痕身上。如此富裕的身家,当真是羡煞众人。 桌边,司雪痕哆嗦的一下身子,身后射来的目光和耳边的纷纷议论声实在是让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浑身不舒服。“师兄,我就说我们应该低调行事,你看现在一群人都在看我们。”“直接无视就好了,这样的目光在哪里都不少。”凌风倒是毫不在意,被一群人围观这样的场景在他来到东天域的第一天起就经历了不少。 围观的人只在乎一时的感官刺激,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逐渐淡忘。或许在很久以后他们还能记起,但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孰是孰非,从来都不是他们所关心的重点。 去在意这些人的看法,实在是闲得没事干了。 时间缓缓流逝,夜幕之下,风从山间吹出,让人顿感寒意刺骨。 一处山谷里,有篝火燃起。 篝火旁,一把黑色长枪插在地上,火热的灵气环绕在枪身周围,将此地的温度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有了这把长枪在旁,烈守义几乎冻僵的躯体总算是感受到一丝温暖。他哆嗦着身躯,将身子挪了挪往火堆旁靠近了些。 烈玉龙将一件披风盖在烈守义身上,然后挨着后者坐了下来。他的境界要高出烈守义不少,而且在凉州他又得到了那群人的帮助,因此当陨星山脉的温度降下来后,他并没有感到不适。 不过烈守义就没有这么好的防护了,他走得着急,一回到客栈就被烈无双派出城送信,一点准备都没有。虽然他是宗境的武者,但这点灵气想要抵御山间的寒气几乎是痴人说梦。 感到身体已经逐渐暖和过来后,烈守义将视线移向篝火旁土地上立着的那把黑色长枪。这把枪名叫云火枪,乃是依照炎神殿至高灵宝炎神枪的样子打造而成的兵器。 炎神枪并非人造,而是由天地之力孕育成的绝世神兵。虽然云火枪只是仿其形,但在山间天火的淬炼下,此枪威力极大,仅仅只是放在那里,便可散发出恐怖高温。他现在能扛过陨星山脉的严寒,主要还是靠这把云火枪,不然光是一堆篝火怎么顶用。 因此在炎神殿中,云火枪只有上三境的弟子才有资格使用,而这个资格也需要作出足够的贡献才能获得。 “没想到师兄居然把这把枪都带出来了。” “凌风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不然我也不会跟你烈无双师兄给他下诅咒。”谈起凌风,烈玉龙一脸凝重,虽然对方仅仅只是皇境巅峰,但当时在凉州的时候他也见过凌风和凉州天骄之间的战斗。那种战斗风格确实让人记忆犹新,不管输或赢,凌风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战斗的结局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样的人向来都是极为难缠的对手,虽然昨夜他在对岸来人跟前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一定能赢下这场战斗,但该有的谨慎他一点都不会少。 “不会吧,凌风居然这么厉害?”烈守义被吓了一跳,那天在城西他亲眼看见凌风和一名神阳宗宗境后期弟子战个不分胜负。能够以皇境巅峰的境界爆发宗境后期的战力,他已经觉得足够匪夷所思了,没想到在烈玉龙这里,凌风的分量不减反增。 云火枪在身,手中还捏着蚀天剑咒,再加上宗境巅峰的境界,这样的战力对付一个凌风应该不成问题吧。 “你好点了没?” “差不多了。”烈守义问道:“师兄有什么吩咐?” “帮我护法,我需要将诅咒的母体炼化。”烈玉龙取出那把袖珍版的小铁剑,其上锈迹斑斑,正在像虫子一般蠕动。 东天域中会使用诅咒的魂师太少了,以至于每一份诅咒都十分珍贵。当初为了得到蚀天剑咒,他可是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和灵宝。至于蚀天剑咒的用法极其简单,只需将诅咒下在剑修的身上,而后使用者将诅咒母体炼化,便可操控诅咒爆发的时间。 烈守义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躯,问道:“师兄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大概一整晚吧。”在周围布下了一道灵气后,烈玉龙屏息凝气,将小铁剑置于掌心中央,开始运转全身的灵气炼化。 今晚炼化诅咒母体,明天一天用来调整状态,后天一早登上山巅,这就是之前他和烈无双商量好的计划。 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是夜,月朗风清,城南灯火寥寥,偶有人声。 二楼的一间客房内,凌风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清茶。 一层淡粉色纱帘隔开房间和床铺,透过薄纱,隐约可见一位姿态绰约,身材妙曼的女子坐于床上,玉手抚着琴弦。 咚……琴音传出。 如流水绕山,似风吹幽谷。 珠落玉盘,如鸣佩环,婉转连绵,余韵悠长。 仙乐入耳,余音绕梁,凌风精神为之一振,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光。他闭着双眼,微摇着头,脸上一副陶醉的神情。徐轻云身为飞花楼的琴师,平日里想听她一曲的年轻弟子大有人在。今晚他能单独听上一曲,倒也算得上一件幸事。 琴声飘出屋外,清风送进房中。恍惚中,那种心悸的感觉似乎又一次浮现出来。凌风缓缓抬起手捂住胸口,感受着心脏有力地跳动。在不为人知的身体内部,当墨绿色的物质肆意地游荡在肉体和灵魂之间时,有节奏的跳动声突然从前方传来,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吸引着它。 可能是天性使然,也可能是其他原因,这种吸引力越来越强,让它无法控制自己,从休眠当中醒来后,立即就小心翼翼地朝心脏部位移动。 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凌风用手撑着头,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叮——一曲奏毕,徐轻云撩起帘子走了出来。窗外的月光和屋内的烛火交杂着,辉映着明艳动人的女子。徐轻云脸颊带着红晕,杏眸藏着柔情,款款地落座在凌风的身边。 “真好听!”凌风虽然不懂音律,不过好听与否他还是能分辨出来。只是他有些词穷,到头来也只能用真好听三个字来表达自己的赞赏。“师弟可知我刚才弹得是什么曲子?”徐轻云变得和往日有些不一样,言语间多了一丝细腻。只是凌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因为徐轻云的这个问题刚好涉及他的知识盲区。 “这个嘛……师姐你也知道,我毕竟只是一名剑修,音律之事知之甚少。” 这个答案在她的意料之内,不过当她亲耳听到时还是会有那么一丝难过。“不知道……不知道也好。”她喃喃自语,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如释重负,还是黯然神伤。 不过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果断换掉上一个话题后,徐轻云说道:“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过了明天,你就是想反悔都不可能。”可能凌风会觉得她啰嗦,但对于凌风的担心,她自认为不会比司涯等人少多少。一旦登上了那座山巅,便只会有一个人或者走下山来。 又是这个问题,凌风不禁笑出了声,这个问题在和徐轻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问了一次,今天居然又要问一次。难道在徐轻云的眼中,他就是一个做事不用脑子的人吗? “我记得师姐之前跟我说过有事情要跟我讲,不知就趁今晚这个时间吧?”那应该是徐轻云刚来鸿悦客栈的上午,就在客栈的后院,他一见到徐轻云时,对方就叫他出手。就是在那个时候,徐轻云就说过来找他不仅仅是为了陨星之巅的决战,还有其他事情,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当时他还回了一句“等你想好了再说”。 现在好几天都过去了,想了这么久,徐轻云应该已经想好了吧。 “不好意思,我还是没有想好!”徐轻云瞪了一眼凌风,十分不满后者扯开话题的行为。“不过只要你能活着从陨星之巅上走下来,我就告诉你。” 兜兜转转,两三句话之间又回到了原点。 凌风无奈的点着头,双手抱拳,声调拉得老长老长。 “遵——命!” 凉州诡事 第三十三章:最后一日 距离最后的决战只剩下一日。 城内的氛围异常火爆,尽管雾月皇朝已经派出大量的士兵前来维持秩序,但陨星城内还是时常发生恶劣事件。大家都是年轻人,凭什么我要让着你。至于稍微有点摩擦,双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因此随着最后一天的临近,这样的打斗众人已是见怪不怪了。 可能是昨天行事太高调,今早凌风一醒来就觉得客栈周围突然多了许多陌生人。 城南本是俗世之人聚居的地方,酒楼商铺寥寥无几,因此一般武者很少来到这里。突然之间冒出这么多鬼鬼祟祟的身影,凌风突然有点后悔昨天让司雪痕一下子押三百万灵石。这下好了,把一群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陌生人引到了这里。 洗漱好后,凌风和往常一样推开窗户,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扇窗户正对着一片民房,幽静曲折的小巷子中刚巧有几人扛着货架子要去街市上售卖。凌风不经意间露出几分笑容,看着这些忙碌的身影,他不禁感慨平平淡淡正是这些人最真实的写照。相比之下,他竟然隐隐有一丝羡慕。 明天就是决战的日子了,凌风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淡定。如果说死亡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好戏,那么他宁愿安安静静地待在台下当一名看客,默默地欣赏着这场闹剧。 哦,对了,他好像是主角。 “哈哈哈哈,我这是在想什么呢!”凌风忍俊不禁,看着几个人为了生计忙碌的身影,他怎么就突然就联想到死亡了。最近这脑子好像有点异常活泛,总是想一些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想的东西。 咚咚咚……房门被敲了几下。 “进来。” 一道人影猛地冲了进来,司雪痕着急忙慌的说道:“师兄不好了,客栈外面来了好多陌生武者!”凌风伸手接住来不及刹车的司雪痕,淡淡的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见凌风一点多余的表情都不做,司雪痕还以为凌风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于是打算再说一遍。“师兄,外面来了……”“我知道了!”凌风瞪了一眼司雪痕,他又不是聋子,用不着同一句话在他耳边说上两次。“啊……师兄你既然知道了怎么也得有点表示吧,难道就在这里看着外面的人越聚越多?” “不然呢,要我现在出去把他们都赶走吗?”凌风说得自己都想笑,一想到他出去赶人的场景,他就觉得有些滑稽。“坐吧。”二人坐了下来,凌风替司雪痕倒了杯茶,推到对方面前。“人家又不是鸭子,哪能说赶走就赶走啊!” 这个理由着实惊到了司雪痕,他张着嘴半响说不出话来。“这……算了,我还是找司涯师兄去吧。”司雪痕摇摇头,凌风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一点年轻人应该有的朝气和活力。好歹也是东天域顶尖势力的亲传弟子,这个身份应该有的威严和张扬在凌风身上一点都体现不出来。 司雪痕前脚刚出去,李清泉后脚就闯进了房间。 与之前如出一辙,凌风伸出手接住奔来的身躯,让李清泉死死地和他保持一臂距离。“你干嘛?”又是一个火急火燎的来客,凌风都有些无语了,大清早的不安安静静地洗漱吃早点,都往他房间里跑什么呀! “师……师兄,不好了,徐师姐不见了!”说着李清泉将一纸书信拍到了桌上了。不见了?凌风一愣神,然后才醒悟过来,急忙拿起书信拆开来看。纸上只有三言两语,徐轻云表示自己有其他事情,只能先走一步。对于错过凌风的约战,她感到万分抱歉,并声称日后一定会赔罪。 “就这么走了?”凌风抬起头看了看李清泉,有些疑惑的问道。李清泉撑着脑袋,鼓着腮帮子,口中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嗯——呐。” 一大清早他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突然之间客栈周围多了这么多陌生人,而且个个气息浑厚,他哪里还睡得着,起了床便去敲徐轻云的房门,想要叫上后者一起去找凌风。不承想他敲了半天房门里面都没有人应声。他轻轻一推,房门就缓缓打开。屋内空无一人,桌上留有一封写给凌风的书信,他这才意识到这里已是人走楼空。 真是服了!凌风心中默默吐槽一句,然后又将目光移到信上。视线下移,他这才注意到在信的最下方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你知道吗?”凌风把信给了李清泉,后者拿过信后看了看,然后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奇怪……”凌风又将信看了一遍,边看边摇头,嘴里还说这奇怪二字。 “师兄,哪里奇怪了?” “走得太奇怪了呗!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昨天晚上他还在徐轻云的房间里听了对方一曲,如果徐轻云一开始就打算离开,怎么那个时候不跟他说一声,何必在房中的桌上留下这样一封信。 而且他记得昨天一下午李清泉都跟在徐轻云身边,难道那个时候徐轻云就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 李清泉眼睛一亮,猜测道:“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这话一出,凌风脸瞬间就变黑了,就不能盼个好吗?“应该不会,客栈里面不仅住着你我二人,还住着司涯师兄,以及炎神殿的烈无双。”很快他就否定了李清泉的猜测,不管是司涯还是烈无双,只要有这两人在,一般人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徐轻云。 或许,她是真的有其他事情吧。 真是的,走就走呗,好歹说明一下原因啊,省得他们在这里猜个没完。 “你吃饭了吗?”凌风将信收起来,说道:“我有点饿了,要不一起出去吃点东西?”不过李清泉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对于他这个极为合理的建议,李清泉却直接摇头拒绝。 “算了吧,外面来了好多陌生的武者,我们要是再出去的话,肯定会被堵住的。”就是因为这些人,他今天才这么早地起床。以往这个时候,他还在梦乡中畅游呢。李清泉叹了口气,藏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藏?他又不是哪家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掌上明珠,用得着藏起来吗?之所以没人能找到他,主要还是因为他在东天域名声不显。常人只知天宗有三位亲传弟子,但除了蓝灵犀和司涯以外,又有几个人能说得上凌风这个名字呢?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更何况是他的样貌。 “算了,那就叫掌柜的送点饭过来吧。”虽然有些难吃,但总好过饿肚子。“我这就去跟掌柜的说。”李清泉一溜烟儿地跑出房间,说起吃饭,他的睡意一扫而光。“嘿嘿,民以食为天。” 待李清泉离开后,凌风又将那封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徐轻云的突然离去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昨晚在楼下房间听曲的时候他也没发现徐轻云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怎么今早凌晨她就突然收拾行装离去了。 最让他忧心的是徐轻云说过来陨星城不仅只是为了试他的身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讲。结果现在这件事还没有说呢,徐轻云自己倒是先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还真把我胃口吊起来了。” 关上房门,凌风向下一瞅,只见司涯和司雪痕正在小院里闲聊。“师兄,下来吃饭了!”李清泉也在下面招了招手。 下了楼,凌风调侃道:“怎么样,你的司涯师兄有没有告诉你更好的解决办法?”司雪痕一时语塞,而后有些尴尬的说道:“二师兄建议我直接动手。”“这个办法——听上去不错!”凌风用手指了指客栈外面,然后拍了拍司雪痕肩膀,鼓励道:“拿出你身为顶级宗门弟子的威严来,一群不入流的武者而已,你难道还怕打不过他们吗?” “哎,也不全是不入流的武者,刚才我还感知到好几股宗境巅峰的气息在附近徘徊呢。”司涯也走了过来,和凌风一起调侃司雪痕。“虽说你是天宗的弟子,但面对好几个和你同级的武者,师弟,你的胜率未必能超过三成。”和凌风一样,他对这群突然聚集过来的武者也持着一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既然对方只是想来凑个热闹,那他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这里没有热闹可凑。 鸿悦客栈要是乱起来,最大的受益人可是炎神殿的那群家伙。 “走吧,先吃饭吧。” 眼看着司雪痕越发尴尬,凌风和司涯也适时止住话头,三人一起围着石桌坐下,客栈掌柜则端着托盘从后堂走来。一到几人跟前,掌柜一边给众人分着饭食,一边还说着:“凌公子都已经很久没有在我这儿吃饭了吧,最近的一次应该还是一年前。” 凌风回想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虽然他对食物不怎么挑剔,可是掌柜做出的饭实在是不合他的胃口,因此平日里他一般都会在外面吃东西。 一口菜下肚,果然,这个味道还是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能把菜做得这么难吃,没点本事还真不行。 吃饭间,凌风将徐轻云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司涯,后者听完后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昨天一整夜我都没有感知到什么异样,想来徐姑娘应该是真的有急事吧。”比起凌风,司涯倒是显得很平常。他和徐轻云不是很熟,如果不是因为凌风,徐轻云在他的印象中应该只是一位才貌双绝的飞花楼琴师。 所以对于徐轻云的事情,他倒不是很上心。 吃了早饭,李清泉跟司雪痕一起去了东街的酒楼。今天是最后一天,东街酒楼的赌局规模将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这个热闹他不能不凑。李清泉本来约定了和徐轻云一起去,没想到后者突然离去,所以他只好拉着司雪痕一起去。 这两人走后不久,烈无双带着列作云一起下了楼,在和司涯“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后,两人就一起走出了客栈。看着这两人离开的背影,司涯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两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如果烈无双和列作云一去不返倒也说得通。 “不会回来……不会回来……” 凌风撑着脑袋,口中低声的念叨着这几个字,心中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奇怪。似乎刚才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但只是一闪而过,让他很容易就忽略过去。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凉州诡事 第三十四章:发现 突然,客栈外的声音变得异常嘈杂,好像正有一群人走到了小院的墙外。他抬头看去,只见堂前也有几人正在和掌柜的说着什么,随后这几人就在掌柜的带领下过了小院进了客房。 司涯眉头一皱,他刚才看得分明,这几人动作虽然很隐蔽,但从进客栈后就一直盯着他和凌风看。“小心点,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看着突然住进鸿悦客栈的几位陌生武者以及客栈外越来越多的议论声,凌风脑中灵光一闪,他突然明白刚才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里了! 烈无双和列作云为什么会穿着炎神殿弟子服饰走出客栈?他们难道就想这么高调地离开陨星城吗? “师兄!”后方凌风突然大叫了一声,眼中浮现出狂喜之色。司涯赶忙回过身,在看到凌风激动的神色后,他先是一愣,随即也恍然大悟般笑出了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烈无双终究还是算漏了一步。 “等我!”司涯丢下这两个字后就冲出了客栈,以他上三境的境界,周围的武者只能感觉到忽的一阵风过,似乎有黑影从他们身边闪过,但却无法发现司涯的真身。 院内,凌风抚掌而笑,心情极佳。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司涯就会回来,而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错觉?他可从来没有那玩意儿!正想着,凌风抬起头向右上方看去,那里房间的窗户被悄悄推开了一道缝隙,一双眼睛正躲在窗户后面死死地盯着他。 又来这一套!凌风相当无语,怎么这些人动不动就喜欢躲起来观察其他人呢?当初列作云也对他们搞监视,结果还不是盯着一间空屋子看了半天。 咻!声音很细微,常人难以听到,不过房间内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是听到了,准确来讲是看到了。只见一根筷子速度极快穿过窗户缝隙,擦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那人只觉头皮一凉,赶忙转身向上看去,只见一根竹筷子深深地插在了房梁上,只留下不到一寸的长度在外面。 要是这根筷子奔着他的命门而来,估计这会儿他已经倒在地上了。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等他再转过身再看向小院子时,院内那道消瘦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听得三楼传来声音,他赶忙将目光移向三楼,就在他房间的对面,刚巧有一间客房的房门被关上去。 进了屋,凌风倚着墙壁,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疲惫。最近这两天总是动不动就有一股疲惫感涌上心头,好像他一晚上都没有睡觉一样。他一个人趴在窗户上,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山峦。 客栈后面的小巷子倒是没有陌生武者聚集,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影穿梭在巷子中。这几日陨星城来了太多的武者,普通的俗世之人这段时间很少出门,毕竟修炼之人的小打小闹对他们而言一个不小心就是性命之忧。 窗外,远处的陨星山脉吹来一阵阵凉爽的山风,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正随风儿摇荡,天边偶尔飘来一朵白云,但也很快会被扯碎,化作数个白点。 湛蓝的天空是如此的引人入胜,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闭上眼,身体似乎是在某一个瞬间如鸟儿般轻盈,翱翔于天空之中。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凌风缓缓地伸出手捂在自己的胸口处。下一秒,一股剧痛就沿着手臂传来,仿佛是有千万根银针同时扎在他的手掌上一般。“嘶,好疼,这该死的东西!”凌风暗自低声咒骂了一句,而后一把扯开领口,只见他的胸口处正有一团黑漆马虎的物质。自从他在三年前醒来后,胸口的这团鬼东西就附着在他的胸口处,然后时不时发作,让他痛不欲生。 时间久了他也能品出其中的规律,基本上每两至三个月,胸口这团黑漆漆的物质就会在某个夜晚变得异常活跃,直至将他拉入痛苦的深渊。不过距离上一次发作才不到半个月而已,这种疼痛感居然又开始出现了。 难道是他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比方说那只写着天宗弟子的傀儡人偶,或者是星柩当中的某样不详物质,亦或者是和梁仲凡交手时受到了某种感染……凌风苦想无果,在没有一个确定的怀疑目标时,他就是想查也根本无从下手。 现在,只能等待司涯的消息了。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司涯就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闯进凌风的房间。他的袖口上沾着大片的血迹,手指关节处也沾染着一抹嫣红,整个人的脸上有着不可抑制的兴奋。 见到凌风正盯着他身上的血迹,司涯咧嘴一笑,语气轻松的解释道:“刚才跟外面几名武者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这是不小心弄上去的。”闻言,凌风心中顿时明白司涯口中所谓的“友好交流”是什么意思了。 在东天域,修炼之人之间的友好交流除了武力,似乎也没有其他答案了。 “不知结果和我们预想的是否一致?” 司涯点点头,道:“确实是有人在昨天下午散布出去的消息,而且消息中还特别指明第二天上午,也就是今早,会有炎神殿弟子从这间客栈中走出。”当他从那些武者口中得知这些消息后,司涯几乎可以断定就是烈无双放出的消息。 至于目的吗,应该是想给他们造成一些麻烦,以便…… “以便什么?”凌风突然问道,然后还不等司涯回答,他便自顾自的说道:“以便……掩饰他真正的目的。”鸿悦客栈中有司涯这样的上三境强者,外面的那些武者最多也就像蚊子,虽然烦人,但也仅仅只限于烦人。 只要司涯将上三境的威压爆发出去,整座客栈都只能臣服在他的脚下,区区几名宗境巅峰的武者又算得了什么。 “或者说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不让我们有时间和精力发现他的真实目的。”司涯随即补充道,看来那一日他的推测没有错,烈无双定然在房间中留下了什么东西等待着司雪痕和蓝孤飞去发现,而后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中计。 “等等!”司涯突然注意到,上午蓝孤飞和司雪痕进入烈无双房间,不到下午烈守义就被派出城去见烈玉龙,这说明烈无双回到房间后第一时间就确定蓝孤飞和司雪痕中计。 可是这两个人中计又有什么用?参加决战的是凌风又不是这两名天宗弟子。 “或许是借助孤飞和雪痕从而对我下手。”凌风淡然一笑,这种事情他在凉州见到很多,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之前和司涯提到过的上元之乱。那一次叛乱便是暗刃山借助凉州本土势力从而试探刺史府的实力。 “烈无双的目标一定是你!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司涯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难道又是一个顶级灵宝加身的十三皇子? “是诅咒。” “师弟你说什么?”刚才凌风似乎说了一句话,但声音有些低,司涯没有听清楚,故而问道。 凌风轻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那个玩意他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几乎天天就陪在他的身边。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在酒楼见到蓝孤飞和司雪痕的时候会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原来那不是错觉,而是这个时候那个东西进入了他的身体。 也难怪他这几日每次醒来都会感到疲惫不堪,任由那个东西在他的体内肆虐,不疲惫才有鬼呢。 “师兄帮我护法吧,我需要调息一番。”凌风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将诅咒的事情告诉司涯。自从他在千叶宫下了战书,司涯就忙前忙后,考虑得比他还要周到。这点小事还是不要麻烦司涯了,不然只是徒增一个担心的人罢了。 “你自己能应付得来?” “我有绝对的把握!” 见到凌风如此自信满满,司涯会心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间。刚一出房门,上三境的气息瞬间就爆发出来。有天诀加持的情况下,司涯竟然能引动天地异象,霎时间鸿悦客栈上方阴云密布,竟时不时有闷雷传出。 护法嘛,只要震慑住众人就好了。看着客栈内众人目瞪口呆,以及客栈外人群瞬间噤若寒蝉,司涯相当满意地笑出了声。天诀的威力怎么样暂且不论,但用来吓唬人是真的不错。 房间内,凌风褪去上身的衣衫,露出有些消瘦的上半身。视线缓缓扫过,凌风暗道要是让司涯看见,估计要追问个没完没了。只见凌风的上半身除了胸口上面的一小部分还算完好以外,其余地方竟然全部都是伤疤。 大大小小的伤疤几乎布满了前胸后背,而最吸引人眼球的便是心脏部位那一团黑色的物质。 视线拉近,那团黑色物质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随着心脏跳动一点点地蠕动。若是再仔细看去,必能发现它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无数针眼大小的黑色小虫子组成的一张黑色网。 这张网覆盖在凌风的心脏部位,随着心脏跳动而有规律地一张一缩。 视线紧盯着胸口无数只黑色的小虫子,凌风难得面露恐惧之色,口中更是喃喃自语:“化虫成丝,悲喜自知!” 这原本是他最大的梦魇,现在却成为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也不知是不幸还是幸运,烈无双和烈玉龙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他原本就身怀诅咒之术。 手指轻轻一搓,指尖漆黑色的火焰就燃起细小的火苗。“这种黑色火焰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能从凌风口中说出绝对能让人惊掉大牙,看来即使是他也不了解这种黑色火焰的来历。火焰映照出凌风逐渐扭曲的脸庞,后者顿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然后心神一动,将黑焰融入了身体之中。 凌风紧闭着双眼,静静地等待着一场肉体和灵魂上的双重折磨。只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来临。嗯?凌风纳闷儿,然后伸出手捂在胸口。针扎的痛感并没有出现,胸口这张黑色的网停止了收缩和扩张,黑色虫子似乎也变得安静下来。 沉思了一会儿,该有的反应还是没有出现,凌风瞬间感到不对劲儿,立刻将自身的剑气释放出来。 只见他青色的剑气中夹杂着墨绿色的点点锈迹,这些锈迹状态奇特,处于有形和无形之间,可目视却不可触碰。 “蚀天剑咒……你们还真是费心思了。” 少年的脸上泛上一抹病态的嫣红,他的呼吸也开始缓慢地加重…… 凉州诡事 第三十五章:度日如年 时间已经中午。 在司涯上三境的威压之下,大量武者聚集在离客栈将近五十米的地方,远远地观望着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天宗二师兄的实力,绝对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比拟的。若是惹得司涯不高兴,保准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二楼倚着栏杆的司涯可没有心情理会客栈外的那些人,而是一心想着楼上调息的凌风。这都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凌风怎么还不出来? 正想着,楼上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凌风看上去比之前要有精神,脚步也更加轻快了不少。“师兄你怎么在这儿?”下了楼,凌风来到司涯面前,伸出双臂展示道:“瞧,直接搞定!” 司涯左看右看,也没瞧出凌风有什么改变,当下心一沉,疑惑的问道:“你确定没事了?”烈无双费尽辛苦设下的圈套,凌风居然只用了两个多时辰就破解了,这未免也太轻松了一点吧。就算是凌风亲口说出,他也难以当真。 “当然,又不是什么麻烦的事。”说到这里,凌风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烈无双和烈玉龙给他下毒或者真的用傀儡术,他一时间还真的难以招架。但可惜了,对方偏偏用了诅咒,这让他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解决掉这个隐患。 见到凌风又是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司涯叹了口气,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当初在千叶宫下战书的时候,凌风的脸上就洋溢着此刻这种笑容。那是一切都在掌握中的云淡风轻和从容不迫。 “接下来打算干什么?”明天就是最后决战,距离现在也只有半天时间了。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有一点司涯可以确定,那就是这半天将会十分难熬。 凌风瞅了一眼客栈外潮水般的大群武者,原本还想着出去转一会儿的心思瞬间就没有了。“师兄,跟我讲讲临江之地的事情吧。”这半天的时间会变得十分漫长,漫长到凌风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把它填满。 临江之地?司涯一乐,什么时候凌风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 两人倚着栏杆,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中。司涯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开始对凌风讲起临江之地的传说。 据推测,那是一处宗门遗迹,距今已有数千万年的时间了。这处遗迹在某个时间点遁入虚空,然后就开始了漂浮无踪的流浪之路。在数千万年里,这处遗迹只出现过两次,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所谓“强者传承”的传言。不过这份传承从未有人得到过,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 “那临江之地这个名字是怎么来得?”趁着司涯说话的空隙,凌风赶忙插了句嘴。司涯讲了半天,可是连个最基本的名称都没有解释清楚。 经凌风这么一问,司涯这才想起这档子事,用三个字解释给凌风听:不知道! “不知道!”凌风眼睛瞪得老大,连最基本的名称由来都不知道,难道天宗的典籍中就没有相关的记载吗?“没人知道那处遗迹为什么叫临江之地,就好像没人知道遗迹中的传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管凌风是否相信,关于临江之地的信息就是这样,让人觉得既不像真的也不像假的。 司涯心里盘算着时间,继续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临江之地的坐标给了十三皇子。”虽然他早已知晓十三皇子的阴谋,但他还是要装作不知道中了对方圈套,其目的就是希望有人能帮他去探探路。毕竟他手中坐标代表的地方属于临江之地的核心区域,而这个区域至今从未有人进去过。 “对了,根据某位高人的预测,临江之地将会在今年的某个时间破开虚空进入到现实世界中。到时候遗迹大门开启,隐藏在遗迹深处的传承也会迎来下一个有缘人。” “师兄你不会是打算让我去吧。”瞅着司涯的眼神有点不对,凌风忽然醒悟过来,司涯跟他讲这些,怕不是希望到时候他进入遗迹里面去吧。可是他未必就是千万年前那位高人等待的有缘人。凌风觉得自己的运气一向不怎么样。 “年轻人,有点冒险精神好不好!”司涯故作老成的拍了拍凌风肩膀,然后将一个乾坤袋递给凌风。“这里面有临江之地的坐标,到时候你就跟在十三皇子后面。” “原来师兄打的时候这个主意!”接过乾坤袋,凌风惊奇地打量着司涯,要论起计谋,十三皇子果然不是他这位师兄的对手。“不过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从别人手里抢来……” “收起你那点怜悯和底线吧,在东天域修炼,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说来可能是一种不幸,修炼之人对于凌风提到的这些原则大多倾向于破坏而不是去遵守。 觉得最后一日难以度过的不仅仅是鸿悦客栈的师兄弟两人,还有远在凉州墨山的那一道倩影。 在陨星山脉的南边,隔着汹涌的乌漠河,一座山峰上正有一道倩影凭风而立。清风吹动她的衣衫,勾勒出妙曼的曲线。额前的发丝自在飞扬,她的眼波流转间,带着深深的忧虑。 明天就是决战的日子了,一向都不担心的她今日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心中的忧虑逐渐变得清晰,让她整个上午都魂不守舍。这个时候凌风在干吗?是不是也像她一样为如何度过接下来这半天而苦恼。 良久,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道走了上来。 “祈姑娘,你不必如此担心,公子在走之前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不会出什么事的。” 身后江负出言宽慰道,祈君欣担心凌风这他完全能够理解,甚至他心中的担忧不会比祈君欣少多少。一想到凌风要是在凉州出了事,他就感到一股深深的窒息感。不过眼下刺史府正是多事之秋,祈君欣突然抛下众人独自跑来墨山,吓得众人以为这里出了什么大事。 “你说他明明没有恢复记忆,可是为什么在听到凉州有难时却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祈君欣依旧注视着远处的天际,仿佛她的视线可以穿过重重阻碍,看到此刻正在鸿悦客栈的凌风一般。她的语气很轻柔,虽然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欣慰。 江负轻轻一笑,声音有些波动,说道:“这不正好说明他就是祈姑娘你要等的那个人吗?”有关祈君欣的故事,他听了不少,故而也十分同情眼前的这位女子。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能够让祈君欣牵肠挂肚如此之久,也唯有当年的那位才有这个能力。不过自古天才都是容易夭折的,入了轮回,再次相见或许已是陌路之人。祈君欣等待了这么长时间,无论如何江负都不想打击她。 “暗刃山那边有什么动静吗?”祈君欣终于肯回过头。只要过了今晚,就算对方发现了这是一场针对烈玉龙的计划也于事无补。那个时候暗刃山的圣子已经喋血山巅,纵然是对方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挽回。 就让他们对着圣子的尸体发呆吧。 “暂时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哈哈……两人相视一笑,尽皆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速度之慢,让祈君欣心中烦躁不堪。她在山顶的平地上走来走去,掰着修长的手指算着时间。 见祈君欣表现得越来越烦躁,江负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刺史府那边还有很多事,我先告辞了。”再留在这里,万一触到了祈君欣的霉头,他不死也得脱层皮。当年敢和东秦皇帝陛下动手的奇女子,真要拿他撒气的话,他可一点脾气都没有。 祈君欣清澈的目光移到江负的身上,一眼就看透了后者的那点小心思。她内心不禁感到一阵好笑,她这个人真的有那么可怕吗?“你先走吧,我要在这里等他。” 她脚下的墨山位于凉州的西北方位,如果凌风要回到凉州城,必然会经过这里。而且更重要的是,这里离乌漠河只有半天的路程,一旦陨星之巅的决战结束,她就能第一时间保护凌风了。 随着江负的离去,墨山上就只剩下祈君欣一个人,以及一座孤零零的坟墓。这座坟墓规格简陋,坟前的石碑上刻着“墨诚”两个字。此山原本是无名之山,就是因为墨诚葬在这里,所以被称为墨山。 至于墨诚是谁,这是一个在刺史府中相当忌讳的话题。 “说不定凌风可以解开凉州一系列诡事的谜团,到时候你九泉之下也可以心安瞑目了。”那一方低矮的坟墓下,一具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木棺中。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棺中人的长眠。 呼……一口浊气吐出,祈君欣终于是沉下心来,站在悬崖边上,遥望着远方的天际。 山风吹过,日渐西沉,祈君欣就静静地站立在山崖边上,光滑的脸颊上悄然间滑落了一滴泪珠。 当夕阳收回最后一丝光芒,陨星城内的氛围变得异常火爆。各大赌坊酒楼商铺都人满为患,就连一向人烟较少的城南区域也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不过鸿悦客栈倒是个例外,在司涯如此强大的威压之下,竟无一人敢上前靠近鸿悦客栈,只能远远地围成一圈,翘首观望。 之前住进客栈的几位武者状况可就没有外面的人好了,司涯的境界威压除了避开客栈掌柜以外,直接施加到他们身上,所以此时的他们都待在自己的屋中,努力的调集自身的灵气来抵抗这股境界压迫。 这一晚凌风睡得比以往都要早。 等到他进入梦乡后,司雪痕和李清泉两个人悄悄地来到了凌风的门前。而后两人各执武器,一左一右的站在门前,全神贯注的注意着周围的可疑动静。 这是司涯交给他们的任务,为凌风守夜,直到天明。对于这项任务,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就接下来。 至于司涯,此时的他正站在三楼的屋顶,俯瞰着整座鸿悦客栈。这是最后一个夜晚了,只要顺利地渡过去,一切就板上钉钉,尘埃落定。司涯不敢有任何懈怠,精神高度集中。 就算是当年聆听师父教诲,他也没有如此认真。 夜色越来越浓,乌云遮住皓月,只漏下点点星光。城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四扇城门在午夜时分全部打开,一批接着一批的武者鱼贯而出,朝着陨星之巅的方向奔去。 鸿悦客栈。 屋顶上,司涯保持着盘坐的姿态一动不动。而另一边,司雪痕和李清泉站在房门左右,黑夜中两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 屋内,凌风睡得正香。 凉州诡事 第三十六章:朝阳初升 朝阳初升,霞光满天。 陨星之巅上升起浓浓白雾,阳光透过云层,照亮山巅那一方狭小的平地。山风带着些寒意,吹拂来人的面颊。 烈玉龙身着黑甲,背负云火枪,负手而立。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直到某一个时刻,有脚步哒哒哒走在山道上的声音传来。烈玉龙身躯一震,随即回转过身,一袭青衣的少年逐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少年手提长剑,踏着轻快的步伐,面色古井无波。 “你终于来了。”像是等了许久一般,烈玉龙看着不远处那张熟悉的脸庞,长舒了口气,缓声说道。若不是此地是陨星之巅,绝对会让人误以为两人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怎么,等得不耐烦了?”凌风眉头一挑,将手里的长剑插在一旁的岩石上。“还好,我也是刚来不久。”烈玉龙走上前来,靠近凌风身体一侧,附身在后者的耳边轻轻问道:“我很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 凌风淡然一笑,也学着烈玉龙,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等你死了,我就告诉你。”言毕,两人相视一眼。 轰……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剧烈的爆炸声就此响起,两人各自暴退数十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哈哈,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下山巅。凌风,你要不要先向上天祈祷一番?”烈玉龙言语中的讽刺意味明显,想要替西部群山中的那群人报仇,凌风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闻言,凌风大笑一声:“祈祷?你死之后,清明寒食,我绝不会忘记祭奠你的!” 二人刚止住后退的身形,便立刻催动体内的灵气冲了上去。一时间,陨星之巅上厮杀不止。当青色灵气和红色灵气纠缠在一起时,烈玉龙双手握拳,红色灵气如岩浆一般炙烤着周围的空气,发出嗤嗤的声音。 “炎神拳!” 双拳如同天降陨星,拳势之威竟让凌风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宗境巅峰的境界果然不同凡人,配合着炎神殿的至高绝学,这一拳若是砸中,绝对非死即伤。“不要妄想凭借第三层的春诀与我对抗,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话音未落,凌风脚尖用力一点,竟然直冲烈玉龙而去。“你说的很对,第三层的春诀怎么可能挡下你的攻势。”看到凌风嘴角露出的笑容,烈玉龙突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宛若巨龙复苏的气息就自凌风体内爆发而出,春诀在这一刻尽情的释放着属于它的威力。 轰隆……一道闪电辟下,烈玉龙大吼一声挥出双拳,刺眼的光亮中,凌风衣袍猎猎作响,单掌抵在身前,和烈玉龙攻来的拳势碰撞在一起。 双拳与手掌的第一次接触,双方的身躯扎根于大地,纹丝不动。两股不同颜色的灵气分别从两具身躯中爆发出来,注入到一掌一拳当中。烈玉龙心中大惊,炎神拳可是炎神殿的至高灵诀,纵然他没有练至大成,但在宗境巅峰的加持下,也绝不可能会是一个皇境巅峰能够挡下的。 这股气息……“你的春诀突破到第五层了!”烈玉龙这才感知到对面身上功法运转时带来的强大压迫。这分明已经超出司涯等人的第四层,达到了天宗尚未有弟子达到的第五层。 “很奇怪吗?烈无双未必能把一切都告诉你。”凌风扯着明朗的笑脸,透过两股灵气的分界线,朗声说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惊讶,因为让你惊讶的还在后头呢!” 话说着,凌风心神一动,天诀便在体内飞速运转。雷声阵阵,由低到高。云层下沉,将陨星之巅笼罩在迷雾当中。风吹散一团云雾,烈玉龙一个激灵,赶忙抽身而退。下一秒,春诀携着无上的威严,一道闪电劈在了他之前站立的地方。 “倒是我小瞧你了,你确实很强。”烈玉龙舒展着有些酥麻的手掌,看着从云雾中走出的凌风,点点头说道:“原本以为举手之间就能斩杀你,现在看来我必须使出全力了。”如果凌风以为刚才那一拳就是他的真实实力,那他只能提前宣布这场生死之战的结局了。 全力?凌风眼神一冷,顿时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 宗境巅峰的武者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对方还是一名天赋卓绝的武者。这两层光环的加持下,他想要战胜烈玉龙难度极高。 不过再高的难度也在凌风的可接受范围内,凌风唯一担心的不过是对方不能死得透透的! “准备好了吗?我要动手了!”烈玉龙显得极为有礼貌,居然开口询问了一番凌风。不过后者并没有答话,只是用逐渐疯狂的眼神盯着他。“既然如此……”连话都没有说完,烈玉龙的身体就嗖的一声跨过两人之间的空地,出现在凌风面前。而后,一拳挥出。 庞大的气息将凌风的身体压制住,不过后者脸上的战意却越来越高涨,直至那一声惊雷响起。咔嚓!闪电照亮天际,凌风的手掌再一次抵住袭来的拳头。 只是这一次想象中的势均力敌并没有出现,在接触到烈玉龙的拳头后,紧接着便是一股十分强横的力量横冲直撞,凌风瞬间就感觉手掌处有剧烈疼痛传来。红色的灵气沿着手掌侵入他的手臂,所到之处,经脉俱损。 “不要觉得天诀到了第五层就可以跟我抗衡。”烈玉龙眼中杀机弥漫,口中更是出言讥诮:“一个皇境巅峰的武者,你凭什么!”身为炎神殿麒麟子,南部近千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他的傲气远超他人。凌风的约战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祥的预感让他将往日里的那种桀骜不驯,目空一切刻意隐藏起来。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滚!”一声厉喝过后,凌风一声闷哼,连着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停下后退的脚步,他低头看去,手掌上已满是鲜血。“凭什么?你想知道吗?”尽管局势已不利于他,但凌风的神色却没有丝毫的忧虑,反而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 烈玉龙冷笑不止,欺身近来,挥舞着双拳便和凌风战成一团。拳与掌的交锋,命与命的相搏,灵气溅射,轰轰作响。“哼!还有什么手段,快些使出来吧。”又是一拳砸下,凌风横着双臂格挡,但身躯却因为这股巨力而倒飞出去。 掌心灵气汹涌喷发,凌风一个后空翻卸掉余力。“你就这点能耐!所谓麒麟子也不过如此嘛!”凌风背着手,丝毫没有一点颓势显露。见状,烈玉龙开口便拆穿了对方的心思。“不用藏了,你的那条手臂快要不听使唤了吧。” 凌风眉头皱起,将负在背后的手臂拿了出来。既然对方都已经看出来了,他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只见他的左臂呈现出淡淡的红色,皮肤上渗出丝丝鲜血。青色的灵气从肩膀处一路往下蔓延,将经脉内部蛮横的拳意一点点逼出体内。 令凌风诧异的是,烈玉龙居然没有趁此时机动手,反而站在远处看着他。“今天的行事不像是你以往的风格,你真的是烈玉龙吗?”凌风目露怀疑,心中感觉有些怪怪的。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他怎么越来越觉得对面的这个烈玉龙有些假。 “当然,如假包换。”烈玉龙摊着双手,一步一步走近凌风。这种掌控全局游刃有余的感觉真的是一种享受,看着凌风越来越凝重的表情,他嘲笑道:“告诉我,你凭什么?” 山下,人头攒动,细细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武者挤满了陨星山脉脚下的这片树林。 七日之后,陨星之巅,一决生死。 少年手书十二个大字,沾着指尖的血迹,被千叶宫送到了炎神殿。这份战书早已在东天域年轻弟子之间流传开来,能够如此豪情万丈地面对烈玉龙这等炎神殿天赋最高的弟子,光是这份胆识就足以让人敬佩。 当然,如果凌风能够活着走下来,这种敬佩无疑将会再上一个台阶。 随着时间流逝,来到此地的武者越来越多,很快就连密林都没有地方了。树林中虽然难找立足之地,众人却相当默契地将密林前方那块不大的空地留了出来。 空地上,两拨人马气息浑厚而凌厉,彼此之间有着剑拨弩张的火药味。这两队人自然就是天宗弟子和炎神殿弟子。司涯和烈无双各自站在最前方,微微抬起头,表情严肃地注视着云雾笼罩中的山巅。 距离凌风和烈玉龙登上山巅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连东边的朝阳都还没有完全的露出脸庞,二人心中虽然很是焦急,但现在也只能乖乖地呆在山脚下,静静等待某个有资格活着的人走下山巅。 “你在想什么?” 耳边有人声响起,司涯侧头一看,原来是一边的烈无双正含着一抹嘲讽问道。“跟你有关系吗?”胜负的结果还没有出来,烈无双居然就想着来嘲讽他,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最好跟我无关,不然到时候凌风死在上面,你们天宗难免会给我们扣什么帽子。”嘴上这么说,烈无双心里却想道:扣帽子也没有关系,我早就准备好了。嘿嘿,到时候我自己主动承认,看你们怎么办。 “你那只傀儡人偶不就是用来应付这个场面的吗?”司涯若有深意的瞟了一眼烈无双,这让后者顿时感到一股寒意。居然一语道出他内心的话,难道司涯还会读心术?烈无双脸色刷的一下变了,而后又飞快地恢复之前的平静,仿佛是一个错觉一般。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什么意思?”烈无双并不打算直接承认,谁知道司涯是真的知道还是拿这话来诈他。“你很聪明,可惜就是有点傻。”如果不是那一系列的小漏洞,司涯和凌风未必能发现烈无双做下的手脚。 不过这世间没有如果,烈无双谋划再三,却输在了那几件不起眼的小事上。 凉州诡事 第三十七章:骄阳似火 骄阳似火,天高云淡。 时间缓慢地来到了中午,陨星之巅上的雾气也在一阵阵的山风吹拂下消失在阳光里。湛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响起声声惊鸣。 蓝天之下,山巅之上,两道人影站立在山巅两端。 百余招已经过去了,但烈无双还是未能靠炎神拳完全击败凌风,后者的天诀确实奇妙无比,居然能够让一个皇境巅峰的武者爆发出不输宗境巅峰的战力。“不得不承认,你的实力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料。”按照烈守义带来的信中的所说,凌风的战力相当于一名初入宗境后期的武者。 只是刚才一番交手,烈玉龙能够明显感觉到凌风战力不输寻常宗境巅峰的武者,甚至说不定还要高出一些。“彼此彼此吧,我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奇怪。”凌风抚着手掌,用灵气修复着受损的经脉。掌心的位置早已焦红一片,他轻轻地捏了捏无力低垂的无名指,这根手指在刚才的交手中被烈玉龙一拳砸断。 “奇怪吗?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吧!” 这话一出,凌风瞬间就愣住了。他在烈无双面前卖力地表演,甚至还写信求助师兄司涯,为的就是将烈玉龙骗上陨星之巅。如今烈玉龙就站在他的面前,但给他的感觉却和往日里大不一样。 “你真的不打算说点什么?”烈玉龙一把将插在巨石上的黑色长枪拿起,用衣袍轻轻搽拭着枪尖。“这把枪名叫云火枪,乃是炎神殿上品灵宝之一。以往对战,我从未用过它,今日为了你,我特意将它从宗内带了出来。” “所以……”凌风替对面接了一句,这个时候显摆自己的兵器,是想对他施压吗?“所以有什么话你最好赶紧说,否则就没有机会了。”黑色长枪泛着恐怖的高温,烈玉龙随手挑出一朵枪花,威势之盛更甚之前。 “有没有想说的,抓紧了!”烈玉龙执枪而立,尽显宗师风范。 凌风微微一摇头,沉声道:“你不是烈玉龙!”面前的这个人长得跟烈玉龙一模一样,不管是炎神殿弟子的看家本事炎神拳,还是他目空一切的姿态,就连说话的语气和战斗的方式都与烈玉龙一般无二。 “我是不是烈玉龙很重要吗?”黑甲少手执长枪,一步一步的走向凌风。没想到对面的少年居然能够看出一丝端倪,难道他演的还不够好吗?凌风也将一旁的剑提在手中,直指迎面走来的黑甲少年。“当然重要了,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不想杀一个替死鬼。” 下一秒,烈玉龙没有说话,而是执枪暴冲而来,庞大的气势犹如泰山压顶,让人不禁生出渺小的感觉。 凌风提剑冲了上去,杀意滔天,随手一剑就斩下。剑与枪碰撞在一起,灵气如同油锅沸腾般嗤嗤作响。透过翻腾的两色灵气,凌风和烈玉龙战得激烈。两人尽皆使出浑身解数,这是境界的对碰,亦是灵诀之间的比拼。 铛……火花四溅。凌风剑速极快,周身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剑影。黑色长枪在外面寻机突破,但却在剑影编织的网前败下阵来。每当云火枪击碎一道剑影,马上就会有另一道剑影补上。在没有灵诀的加持下便能做到这一步,难怪他的师兄烈无双会在信中专门提到凌风的剑诀独特。 确实很惊艳! 正交手激烈之时,烈玉龙突然问了一句:“你的灵气还剩下多少?”而后又一次将全身灵气爆发而出,其寓意不言而喻。面对烈玉龙攻势的突然加快,凌风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时间尽显败相。 一剑挥出,趁着烈玉龙抵挡之时,凌风赶忙向后退了几步,拉开和对面的距离。见到烈玉龙没有追上来,凌风大口的喘着粗气,抓紧时间吸收周围的灵气,用来充实体内快要干涸的经脉。烈玉龙的那个问题直击这场决战的最核心因素,不管灵诀还是灵宝,只能掩饰两人之间巨大的境界差,但却不能做到弥补。 一番交手下来,烈玉龙依旧能战,甚至越战越勇,但凌风却无法做到这些。皇境巅峰的境界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跟烈玉龙再继续打下去。 云火枪枪尖闪着寒光,烈玉龙的杀意夹杂在火红色的灵气中,已经逐渐实质化。烈玉龙嘲讽道:“还有遗言吗?” “你装得不像啊!哈哈哈!”尽管已经有些倦累,但凌风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烈玉龙,放声大笑。掩饰得真好,但可惜还是漏了马脚。烈玉龙眼神一寒,目光显得十分危险。“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既然凌风已经看出来了,那他也没什么好掩饰了。 “你太犹豫了,难道你在来之前没有好好研究一下烈玉龙的战斗风格吗?” 闻言,黑甲少年明显愣住了,脸色也快速变了变,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凌风继续说道:“当年的血债是烈玉龙欠下的,与你无关。只要你现在主动离去,我可以保证你的性命安全。”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现场的局势,外人一定会以为凌风现在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仿佛烈玉龙的性命就掌握在他的一念之间。只要他心神一动,对方就会立刻身死道消。 “哈哈哈哈,你未免也太托大了吧。”黑甲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立刻放声大笑。明明自己才是朝不保夕的那一个,结果到头来居然在他面前夸下这样的海口。 难不成凌风觉得他自己能够活着走下山巅吗? 凌风摇摇头,像是感觉对面已经无药可救了一般。“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凭什么挑战你吗?”也不等烈玉龙答话,凌风伸出左手,掌心处燃起了一团黑色的……火焰。 在看到这团黑色的火焰之时,烈玉龙一瞬间错愕不已,紧接着就是难以掩饰的恐惧。扭曲的脸庞,惊恐的眼神,还有连云火枪都快要拿不住的右手,就连凌风都倍感诧异,不就是一团火焰吗,至于这么害怕吗? “你……你……怎么会有它?”黑甲少年声音都是颤抖的,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然后用手指指着凌风手掌中的那团黑色火焰。那曾经是每一位绝世强者的噩梦,是修炼之路上最后的也是最大的阻碍。 它曾经将无数天之骄子燃成灰烬,是最冷酷最无情的天道化身。 “看来没错了。”凌风手一握,黑色火焰就被掐灭。祈君欣曾经告诉过他,凡是对这团火焰害怕的,绝对都是这天底下难逢敌手的绝世强者。现在烈玉龙表现得如此惊恐,想来祈君欣之前的担忧已然成真。 在发起这场约战之前,刺史府中众人商议之时就面对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万一暗刃山的强者在烈玉龙身上留下什么手段,凌风要如何应对。众人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祈君欣悄悄地嘱咐他可以使用这种黑色火焰。 “刚才的话依然有效,只要你现在离去,我可以用我的人品保证你的生命安全。”虽然到目前为止他都处于下风,但凌风却端着左手,缓步走向烈玉龙。对面的黑甲少年还保持着之前的惊诧情绪,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就连凌风一点点地靠近他都没有察觉到。 怎么可能……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武者身上! 凌风瞬间停住脚步,看着突然抬起头的烈玉龙,心底里无奈的叹了口气。面前的烈玉龙突然收回之前恐惧的神色,反而目露嘲讽,讥笑道:“装模作样!” “要试试吗?” “如你所愿!” 说罢,烈玉龙便挥枪横扫,带着呼呼的破风声。凌风沉腰躲开,一剑刺向烈玉龙的咽喉。这个时候,两人竟然有一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一招一式之间杀机尽显,直取对方的性命。 风吹过,将山巅的血腥味吹散。 山脚下。 时至中午,来此地的人原来越多。 密林的一处,一队凶神恶煞的士兵排成两列,为首的男子身着紫色衣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尊荣华贵的气息。“殿下,情况如何了?”一位华服女子从后方走来,走到紫袍男子身边,仰头望着蓝天白云下的陨星之巅。 十三皇子伸展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从太阳刚升起时两人登上山巅一直到现在骄阳当空,一点动静也没有。”说着,他看了看密林前方的空地,司涯和烈无双各自盘坐在一块石块上,两人之间交流极少,连句充满火药味的狠话都没说。 华服女子轻哼了一声,原以为她掐着这个时间点来应该能看到胜负结局的出现,没想到这都半天过去了,山巅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另一边,李清泉站在一块巨石上正在四处张望,看样子是在找什么人。巨石下,神策谷弟子李缙云仰着头,无奈地问道:“清泉,你在找什么呢?”“没找什么。”李清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表达出此刻他内心的想法。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李缙云一把将李清泉从巨石上拉了下来,将后者摁住,说道:“你的那位青梅竹马今天就没有来,你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她。”被李缙云一语拆穿心思,李清泉显得有些尴尬,连忙矢口否认:“没……我又没找她。” “找没找你自己心里清楚喽!”李缙云拉着李清泉,嬉皮笑脸的没有一点神策谷大弟子该有的样子。“来,跟我说说,你觉得这场决战谁会赢?”要论起对凌风的了解,除了天宗弟子以外,可能就是李清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凌风这几年一直在凉州,而李清泉刚好也住在凉州,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起来,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 “当然是凌师兄了!”叹了口气,李清泉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样子惹得李缙云一阵鄙夷。不就是没见到自己的小情人嘛,至于这么失望吗?“你就这么肯定天宗的那个小家伙会赢?”他感到十分好奇,李清泉这个家伙可从来没有这样相信过自己。 “如果他不能活着走下山来,那他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凌风了。” 李清泉淡然一笑,接着说道:“我太了解他了,总有人会觉得这样的结果出乎意料,但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就像这次陨星之巅的生死决斗一样,当下面的人还在猜测谁会是最后的赢家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场决战的结局。 只是,这场约战,也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接下来的路,也不知道要怎么走。 凉州诡事 第三十八章:主动认输 山巅上。 青色的灵气裹挟着剑意,自天际暴冲而下,狠狠地刺向黑甲少年。下方,云火枪黑色枪身闪着红光,枪尖吐着烈焰,在烈玉龙的手中划破空气,自下而上顶了上去。 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山巅的这片空地上响起,尘土缭绕中,一青一黑两道身影暴退而出,退了好远的距离才停下身形。定睛一看,只见两人伤势颇重,衣衫破损不堪,气息也有点萎靡。 “那团黑焰也没我想的那么厉害嘛,你果然是在装模作样!”烈玉龙笑得十分狰狞,看来他似乎也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轻松。凌风瞅了一眼故作轻松的烈玉龙,讥诮道:“是吗?那你刚才一直在躲什么?” 一个宗境巅峰的武者居然会在交手过程中处处避让他一个皇境巅峰,这话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手执利剑,凌风直指烈玉龙,朗声说道:“再来!”他的灵气虽然消耗殆尽,但有了黑焰的帮助,对面的烈玉龙灵气同样面临枯竭的尴尬境况。 每一次对拼,烈玉龙都不得不把一部分灵气匀出来用来防御这种黑色火焰。时间一长,两人现在竟然同时面临灵气不足的局面。 “炎神枪决!” 烈玉龙大吼一声,提枪欺身而来,而后枪随拳走,一枪一拳直冲凌风面门。嗡……剑鸣散在风中,利剑泛着寒意,凌风一剑斩下,正中烈玉龙的右肩处。不过这一剑并没有预料中的鲜血横飞,就在凌风的目光中,一团黑雾突然从烈玉龙的身体散发出来。 黑雾缠住青锋,让凌风动弹不得。下一秒,在凌风近乎呆滞的目光中,烈玉龙变得分外奇怪,狰狞的脸庞哭笑难辨,口中还念着晦涩难懂的字词。不过很快凌风就听懂了其中一句话:“去死吧!” 拳头被黑雾包裹,冲向前方的凌风。后者急忙抽身而走,却不知何时被黑雾缠住了双腿,身体变得沉重不堪。在烈玉龙疯狂的眼神中,这一拳凌风避无可避,最终砸在后者的胸口处。 噗……一口鲜血吐出,这一拳的威力丝毫不弱于烈玉龙全盛状态下的炎神拳。黑雾的威力确实超乎凌风的想象,让他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处于重伤之下。凌风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咳咳咳咳,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不肯出全力!” 这场戏看来他已经演不下去了,要是再不见好就收,今天躺在山巅上的那个人就会是他了。 “这就是你的遗言吗?”烈玉龙黑雾缠身,面容扭曲得像是一个恶魔。他一把将云火枪拿住,快速冲杀过来。刚才他已经给了凌风时间,但后者不知道珍惜。现在才交代遗言,未免太晚了些吧。 “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对烈玉龙这么重视,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附身在这位圣子的身上。”面对冲杀过来的黑甲少年,凌风没有丝毫的畏惧,消瘦的身躯挺立如嵴,接着说道:“我说的没有错吧,暗刃山的主人。” 耳边凌风的声音语气平淡,只是因为消耗太大而有些喘。但烈玉龙却在一瞬间将暴冲而来的身体戛然止住,一双眼睛盯着对面的少年,仿佛要从后者的眼中看出他还知道多少秘密。 “我认输,这场游戏你赢了。”凌风悄悄退后几步,他已经猜到暗刃山主人附身烈玉龙的目的了。原本之前他还想着可以骗过去,现在看来他确实有点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一位搅动凉州风云数万年的绝世强者,即便只是一道弱得不能再弱的灵魂,也绝非他可以对付的。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烈玉龙,或者说是暗刃山主人表情疑惑,只是配合着那张脸孔,总是显得有些别扭。 这话你骗鬼去吧! 凌风心中暗自吐槽了一句,又向后退了几步,说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附身在烈玉龙身上与我交手,从而套取刺史府的情报,之后再借烈玉龙之手把我杀掉。” “多么完美的计划,可以说得上天衣无缝,除非……” 烈玉龙一愣,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一开始就想到了你会这么做。”凌风眼中笑意丛生,到目前为止他做错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低估了烈玉龙对暗刃山的重要性;第二件事是高估了这位暗刃山主人愿意借给烈玉龙使用的实力。 第一件事出现失误情有可原,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一位东天域顶尖势力的麒麟子会跑到凉州当一名圣子。第二件事则有些遗憾,他早该想到就算是烈玉龙再重要也不会比得过暗刃山主人自己的安危。这抹残魂虽然实力比他强,但还不至于引起东天域强者的注意,确实算得上最优的选择。 “以你的境界,想必这抹残魂能够发挥的实力不足你平日里的万分之一吧。”能够在这样一位凉州隐藏最深的强者面前笑谈风声,凌风心中顿时感到一阵爽快,连刚才胸口受到的重击都被他强行忽视掉。 “的确,不过杀你还是绰绰有余。”烈玉龙的声音突然发生了改变,变得有些沙哑,像是喉咙里堵了什么异物。“当然,活命的机会并非没有,就看你会不会选了。” 凌风点点头,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认输。” 见到凌风这么配合,黑甲少年十分满意。识时务者为俊杰,就算今日他的这抹残魂发挥不出来万分之一的战力,但对付一个凌风不是什么麻烦事。之前他一直留手,很多次可以乘胜追击的机会他都选择放弃,甚至专门停下脚步故意等凌风说话,所谓的不过就是希望凌风能够在最后关头说出他知道的秘密。 “你应该就是这么发现我的身份吧。” “不错,你太犹豫了。如果刚才开始是出于小心谨慎,那么到了后面我就可以确定,你绝对不是真正的烈玉龙。”话说着,凌风居然又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几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因此被拉开了许多。 “唉,是我太心急了。”在一个如此年轻的晚辈面前露出马脚,暗刃山主人一时间竟然有些尴尬。“你不用往后躲了,我要是真的想杀你,你一个皇境巅峰的武者怎么可能逃得了。”尽管目光从未向侧方看去,但凌风的一举一动都在暗刃山主人的感知中。 这只是一抹残魂,发挥的实力极为有限,但在凌风面前,他依旧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 “刺史府对我的了解有多少?” 终于开始了最关键的问题,不管是暗刃山主人还是凌风都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脸色凝重的看着彼此。 “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你是认真的?” “当然。” 黑甲少年一转身,云火枪带着杀意瞬间就来到凌风的面前,距离后者的命门不过几寸而已。不过凌风并没有闪躲,而是呆立在原地,直到云火枪在他面前停下。 见凌风眼神坚毅,脸上毫无惧色,暗刃山主人收回长枪,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 “天宗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凌风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背后更是惊起一身冷汗。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跟着对面的思路走。“天宗?东天域的宗门吗?”暗刃山主人心头一沉,脸上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你到底是什么人?”暗刃山主人声音有些低沉,转身问道。一个小小的中三境武者,哪里来的资格知道这些连凉州众多强者都不知道的秘密。“我只是一名中三境的天宗弟子。”凌风居然又后退了几步,离山崖的距离越来越近。 “看来你是不想选能活命的那条路了!” “哈哈哈,就算我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你就会放我一条生路吗?”凌风朗声大笑,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彼此的那点小心思不用猜都一清二楚。今天放了他,明天刺史府就能直接发兵镇压烈玉龙。 如果结局真的变成那样,那暗刃山主人今日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毕竟,将一抹残魂附身在烈玉龙身上的最大目的就是要保证后者的性命安全。至于刺探情报虽然也是此行的目的,但重要性还是要稍逊于前者。 “既然刺史府选用了你来完成这项任务,想来他们的核心机密你应该也知晓一二。”思前想后,暗刃山主人也大致推测出凌风此行的目的。想到这里,他突然开口大笑,道:“你这算不算公报私仇?”借着给西部群山中数千村民报仇的机会,实则是为了替刺史府除去烈玉龙。不得不说,刺史府和凌风这手算盘打得确实不错。 如果今日不是他亲自前来,那现在烈玉龙恐怕已经躺在山巅上了。 “于公于私,我都要除掉烈玉龙,谁也拦不住!” “包括我?” “包括你!” 话音未落,凌风身体灵气大涨,大片的绿色精纯能量正在从凌风的手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暗刃山主人定睛一瞧,只见在凌风的手掌中正有一株青草,还闪着微弱的紫光。 下品仙王草! 这原本是司涯送给凌风进阶用的,但因为某些原因,凌风并不能立刻服用。这具身体从他醒来后就显得有些不听话,每一次进阶对他来说都是一次痛苦的煎熬。 不过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光凭皇境巅峰的境界他根本就奈何不了暗刃山主人的这抹残魂。只有突破皇境巅峰,进阶宗境他才有一战之力。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团黑色火焰的确吓到了暗刃山主人,但却没有将对方吓走。为了弥补这个失误,他只能铤而走险,剑走偏锋。 “在我面前突破,痴心妄想!”暗刃山主人大吼一声,挥动长枪便冲了过来。但就在他靠近凌风十米的距离时,一股无形之力却迎面击在他的身体上。这具身体并没有什么损伤,但烈玉龙清明的双眼却瞬间变得浑浊。 紧接着一声痛苦的嚎叫从烈玉龙的嘴里传出。 凉州诡事 第三十九章:斩杀主神 灵魂攻击! 暗刃山主人立刻就反应过来,以他现在的状态,这种灵魂攻击确实是最让他头疼的。 “我说过,你的出现在我们的预料之中,而它就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凌风指了指面前和黑甲少年不到十步的空地,那里有一座用肉眼看不到的阵法。 这是他在刚才的后退过程中悄悄布置的杀阵,是用来专门对付暗刃山主人的这抹残魂。阵法面积不大,前后不过五步,但散发出的无形压力却是那么的真实,就连对面的暗刃山主人都面露忌惮之色。 用灵魂力感知,只见这座阵法面积不大,结构却异常复杂。晦涩难懂的文字和符号被无形的绳子串联起来,共同指向阵法中央的那颗暗黑色的珠子。 “第六杀阵?不对,应该是通过描摹第六杀阵而得到的简化版阵法。”暗刃山主人收起一时的慌乱,沉着镇定地分析着面前的这座专攻灵魂的杀阵。 第六杀阵的名头可谓是震铄古今,凡是纵横天下的强者,谁人没有听说过这座杀阵的威名。不过以凌风的能力,就算是第六杀阵的简化版,他的那点灵气也未必运行得起来。 “你还能撑多久?”暗刃山主人调笑道,有这座杀阵在,他一时间确实奈何不了凌风。但只要这么拖着,凌风绝对坚持不了多久。到那个时候,胜利就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阵法确实是越阶战斗的利器,但可惜它有一个最致命的缺点:不会移动。 而面前的这座阵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最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只能攻击闯入阵法中的武者,而无法将其困住。 这可能就是这座阵法被称为简化版的原因。 凌风没有理会暗刃山主人的嘲笑,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左手的那株青草之上。仙王草的光泽越来越暗淡,但凌风的气息却越来越雄厚,在源源不断的精纯能量的注入下,他的气息缓慢的朝着一个新的高度攀爬而去。 那是已经逐渐脱离皇境巅峰的迹象,宗境正在向这位年轻的武者招手示意。 暗刃山主人脸色阴沉,但隔着一座简化版的第六杀阵,他的攻势根本就碰不到对方。这具身体的境界还是太低了,中三境的武者除非是依靠灵诀,否则没有办法将灵气释放出体外还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其动向。 忽然,黑甲少年将目光移向了手中的黑色长枪之上,顿时计上心来。第六杀阵是灵魂阵法,只对灵魂产生攻击行为,因而有些克制他。但云火枪可是死物……想到这里,暗刃山主人不敢再犹豫,挥动胳膊就长枪投掷出去。 云火枪划破空气,眨眼间就穿过第六杀阵,直冲凌风的胸口而去。 这是打算趁着凌风进阶时将其一击毙命。 不过下一刻,暗刃山主人的算盘就落了个空。云火枪在前进到距离凌风不足几寸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视线沿着枪身,很快就会有一只手进入视线中。 “太迟了。”一句淡淡的话语飘过,暗刃山主人眼神一凝,只见前方不远处天宗少年神采飞扬,嘴角虽有血迹,但却掩饰不住那一抹笑意。凌风心神感受着体内瞬间充沛的灵气,一时间陶醉不已。 这就是宗境的感觉吗?果然和皇境有天壤之别。 嗡的一声,云火枪被凌风的灵气震退,折回对面。暗刃山主人看着刚刚晋级宗境而气息有些不稳的凌风,语气中满是杀意。“我现在可以肯定,你绝对是刺史府高层之一。” 他对凌风的身份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不过他并不着急,就算是凌风进阶宗境对他而言对付起来也只是费点事而已。如果对方真的以为躲在阵法里就可以安然无忧,那就太小瞧他的手段了。 “我知道你的脑海中有许多禁忌,不过没关系,我的目的跟你们一样。”黑甲少年突然扬起双手,状若疯魔,一股股黑色雾气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在烈玉龙的身边逐渐凝实为一道看不清面容的黑影。 “这抹灵魂只能发挥宗境后期的实力,想要镇压你确是有些吃力,所以……别怪我们以多欺少。”为了不被东天域的强者注意到,他将附着在烈玉龙身上的灵魂的力量降到了最低,甚至还要低于烈玉龙本身的实力。 宗境后期,在配合他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原本以为对上凌风应该是一面倒的战斗,只是没有想到凌风手段颇多,战力也如此恐怖。不过还好,他向来不重视战斗的过程,只重视结果。 “呼……总算是可以亲自动手了!”烈玉龙活动着胳膊手腕和脖子,眼中的战火越来越盛。从登上山巅的那一刻起,他的这具身体就由暗刃山主人操控,而为了能够套取情报,暗刃山主人的战斗总是犹犹豫豫,这让习惯了乘胜追击斩尽杀绝的烈玉龙倍感窝火。 何时一个小小的皇境巅峰能够在他面前如此托大? 或许现在可以改口了,因为凌风已经迈入了宗境。 山巅之上,天高云清。 太阳开始逐渐地西沉,阳光变得有些懒散,耳边的风声愈来愈大,吹动少年的衣衫猎猎作响。 凌风右手执剑,左手凝火,头顶则是乌云一片。 轰隆作响的雷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云海翻腾之间,有闪电划破天际。 烈玉龙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目光中充斥着火热之意。能够以宗境初期就引动天地异象,难怪天诀会被称为东天域第一灵诀。如果这道灵诀在他手中,那他的战力恐怕还会再上一个台阶。 “天地异象吗?”暗刃山主人虽然看不清楚脸庞,但想必此刻他也应该有些吃惊。想要引动天地异象最低也要接近生死劫,但现在却赫然出现在一名初入宗境的武者身上,不能不让人惊奇。“到底是何人创造了这道灵诀?” 这个问题的答案注定不会有人回答,凌风感受着体内充沛的灵气,战火被瞬间点燃。果然,实力才是一个人最大的依仗。 “就算你躲在第六杀阵内也逃不过死亡的结局,这就是你的宿命。”暗刃山对着烈玉龙一点头,后者立刻绰枪上前,眨眼间就来到了阵法前面。 那张记忆中的脸庞就在眼前,甚至比三年前还要清楚。一时间往事涌上心头,故人的音容笑貌变得分外鲜活。凌风双目变得通红,汹涌的杀意怎么也按捺不住。 “杀!”他从未像现在这么激动,大吼一声,不等烈玉龙再靠近,他就先一步冲出杀阵之外,挥剑就是一劈。烈玉龙横枪一挡,虎口瞬间就被震得发麻。这一剑的力道着实有些离谱,烈玉龙视线匆匆扫过,一眼就瞥见云火枪上那道浅浅的剑痕。 这一刻,仇恨控制了身躯,凌风几乎没有任何保留地对着烈玉龙出手。那一手剑法惊艳无比,如秋日四散飘零的落叶,轨迹优美,既在情理之中,也在规则之外。 在他疯狂的进攻下,宗境巅峰的烈玉龙居然只能被动地防守,一把云火枪贴身转动,构建出一个密不透风的防护罩。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烈玉龙虽然疲于应对,但凌风的攻势没有一个能伤到他。而在这一攻一守之间,两人离第六杀阵已经越来越远了。 不过凌风好似没有注意到,依旧在全力进攻,那把剑承载了他太多的怒火,仇恨的火焰燃尽他心中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直到那一刻…… 一团凝聚成人形的黑雾倏忽而至,刹那间就出现在凌风和第六杀阵之间的空地上,截断后者的退路。暗刃山主人心中暗自舒了口气,只要凌风不进入法阵内部躲避,他的生死就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我刚才说过的,我的目的跟你们是一样的。”暗刃山主人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携着磅礴灵气就冲着凌风的后背而去。如果得不到凌风脑中的秘密,那就直接抹杀掉,至少也能让刺史府痛上一痛。 背后黑雾大作,有致命的气息袭来。 凌风似乎仍旧没有注意到,依旧全力镇压着已经被逼入险境的烈玉龙,口中还念着仇恨的话语。“没有人能救得了你,烈玉龙,我势必要让你尝一尝死亡的味道!” 剑光闪过,绚烂如白虹。 挑出的长枪被利剑所挡,烈玉龙横枪挥拳,却是一拳打在凌风的后背上。 剧烈的疼痛让凌风的脸庞扭曲得不成人样,但他的笑容却是那么真切,咧嘴而笑的那一抹寒意,让暗刃山主人心里一惊,有些呆滞的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视线下移,黑色雾气刺穿了凌风的右肩,鲜血正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 凌风笑得很是猖狂,巨大的无力感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强行催动黑焰已经开始对他的身体造成反噬。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一切都值得。 左手凝聚的黑焰此刻已没入了暗刃山主人的灵魂之中,黑雾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凌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右手的长剑自斜上方挥下,将这具不真实的身体一剑斩为两半。 甚至是连呼吸都没有换上一口,凌风右脚向后方撤去半步,一把黑色长枪就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居然把主神给杀了!”烈玉龙双眼大睁,怒目而视,攥着长枪的双手都因此而颤抖不已。 渎神之罪,不可饶恕! 趁着烈玉龙愣神之际,凌风抽身而退,拉开一段距离。“感觉如何?”他笑得有些开心,也有些像个恶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场游戏,他同时扮演了两个角色。 地上那被劈成两半的身体正在逐渐变得虚幻,黑雾仿佛是被净化了一般,变成透明无形的气体,飘散于风中。待黑雾完全散去,一柄袖珍版的小铁剑“叮当”掉落在地上。只是一眼,凌风就觉得分外熟悉,想必这就是蚀天剑咒的诅咒母体吧。 暗刃山主人在背后出手的那一刻便催动了蚀天剑咒的诅咒母体,诅咒一旦爆发,凌风势必会在一瞬间重伤垂危。因而他的出招略有疏忽,根本就没有想到凌风会突然转过身来,硬扛着烈玉龙一拳,并用右肩接下刺来的黑雾,也要将黑焰送入他的体内。 凌风挽过一缕清风,里面或许还有暗刃山主人不肯死去的执念。“我到底是不是装模作样,你现在应该清楚了吧。” 只可惜这话暗刃山主人应该是听不见了,最后关头凌风硬抗他和烈玉龙的攻势,以命搏命用黑焰融化了他的生机,让他一瞬间就重伤垂危。 背后偷袭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而这个风险,他承受不起。他应该没有预料到,陨星之巅的战场战斗会变得这么激烈,他更不会想到他会是这场战斗中第一个倒下的参与者。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虽然只是一抹残魂,但却折戟于一位少年之手,这在他的一生中应该是少有的耻辱了。 “为什么?怎么会没有用?”烈玉龙失声喃喃自语,明明在最后关头主神大人已经催动了诅咒母体,但为何凌风体内的蚀天剑咒却没有爆发? “这还要感谢你的师兄烈无双!”凌风笑得极为开心,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笑成如此,还是痛成这样。“故意散布我的住所信息,又刻意躲着我们,在那一天穿着炎神殿弟子服饰大摇大摆的离开……烈无双确实很有智谋,居然能想到利用一个似是而非的傀儡人偶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以至于我们居然没有发现眼皮子底下的杀招。” “唉,不过很可惜,功亏一篑!”凌风摇着头,显得极为惋惜。倒不是他装模作样,而是烈无双的这一手确实精妙,他们在给对方演戏的同时,对方也给他们下了套。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人。 只是这话在烈玉龙听来,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就算没有诅咒,我一样杀得了你!” 这话杀意十足,但底气却有些不足。凌风撑着已经满是伤痕的身体,淡声说道:“那就开始吧。” 承接暗刃山主人出手之前的那场战斗,一场纯粹的复仇之战,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 凉州诡事 第四十章:残阳如血 陨星之巅。 西风凛冽,残阳如血。 青衣少年的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手中的利剑在微微颤抖。 右肩处的伤口还在滴血,背后的拳印还泛着高温。 寒风拂过剑刃,带走尚未凝干的血迹。 他明亮的双眸盯着前方,喉咙中似有涌出的点点甜意。 解决了暗刃山主人的残魂,现在该轮到烈玉龙。 “今天,这里只会有一个人活着下山。” 面前身着黑色战甲少年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这是害怕了吗?但很可惜,他的心中可没有怜悯这种情感。 如果今日不把烈玉龙永远地留在这里,他一定会悔恨终生! “亵渎主神,罪无可赦!” 脑海中依旧闪着主神临死之时的画面,烈玉龙嘴唇略微动了动,但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其他人的干扰,这场决战终于迎来了它最本真的面目。一场简简单单的复仇之战,只是掺杂了太多的其他元素。 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那名精壮憨厚的男子……还有那只老爱睡觉的瞌睡虫,他们会不会看到现在的场景,此时此刻,他正提着剑,用鲜血来偿还那一场血债。 他的神色是这么轻松自在,仿佛只是一场切磋,点到为止。只是,洒落在寒风中的血滴是那么地刺眼,让人无法忽视。 “你可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当年没有杀了我?” “凌风,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 烈玉龙心感厌恶,接着说道:“聪明得让人讨厌,尤其是让我感到讨厌。” “坏了你的好事?” 如果肆无忌惮地屠杀是正常现象,那凌风宁愿去做一个不正常的人。 面前的少年已然不是当年的样子,自他身上流露出的精气神也让烈玉龙为之一振。 果然,时间是改变一个人最好的方式。 一种遗憾之情涌上心头,好可惜当年没有将凌风一起埋葬在那片群山之中,不然哪里来的今日之事。 “我们原本是一类人。” 青衣少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可是,你!真!的!该!死!” 每一个字都承载着黑甲少年的满腔怒火。 “若是你手中的枪能像你的话这般有力,那该多好啊。” 少年一副惋惜的口吻,但语气中却满是嘲讽。 宗境巅峰又如何?可以借助外力又如何?当烈玉龙登上这座山巅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死亡的结局。 “这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这一次,你不会有机会了。” 西风咆哮,将天上的云彩撕碎。 寒意流转,把呼出的热气冻结。 凌风脚尖轻点,眨眼间就冲到了离烈玉龙两步远的地方。 速度太快了!身形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 利剑划过,直冲黑甲少年咽喉。剑气如针刺,他皮肤上的汗毛都立起来。烈玉龙横过手中长枪挡在身前,挡住凌风先手的一剑。 噔噔噔,黑甲少年向后退了几步,卸掉这一剑的冲击力。他的手臂都有点发麻了,这一剑的力量,着实不小!进阶了宗境后的凌风实力更上一层楼,单论挥动兵器的力道对方不会比他小多少。 “战!” 一声低吼,飘散在西风中。 黑甲少年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嫣红,好像狂热的战意在支配着他的一举一动。 上身扭转,手臂肌肉力量爆发。 银枪刺出,如暗夜里的惊雷,直取凌风的要害部位。 “炎神枪诀!” “幻枪落雪!” 枪尖闪过一点寒芒,幻化出数十道虚影,铺天盖地而来。每一道枪影都携带着磅礴的灵气,迎着西风而来。 银枪反射落日的余晖,染上了金色光芒。 那一刻,比夕阳更耀眼的,是云火枪的枪尖。 比枪尖更耀眼的,是它的主人! 炎神麒麟子,举世称无双! 他会用这样最强大的一击告诉凌风:复仇?你根本就不配!。 凌风神色平静,后退几步避开这一枪。而后,手中利剑挥舞,如秋日落叶,四散飘零、无声无响、随心所欲。 剑气荡开,剑影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在呼啸的寒风中,在昏黄的夕阳下,青衣少年剑走飘逸,不受规则束缚。 如浮萍掠影,似惊鸿一现。 利剑在寒风中挥过,斩碎了枪影,斩断了寒风,也斩破了黑甲少年高傲的自尊。 枪尖的战意在熊熊燃烧,不曾在黑暗和西风中熄灭。 只是黑甲少年的眼眸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光彩。 一往无前的决心,百战不退的恒心,天降奇才的信心,都在这一刻,随着破碎的枪影化为虚无,不再有存在的痕迹。 这最后一招,竟然被凌风如此轻易地破解。 “怎么可能……” 黑甲少年感到呼吸都有点困难,手中的云火枪都有些握不紧了。 不过短短两年,他怎么可能走到自己前面。 “还不肯放下你的高傲吗?或者,你是想带着它进坟墓?” 西风带着青衫少年的话进入了烈玉龙的耳朵,令后者瞳孔一缩。 “坟墓……” “咳咳咳……” 喉咙中的鲜血再也憋不住了。 黑甲少年单膝跪地,依靠着云火枪,眸子中一片灰暗。 “今天,这里只会有一个人活着下山。”凌风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而这个人,不会是你。” “你刚才的……是什么剑诀?” 脸上的肌肉分外明显,瞳孔也开始逐渐变大,黑甲少年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一剑封喉。 这一剑,速度太快了。 连鲜血都未流出,青衣少年就将利剑收回了。 视线开始变得黑暗,思绪开始变得沉重,这一刻,他只想睡去。 “惊鸿。” 这是他最后听到的两个字。 云火枪上的流苏随风而舞,似在告别自己曾经的主人。 夕阳下,凌风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呼…… “你输了。” 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令他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的实力不够,当年围攻守护兽的那几名强者还不是他能对付的,不过眼前的这具尸体应该可以勉强告慰那片群山中被杀戮的生命。 原来复仇就是这种感觉——你不会欣喜或者悲伤,你只会不住得回忆起那些只能活在你记忆中人,他们的笑容,他们的声音,还有他们看到你时闪着光芒的眼神。 那些场景早已过去了好几年,但此刻回想起来却依旧历历在目。 眼前的景象变得有些模糊,凌风努力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却发现根本不听使唤。他的身体左右摇晃,虚幻的灵魂则呆呆地立在原地,茫然无措。 这便是匆忙晋级的后果,这具身体又开始不听使唤了。当初在晋级皇境时就出现过这种情况,一旦实力暴涨,灵魂支配起身体来就会力不从心。 不过唯一的喜讯就是在这之前他已经把烈玉龙解决掉了,不然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是一个宗境巅峰的绝世天骄,就算是和他同等级的武者估计也能强压他一头。 强行盘膝坐下,凌风双手掐诀,开始动用天诀来稳固目前的状态。 山巅之上,有一人一尸体,一枪一利剑。 夕阳的余光洒下,照亮山巅的平地。死亡和生机一同将心声倾诉于寒风之中。天色将要暗下去,陨星山脉的气温正在快速的降低。 吐出一口浊气,凌风缓缓地站起身来。他扯下一块布,轻轻擦去长剑上的鲜血。 回望了一眼后方,夕阳正缓缓下沉,耳边的风声响起,是那么的不真实。 “该走了,山下情形不知道怎么样了,依着炎神殿的脾气,怕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凌风叹了口气,也不去想马上要发生的几种可能,微眯着双眼,静静感受着耳边风的呢喃。 片刻后,在夕阳的注视下,凌风转身缓步走下山去。 风,似乎更烈了…… 山下。 这里的人数已经大为减少,随着山间夜幕来袭,气温已将降低到一个难以忍受的地步,一大批武者都很不情愿地离开了,不过这个时候还呆在这里的自然就是各宗门的精锐。 怎么还不下来?难道是出事了吗? 见到山巅上迟迟没有人影下来,李清泉也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变成了如今的忧心忡忡。虽然在决战之前凌风做了充足准备,但在面对烈玉龙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凌风能够百分之百击败烈玉龙。 生死之事,稍有差池就是阴阳两隔的地步。 “林姑娘,你觉得……” “殿下,你还是静待结果吧。”华服女子无奈地瞟了一眼身边正打算开口的十三皇子,赶忙抢在对方说完前把自己的答案说了出来。 这一天来,十三皇子一个劲儿在她身边聒噪,也不管她心情如何,总是找各种话题与她交谈。 密林前的空地上,司涯保持着一个姿势遥望着山巅已经好几个时辰了。他没有心情跟烈无双争论那些计谋,此刻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今天早晨,那个时候他看着凌风一步一步地走上山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云端。 但愿时间,能够改变一些事情。 当他的思绪回到现在,视野中依稀出现了少年的身影。 是错觉吗?司涯正欲仔细一看,后方的人群就爆发出阵阵惊呼。 “快看,有人下山了!” 一声惊呼传来,引得众人尽将目光移向了前方。 在陨星之巅下山的羊肠小道上,少年神采飞扬,眉宇间有着一抹傲气,青衫被西风吹动,随之被吹散的还有身上弥漫的血腥味。 “是天宗凌风!” 凉州诡事 第四十一章:尘埃落定 对于烈无双而言,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间了。 目光死死地盯着凌风的缓步走来的身形,烈无双咬牙切齿,怒火欲喷,手中的长枪更是一阵的颤鸣。 还不待凌风走近,烈无双手执钢枪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杀意酝酿间直取凌风的首级。 凛冽的枪意袭来,刺痛了他的皮肤,凌风双眸明亮,看着越来越近的烈无双,嘴角掀起了一抹嘲讽。 这算什么?是事情脱离自己掌控后的无能狂怒吗? “凌风,拿命来!” 就连声音都有些跟不上烈无双的速度,他死盯着凌风,意欲杀之。 烈无双的突然出手让密林中的众人都为之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与天宗交好的几方势力的弟子赶忙出手,想要截住烈无双的攻击。 “住手!” “烈无双,你敢!” 虽然凌风能够战胜烈玉龙,但比起烈无双,他的实力还是太差了。如果他们不出手,这样恐怖的一击之下,凌风就算能够保下性命,重伤也是不可避免。 不过他们的实力不比烈无双强上多少,对方占据着先出手的优势,将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丝毫不理会身后各宗弟子的阻止,烈无双手中长枪犹如出洞蛟龙,朝着凌风刺来。 凌风神色无惧,甚至连兵器都没有拿出来,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完了! 众人皆是一惊,一位天之骄子就要这样陨落了吗? 轰的一声响起,剧烈的爆炸声传来,让密林中的众人赶忙捂着耳朵。 巨大的冲击波掀起来一棵又一棵高树,溅起来的尘土逐渐遮住了众人的视线。 凌风怎么样了? 众人赶忙从密林中走出,快步来到前方的空地上。 烟尘逐渐散去,烈无双的身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朝着烈无双长枪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伸出右手握住枪尖,正死死地抵住烈无双的攻势,任凭对方怎么用力,长枪都无法前进分毫。 而这人的身后,正站着一脸淡然的凌风。 隔着师兄司涯,凌风轻笑着说道:“怎么,烈师兄就这么想杀我?” “你说呢?” 看了看挡在凌风前面的司涯,烈无双心里明白今日已无可能对凌风下手了,当下便收回长枪,后退了几步。 “愿赌服输,烈无双你要是不服可以随时来找我。” 司涯站在凌风身前,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淡淡的说道。 “杀人偿命,司涯,你该不会觉得我会就这么放过他吧。” 烈无双依旧是一脸杀意的紧盯着凌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司涯可以保护他一时,难道还能保护他一世吗? “你总有一个人的时候!” 用意不言而喻,不过这种威胁在凌风看来基本上没有什么威慑力,上三境,他总有一天也会到达这个境界。 凌风朝着烈无双轻轻一笑,然后便说了一句让对方几乎控制不住怒火的话。 “去收尸吧!” 哗…… 耳边讥笑声与嘲讽声传来,烈无双双目逐渐布满了血丝,不过下一刻就恢复如初,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般。 势成骑虎,他绝不能动手! 面对司涯,他几无战胜的把握,甚至还会将自己也交代在这里。而到时天宗占着理,炎神殿就是想给他报仇都没有地方。 深深地吸了口气,烈无双不再理会众人,转身朝着山巅走去。 陨星之巅,那里还躺着他小师弟的尸首。 至于凌风,这可能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多的年轻天骄,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人群,凌风原本古井无波的心境竟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活着,原来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情。 “我们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十三皇子看着被众人围住的少年,心头顿时起了交好之意。和这样一位天之骄子搞好关系,说不定对日后的储君之位的争夺有所帮助。 “殿下就不怕之前的事情露馅?”华服女子瞪了一眼,当初为了从司涯手中拿到临江之地的坐标,他们二人特意对凌风下了黑手。如今再上去恭维一番,难免会有什么疏漏之处,只会为今后的行动增添几分变数。 “呃……那还算了吧。”一听到会有变数,十三皇子赶忙否决了这种想法。如今结局已定,摆在他们前面最重要的就是临江之地的传承。这可关乎着他今后的皇位,绝不能出现半点疏漏。 华服女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凌风,道:“走吧,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另一处,神策谷的李缙云在嘱咐了一番李清泉后就带着弟子离去了。后者长时间不回神策谷,宗内的一些长老对此颇有微词,因而李缙云希望李清泉抽空回去一趟,跟众位长老见个面。 百花宫的弟子同样也在祝贺了一番后离去了,不过领头的弟子脸色不甚好看。司涯一时间也猜不出其中的缘由。一旁的凌风却立刻就想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看样子这次她输了不少钱。” 如果说现在谁最恨他,除了炎神殿的弟子以外,应该就是那些押注烈玉龙会赢的赌徒了。这些人在决战未开始的时候是他的帮手,能够向烈玉龙施压,让后者下定决心开启决战。 但现在随着决战的结束,这些人就成为了最痛恨他的群体。 不过无所谓,背后的咒骂再怎么恶毒,在东天域这块实力为尊的土地上,只要他的拳头够大,所有人都得乖乖闭上嘴巴。 随着众人的离去,这里的约战结果也即将随之传遍东天域的每一寸土地。今日的陨星之巅只会有一个人活着走下来,而那个人是天宗凌风。 “你的伤势如何?”司涯正打算架着凌风回陨星城,但却被后者拒绝。“不必了师兄,今晚我们就在这里露宿吧。”凌风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他的伤在陨星城不仅治不好,说不定还会进一步恶化。 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他就要赶回刺史府去。 五人寻了一处山谷,在一棵大树下点起了篝火。 这个节气,陨星山脉的夜间温度极低,加之凌风又是重伤在身,众人不敢马虎,在四周布下了整整八座小型阵法,甚至还动用了一件中级灵宝。 “喏,你拿着。”司涯将一块火红色的石头递到凌风掌中,后者顿时感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这是?” “这叫炎火石。东圣域的势力前往北疆战斗之时,每一位未渡过生死劫的武者都要携带一枚这样的石子,以保证不会被冻死在冰天雪地之中。” 靠着阵法和灵宝,其他人可以熬过这一晚的寒冷,但有伤在身的凌风却有些凶险。司涯不明白,为什么凌风不愿意回陨星城去,就算不能疗伤,好歹有个暖和点的房间可以休息一晚。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以后慢慢跟师兄解释吧。”如果真的要回陨星城,中间至少要耽搁一到两天的时间。可是以他目前的状况,能否撑过明晚都是个未知数。 这就是凌风明天一早就要赶回刺史府的原因,但即使是说出来,司涯也未必能明白,所以还是不说的好,不然也只是徒增一个担忧之人。 黑夜笼罩的地方,总是会有几点亮光出现。篝火无聊地燃烧,偶尔响起细微的爆鸣声。 这里是陨星山脉中的一处山谷,背靠着一棵高树,火光撑起一片光亮,让人心里一暖。 背后的寒风在黑暗中呼啸,面前的火焰在寒风中跳动,李清泉伸出手往火堆凑了凑。蓝孤飞和司雪痕则坐在最外围,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司涯将架上的烤肉翻了个个,然后又添了些木柴,做完这些后,他忍不住将目光移向身边的凌风。 此刻的凌风正盘坐在地上,双手掐着印诀,气息悠长而又平稳。 白天的一战对他而言消耗极大,虽然最后能够斩杀烈玉龙,但他一样伤势不轻,体内的经脉同样受损严重。右肩处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但后背上挨的那一拳却依旧阵阵作痛。胸前的伤势倒是比较轻,但心脏部位黑色的小虫子却开始胡乱地爬动。 为了抹去暗刃山主人的那一抹残魂,他强行催动了黑焰,导致了强烈的反噬。漆黑色的火焰已经开始不受他的控制,在他的体内肆意地游荡。血肉和经脉就在烈焰的炙烤下变了颜色。 更要命的是他在仙王草的帮助下进阶宗境初期,这对其他人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对他却未必。一阵接着一阵的眩晕感从灵魂深处涌了上来,如果不是天诀,他现在一定会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这些其实都在凌风的预料之中,想要越级挑战一位顶尖势力的年轻天骄并且战胜,想要不付出代价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伤得这么重,几乎让他失掉半条命。 体内的灵气缓慢的流淌,凌风默念着口诀,缓缓的催动着天诀。 是天为轻,予四季轮换。取天之道,成阴阳之诀。 天诀在这一刻被灵气引动,在凌风的左肩处缓缓浮现出一轮太阳,而在他右肩处则缓缓浮现出一轮弯月。 日与月,则是阳与阴的具象。 那轮太阳倒是有些耀眼,不过那弯明月就很是模糊,几乎快要分辨不清。 双肩日月的浮现,让凌风的气息疯狂地向上攀涨,原本还有些虚浮的灵气逐渐变得夯实。 看着凌风体外日月的显化,司涯赞赏的点了点头。 某一个时间,凌风突然睁开眼睛,双眸精芒射出,体内雷声滚滚,暴涨的灵气有些控制不住,猛地逸散到体外。 “看来这一趟你收获不小啊。”司涯揶揄道,这一次登上陨星之巅,凌风不仅复了仇,实力也因此更进一步,假以时日,进阶上三境也是水到渠成。 “喏,给你的。”司涯用刀割下一块烤肉递给了凌风,一旁的李清泉赶忙表示:“我也要!” 将烤肉分给了两人后,司涯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不过随即就消失了。 “师兄的手艺真得没得说!” 李清泉弄得满嘴流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如果让林瑾看见了,估计他又要被教训半天了。 “师兄你怎么不吃?”凌风偏过头瞧着司涯,疑惑地问道。 司涯叹了口气,现在的他可真没有心情去吃东西。 虽说凌风是通过千叶宫向烈玉龙下的战书,故而炎神殿的长老们是不能出手的,否则就违背了千叶宫的规矩,但这条规矩并不适用于炎神殿的年轻弟子,正如烈无双所言,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凌风身边,只要炎神殿的弟子们想下手,总会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且,就算炎神殿不亲自动手,花重金雇佣一些杀手组织也不是不可能,日后凌风再在东天域行走可就要万分小心了。 “师兄不必担心,明日一早我就回刺史府。” 对此,凌风倒是没有过多的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初决定对烈玉龙动手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今日可能遇到的后果。 “可是出了东天域,岂不是更危险?”司涯不解,凌风口中的刺史府位于凉州,而凉州并不属于东天域的疆域范围。一旦出了东天域,千叶宫的规矩可就管不到了。 李清泉啃了口烤肉,正在专心致志听着两位师兄谈话。当司涯说到自己的担心的时候,他突然插了一嘴,“唔……不是有祈师姐吗?” 他记得祈师姐就在凉州刺史府,有祈师姐在,应该不需要司涯如此担心凌风的安危吧。 凌风同意的点点头,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李清泉所言很对,无须司涯过多担心。 只要回到了刺史府,不光是祈君欣,还有刺史府的强者一样可以保护他的安全。有天宗在东天域制衡,炎神殿应该无法全力出手,而在凉州,东天域联盟内部也不是一条心,光靠着烈雄那一脉在刺史府面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尽管有凌风信誓旦旦的保证,但司涯依旧显得忧虑不堪,面对麒麟子被杀的消息,他很难相信炎神殿的那群人会保持镇定。 “算了,既然你对此胸有成竹,那我也就不再啰嗦了。” 将这些繁杂的念头甩出了脑子外,司涯割下一块烤肉放入口中。 这个味道……果然,他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凉州诡事 第四十二章:河盗传闻 乌漠河。 一叶扁舟缓缓的靠近岸边,凌风立在船头,朝着岸上的三人抱拳行礼。 “沈溪月之事就拜托师兄了。”临走之际?,凌风还是忍不住提上一嘴,生怕司涯把这件事忘掉。 司涯点点头,道“师弟放心,回去之后我马上会将这件事告知师父,请他老人家帮忙。” 对于凌风所托之事,司涯自然是不敢有所懈怠,因为这可能不仅仅只关乎凌风一人,而是与整个天宗都有莫大的关系。 “多谢师兄。”凌风道了声谢,然后看向了岸边的李清泉,笑着问道:“怎么,不跟我一起回凉州吗?” “我还有其他事情。”李清泉故作神秘的说道,瞧这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显然是得到了凌风的真传。“行吧,你记得替我把押注赢的钱收一下。”凌风还没忘记他押下的三百万灵石,这也应该算是他此行的一大收获。 “雪痕你也要好好修炼,不要偷懒。” “我知道啦!”司雪痕点点头,嘴里嘟囔了一句:“凌师兄你也变得越来越啰嗦了,跟司涯师兄一模一样。” 听到身边的师弟小声编排自己,司涯没好气的瞪了后者一眼,对着小船上站立的蓝孤飞道:“一路小心,记得保护好你凌师兄。” “别忘了我交给你的乾坤袋,我已听到传言,临江之地估计会在这半年内现世。” “如此,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小船缓缓地离开岸边,朝着被烟雾笼罩的对岸漂去。 雾气有些厚重,很快凌风就看不清楚身后岸边上立着的三人,回过头来,对岸似乎也在遥不可及的远方,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线。 江水拍打着脚下的小船,艄公一杆一杆地撑着,很快地就进入了江雾最浓重处。 “江上雾水重,师兄还是进里面坐上一会儿吧。” 看到凌风呆呆地站在船首的位置上,身后蓝孤飞顺着料峭寒风送来了一句话。 时值冬春之交,冬未走春未至,江上寒气湿重,以凌风目前的状态怕也是有些承受不住。 凌风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呆呆地站在船首的位置,任由雾气将他的衣衫打湿。他为什么又会想起那些人的面容,这场复仇之战似乎并没有减轻他心中的愧疚与自责,反而开始让他时时回忆起那个时候的场景。 冰冷的气息从凌风的身上漫无目的的散发出来,侵入江雾之中。突然,从凌风嘴里若有若无的传出声音,似乎正在对着江雾在说这些什么,也有可能是某种咒语,因为在这一连串并不连贯的语句后,左手指尖隐约跳动着一丝火苗。 漆黑色的火苗。 “凌师兄……”蓝孤飞轻轻唤了一声,但见对方毫无反应,他也只能作罢,转身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凌风的身上。 眼前的场景开始逐渐变得虚幻,凌风自己都没有发现在黑焰出现以后,他的双目变得冰冷而又陌生,仿佛天道之上的化身,俯瞰芸芸众生。 那缕黑焰已经进入了他的脑海中,他宗符第四劫的灵魂力此刻正瑟瑟发抖,根本不敢触碰这丝黑色火焰。 尽管它那么微弱,仿佛只要一口气就可以把它吹灭掉。 逐渐地,他的眼中也出现了黑色火焰。冉冉升起的细微火苗在他的眼眸之中跃动着,将凌风的视线拉入了一片莫名的空间。 在被黑暗吞噬的深处,烈焰不知疲倦地燃烧着,一道妙曼的身影缓缓浮现在凌风的眼前。 他看不清前方那道身影,也看不清周围到底是什么,烈焰熊熊燃烧,只是火苗却是黑色。 …… 嗯? 凌风用手揉了揉眉心,奇怪,站着也能睡着吗?四周茫茫江雾,他的视线只能局限在这小舟外几丈的地方。江水时不时溅起几朵浪花,溅湿了凌风的衣衫,不过他没有心情注意这些,细细地回忆着他刚刚的那一阵恍惚。 “老人家,还有多久能到凉州?”这一次的渡河怎么感觉如此漫长,蓝孤飞朝着船尾的艄公问道。 艄公有一杆没一杆地撑着,回道:“今天江雾重,须得小心些,不然撞上暗礁,船毁事小,万一落入险境可就是大事了。” 蓝孤飞不解,就算掉入江中又能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湿透衣衫,身体受些寒气而已。若不是凌风有伤在身,他今天能直接游过去! “可不敢乱说,最近乌漠河常有河盗出没,已经有好多起船毁人亡的惨剧发生了。”艄公浑浊的双眼悄悄地看了四周一边,似乎他口中的河盗就隐身在这片江雾之中,一旦他说起,对方就会顷刻而至,要他性命。 “河盗?”凌风和蓝孤飞相视一眼,前者还好,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后者却表现得异常亢奋,声音有些激动地问道:“看来需要我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嘘!”艄公赶忙示意蓝孤飞噤声,这话要是让河盗听见,绝对会被杀掉灭口的。“小伙子你太年轻,不知道他的厉害。那凉州刺史府几次派人来围剿都被他逃脱,到最后连刺史府都不管了,任由他在这片地方胡作非为!” 这还了得!蓝孤飞心中的正气一瞬间爆发而出,如此丧尽天良之辈,真是人人得而诛之。“老伯,你可知我们是……” “咳咳咳!”一直不曾言语的凌风突然咳嗽起来,弯着腰,掌心已经沾着点点嫣红之色,分外刺眼。 “师兄你怎么了?”蓝孤飞赶忙过去将凌风扶住,目光瞬间就注意到后者掌中的血迹,心中一沉,正要说话,却被凌风用眼神制止。“我没事,就是喉咙有些痒。” “湿气太重,公子不妨到篷中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好。”凌风弯腰走进篷中,临了还不忘说上一句:“孤飞,你要是真想为民除害,就听船家好好说上一遍河盗,不要随便插话。” 这话明显带着隐含的意思,蓝孤飞暗自点头,扶着凌风进了篷内后,示意老人继续说下去。 “这河盗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那河盗的神通大着呢,传言他神出鬼没,境界高超,虽未渡过生死劫却能凌空虚踏,在水上行走的速度甚至比在陆地上还快!” 水面上行走?蓝孤飞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修炼了某种灵诀?”身为天宗弟子,他所修习的天诀便是一道极为高深的灵诀,能够让他们这些尚未度过生死劫的武者在运功时引起天地异象。 如果对方的灵诀刚好也是此类,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河盗的实力可不低,渡河之人有强有弱,但全都逃不过船毁人亡的结局。” 艄公佝偻着身子,接着水流的力量替出一只手,将腰间的铁牌收了收。刚才划船太用力了些,腰带都有些松动。 一阵湍流自雾气中冲出,小船立刻摇晃起来,篷内咳嗽声又响了起来。 艄公横杆船尾,将半个身子探进乌篷中,只见凌风蜷缩着身子不住的咳嗽,小方桌上的茶杯只剩下一个杯底。 “师兄你没事吧?”蓝孤飞也将身子探进,篷内的空间不太大,除了几件衣衫以外,就只剩下一张小桌,一个蒲团,还有一壶热茶。 “没事,刚才晃了一下,呛住了。”凌风缩在蒲团上,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稍有平复后,他转身看向乌篷的另一边,开玩笑道:“船家对我倒是关心啊!” 他笑得很浅,眼神中带着某种特别的意味。 “啊哈哈,我观公子身体虚弱,心中难免有些着急。”说罢,艄公的身子退出,继续撑着杆。 小船随波荡漾,但雾气中依旧看不见对岸的轮廓。 这趟旅途,未免太长了些。 哗哗哗……流水声逐渐增大,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朝着这边来了。 浓雾中,蓝孤飞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不管是视线还是灵魂力,都无法穿透这片浓雾。 忽而一道黑影从浓雾中走来。 他的脚尖轻踏水面,点起圈圈涟漪,远远看去,此人便如行走在水面上一般。 来人渐近,蓝孤飞才瞧清楚这人全身上下都被黑布缠绕,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那是一双绿色的眼睛,透过茫茫江雾,仿佛是两块闪着绿光的宝石。 “河盗!” 艄公大叫一声,声音中满是恐惧。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这张乌鸦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来者何人?”蓝孤飞神色戒备,大声问道。 那人嘴巴也被黑布缠绕,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取你命的人。” 蓝孤飞心中笑声大作,刚才他还想着如何替天行道,没想到河盗自己居然送上门来。 这是瞧不起他天宗弟子的头衔和实力吗? 蓝孤飞掌中灵气翻滚,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被调动起来,准备随时扑向行走在江面上的河盗。 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可以行走在水流湍急的乌漠河河面上,蓝孤飞很是好奇,如果真的是某种奇异的灵诀,他一定要好好了解一番。 “老人家,你接着撑船!” 蓝孤飞站在船首,迎面对着健步走来的黑衣河盗。艄公只是一名下三境的武者,而凌风又身负重伤,此刻唯有他能和对方一战。 “篷中的那位,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出来吗?”说着,那人甩手一道劲气,蓝孤飞还没反应过来,劲气便将乌篷绞杀成碎片。 凉州诡事 第四十三章:叛军余孽 散落的碎片中,凌风正坐在蒲团上倚着小方桌,无聊地抠弄着自己的指甲。 “有事?” “哈哈哈,有人花钱买你的人头!” 这话让蓝孤飞瞬间就变了脸色,没想到炎神殿的动作这么快,这才是决战之后的第一天早晨,对方就直接派杀手来乌漠河截杀他们。 凌风就像是没有明白对方这句话的意思,居然很好奇地顺着往下问:“多少钱?” “师兄……”蓝孤飞疑惑地看着凌风,为什么不直接动手,这个时候有必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吗? 来人也明显愣了一下,声音中也带着同样的疑惑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把人头给你,你领了赏金记得分我一半,如何?”凌风还在那里抠弄着指甲,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让在场三人共同怔住的话。 那人紧盯着凌风,逐渐地在距离小船二三十米的地方停下。他脸上只漏出的那双眼睛闪着绿光,轻笑着说道:“你都死了还要钱做什么?” “死人就不能要钱了吗?你现在不就是在做这件事吗?” 看着凌风神色平静的脸庞,来人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讽刺,当下心头一怒:“看来你还不清楚我的手段!” “说来听听。” 凌风摆了摆手,蓝孤飞后退几步来到凌风身边。一旁的艄公也放下长竿,悄声退到两人后面。 这种场面,他一个下三境的武者可没有资格参与。 没有了艄公撑杆,这艘小船开始随波逐流,逐渐进入浓雾的深处。 “这条河上但凡是被我盯上的船,没有人能够活着上岸。”那人语气中充满了某种自傲,侃侃而谈:“刺史府几次发兵围剿,结果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 “完了?” “怎么?不够精彩吗?” 凌风挪了挪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角靠着小方桌,缓声说道:“一般般吧,像你这种小人物,刺史府怎么可能注意到。”凉州局势复杂,更何况暗中还隐藏着暗刃山这种极为恐怖的对手,乌漠河上一个小小的河盗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刺史府大人的案头上。 那人有些不悦,道:“你觉得我是在撒谎?” “那倒也不是,就是有些夸张而已。”凌风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接着说道:“围剿你的不是刺史府,而是兵司。” “兵司不就是刺史府的组成机构吗?”蓝孤飞听了半天,这会儿也十分纳闷。虽然他很少去凉州,但有关凉州刺史府的信息他了解的还是不少。 刺史府由兵司、刑司和明司三个机构组成,而刺史则由东秦皇朝直接任命,负责统领三大机构,领导整个刺史府。 “哈哈哈哈,都是些新兵,主要是让他们来历练的。”凌风笑着向蓝孤飞解释,这些在刺史府算不得什么秘密,几次围剿都是由兵司牵头,将在凉州招募的士兵编成几个斥候小队送上乌漠河。 说白了,就是拿这河盗练手的。 “那他杀了那么多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也是假的喽?” “半真半假吧,有些人虽然死了,但血债要算在谁的头上可就有讲究了。”凌风说着替自己又倒了杯茶,刚喝下去一口,却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蓝孤飞急忙蹲下身子轻拍凌风的后背,将一缕灵气送入后者体内。 这两人应该没有注意到,当凌风喝下这杯热茶的时候,一双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茶杯,被黑布遮掩的嘴角也不禁掀起一抹笑意。 另外还有一双眼睛也在看,只不过这双眼睛的目光很隐蔽,叫人难以发现。 “他确实杀了一些人,但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普通武者。像万叶商会的那只商船,还有飘雪宗的执剑小队……这些人命虽然也算在了他的头上,但凶手却是另有其人。” 蓝孤飞悄声问道:“谁?” “别打岔!”凌风瞪了一眼蓝孤飞,看着几十米远处那道黑色人影,继续说道:“说起来,你的这些威名可全是刺史府一手扶持起来的。” 似乎是被凌风这些话刺激到,河盗沉默不语,眼神也变得有些呆滞。他没想到凌风会知晓这么多的内部消息,连他那些“辉煌”事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良久,河盗抬起头来,绿色的眼中满是贪婪和杀意。“你知道这么多有什么用?拿了你的人头,我就可以换到一笔丰厚的赏金,到那个时候,何处不是逍遥之所?” 蓝孤飞大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的炎神殿!” “这跟炎神殿可没什么关系。”凌风摆摆手,炎神殿雇佣的杀手迟早会来,但绝不会是今天。从昨夜决战结束到今早他们渡河,中间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夜。炎神殿反应再快,杀手组织的杀手也来不及在他的归途上埋伏。 “你要是明天来说不定我还会信你这番说辞,今天嘛,有些早了。” 河盗忽然放声大笑,接连几步走近小船。凌风定睛一看,发现这人居然真的走在水面上,每一步都会溅起圈圈涟漪。 直到双方的距离不到十步时,河盗停了下来,说道:“人太聪明,就容易夭折。” “只有不聪明的人才喜欢说这话。”凌风朝着四周看了看,只见迷蒙雾水如同破败的墙壁困住了三人。水流冲过暗礁荡起一个个旋涡,小船又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了。 凌风抚着手掌,道:“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河盗言语中充满了讥讽:“你这是打算拖延时间吗?” 凌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失笑道:“你不也在拖延时间吗?” 既然大家都在拖延时间,谁又何必去指责谁呢? 虽然这场对峙他从一开始就参与进去,但几句话下来,蓝孤飞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完全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 什么拖延时间?这个时候他们不应该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既然你不说话,我就默认你同意喽!”说着,凌风举杯喝了口已变得温热的茶水想润润嗓子,却不想茶水刚进口中,咳嗽声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哼,不喝了。” 凌风拍了拍蓝孤飞的小腿,道:“那我这就开始讲,孤飞你也听着点。” “现如今凉州除去刺史府和东天域联盟以外,共有四大顶尖势力:飘雪宗、缥缈宫、流月阁和万叶商会。最后一个准确来讲是万叶商会在凉州的分会,其余三方则是扎根凉州数千年的本土势力。” “但在百年余年前,凉州本土势力的数目却要比现在多一个。这个已经覆灭的宗门名叫听雨轩。” 凌风着重念了“听雨轩”这三个字,而后凝神看着不远处的河盗。果然不出他所料,当“听雨轩”三个字飘进河盗耳中时,后者身躯明显抖了一下,绿色的眼眸竟泛起了一丝雾气。 “大概是几十年前,在东秦皇朝的命令下,冷将冷晨率领十万黑袍军沿着烟汾古道跨过茫茫大漠,进驻凉州城。从那个时候起,凉州就成为东秦皇朝的一部分。可是在黑袍军占领凉州城后,冷将并未过多停留,而是继续率军西行,最终在凉州西边万里之外的地方筑起了帝关。” “这帝关是筑好了,但问题随之而来。一旦黑袍军移居帝关,凉州作为大后方就会变成空虚。于是在冷将攻下凉州城的第五年,东秦皇朝一纸令下,在凉州建起了刺史府。” “要说刺史府的建立对谁的影响最大,其实并不是远在帝关的黑袍军,而是除去万叶商会的凉州四大本土势力。原本是凉州无可争议的主宰,现在却只能屈居在刺史府的威压之下。时间一久,有些人不甘于放弃以前的辉煌,随之心生反意。” “十年前,趁着凉州欢度上元佳节之时,凉州最强的本土势力听雨轩举兵造反,史称:上元之乱。这场叛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只持续了三个多月,就在东秦皇朝的铁骑下宣告破灭。” “听雨轩高层尽数伏诛,宗门也被付之一炬,自此它便从凉州彻底的除名。随后就是痛打落水狗,听雨轩数百万弟子成了过街老鼠,在刺史府高额的悬赏令下,听雨轩数百万弟子的首级成为了当时凉州最值钱的东西。” 凌风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朗声说道:“你说有人花钱买我的命,岂不知你的命同样也有人买!” “难道说?”蓝孤飞猛地跃起身子,双目圆睁,神色有些震惊。 凌风用手指着站在河面上的河盗,点了点头:“不错,他就是漏网的听雨轩弟子。” 那河盗听到这句话,身躯抖得更厉害,眼神也是忽明忽暗。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就这样被凌风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他感觉自己此时已经不敢再迎着后者的目光看去。 “那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蓝孤飞能够感受到河盗的境界不过是宗境巅峰,这样一个境界虽然还不错,但想要躲避如狼似虎的东秦铁骑未免不太现实吧。 凌风瞅了一眼浑身颤抖的河盗,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凉州诡事 第四十四章:受人之托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河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这张被黑布遮掩的脸庞已经数年没有被外人见过,而认识他的人早就死在各方势力的围猎之下。 为什么凌风会认识他? “大概是在两年半前吧,你曾被飘雪宫的双胞胎弟子雪仇雪恨一路追杀,不得不向凉州北部群山逃亡而去。我记得应该也是在乌漠河边吧,你被逼入绝境,飘雪宗双胞胎弟子正欲拿你的人头换取赏钱,却被刚渡过河的两个人厉声喝止。” 一大段话说下来,凌风只觉得口干舌燥,他问道:“怎么样,有印象吗?” 河盗绿油油的眼眸中似有恍然大悟之色,但随即一句话却让凌风失望万分。“我只记得他们二人追杀我,至于是何人救我,我虽有印象,但却记不清楚那人是谁了。” 凌风哑然无语,能够记住是谁杀他,却记不住是谁救他。如果心中只有仇恨和恐慌,连一丝的感激都没有,那看来他变成一名河盗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只可惜当年他还希望这名可怜的听雨轩弟子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管是默默生活在凉州俗世之中,还是远走他乡,找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安定下来,哪一个都要比在乌漠河上当河盗活得安定。 “就算是当年你救了我,今日我也不能放你走。”河盗收起了刚才不经意流露出的一大堆的情绪,言语中杀机再一次酝酿起来。没办法,凌风的人头太值钱了,炎神殿给的价位高到可以让他亲手解决掉他的救命恩人。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动不动就把‘炎神殿’三个字挂在嘴边,你的事跟炎神殿可没什么关系。”虽然他和炎神殿之间的关系已经随着烈玉龙的陨落而降至冰点,但不是只要有人想害他就一定是炎神殿所为。 冤有头,债有主。 蓝孤飞焦急地看着四周,这都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看不到河岸。“老人家,你可知道我们现在距离河岸有多远?” 一直缩在后面的艄公被惊了一下,急忙抬头道:“不知道,一个路标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 “待会儿动起手来这个河盗就交给你了。”凌风盯着黑衣河盗的脚下,那里似乎正有一根细细长长的黑色圆柱在撑着他的脚尖。就好像河盗的脚底下踩着一根竹竿行走在河床之上。 他补充说道:“我来解决另一个。” 另一个?蓝孤飞大吃一惊,这里除了艄公以外还有其他人吗?难道另一名河盗隐藏在江雾后面? “世人都道你身法无双,可凌波而行。但我却知道,你不过是跟这条河中的一只妖兽达成合作而已,否则以你的实力怎么可能博得如此凶名。” 凌风的话听上去有些嘲讽的意味在里面,虽然他自认为自己说的事实,但在河盗耳中,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当年的他何等的意气风发,身为凉州最强宗门听雨轩的弟子,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惊艳的赞叹和羡慕的眼光。 可是自从十年前的那场叛乱之后,一切都变了。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到过街的老鼠,常人只要见了他,无不想要取其首级。逃亡的日子里,他不禁扪心自问,虽为听雨轩弟子,但他从未亲身参与过这场叛乱,为何到了最后还要受到同等的清算? 游荡在这乌漠河上,当他成为人人皆谈之色变的河盗之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又在一夜之间回来了。 如果不能让世人尊崇自己,那就让他们恐惧自己! 不过现在,小船上的少年却十分平淡地将他的秘密一一解开,难道他又要变成当年的那只老鼠了吗? “我本是受人之托,现在看来,我有必要为了自己而杀掉你!” 除掉凌风,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而他依旧是乌漠河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河盗。 “受何人之托?”凌风直接忽视后半句,将话题的重点引向前半句。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我虽是河盗,但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 闻言,凌风眼神有些怜悯,摇着头说道:“你虽是河盗,却也是个可怜之人。”他依旧记着两年前的那个场景,在飘雪宗双胞胎弟子的压迫下,这位被逼上绝路的听雨轩弟子满脸都是恐惧和绝望。 而当他和祈君欣出手阻拦后,对方那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原来当一个人逃过死亡的结局后会是这么开心,这么激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只需要你的人头!”河盗好似听不得凌风这话,也见不得凌风这种眼神,当下挥舞着双掌一步一步踏水而来。看样子,他已经打算动手了。 见状,蓝孤飞上前一步挡在凌风身前。 “如果你一直贪恋以前的荣光,就永远不可能获得新生。”凌风一动不动,眼神中的怜悯未减分毫。说起来,那场叛乱跟眼前这河盗唯一的关系就是:他是听雨轩的弟子。 尽管他从未参与叛乱中的任何一场战斗,甚至因为反对造反而被听雨轩其他弟子囚禁起来。但当东秦皇朝的铁骑降临之时,这些都变得不再重要。 河盗猛地止住身形,朝着凌风问了一句:“那你呢?你能放得下以前的荣光吗?” “如果我的回答是‘能’,不知道你是否相信?” 河盗不假思索的回道:“我信。那人曾说过想要杀你难度极大,因为比起烈玉龙,你的心境更加深不可测。” 凌风失笑,“这话实在是恭维我了,我今年不到十六,哪里来的什么心境?”言毕,他低声说了一句:“动手!” 蓝孤飞没有丝毫犹豫,运转着天诀便朝河盗冲杀而去。河盗挥掌而接,两个人却同时掉落河水中。 霎时间水下的打得昏天黑地,激起一阵阵波涛。 凌风只是望了一眼黝黑的水面下偶尔出现的身影后,就移开了目光。以蓝孤飞的实力,应该用不着他去担心。 那只妖兽呢? 就在凌风低头的一瞬间,在船身右边的水下,一个巨大的黑影赫然出现。 它形状巨大,模样丑恶,猩红的双眼自水下紧盯着凌风,让后者一阵毛骨悚然。 妖兽! 凌风神色一变,后颈处汗毛瞬立,手中利剑几乎是靠着本能向着身前斩去。随着剑影划过,半截触手掉落在船上。 尽管已经在刺史府中听闻了这只妖兽,但在亲眼见到它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阵恐惧。 凌风不敢再多想,袖袍一甩,一股灵气打出,将小船猛地推向前方。如果是在江中心落水,凌风决计不会是它的对手,为今之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岸上。 趁着拉开距离的时间,凌风回过身便看到了畏缩成一团的艄公,嘴角竟忍不住扯出几分笑意。他一挥手,一股磅礴的灵气就将后者完全笼罩。 “我已经将你和船绑在一起,只要船不沉,你就不必担心会受到伤害。”言毕,他转身准备对付水下的那只模样丑恶的妖兽。 巨大黑影如影随形,而且速度比凌风更快。 轰……下一秒,巨大黑影冲破江面,掀起滔天巨浪,而凌风的小船则如一叶孤舟东西飘荡,摇摆不定。 凌风不管不顾江水淋湿衣服,双掌同时打出,灵气轰击在水面上,溅起巨浪,靠着这股力量,凌风的小船离妖兽的距离越来越远。 很快,浓雾就将双方隔离开来。 只是透过厚重的浓雾,妖兽的笑声却从不知何方传了过来。 “哈哈哈,有人花钱买你的人头。” 和之前那位落水的河盗一模一样的话语,看来这群人是一门心思地要把屎盆子扣在炎神殿的头上。 只是……凌风能够感知到这只妖兽的境界:宗境后期。 虽说比他的境界稍强一些,但这位妖兄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凌风转身向前方看去,一片迷雾中,陆地线隐约出现在前方,距离他不过几百米远。 “留下吧,你的人头可值不少钱。” 一只巨大的触手从天而降,直击凌风脚下的小船。 凌风急忙运转全身的灵气,以手撑天,堪堪抵住自上空袭来的触手。“好强的力量!”如此庞大的身躯能够调动的力量绝对不小,而他又是重伤在身,想到此处,凌风竟然收回一些力量,使得妖兽的触手直奔他脚下的小船而去。 “呜呜呜……”处于凌风灵气屏障内的艄公张大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屏障太厚了些,只能听到呜呜之声。 不过他脸上表现出的恐惧之色甚是明显,妖兽的触手虽然重重地击在小船上,但也只是破坏了一些甲板,对于整个船身并无大碍。 凌风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剑意自体内爆发而出,虽然只是宗境初期,但凌风却感觉到远胜于妖兽的灵气从他的四肢百骸中会聚而成,让他顿时拥有了对抗妖兽的底气。 惊鸿剑诀,第一剑! 凉州诡事 第四十五章:第三人 破开重重迷雾,剑光划破水幕,淡青色的剑气直冲漂浮在水面的妖兽,剑气绞杀之下,数根触手啪地掉落在小船上。 妖兽怒吼一声,庞大的身躯硬扛着凌风的剑气,直冲风浪中的小船。 “滚!”凌风一声低喝,手中利剑闪着寒光,惊鸿剑诀被他施展到极致,无数的剑影构建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防护罩,将妖兽的触手和灵气攻势斩断,阻挡着后者前进的攻势。 怎奈妖兽天生皮糙肉厚,凌风虽将剑诀施展到极致,剑刃泛着寒光,锋利又危险,但依旧无法拦下妖兽攻势。 巨大的灵气光柱从妖兽的口中喷射而出,速度之快,只在眨眼之间。 “哈哈哈,死吧!” 在妖兽残忍的笑声中,灵气光柱迅猛如龙,直击凌风。下一刻,被灵气击中的小船顿时迸发出无数碎片,随后沉没于江水中。 而凌风的身形,也在一片爆炸中消失无踪。 尸骨无存? 妖兽一愣,这位人族少年不至于孱弱至此吧,连它一招都接不下来。它可记得清清楚楚,当日那两人来找他们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小心行事,凌风实力极强,单打独斗连他们二人都未必是凌风的对手。 它猩红的双眼四下瞧了瞧,眼前只有一艘破败的小船,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漏水了。 船上的艄公正瑟瑟发抖,妖兽正欲向艄公走去,刹那间,一股寒气自脚底而生直冲天灵盖,生命的本能是如此的强烈,让它瞬间都感到一股极致的危险。就连思绪都有些跟不上身体的本能,庞大的身躯猛地止住前进的步伐,而它生硬地向右侧移动了少许距离。 噌!虚空之中一剑刺出! 啊!下一秒妖兽的惨叫声响起。 它挥舞着触手,要将这名出手偷袭的武者擒住。 青色身影轻点脚尖,躲过了一根又一根触手,然后轻飘飘地落回到小船之上。 在妖兽三番五次的进攻下,这艘小船依旧十分坚挺地漂浮在水面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凌风手中的利剑还滴着血滴,这是属于妖兽的鲜血。他抬头看去,庞大的妖兽正捂着自己的左眼,痛苦地嚎叫。 这一剑正中了妖兽的左眼。 “可惜了,原本可以一剑毙命。”凌风心底一阵惋惜,这一剑他是朝着妖兽的眉心刺去,若是顺利,这一剑应该能够刺中妖兽的妖核,直接将对方毙命。只是不知为何,原本应该继续前进的妖兽突然止住了步伐,并且朝着右侧移动了些距离,这才导致他这一剑刺中对方左眼。 “我要杀了你!该死的人类!” 妖兽已经发怒了,它搅动着身边的江水,掀起一阵接着一阵的巨浪,而凌风脚下的小船则如一叶浮萍,晃荡不已。 杀我?凌风冷哼一声,即便是对方全盛状态鹿死谁手还不好说,现在它瞎了一只眼,哪里来的勇气敢如此地大言不惭! “我和你相反,如果可以,我今天不想杀你。” 凌风深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一时间他的心灵变得澄净透明,不含一丝杂质。 江雾遮掩下,妖兽的触手从左右两侧探出,直取凌风的首级。 凌风没有丝毫的犹豫,当触手接近他身体的那一刹那,凌厉的剑气爆发而出,他的身体速度暴涨,直冲妖兽面门,看样子,是想刺瞎妖兽的另一只眼睛。 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年,妖兽还明亮的右眼闪过一丝狡黠,等到凌风快要到它的跟前的时候,哇的张开了血盆大口,巨大的灵气光柱瞬间喷射而出,将凌风死死的锁定在攻击的前方。 “我这一剑,你可要看清楚了!” 仿佛是不属于凌风的气息拔地而起,手中利剑从未像现在这样响起阵阵剑鸣,清脆至极。 斜阳照影! 如斜阳铺满了整片江水,照出惊鸿的一影。凌风面无惧色,无所谓实力的差距,直冲而去,不曾有丝毫的犹豫。 轰……又是一次惊天爆炸,巨大的冲击波透过浓浓江雾,激起千层浪。 水幕落下,打湿了小船。不过那个蒲团被没有被打湿,因为它现在正在青衣男子的屁股下。 “咳咳咳……”青衣男子弯着腰咳嗽了一阵,而后从壶中倒出一杯热茶,正打算喝下去,青衣男子余光就瞟见了那只黑色的巨影。 妖兽缓缓地游到靠近船边的地方,凌风这才看清楚这只妖兽的全部身形。 这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章鱼,体型之大,犹如一座小山,但是带来的压迫感却远胜于后者。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只章鱼的嘴占据了脸部四分之三的面积,猩红的双眼下方,便是这张血盆大口。 北海圣源章鱼一族吗?凌风在书中见过关于这个妖族的描述,其中之一便是相较于其他章鱼,圣源章鱼的体型是黑色,而且要更大一些,尤其是嘴。 “你怎么不赶紧跑了?”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此刻,圣源章鱼的触手被斩断一大半,左眼被刺瞎,眉心也有一道口子。黑红色的血液正在从眉心的伤口处流下,如一眼悬泉瀑布。 刚才那一剑斜阳照影正中妖兽的眉心,但可惜后劲不足,只破开了一层皮肤,没有伤到根本。 至于为什么后劲不足,那就和他身上的伤势有关了。 “你以为到了现在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凌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的意思是,只要我想跑,我可以随时跑。” 妖兽靠着仅剩下的右眼深深地看了一眼凌风,仿佛要把后者的样子死死地烙印在脑海中。 “你觉得你跑得了?” 还不待凌风回答,一人就跃出水面,朗声说道:“我认为他可以!” 蓝孤飞浑身早已湿透,发丝紧贴着脸颊。不过他的脸庞上充满了兴奋之色,或许是因为他的手中正抓着一只苍白的手掌。 那是一只左手,断口处还有鲜血流出。 黑布缠绕的河盗也跟着现身了,他右手捂着左手手腕处,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遮掩他真实面目的黑布早就被扯破,露出了那张让凌风有些熟悉的面容。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凌风依旧能够记起这张脸上曾经出现过的各种表情。 “再给我半个时辰,我就可以斩杀他了。” 蓝孤飞有些遗憾,若不是感觉到凌风这里出了状况,他本不会这么快就主动结束这场战斗。 河盗缓缓落下,圣源章鱼伸出一根触手接住他的身体。于是,一副河盗立于水面而不沉的场景就出现在两人眼前。 或者说,是三个人。 艄公周围的灵气屏障已经被凌风撤去,只是他好像是被吓到了,整个身躯都在颤抖,还一个劲儿往凌风和蓝孤飞这边靠。 “原来是这么回事。”蓝孤飞恍然大悟,原来每次河盗现身的时候,他的脚底都踩在隐藏在水下的圣源章鱼的触手上。乌漠河常年阴云笼罩,河水又泛起黑色,故而没有人能够察觉到水下这只巨大的圣源章鱼。 如此一来,乌漠河上的河盗就做到了踏水而行。 “师兄,现在怎么办?” “不急,我们离陆地还有一段距离。”凌风还是依在小方桌上,用右手的大拇指摩擦着左手的几根手指。 “可是万一他们把船击沉怎么办?”蓝孤飞凑到凌风耳边悄悄问道,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是游也能游过去。不过现在身边有一个重伤的凌风,他总不能背着后者游水吧。 凌风眼中满是笑意,道:“放心吧,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一旦那样做就没法拖延时间了。” 蓝孤飞感觉又回到了之前那个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问题上去了,就算要拖延时间那也应该是他们拖延时间,怎么能是对方在拖延时间? “你难道不好奇这群河盗到底有几个人吗?” “呃……一……两个呗。”蓝孤飞看了看那只极具压迫感的章鱼,又看了看捂着断腕的黑衣河盗,问道:“听师兄的意思,难道不止两个?” “当然,其实他们有三个人。” 虽然凌风嘴上将这群人贬低的一无是处,但实际上这群河盗实力不弱,不然也不会用来给兵司的新兵练手,更不会将一些人命算在他们头上。 三个? 闻言,黑衣河盗和圣源章鱼眼珠子一转,后者庞大的身躯更是不可掩饰地抖了一下。 一丝极度危险的感觉袭上心头,一阵冰冷刺骨的杀意让人如堕冰窖。 蓝孤飞猛地一转身,却见艄公举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短刀,正欲朝着凌风的后背刺下。 他正想动手,却见艄公保持着举刀的姿势一动不动。 艄公双目大睁,喉咙中“咯咯”作响,像是憋着一口气一样。 蓝孤飞视线下移,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剑从凌风的肋下向上挑去,正中艄公的心脏部位。 “第三名河盗。”凌风淡淡的丢下一句,随即就收回了掌中的剑。“砰。”艄公的身躯重重地倒在破损的木板上,脸上还保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断然不会想到凌风居然无声无息的就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 凉州诡事 第四十六章:下毒 “你!”黑衣河盗和圣源章鱼正欲上前动手,却被蓝孤飞一人阻挡。“就算你们两个一起上,也未必会是我的对手。”他的话中有难以掩饰的自傲,身为天宗弟子,这股子傲气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改变了。 随着艄公的倒下,船上的氛围发生了些许微妙地改变。 原本圣源章鱼和黑衣河盗都忌惮艄公在船上,因此不敢肆意出手。现在艄公已死,他们再行进攻就没有丝毫顾虑了。 一艘小木船,能够坚持到现在都没有沉没,这本身就算得上一个奇迹,只是这种奇迹能否持续下去却要两说。 “怎么可能……不应该啊!”黑衣河盗紧盯着凌风,心中满是震惊。从刚才凌风的那一剑来看,对方除了气息有些不稳以外,并无一点衰弱的迹象。 圣源章鱼扬着仅剩下的几根触手,口中吐言:“该死!时间不是已经到了吗?” “我也不知道,难道他是在强撑着想骗过我们吗?”黑衣河盗回过身悄声说了一句,按照他们的计划,现在凌风应该已经奄奄一息了。 吃惊的并不只有黑衣河盗一人,蓝孤飞见到对方并未再进一步,于是偷着瞅了一眼身后早已没了气息的艄公,心头的震惊不会比河盗少多少。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衰老的艄公会是一名河盗。 “话说师兄是怎么看出来的?” 凌风拎起小方桌上的茶杯,看了一眼远处一大一小两名河盗,缓声说道:“因为这茶里有毒。” 蓝孤飞感觉自己的后颈被扼住了般喘不过来,茶里有毒这个原因确实吓到他了。不过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大变,声音中满是恐惧的说道:“师兄,我记得……你喝了不止一杯!” 如此说来,凌风现在已经中毒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拖延时间,只要时间一到,我体内的毒性就会发作。到时候他们二人正面佯攻,第三名河盗背后偷袭。我估计只需一个回合,你就得身受重伤。” 这也是为什么对方要阻止他们二人登岸,因为一旦上了岸,没有了艄公在背后偷袭,就算是黑衣河盗和圣源章鱼一起上也未必会是蓝孤飞的对手。 毕竟,到了陆地上,蓝孤飞可以充分发挥自身的实力,而大章鱼的战力却要大打折扣。 听到凌风一语就将他们整备了好几天的计策戳穿,黑衣河盗心头暗道一声不妙,嘴上却讽刺道:“你既然已经看出我们的计策,为什么还要喝下茶水?” “茶水里掺杂了泠鸠丹,你既然已经喝下,最多一个时辰就会经脉俱断,七窍流血而死。” 圣源章鱼也附和了一句:“现在快要一个时辰了,你的时间不多了。” “师兄……” 蓝孤飞看上去比凌风还要紧张,泠鸠丹的名头可是异常的响亮,只需小小一枚,生死劫下都难以靠灵气撑过毒发时刻。 这种毒药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一旦受冷便会散发出一股子臭味,想到这里,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艄公会在篷内备一壶热茶了。 “放心吧,我没喝。”凌风撑着剑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轻柔,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安。 “怎么可能?” “我明明亲眼看到……” 这几句话也不知道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的,但都充满了震惊的意味。 凌风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你没发现我上了船以后就一个劲儿地咳嗽吗?” 说到这里,他已经不用再解释下去了,每次一喝茶他都会一个劲儿地咳嗽,喝入口中的茶水就这么被他咳了出来。 原本他还想着演的可能不太好,不过依照结果来看,至少是骗过了这几人。 两名河盗目光呆滞,原以为是手到擒来,没想到从一开始对方就是破了他们的计策,难怪当初那两个人会特意嘱咐他们要谨慎行事。 “你可以走了,我刚才说过,如果可以,我不想杀你。”凌风指了指那只大章鱼,而后把目光移到黑衣河盗身上,略作沉吟道:“至于你嘛,我到底是杀还是放呢……真让人头疼!” 黑衣河盗缓过神,刚想动弹,却被蓝孤飞厉声喝止:“你要敢动,我就要了你的命!”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局势变幻莫测,胜利的天平倾斜到凌风和蓝孤飞这一边。 “我们的实力你们是清楚的,如果真的要下杀手,相信我,别说你,就算是这只章鱼一样跑不了。” 蓝孤飞双手负于身后,颇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你想怎么样?”黑衣河盗没有了之前的傲气,当生死全在他人的一念之间时,他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时刻。 死亡的味道,如此地陌生而又熟悉。 “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是飘雪宗的那对儿双胞胎让我们这么做的,说是事成之后可以将我们招进飘雪宗当内门弟子。” 黑衣河盗知道凌风要问什么,故而立刻就将幕后主使供了出来。他生于凉州,长于凉州,就连当河盗也在凉州。他的亲人就埋在这块土地下,他所有的记忆也全都是关于这块土地的,如果可以,他不想离开凉州。 “他说可以给我和那个人一千万灵石,让我们远走高飞。”圣源章鱼在后面弱弱地添了一句。它对飘雪宗弟子的身份不感兴趣,但一千万灵石足以让他豁出命去。 至于“那个人”,自然就是已经死亡的艄公。 听到幕后主使的时候,凌风明显一愣。他预想了很多人,但唯独没有想到会是飘雪宗的那两位。 “我记得当年就是他们两个人追杀你吧?”这一下,就连凌风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黑衣河盗将头摆得更低了。 “唉……你们走吧。” 一时间凌风百感交集,受雇于当年要取其性命的凶手,来截杀当年的救命恩人,恐惧果然是一种比感恩更强烈的情绪。 两人像是捡了一条命,一溜烟地消失在茫茫江雾后面。 “师兄,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蓝孤飞有些不甘心,无故被人找上门,结果还这么轻松地让对方离开。难道凌风就不担心日后这两名河盗继续在这乌漠河上为非作歹吗? 不过虽有不甘,但凌风的话他却不能违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人逐渐消失在视线内。“师兄,我们其实……”话说到一半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蓝孤飞瞧去,只见凌风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嘴唇也开始发黑了。 这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师……” “走!”凌风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除了蓝孤飞以外的其他人听到。 蓝孤飞赶忙跑到船尾,拿起长杆撑起小船……江上雾气重重,蓝孤飞一时分不清方向。不过还好凌风似乎很熟悉这条河流,在他的指挥下,很快不远处就出现了陆地的轮廓线。 迷雾终将散去,迎接他们的将是一片皎洁的月光。 月夜之下,小船翘着船头,缓缓地从白蒙蒙一片的江雾驶出。 “居然都这么晚了!”凌风站在船首,仰头望着夜空。他以为只过去了一两个时辰,实际上已经过去了一个白天。 真是一条诡异的河流! 随着离岸边越来越近,那股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凌风暂时忘却了泠鸠丹的毒发。 岸边,刚一下船,凌风就一个踉跄,身形开始变得摇摇晃晃。 “师兄!”蓝孤飞赶忙从后面扶住凌风,心中甚是焦急。“师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茶里有毒吗?怎么还会中毒?” “我不喝怎么知道茶里面有毒!”凌风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视线也变得不甚清晰明亮。他倚靠在蓝孤飞的肩上,夜空中的那弯明月也逐渐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 “师兄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从这里到凉州至少需要三天,这还是两个人能够全速赶路的情况下。像凌风现在这种情况,恐怕至少得走七八天。这么长的时间,恐怕他们还没走一半凌风就毒发身亡了。 凌风摆摆手,道:“没事,我只喝了一小口,中毒不是很深。”说起这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幸运,他中毒不深的原因和给他下毒的艄公有莫大关系。 可能是为了掩盖茶水中的泠鸠丹,以免毒发时刻尚未到来,泠鸠丹的臭味就会因为茶水的冷却而被他发现,艄公将那壶茶热得太厉害了,刚倒出的茶水实在是太烫了,故而在喝第一口的时候他只能小心地吸取极少量茶水。 如此鬼使神差之下,他喝入体内的泠鸠丹毒素只有一丁点。 “孤飞,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 凌风虽然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痛苦,但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的说服力。蓝孤飞点了点头,以凌风目前的状态,强行赶路只怕会加剧泠鸠丹对凌风身体的伤害。 二人寻了一处背风处的小山丘,凌风无力地跌坐在沙石上,冷汗直流。蓝孤飞则赶忙将几个小型阵法布置在四周,生起一堆篝火,又将司涯临走留给他们的那块炎火石塞到凌风手中。 这一方小空间顿时温暖起来。 凉州诡事 第四十七章:有惊无险 一股暖流流遍凌风全身,让他感到一丝舒适。他睁开眼,自嘲着跟蓝孤飞说道:“原来泠鸠丹毒发是这种感觉……肚子里像是被塞进一大块冰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异物卡住,只能呼气不能吸气,胸口这里有些像被银针刺穿一样……” 蓝孤飞不知道自己该用这么样的眼神去看着凌风,他从乾坤袋中取出几枚解毒丹给凌风服下,希望可以缓解后者的痛苦。 “这种感觉真不好,以后打死我也不想再尝试了。” “师兄!”蓝孤飞无语的失笑,中毒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凌风居然还想着再去尝试一次。“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错误的,师兄你要是再敢尝试,估计我就得替你收尸了。” “记得选个风水好的地方,墓穴最好仿照东秦皇宫的样式。生前住不上那么好的房子,死了也要体验一把!”说到东秦皇宫,凌风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神色,当初他就是在那个地方苏醒的。 那是一片同时充满威严和世俗的建筑,漫步其中,便会有一种悠闲自得、如沐春风的感觉。 东秦皇宫?蓝孤飞哭笑不得,墓葬建成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估计把他卖了都不够。“师兄感觉怎么样了?”他明白凌风这个时候跟他聊这些轻松话题的意思,不过看着凌风苍白的脸色,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好多了。”凌风的话有气无力,神色极其憔悴。很明显,他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有多少说服力。“我大概还能坚持两天,足够我们赶回刺史府了。”凌风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眉心,努力睁开自己的双眼。 蓝孤飞撩拨着柴火,道:“两天怎么够?就算师兄你没有受伤和中毒,我们也得要三天的时间。” “无妨,会有人来接我们。”闻言,蓝孤飞也不敢再多问什么,给后者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后就到一旁警戒去了。 夜色流淌,将好梦带给缩成一团的少年。 这是个好梦吗? 凌风不知道,但今晚的梦境中,似乎也开始燃起了黑色火焰…… 一夜已过,晨露闪着微光,清风吹散江雾。 凌风起得很早,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觉。作为毒药,泠鸠丹的名头绝对配得上它的毒性。他只不过喝了一丁点,浑身就疼痛不已。虽然服下了蓝孤飞给了一大堆解毒丹,不过状况也没有多少好转。 他站起身来,走过去捡起了被冲上岸边的破碎的木船碎片,在岸边建了一座简单的坟墓,用来安葬已经断气的艄公。 尘归尘,土归土。 不管他生前做下何等恶事,死后也逃不过化为一抔黄土的结局。 这就是宿命,或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天,他也会像这个人一样,被埋在一个小土堆之下,静静地欣赏着外界的潮起潮落,斗转星移。 “唔……师兄起得这么早啊。”身后蓝孤飞睁开惺忪睡眼,伸手就摸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厚实披风。他坐起身来,眼神有些呆滞,他明明记得这件披风应该凌风身上,怎么这会儿又跑到他这儿了。 凌风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来,甩出灵气将篝火堆摊平,又将周围布置的小型阵法收起来。 “你守了一晚上,我看你睡得正香,就想着晚点再叫醒你。” 收拾罢,两人辨别了一下当前的位置,然后就上了路。 时值冬春之交,冬雪未消,春雷将至,凉风拂面,夹杂着丝丝寒意。 这里人烟罕至,古林密布,烟树花正在缓缓地绽放,一个月后就会到达花期最盛之时。 关于这些凉州特有的烟树,凌风从凉州城内的老人口中听过一个很美丽的传说,即花帝徐烟死后魂魄未有归所,恰逢凉州大雨,于是花帝徐烟的魂魄入土为安,一夜雨过,凉州便生长出成片成片的树木,时人称之为烟树。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在凉州城还未建立起来时传说就已经存在了。 蓝孤飞扶着凌风走在林间的小道上,休息了一晚后,凌风的状况稍微有了好转,至少两条腿走起路来有了力量。 前几日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雨,因此道路泥泞不堪,他们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很快就弄脏了各自的鞋子。 衣衫上也沾染了点点的泥迹。 “快了,就快要出这片树林了。”凌风也只能在心里用这样的话安慰自己了,出了这片树林,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了。 “话说师兄你怎么会对那些河盗了解得那么清楚?”蓝孤飞扶着凌风,走得也不快。无聊之际,他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准确来讲不是了解河盗,而是了解乌漠河。那两人离开后,还是我给你指的路呢。” 说起这个,凌风微微抬起头,感叹了一句:“乌漠河可不简单,刺史府对它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 清风吹拂着竹林,枝叶摇曳着身姿。阳光被密林切割,照在地上的是一个个不规则的形状。被惊起的飞鸟回到了枝丫上,歪着小脑袋,静静地注视着下方小路上有些狼狈的两个少年。 光线越来越亮堂,二人不禁加快几步朝着前方的出口走去,呼……一阵风吹过,凌风和蓝孤飞站在树林的边界,敞开怀抱拥着大平原。 柔和的阳光洒下,照在凌风的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岁月静好的氛围,脱离尘世的感觉,都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 只是危险,常常会在人最放松的时候出现。 轰……猎杀时刻,开始了。 黑衣人根本不给凌风和蓝孤飞丝毫的反应时间,就在凌风敞开双臂拥抱平原之际,绝杀的招数顷刻间就落在少年的身上。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声势之大,摧毁了半片树林。 江上与妖兽战斗发生的爆炸相比于眼下黑衣人的出手,无疑是小巫见大巫。如果凌风还活着并且能够看到黑衣人的话,他定会惊奇地发现出手的黑影人赫然悬浮在半空中。 凌空虚踏,这是渡过生死劫的强者才有的资格。 见到爆炸中心半天没有动静传来,黑衣人灵魂力窜出,竟然也没有感知到凌风的气息。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黑衣人缓步朝着爆炸中心走去,他的身体紧绷,如狩猎中的老虎,情况稍有不对便立刻爆发全部力量。 虽说以凌风的实力根本不可能给他造成任何危险,但作为职业杀手,任何时候“小心”这种心理都不应当成为可以抛弃的伙伴。 烟尘逐渐散去,黑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咳咳咳,君欣你不要拍了。”凌风后退几步,避开了祈君欣的手,越拍越咳嗽,他本就是重伤在身,再这么拍下去他半条命就没了。 揉了揉胸口,凌风平复了下气息,抬头看去。 面前的女子身着白裙,身段高挑,肌肤雪白,清冷孤傲,美丽优雅,于日光中一尘不染,似明珠美玉,熠熠生辉。 微风吹来,白色衣袂飘扬,星眸注视过来,更有一种捉摸不透的神采。 看着女子绝美的仙颜,飘逸淡然的神态,凌风感到一阵心安,既然祈君欣来了,那他应该就安全了。 “这是天宗的弟子?”祈君欣瞥见摔倒在地的蓝孤飞,刚才她出手保护的主要对象是凌风,至于蓝孤飞只是顺带而为,所以后者还是受到了一些劲风的冲击。 “是,他叫蓝孤飞。” “我对他叫什么没兴趣。” 凌风和蓝孤飞皆尴尬无比,后者还好,他本来就对祈君欣充满了畏惧,因此乐得对方不认识他。后者才是真正的尴尬,凌风发现,每次他一提到天宗的人,祈君欣就会变得意兴阑珊,好像天宗全体上下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森罗殿的杀手,看来为了除掉你,炎神殿是下了血本。”祈君欣将灵魂力收回,三人的气息与身影顿时就出现在对方的感知中。黑衣人突兀的停住了脚步,被面罩遮住的脸庞上双目紧盯着不远处的三人,一股危险的感觉油然而生。 前方那名白衣女子让他看不透,但他却又感知不到对方的具体境界,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上还是该走。 而在女子的身后,此次猎杀的目标人物正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的将目光投向这边。 这是在讥笑他的水平吗? “此人已经上了我森罗殿的必杀名单,还望这位姑娘行个……” 噌!利剑出鞘的声音,尽管祈君欣的手中并没有剑。 恐怖的气息瞬间笼罩而来,无上的威压让他的身体竟然动弹不得,一股极致的危险袭来。 死亡,似乎已经在朝他招手了。 对方实力之强,远超他的预料。这般雄厚的气息,恐怕这位女子已经到了掌控境,绝非他能够战胜。 黑衣人一声大喝,整个身体顿时如气球般膨胀起来,下一秒就在凌风惊愕的目光中爆炸开来。 自爆! 血雾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凌风赶忙后撤几步但依旧无法躲避这名杀手自爆后的巨大冲击,就在凌风打算全力抵御的时刻,一道白色的身影飘飘然落在他的面前,然后伸出玉手轻轻一点,肆虐的冲击波顿时就消散于无形。 凌风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还未交手就直接自爆求得一条生路,是对方太弱了还是祈君欣太强了? 一旁的蓝孤飞吓出一头冷汗,还好最后关头祈君欣出手,不然他现在早就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压成一摊烂肉了。 就在凌风还震撼于黑衣人干脆利落的自爆求生,祈君欣却转身对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她伸出玉手,慢慢地将手掌摊开,只见掌心的位置,一朵由黑白两色交织而成的莲花正在缓缓地绽放。凌风细细看去,就在花蕊的位置,一道稀薄的透明灵体被囚禁在那里。 “若是被他逃了,我还怎么保护你。” 凌风目露惊奇,忍不住连声称赞。让一位专业杀手一招未出就直接选择放弃肉身,以自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求得一条生路,结果到头来这位杀手还没有逃走。 他对祈君欣的实力越来越感兴趣了。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收起那道灵魂后,祈君欣星眸紧盯着凌风,后者体内的伤势立刻就被她感知到。“你中毒了!”她惊呼一声,语气中满是责备和关心。 “只是少量的泠鸠丹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尽管凌风嘴上说得轻松,但他憔悴的神色却做不了假。不过还好他昨晚休息了一晚,不然他今天的神色或许和将死之人没什么区别。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被突然而来的眩晕打断了。霎时间天旋地转,脑海中像是被搅浑的江水,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强行突破带来的后遗症又开始发作了! 他隐隐约约看见了祈君欣焦急的神色,还有蓝孤飞飞奔过来的身影,刚想张嘴安慰一番,却发现怎么也张不开嘴……一副完全不听使唤的身体。 他的视线越来越暗,意识越堕越深,直到再也感知不到周围。 …… 凉州诡事 第四十八章:初见时 凉州,地处三域交界处,北邻东天域,东邻东圣域,西面和南面则是东玄域。凉州原本不属于任何一域,而是作为三域交界的缓冲地带。但随着东玄域各个宗门皇朝的日益强大,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一域发展,开始图谋其他土地和资源。 北出东玄域,以凉州为跳板,进可攻其他两域,退可保自身安危,故而从第八纪元后期开始,东玄域的势力就试图染指这块土地。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自从百年前东圣域东秦皇朝出兵占据凉州,冷将率领黑袍军于西部边界之地筑起帝关后,东玄域的手就再也无法伸到凉州地界了。 为更好地管理这块得来不易的土地,东秦在凉州地界设立了刺史府。 远远望去,刺史府整体规模宏大,大堂建筑卓然超群,烟树掩映下,红墙碧瓦,别有一番风味。 凉州刺史府。 正门处,烫金大字即便是相隔甚远也能瞧见。 朱红大门旁刑司将士战甲铮亮,手持长枪,周身灵气萦绕,隐隐有生死劫的感觉。 一旦踏足刺史府的周围,磅礴的气息犹如远古复苏的巨龙般从无形的虚空之地袭来。 不过这股威压只针对修炼之人,体内没有一丝灵气的普通人未能感受到分毫。 从朱红色的大门进入,刺史府内的布置简洁有序,但各种阵法机关一样不少,尤其是院前巨石上插着的黑色旗帜,十年前便是靠着这面旗帜,刺史府方才撑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没有落得个全军覆灭的结局。 视线越过旗帜和石壁,再往后便是朝乾殿。任何行政律令,或是重大的商讨,机密的会议,都是在这里发布或者举行。 沿着长廊走去,转过东面的石门,眼前的视野会变得豁然开朗。 东苑,是刺史府中环境最优美的院落,凌风与祈君欣就住在这里。 苑中,正北面南的高楼,名为随云居。 清风徐来,花香四溢。 房间内,一张挂着薄纱的大床上,脸色憔悴的少年安安静静地躺着。 他双目紧闭,嘴唇泛着无力的苍白。 床边还守着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女子容貌极美,气质典雅,不过眼角残留的泪点让她看起来柔弱不堪,如大雨下的丁香花。 青衣女子枕着少年的手臂,在床边已沉沉入睡。她已经整整半个月都没有合眼了,虽然时间不长,但眼看着凌风一直不醒的模样,心中的焦虑最终还是击垮了她最后一根清醒的神经。 在这个阳光和煦的午后,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她玉手紧握着少年的手臂,睡意早已侵占了她的脑海,眼帘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沉重,无可名状的黑暗袭来,将她的意识拖进了无边的梦境当中。 记忆如同画卷一般缓缓地铺展开来,所经历过的事情就如画卷上的图画一般一副一副地出现在她的眼前,目光缓缓扫过,直到停留在那一个片段。 紫檀大床之上,少年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静静地躺着。 祈君欣紧握着少年的手,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突然消失。 尽管已经过了许久的岁月,但这张面容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的模样,一如当年第一次见面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睡的少年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眼帘微动,手指也稍稍弯曲。 这样的微小变化让祈君欣欣喜若狂,仿佛下一刻少年就会睁开眼睛,轻声喊出她的名字。 少年挣扎着坐起身来,还不待他有所反应,祈君欣就急忙抓住他的手臂,脸上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紧张。 只是少年茫然的神色却让她心头一紧,她看着少年,终于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波澜。 “你……是谁?” “我叫祈君欣。” “那……我是谁?” “你叫凌风。” …… 凌风感觉自己睡了好久,朦胧的记忆中似乎有很多人来到他身边,也似乎有一个女子拉着他的手用一种让人难以忘记的声音讲述着一个个故事。 他努力地睁开双眼,想出言安慰一下对方,但眼帘实在太过沉重,他几次努力都没有成功。最后,黑暗袭来,将他拖入无尽深渊之中。 午后的阳光从雕花窗户射进照在他身上,凌风缓缓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上方的淡色帷帐。 右臂有些酥麻,凌风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搂着自己胳膊的女子,眼神悄然浮现出一丝温柔。祈君欣正熟睡着,嘴角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他看得发呆,竟情不自禁地伸手将祈君欣额前的发丝撩起。 “我到底睡了多久?”呢喃自语从嘴里飘出,倚靠着枕头,凌风不敢随便动身子,生怕弄醒睡得正香的青衣女子。 当虚弱的身躯难以支撑灵魂的存在,思绪就极易被外来的念想入侵。 仿佛是触碰到了某个禁忌,亦或者有什么人留下了痕迹,在遥远的岁月长河传来听不清楚的呼唤,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一如当初刚才沉睡中醒来。那个时候,不知漂泊在何处的灵魂似乎很不愿意回归这具身体。 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紫檀大床之上,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随即一张绝美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白衣女子玉手急忙握着他的手,看样子十分地紧张和激动。 凌风茫然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白衣女子,原本无神的目光泛过一丝波澜。 “你……是谁?” “我叫祈君欣。” “那……我是谁?” “你叫凌风。” …… “唔……我怎么睡着了?”祈君欣脸色微红,螓首微抬,迎来了少年清澈的目光。凌风应该是在想什么心事,不然当祈君欣看向他的时候,他应该会有所表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 面前沉睡了半个月的少年苏醒,祈君欣娇靥绽放出绝美的笑颜。“你……你在想什么呢?” 嗯……被女子轻柔的话语突然惊醒,凌风这才反应过来,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好像做了个梦。” “醒着也能做梦啊!”祈君欣抓着凌风的手腕,一股灵魂力探入其中慢慢检查。检查一番后没发现新的伤势,她轻松一笑,道:“你怕不是睡糊涂了。” “我真的……应该是做梦了。”凌风原本很肯定,不过一看到祈君欣满是笑意的眼眉,他犹豫了一下改口说了个“应该”。 “那跟我说说,你梦到什么了?” 凌风垂下眼,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说道:“我梦见和你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了。” 言毕,祈君欣怔怔地看着凌风。半响后,她才问道:“真的吗?” “当然啦,我记得清清楚楚。”凌风在祈君欣的帮助下下了床,套上衣架上的衣服后问了一句:“君欣,你又梦到什么了?我看你睡得正香,脸上还挂着浅笑,一定是梦见了好事对不对?” 当然是好事,还是跟你梦见的一样的好事!祈君欣心中暗自说道,却没有在嘴上说出来,而是报之一笑,搀着凌风走出随云居。 午后的阳光是暖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让人忍不住生出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慨。“君欣,我睡了多久?”凌风迈着颤巍巍的步子,他怎么感觉自己连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了。 这并非那种眩晕带来的不便,而是之前学会的走路现在却忘记掉了。 难道是因为他在床上躺得太久了? “十八天。” 两人沿着曲折的长廊走走停停。 刺史府东苑的环境优美,景致错落有致,烟树在墙边伫立,花丛于池边绽放,一群五颜六色的游鱼畅游在一方不大的水潭中。 刺史府的后院种了许多的烟树,时值初春刚到,正是烟树开花之时。淡紫色的烟树花随风摇曳,在空气中留下独有的香味。 无可描摹的香味在柔光轻风中飘舞,预示着春的到来。 清淡,却悠长,令人回味无穷。 树叶被风吹动,哗哗作响声中,二人来到了石潭边的凉亭中。 “你刚醒来,身子还太弱,出来透透气就得赶紧回去。”祈君欣扶着凌风在栏杆上坐下,后者的身体一半照耀在阳光下,一半沉没在黑暗中。 “知道啦!”凌风随手将栏杆上的鱼食抓了一把丢入石潭之中。水潭表面泛起几圈波纹,偶尔又有几朵水花溅起。 瞧着凌风敷衍的样子,祈君欣翘鼻微皱,不满的哼了一声。 “如今烈玉龙已死,想必暗刃山那边定会爆发大乱。”祈君欣倚靠在栏杆上,美眸看着形容枯槁,大病未愈的少年,开口说道:“一旦他们乱了起来,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对于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使者们,到目前为止凉州刺史府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究其原因就在于,这些人来凉州的时间远早于东秦皇朝。而目前他们所看见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如果要窥得暗刃山的全貌,至少也要将暗刃山的黑暗使者全都引出来。 阴影能够遮蔽绝大部分人的视线,以及被人故意藏起来的真相,而她和凌风两人前来凉州的目的,就是寻找十年前那场叛乱的真相。可是寻找真相谈何容易,能够将上一任刺史府几乎完全覆灭的组织,真的可以靠着他们两年多的调查就浮出水面,从而被刺史府一网打尽吗? 难如登天!这就是她给出的评价。 “不过这些都跟你无关!” 为什么?凌风有些纳闷儿,不知道祈君欣为何会这般说道。 祈君欣凑到凌风面前,修长的睫毛微微地跳动,精致的脸颊上染了一抹微红。 “你的任务就是赶紧把伤养好,其他的就不要胡乱猜想了。” 凌风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娇颜,傻傻一笑道:“君欣,我有点饿了。” 咯咯……祈君欣星眸微闭,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君欣我可是病人,你放过我吧。”一听到祈君欣居然打算亲自下厨,凌风赶忙出声求饶。祈君欣做饭是什么水平他一清二楚,当年刚苏醒的时候他就天天吃祈君欣做的饭,然后……那就成为了他至今的噩梦。 祈君欣不满地瞪了一眼凌风,道:“我做的饭有那么难吃吗?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的。”这后一句话声音有些低,像是在对着她自己说一样。 “你在说什么?”后面一句像是呢喃自语,凌风听不真切。 “等着,我叫赵姨给你做。” 凉州诡事 第四十九章:苏抹月 随云居,挂着浅色薄纱的大床。 凌风有气无力的样子惹得祈君欣一阵心疼,没想到一次计划之中的约战居然会让少年身负如此重伤,这应该算刺史府的失误吧。 这笔账她要记在刺史江负的头上! 江负派来的医师是一位脸色枯黄的老者,他修长枯瘦的手指满是衰老的斑点,也不知多少年没修剪过的指甲一半泛黄一半泛黑。他一手抚须,一手搭在凌风的手臂上,紧闭双眼,摇头晃脑。 房间内,三人都沉默不语。祈君欣看着凌风,凌风看着老医师,老医师却猛地睁开眼睛,陡然一笑,枯黄的脸上皮笑肉不笑,一开口就露出嘴里仅剩的几颗门牙。 “咦!!!”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凄惨,凌风和祈君欣皆是一惊,后者赶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他的病情又恶化了?” 凌风瞅了一眼某处,而后幸灾乐祸道:“难不成您又把自己的胡子扯下来了。”他的视线中,老者的左手指尖捏着几根断须,嘴角一个劲儿地抽搐。 “哼!”老医师将凌风的手臂扔在床上,动作有些粗鲁,这让身后的祈君欣面色一冷,正欲开口,却被老医师抢先一步。“没什么大碍了,照着我的方子继续休养一个多月就可以了。” “还要休养一个月?”凌风抬手扯住老者的衣袍,却不想直接扯下一片布料。他的脸色颇为尴尬,老者伸出手抢过破碎的布料,浑浊的双目瞪了一眼少年,道:“是一个多月!” 这件衣服已经陪了他几百年,这会儿居然被凌风撕破,“你看我怎么对付你这个小崽子!”心中的话并未说出,但已经表现在脸上。凌风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他已经能够想象到日后服药的痛苦了。 “对了,养病的这段时间不要跟人动手。”老者本已走出去,但立刻又折了回来对着两人嘱咐道:“以你目前的状态,能否发挥宗境初期的实力都是两说,所以……戒骄戒躁。” “切,鬼才信你。”凌风撇了撇嘴,虽然这位老者医术超群,即便放眼整个凉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医师,但此人行事乖张,性格诡异,与整个刺史府的氛围格格不入。 祈君欣莲步轻移走到床边,将凌风的手臂放进被子里面,然后坐下,朱唇轻启:“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少年一副苦脸,直摇头。 他已经躺了十八天了,再躺下去就要废了。 “那老头子虽然做事做人异于常人,但医术还是值得信任。既然他让你安心修养,那你就给我乖乖地躺在床上不许随便下地外出。” 虽然祈君欣一向都很好说话,但此时任凭凌风怎么央求,后者也不肯松口。 既然在祈君欣这里找不到突破口,凌风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道:“君欣你都好久没合眼了,赶紧去休息吧。”看来想要下地溜达就只能先把祈君欣支走了,不然他就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 “我走了谁照顾你?”祈君欣伸出玉手将少年按倒在床上,而后替对方盖上被子。 “不是还有抹月吗” “也是了,我去把她叫过来,你好好呆着不许乱动!” 瞧着倩影走出房间,凌风稍稍坐起了身子。他口中的抹月是刺史府派给他的一位侍女,全名苏抹月,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只比他大一岁。 门外有低语声传来,凌风探着身子侧耳细听,想来应该是祈君欣正在给苏抹月交代相关事宜。 不多时间后,房门被推开,一身穿半见之色衣衫的美丽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清雅灵秀的少女挽着简单的发髻,明眸皓齿,一颦一笑之间,隐隐流露出一丝尊贵的气质。 一弯明月当空,半抹清香随风。 “咯咯,公子,祈姐姐说过了,不许你下地乱动。”少女走到床边,也如之前的祈君欣一般伸出一双玉手将少年按倒在床上,然后盖上被子。 “君欣又不在,你怕什么?”凌风一把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嘶——”一声惨叫响起…… “公子你不要乱动,你右肩的伤口还没有完全缝合,左手骨折的手指骨头还没接上……”苏抹月拿着一块纱布缠在凌风已经渗血的右肩处,然后又扶着凌风服下一大堆她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丹药。 她眼神带着怜悯,凌风的这些药都能当饭来吃了。 “这个药怎么这么苦!”凌风脸色极其难看,他果然没有猜错,那个怪异的老头子又在他的药里面添加了某些其他材料。 “好疼,抹月你轻点揉,这是伤口,又不是面团!” “都说了不让你乱动,你非不听。”苏抹月撇了撇小嘴,撩起凌风的单衣,用手指轻轻地揉着凌风的背部。这里曾挨了烈玉龙重重一拳,直到现在拳印的痕迹都还在。 “公子,和你对战的那位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当她的手指碰到凌风的背部时,指尖的灼痛让她不禁吸了口冷气。这到底是什么拳法,居然会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以多欺少?苏抹月顿时吃了一惊,凌风的这次约战她也是清楚的,约战的对象烈玉龙她也不止一次听说过。虽然在旁人的口中,烈玉龙就是凉州众多天骄不可逾越的高山,但在她的眼中,凌风的胜算要远高于那位东天域联盟的天之骄子。 或许是因为跟凌风更加亲近,也可能是某种莫名的自信,反正她一直都不担心凌风会永远地沉睡在陨星山巅。 可是当她亲眼看见凌风在昏迷中被祈君欣送进随云居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示若神明的公子也是个普通人,也会受伤,也会一睡就是整整十八天。 “公子为什么非要和烈玉龙一决生死?难道你们两个人就一定要有一个人死去吗?”苏抹月不懂,人生在世有那么多可以追求的,为什么非要去结束别人的生命,或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凌风怔了半饷,翻身撩下衣服,目光紧盯着苏抹月精致无暇的脸颊。他很喜欢苏抹月这双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纯净得不像是人间女子能够拥有。 “复仇这两个字,确实太沉重了。”凌风叹了口气,冲着少女一笑,继续说道:“不过总会有什么原因去推着你去做这么些事情。” “那公子愿意去做吗?” “当然,否则当我再梦见那群故人的时候,我要怎么跟他们说呢?” 苏抹月神色暗淡,长长的睫毛低垂,摇着头道:“或许他们不会怪你,如果我死了,我一定希望我喜欢的人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话听上去有些凄凉和伤感,原本也是苏抹月心中深藏的话语。 只是可惜,她没有遇到一个好的聆听者。 “抹月,你有喜欢的人了?嘿嘿嘿!”凌风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孩子捡到了一块糖,不能说傻,但也绝对不聪明。 见到凌风又没有抓住她这话的重点,苏抹月眨着明亮的双眸,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公子,这只是一种假设而已。” “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有资格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身为刺史府的侍女,虽然能够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但同样失去了很多普通人理所应当的权利。 她没有资格说自己喜欢谁,一个小小的侍女而已,恐怕她这辈子都会待在这座府邸之内了。 “没事,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就跟我说,我来帮你把关。”虽然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但这不妨碍凌风毛遂自荐,信誓旦旦地向苏抹月表示自己的能力。“只要我开口,就是刺史大人也要给我三分薄面,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丧气。” 言毕,凌风赶忙岔开话题,他感觉再继续说下去肯定要露馅。 “公子,祈姐姐说了不让你随便下地。”虽然心中有所不愿,但她还是没能抵抗住凌风的强烈要求,只能扶着凌风下了床来到木桌旁。 “公子……” “哎呀,你祈姐姐又不在这里,怕什么?”凌风瞪着眼,义正词严的表示:“有你凌风哥哥在此,你听我一个人的就行了。” “去,给我倒杯茶。” “好。” “顺便把我衣服拿过来,我们出去转转。” 苏抹月拗不过凌风,只能替凌风套上衣衫,扶着他走出随云居。 屋外暮色淡淡,暗香飘浮。 只是最尴尬的场景总会发生在没有防备的时刻。 随云居门外,烟树花下,一袭青衣的女子亭亭玉立。 娇花与人面交相辉映,花如人香,人比花美。 不过此刻的祈君欣脸上挂着一丝薄怒,眉宇间怒气郁结,目光冷冷地看着随云居内走出的两人。 凌风有些尴尬,苏抹月则低下了头。 之前在房间外,祈君欣可是再三叮嘱让凌风好好地躺在床上,她也满口答应了。可是到了最后,她却搀着凌风走出了房间。 如今被抓了个现行,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祈君欣。 “哈……君欣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凌风努力的扯了个笑脸,虽然有些尴尬,但仗着自己是病人,他还是有些许底气面对青衣女子。 “我就知道这个小丫头拦不住你,所以特意在这里等你。”祈君欣身形随风飘散,下一刻就出现在凌风和苏抹月面前。 被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苏抹月忙将臻首低垂,大气不敢喘一下。 “扶着公子回去。”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让苏抹月如获大赦,小手攥着凌风的手臂,作势将要强行把凌风拉回去。 “他是病人,你轻点。”祈君欣提醒了一句,目光看向凌风,没好气地说道:“还有你,给我好好躺着!”随即,她淡然一笑,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伤势好得快,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提前出来。” “知道了。” 两人异口同声回了一句,然后在祈君欣冷冷的目光中转身折回随云居。 看来在这一个多月里面他就要一直呆在这座高楼中了。 随云居内,苏抹月头一直低着,似乎还在轻声啜泣。这让凌风深感抱歉,用手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抹月,你用不着这么伤心吧。” 这个小丫头的脸皮子还是太薄了,不像他,一向都是厚脸皮。 “好了,不要哭了。” “可是我都答应祈姐姐要照顾好你,结果……” 凌风揉着眉心,感觉他简直就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坏人。“好了,我保证以后尽量少出去。” “呜呜呜……”苏抹月哭得更伤心,声音也更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凌风是对这位少女做了什么坏事。 “以我人品起誓,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出这间屋子,这总可以了吧。” 苏抹月破涕为笑,变脸的速度令人咋舌。凌风一愣,吐槽了一句:“你好得演一下情绪转变的过程吧。” “公子上床躺着去吧。” “我可以不出这间屋子,但你休想让我一直躺在床上。”凌风用手戳了戳苏抹月光洁的额头,大声道:“你哭也没用,我已经作出很大让步了。” “嗯嗯,我就知道公子人最好了。”苏抹月替凌风倒了一杯茶,推到后者跟前。“公子跟我讲讲陨星之巅的战斗吧!”她的脸色带着一抹兴奋,眼中还闪着小星星。 这副崇拜的样子让少年的骄傲感瞬间爆棚,大手一挥,道:“这次生死决战可谓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结局更是比朱雀街上那个说书的还要出人意料,不落俗套。” 就算是凌风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还真有说书的天赋,将一场计划之中的战斗讲得绘声绘色,不管是悬念和节奏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引得对面的女子不时惊呼称赞。 说书,倒也是门养家糊口的手艺活。 凉州诡事 第五十章:刺史江负 深夜。 刺史府,朝乾殿。 这座规格庞大气势雄伟的大殿坐落在刺史府的中心位置,前方是一片广场,后方是别致的后院。 当大门重重地关上,四名神色肃穆的侍卫执戟而立,守卫在门前。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气氛有些沉闷。 官阁中,江负正执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他身着红色官服,神色冷峻,不苟言笑。 片刻后,他停笔,将案上的纸折好,塞进信封中。 “你亲手交给晟尧。” 身后的阴影处,一道人影缓缓浮现,双手接过信封。“是。”身后来人的声音很低沉,又有些沙哑。 那人缓步后退,逐渐与阴影融为一体。 “诸位,说说吧。”江负轻抿了口茶水,看向堂前四人。 这四人,一个是身着战甲的中年男子,一个是短须凤眼的老者,还有两人则是女子。一人身着黑色劲装,英姿飒爽,还有一个人则身着青衣,容貌俊美,气质典雅尊贵。 其中三人无一作声,青衣女子倒是抬眼看了一下但也没有作声,殿内寂静至极。 “赵将军,你怎么看?”见到没人说话,江负只好从中找一个提问。兵司主将赵寄奴一个激灵,抬头看了看官阁内的江负,又看了看四周的三人,堆了个笑脸,道:“大人,我……” 江负也不想听赵寄奴搜肠刮肚想来的借口,对着那名黑衣劲装的女子问道:“尊使大人觉得呢?” 明司尊使幽无心也如之前的赵寄奴一般扯了个笑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属下……” 接连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江负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却也没有发脾气。 也不能怪这些人沉默,毕竟这件事情是他刚提出来的,这些人一时间没有应对的办法确实情有可原。 “或许,我们可以办一场晚宴。”短须凤眼的老者说话一字一顿,声音冷漠得不像话。刑司主掌刑狱,而身为刑司正判,姚文说话行事一向和其他两人不一样,处处显露着律令代表的公正和威严。 “晚宴?”江负眉头一皱,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先礼后兵?” “正是。” 江负缓了口气,点点头。宴请凉州各方势力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只是没有由头的话,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 “你们觉得呢?” 幽无心和赵寄奴尽皆点头同意,反正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还不如直接同意姚文所提。 “祈姑娘觉得呢?”江负神色微微变了变,在祈君欣面前他一向都不敢端着刺史的架子。要是把这位小姑奶奶惹毛了,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青衣女子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因此并没有任何反应。脸上泛着一丝忧郁的神色,目光中则是满满的温柔,桌头昏黄的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如若初春降下的第一滴雨水。 “咳咳,祈姑娘,你觉……” “我只担心一点。”祈君欣抬起眼帘,缓缓说道:“先礼后兵,你的这个‘兵’是否能起到作用?” 说罢,她瞧了一眼兵司主将赵寄奴,个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以刺史府的财力,“礼”是很容易做到的,可是这个“兵”就不简单了。想要震慑凉州各方势力,首要的一点就是要震慑住各方势力的掌舵人。可是这些纵横凉州多年的强者岂会是简单人物,如若不能达到目的,反而会暴露刺史府的真实战力。 “祈姑娘这是怀疑我的实力喽?”赵寄奴猛地站起身来,他豹头环眼,凶神恶煞。身为兵司主将,他就是刺史府的最强战力,也就是先礼后兵中的那个“兵”,现在祈君欣公然说出这般话,难道是指他这个主将名不副实? 祈君欣淡淡地瞟了一眼赵寄奴,后者身上那股子气势瞬间就萎靡下去了。“你的实力还用着我怀疑吗?”她连一句正面的答复都没有给出,但赵寄奴却悻悻地缩回身子。 “赵将军怎么不据理力争了?”幽无心唯恐天下不乱,凑到赵寄奴身边悄声说道:“怕她做什么,动起手来我们可以一起上!” 瞅着这张近在咫尺恶魔般的笑脸,赵寄奴附身说道:“咱俩一起上?未必能赢过她!” 幽无心还想说什么,却没发现江负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 江负脸庞冷峻,五官像是被雕刻出来一般。他俯下身子,也凑到了幽无心耳边,低声问道:“说什么呢?跟本官也说说。” “啊!我们……”幽无心吓了一跳,没想到被刺史大人抓了个正着,她赶忙编了个借口:“我正在跟赵将军讨论宴会上要怎么对付那群掌门宗主。” 江负把脸转向另一边,问道:“是这样吗?” “呃……这个嘛……”赵寄奴一向不会撒谎,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其实已经把什么都交代了。 “祈姑娘所言有理,其实本官也有些担心赵将军能否应对那个时候的局面?”江负将手搭在赵寄奴的肩上,清癯的脸上神色十分凝重。先礼后兵,“兵”才是关键,不然就真的变成一场请对方吃饭的宴席了。 “大人尽可放心,单打独斗我不惧他们,带兵冲锋我亦在他们之上!” “如此甚好。” 江负折回官阁,手撑着桌子,凝声道:“诸位可以回去了,晚宴之事明日我会做详细安排。” 三人领命而去,只有青衣女子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祈姑娘可还有事?” 昏黄的烛光洒下,祈君欣玉手紧握,臻首微抬,一字字缓缓道:“以后若是再让凌风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江负,我就把你的人头割下来挂在凉州城的城门上。” 她的声音很平淡,但却有种不容置疑,仿佛是在告诉听众,即使这句话再荒谬,她也可以保证其真实性。 江负神色一变,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他感觉自己脖子突然凉凉的,额头上也沁出了豆大的汗滴,连忙拱手道:“祈姑娘放心,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再抬头看去,椅子上的青衣女子早已消失无踪,没了身影。 冷风从门外吹来,只剩下江负一人,这门也就没有关上的必要性了。 他颓废地坐下,大口喘着粗气,头都要垂到桌子上了。 半响,身着水墨色衣裙的女子从后堂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玉碗。 “又开始头疼了吗?”女子轻柔的声音让江负睁开了紧闭的双目,余光瞥见了缓步而来的倩影,微微的点点头。 “是啊,之前还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疼起来了。”这是他的老毛病了,当初在东秦京师的时候也没有治好。 “嗯,喝了吧。”女子将碗递到了江负手中。 女子年纪约莫三十多岁,名叫赵云如,是刺史府的管家,负责府内众人的日常生活。 按照东秦皇朝的规制,这个位置一般由刺史夫人担任,不过江负至今还未成家,因此便由赵云如暂代管家一职。 看着江负将碗中的药喝光,赵云如脸上笑意丛生,柔声说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般头疼?”跟在江负身边的时间久了,她已经能够摸清楚他犯病的规律了。 喝了药,头疼得到了些许缓和。 江负靠在椅子上,自顾自的说着:“云如,你知道在凉州最让人痛苦的是什么吗?”他神色悲怆,眼中似有雾气凝结,轻轻摇着头,怅然所失:“不是初来此地的陌生,也不是和这些本土宗门勾心斗角,更不是提防暗刃山的图谋不轨。” “那是什么?”赵云如好奇的问道。 他叹了口气,道:“是自己人的心怀鬼胎。” 写给晟尧的那封信只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但就是这第一步,却让他犹豫再三。在外人看来,刺史府是凉州地界当之无愧的统治者,可是只有江负知道,这片盛世之下,是烈火烹油般的局势。 就连这座府邸之内,都有眼睛在盯着他,可惜他却不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 一味地防守终将避不开灭亡的结局,如果真的有一条生路,那必定是先将对手杀掉。 “晚宴?倒是个好办法,或许我还可以掺点别的什么东西。” 昏暗的灯光下,寒冷的晚风中,江负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变得有些狰狞,阴沉的笑声恍若地狱的恶魔。 赵云如却丝毫不感到意外,她平静地注视着江负有些狰狞的表情,嘴角竟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这块土地上,单纯的人只会死得更快。 “我们会不会死?”她突然问道,眸子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悲伤。 死亡,这个不愿意去提起却又不能不提起的话题,终究还是被她提起了。 江负偏着身子,一手抓住赵云如的皓腕。虽已过了几十年,但面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够。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温柔一笑,道:“我们先去休息吧。” 一抹红晕染上耳根,赵云如点点头,扶起江负,一同从偏门走出,走进了后院的房中。 今夜只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夜晚,月儿高高挂,风儿轻轻吹。 凌风早早就上了床了,虽然他并不想睡,但身体的虚弱和灵魂的不支却是一种强迫。他到底不是正常人,强行突破带来的后遗症根本就没有办法治疗,就算是那位邋遢的老者也治不好。 “公子,你先睡吧。” 苏抹月关了窗户,替凌风盖好被子,原本还想着说句晚安,一抬头却发现少年早已呼呼入睡。 过了这么久,只有凌风睡去的时候,她才能静静地看着他的容貌。 少年五官端正,样貌清秀,只是脸上的神色十分憔悴,这种神色通常不会出现在少年的身上,但出现在凌风身上却一点也不矛盾。 他到底在忧虑什么? 苏抹月不知道,她只是一个侍女,怎么会知道凌风心里的秘密。 “或许……就连祈姐姐都不知道。” 凉州诡事 第五十一章:难言之隐 苏抹月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尤其是从凌风现在这个角度看去。阳光从雕花窗户照进,将女子的脸蛋染上一抹金黄,她的嘴角还闪着亮光,凌风仔细一瞧,却不由得轻笑起来。 睡觉流口水应该不算一个好习惯吧。 他没有叫醒苏抹月,这个小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凌风正是被这阵呼声吵醒了。他将一件毯子盖在苏抹月身上,退后一步在桌子旁坐下。 如果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那必定是“哭笑不得”这个词。 能够被自己的侍女在一大早上吵醒,这也算得上是奇闻一件。 喝了口清茶润了润嗓子,凌风取出文房四宝,开始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的字不是很好看,不过无所谓,反正又不拿出去卖。至于内容,则是他在陨星之巅上经历了的一切。 这场战斗原本就是刺史府一手策划的,因此即便是暗刃山主人的出现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当暗刃山主人真的出现的时候,凌风还是震惊不已,尽管这种震惊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烈玉龙已死,原本一切都尘埃落定,但凌风心里觉得还是应该将这场战斗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跟刺史大人说上一遍,尤其是烈玉龙对暗刃山的重要性。按照山巅之行来看,他们需要重新评估了这位炎神殿弟子和暗刃山之间的关系。 “沙沙”的声音在房内响起,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看得出来尽管是凌风亲身经历的事情,但想要详细地写下来却依旧得思虑再三。 “呼,总算写完了。”凌风有些夸张的擦了擦额头上根本就没有的汗水,不过他的手指确实有些酸,左手的无名指之前在陨星之巅上被烈玉龙一拳砸断,直到现在骨头还没长好。 将信折好塞进封中,而后又小心地将封口封好,放在了桌子上。 窗外日上三竿,凌风刚站起身,房门便被轻轻地敲响,同时还有人声传进来:“凌师兄,你在吗?” 孤飞? 凌风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自己最好的状态拿出来。他推开房门,只见蓝孤飞正站在门外,肩上还挎着一个包袱。 “你这是打算出门?” “司涯师兄吩咐过,只要将师兄你安全送回凉州,我就得尽快赶回天宗。” “那边是有什么事情吗?”凌风让出一条路,道:“你先进来再说吧。” 蓝孤飞摆摆手,道:“算了,我就是来跟师兄告个别。” 且不说司涯有话在先,光是一个终日冷漠得像一座冰山似的祈君欣就足以让他尽快回去。 “我还想着等伤好了带着你转一转这凉州城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凌风倚着门,脸上是浅浅的笑容。既然是辞别之行,那他一定要表现出最好的一面,以免司涯等人担心。 虽然他也知道他现在的这种状况本就没有多少说服力。 “孤飞,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早晨我们登船时的情景?” “嗯,我就记得当时离我们最近的渡口在东边,结果师兄非要往西边去。”虽然不知道凌风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但蓝孤飞还是不假思索地回道。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凌风要选择最西边的渡口,结果他们好巧不巧地碰上了三个河盗。 这份运气,未免差到家了。 “就此别过吧。”蓝孤飞走得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临到门口,他折回头,道:“师兄,我们折桂会见。” 凌风朗声道:“一路保重。” 当蓝孤飞的身影消失在高楼外,凌风又开始咳嗽起来。他弯着腰,捂着胸口,脸也因为剧烈的咳嗽变得嫣红。 “咳咳咳……” 一只略微有些冰凉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女子轻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公子,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就是受了点凉。”在苏抹月的搀扶下,凌风在桌子旁边坐下。苏抹月替凌风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将桌上的毯子叠好放在床上。 这张毯子昨夜是她盖在凌风身上的,不过当她今早醒来后却发现这张毯子盖在了她自己身上。 苏抹月正在收拾凌风的床铺,但是她的思绪却不在这上面。 是谁帮她披了这层毯子呢?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烫,一抹柔柔的嫣红从洁白的鹅颈一直蔓延到耳根。嘴角的笑意已经在很努力地隐藏了,不过现在转过身去,她确信凌风一定会看出来的。 “你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果然,凌风一眼就看到她微红的脸颊,嘴角的笑意。“没什么。”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过明亮的眼眸中早已笑意丛生。“公子一定饿了吧,我去给公子做饭。” “好。” 苏抹月做饭的水平一般,但至少比祈君欣好,不过和赵姨比起来就差远了。 吃饭间,凌风似是无心的问道:“抹月,我记得你是五年前进的刺史府吧。”“是,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苏抹月也停下碗筷,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神色。 那个时候她饥寒交迫,走投无路,最终倒在刺史府的侧门外。路过的刺史府侍卫发现了这位衣不蔽体,肮脏不堪的小女孩,然后将她带回了刺史府内。 刺史府不养闲人,虽然说不多她这一张嘴,但规矩如此,谁也没办法。因为府内没有适龄的男女可以收养她,于是她就成为了府内的一位侍女,负责东苑客人的起居。 照顾客人起居?一想到今早被苏抹月的鼾声吵醒,凌风顿时大笑不止。能够培养出这样的侍女,到底算是刺史府的失败,还是苏抹月个人的失败? 他收起笑容,问道:“你以前是……”凌风十分好奇苏抹月以前的身份,因为这位小女孩身上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尊贵气息。 可能是他的错觉,但凌风一向都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 更为重要的是,这位侍女的境界已经达到了皇境后期。这份天赋放在凉州不能说顶尖,但至少是一流的。 当凌风提起这个,苏抹月明亮的眼眸变得暗淡无比,原本还笑盈盈的脸庞被一层死灰色覆盖。 看来又是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 凌风心里暗暗想道,这副表情他在不久之前也在其他人脸上见到过。 “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见到苏抹月眼中已经有雾气郁结,凌风深知再发展下去必将是一个人伤心的哭泣以及另一个人手足无措的安慰。 他安慰人的技巧一向都不怎么样。 将眼中将要流下的眼泪隐藏好,苏抹月问道:“公子怎么对我的过去这么感兴趣了?” “可能是因为这是我刚刚杀了人,这几日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凌风假装抚着胡须,微微颔首道:“如果你的父母在天有灵,他们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现在不好吗?”苏抹月站起身,窈窕的身子转了圈,如同夏日里起舞的蝴蝶。“刺史府的规矩说上去严厉,实际上哪里比得了凉州那些宗门。”她不由得怅然,一个侍女的命放在那些宗门,恐怕还比不上几只饲养的妖兽。 “能够在府中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跟刺史大人打个招呼。”凌风眼中有一丝怜惜,如果让他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他自认为不会像苏抹月这般容易满足。“此间事了,我可以带着你一起回东天域。到时候你可以选择加入其他宗门,也可以……加入天宗。” 最后四个字飘进耳中,苏抹月猛地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凌风,仿佛要从后者的脸上瞧出对方是否在说谎。 她记得凌风也是天宗的弟子,如果她也可以加入天宗,那么……不过很久她又低下了头,天宗的名声她也略有了解,这样一个顶尖势力怎么会收她这种天赋并不怎么出众的弟子。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到时候全听我的!” 灿烂的阳光从窗户照进,少年明朗的笑容却远比这阳光更加灿烂。苏抹月笑着点了点头,但在低头的一瞬间眸子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到的暗淡。 世上之事,岂能皆如人愿? 等到她再抬起头时,凌风已经走到了窗户边。 他一把推开窗户,略带香甜的空气自鼻腔进入胸膛。残留的睡意被一扫而空,他舒张了双臂,刚一睁眼,便迎着一道温柔的目光。 祈君欣的住处位于随云居的旁边。 “早啊,君欣。” 祈君欣倚着窗户,玉臂垂下,额前的一缕发丝不甘寂寞,总是被风吹动。 “都快要吃午饭了,还早?”她微微偏了偏身子,视线从少年身躯的旁边看去,却看见了苏抹月正在收拾碗筷。“刚才你俩聊什么呢?我在这里都能听到你的笑声。” “秘密!”凌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将一封信扔了过去。灵气托着信封飞至对面高楼,稳稳地落在窗台上。“这是那天战斗的全部过程,一些我们没有预料到的细节,我也在里面一一作了说明。” “暗刃山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祈君欣摇摇头,不过就算有,她也不会说出来,以凌风现在的这个状态,任何和暗刃山有关的消息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先把伤养好吧,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说罢,祈君欣正欲丢下一句你好好修养,却突然又折了回来,道:“刺史府最近要举行一场晚宴。” 晚宴? 凌风倒是有些新奇,来到刺史府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宴请的对象主要是凉州各实力较强的本土势力,以及东天域联盟。至于目的嘛……你可以想象成给一群狗分骨头。” 凌风眼中闪着精芒,缓声道:“怕不是一场鸿门宴吧!” “所以你要抓紧恢复,到时候错过了好戏可不要怪我哟!” 留给凌风一个绝美的笑容后,祈君欣转身走下了楼,消失在东苑那道拱门之后。 想要把少年这几日彻底留在随云居内的方法有很多,但这个方法绝对是最让人放心的。 凉州诡事 第五十二章:女人的直觉 刺史府将要举行晚宴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整个凉州。 作为凉州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刺史府举行的晚宴无疑将会是一次各方势力证明自己身份地位的绝佳机会。 对于绝大多数凉州宗门而言,能够收到请柬便是一种莫大的荣誉,而落座的位置次序又将是之后吹嘘的资本。因此要论起对晚宴的热情,兴奋的当然不是飘雪宗等顶尖势力,而是其余被他们死死地压了一头的各方宗门。 不过最兴奋的应该是刺史府。 如果晚宴能够达到预期效果,那么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他们就可以全力对付暗刃山和黑暗使者了。 随着半个月后晚宴的来临,躁动的凉州城内,暗流涌动,心怀鬼胎者比比皆是。 幡随风动,日出影消,时间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点地走向半个月后的那一天。 东苑,随云居。 凌风依靠着窗户,无聊地看着下方东苑内的花草树木,石桥流水,深潭游鱼。老医师和祈君欣三令五申不准他出去乱动,于是这扇窗户就成为这段时间凌风最向往的地方。 这可是他唯一可以和外界接触的地方,最近几天他在窗户边度过的时间远高于他在床上躺着的时间。 他体内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那个邋遢的老医师人不怎么样,但医术确实没得说。 右肩处的伤口已经结痂,前后胸口留下的拳印已经淡化,就连强行突破宗境带来的后遗症也得到了极大地削弱。 唯有左手骨折的无名指还在隐隐作痛。 凌风这几日才发现,自从在陨星之巅强行催动了那种黑色火焰后,他的左手手指就时常会有一种痛痒之感。这个现象最早可以追溯到前几日渡河,那个时候他就在船上一直抠弄自己的指甲和手指。 “公子你是有什么事情找祈姐姐吗?” 苏抹月从身后走来,乖巧地站在凌风身边,也如少年一般望着窗外。 “为什么这么问?” “嘿嘿,公子说是随便看看,但你的这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祈姐姐的房间。如果不是有事,那会是什么呢?” 凌风噗嗤一笑,瞪大了双眼,问道:“你一直在我身后收拾房间,为何会知道我的眼睛会时不时地看向对面的房间?” 他自认为他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 “直觉!”苏抹月故作神秘道,给出了一个凌风根本无从怀疑的答案。“是吗?”说起直觉,凌风十分熟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公子的直觉是准,但有那么一件事,只有我知道,公子你却不知道。” 凌风撇撇嘴,道:“这种事很多,比方说和你有关的……”例如昨晚睡觉之前是先洗手还是先洗脸,再比如睡觉梦到了什么等等,这些事情当然只有苏抹月自己清楚了,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苏抹月摇摇头,“这件事和公子有关,或者说它本就是公子的私事。”凌风略感吃惊,一件他自己的私事,结果苏抹月这个小丫头却自称比他知道的还要清楚。 这令他愈发好奇,究竟是一件怎么样的事情? 凌风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苏抹月道:“当然!” 凌风微微耸了耸肩,表示了一下质疑:“你确定你知道?” “我确定!”苏抹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难怪往日里凌风在她面前装模作样,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不错。 半响后。 “什么事?”凌风最终选择了妥协,因为他确实想不出来苏抹月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奇怪,最了解他的人不应该是他自己吗? 只是一心等着答案的凌风这次却不得不失望了,苏抹月摇摇头,露出一副有些怅然的表情,不无遗憾地说道:“可惜了,虽然我已知道,却不能告诉公子呢。” “为什么?” “因为有些事情只能由你自己去发现,别人是无法告诉你的。”苏抹月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与她十七岁的年龄完全不符。“况且,我为什么要告诉公子你呢?这件事说出去对我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为什么?” 凌风已经记不清楚他到底表达了多少个疑问了,难道是他在床上躺的时间太久,脑子不经常用以至于生锈了? “你猜喽。”苏抹月扶着凌风的手臂坐回到床边,而后轻轻撩起后者的单衣。右肩处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苏抹月玉手沾着药膏,轻柔的涂抹在伤口处。她的力道很轻很柔,不过凌风还是时不时地喊疼。 “照这个样子下去,再有两三天公子就可以向祈姐姐提出申请了。” “申请什么?” “出去溜达的权利呗。” 苏抹月笑得很开心,惹得少年一阵鄙夷。要说整个刺史府能够让凌风乖乖听话的,除了祈君欣以外,找不到第二个人。虽然她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不得不说只要把祈君欣搬出来,哪怕她只是一名侍女,凌风也会给几分面子。 “可以了,抹月你别擦了。”凌风移开苏抹月的玉手,缓步来到桌子旁边,倒了杯水。“有件事,需要你帮我。”说着,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黑色令牌,上书凉州刺史四个大字,以及一张写着字的纸。 “这是刺史大人的手令,你带着它去一趟典阁,让刑老将这份名单上的史册典籍卷宗等统统找来,我有大用。” “好。”苏抹月接过令牌,刚一入手,便感觉到掌心兀自变得灼痛,像是被烫了一下。“我马上去,公子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许乱跑。” 临了,苏抹月还不忘回头嘱咐一番。 “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 苏抹月撇了撇嘴,道:“切,公子的人品一向都不怎么样!” “哈哈哈,这话你心里明白就好,千万不要当着外人说。”凌风忍俊不禁,还好周围没有其他人,不然他要怎么向别人证明自己的人品没有问题呢? 确实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视线中苏抹月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奇怪,真奇怪。”凌风面露疑惑,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认识的女孩子都喜欢说话只说一半,祈君欣是这样,徐轻云是这样,现在苏抹月居然也变成这个样子了。” 说起来之前在陨星城的时候徐轻云曾说过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只是那个时候尚未想好怎么说。凌风原本想着再给徐轻云一些时间就可以了,没想到第二日徐轻云留下一封书信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要不是遇到危险,徐轻云要去哪里他也确实管不了。 不过对方口中的那件事却勾起了他浓浓的兴趣。 徐轻云虽然是东天域飞花楼的琴师,但实际上这位轻云仙子却是出生在凉州。故而凌风有种直觉,徐轻云所说之事肯定与凉州有莫大的关系。 这里是一片肃杀之地,猛烈的罡风带走了地上的一草一木,瘴气弥散,时有怪异的长啸之声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 黑影闪过,只在刹那间。 过了没多长时间,这一片无主之地、无人之地就在一瞬间大变模样,一座占地面积庞大的祭坛凭空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随着黑色祭坛到来的还有无法言喻的窒息感,一股与凉州地界相互排斥的气息自祭坛之上缓缓地流淌出来。 只见一道被浓浓黑雾笼罩的身影出现在祭坛的顶部,之前闪过的黑影赫然立在祭坛的下方,朝着前上方弯腰行礼。 “暗影大人。”黑影的语气十分恭敬,头也不敢抬起。 “烈玉龙的事情,你知道了吗?”祭坛上的暗影大人声音沙哑低沉,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块冰块。黑影急忙回道,不敢有丝毫犹豫:“小人已经收到消息了。” “你怎么看?” 黑影踌躇片刻,回道;“烈玉龙已死,圣子之位便空缺下来,主人的筹划已久的大计恐怕……”后面的话他已经不敢再说出来了,虽然他是主人的心腹奴仆,但若是触了霉头,主人的怒火可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你不必讳言,此事是我的失误,我已经向主人请罪了。”暗影摆摆手,示意祭坛下的那位不用如此紧张。“如今圣子之位空缺,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暗刃山的圣子,关系着主人的千年大计。这个位置原本是烈玉龙的,但既然烈玉龙已死,当务之急自然是再找一位圣子。 可是,和烈玉龙一样的圣子岂是这么容易找到的? 那黑影摇了摇头。 “东天域联盟那边能否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那黑影摇了摇头。 “凉州地界的其他势力可有合适的人选?” 那黑影依旧摇了摇头。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沉默下去,而是低声的说道:“有一个人符合圣子人选。” 暗影大喜,急忙问道:“谁?” 不过坛下黑影似乎并不打算直接说出来,而是转了个方向,说道:“这人暗影大人以前见过。” “我见过?”暗影的声音充满了疑惑,一个满足了暗刃山圣子人选的武者,他居然会错过! “不错,您见过的。”坛下黑影语气十分肯定,一瞬间就连暗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过了一位圣子人选。 暗影双眉皱起,问道:“他现在在哪?” 那黑影仰起头,一字一顿地缓慢说道:“刺史府的地牢里。” 凉州诡事 第五十三章:听雨轩少宗主 刺史府东苑,随云居。 紧促的敲门声伴着女子的低呼声响起,打破了一整夜以来的宁静。 “公子,起床了。” 砰砰砰! “凌风,起床了没有?” 砰砰砰! 毫无反应,要不是祈君欣还能够感受到屋内少年的气息,这会儿怕是会直接冲进去了。这几日凌风总喜欢赖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伤在身,还是他天性就是懒散之人。 “唔……”少年低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夹着一丝慵懒,令祈君欣嘴角不由得掀起了一抹微笑。 “起床了,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短暂的寂静降临,期间偶尔有少年细微的鼾声响起。祈君欣手抚着额头,神情颇为无奈。本想着把凌风关在房内好好养伤,现在倒好,伤还没好彻底,又染上了另一种病。 懒病。 “我进去了!”话音刚落,吱呀一声推门声响起。还不等浅寐中的凌风反应过来,祈君欣就已经站立在凌风的床前。 睡梦中的凌风搂着自己的被子,鼾声此起彼伏,偶尔还会有含糊不清的呓语。 这副赖床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重病之人。 “起床了,再不起来我可要掀被子了。” 祈君欣玉手微凉,轻抚在凌风的脸颊上,注视着凌风睡梦中的样子。记忆中的那个场景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就像睡着了一样,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坐起身来,对着她轻轻一笑,问道。 “你怎么了?” 原本睡得不深的少年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名青衣女子。她坐在床沿边,玉手轻抚在自己的侧脸上,眼中隐隐有着雾气在聚集。 “没事。”祈君欣赶忙站起身,转过身朝着屋外走去。“赶快起床吧,我在院子里等你。” 左臂向上伸了个懒腰,凌风掀开被子下床,穿上了昨晚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距离陨星之巅的战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在那位老者的帮助下,现在他已经能够下地出门了。不过他身上的伤势尚未完全康复,昨天他试了一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虽是宗境初期,但能够发挥的实力却不足皇境巅峰。 这让他有种虎落平阳的悲凉之感。 走出房门,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和,清风吹过,带来了缕缕清香。刺史府的后院种了许多的烟树,他往日里在房间中呆得无聊之时,就会从那扇窗户望着正逐渐盛开的烟树。 一共是九十五株烟树,其中全部盛开的有三十二株,半开的有二十六株,尚未开花的则有三十七株。 今年的春天来的貌似有点晚。 树叶被风吹动,哗哗作响声中,祈君欣一身青衣依靠在栏杆处,目光凝视着凉亭外的石潭。 她似乎在想着什么,直到凌风走到她身后都不曾回过神。 “有心事?”凌风走到祈君欣身边,随手将栏杆上的鱼食抓了一把丢入石潭之中。 水潭表面泛起几圈波纹,偶尔又有几朵水花溅起。 祈君欣点了点头,落寞爬上了心头,表现在脸上。 物是人非事事休,心中的万般愁绪到了现在,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抹月呢?怎么没看见她?”见到祈君欣这般反应,凌风瞬间就明白,立刻换了个话题。 “这段时间都是那个小丫头照顾你,所以我给她放了几天假,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祈君欣浅浅一笑,歪过头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在看上元之乱的卷宗史册,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这件事她一早就知道,本想着让凌风多休息几天,结果这少年根本就闲不住,手里没点事情做根本就坐不住。 “谈不上发现,就是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儿。”凌风摇晃着脑袋,咳了几声后说道:“君欣你可知晓‘城主府’这个名字?” 城主府?祈君欣默念着这三个字,冥想了好长时间。 这是一个凉州势力,诞生于第八纪元后期刚开始的几百年间,巅峰时期曾是凉州地界的唯一统治者,其风光和势头更甚于现在的凉州刺史府。不过纵然是如此强盛的宗门到头来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如今的凉州已然再无半点城主府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她不明白,为什么凌风会突然提起这个已经消失了数千万年的势力。 “这是听雨轩少宗主的供词,有一个地方我已经用灵气标记出来了。”所谓的听雨轩少宗主,就是十年前发动上元之乱的叛军头领之子。不过虽然刺史府在镇压叛乱时擒获了这位少宗主,但只是进行了常规审问,并未如其他叛军余孽一样被斩首示众。 究其原因倒也简单,上元之乱发生的时候这位少宗主只有六岁。将一个六岁的孩童投入大牢已然是一种恐怖的刑罚,确实用不着推出去斩首。毕竟,前者还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但后者一旦被外界所知,刺史府的形象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祈君欣接过供词,但见上面确实有一处被标记出的地方: “暗刃山的黑暗使者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听雨轩的?” “十二月十五。” 这段对话发生在十年前的地牢中,阴暗的牢房里终日不见阳光,只有六岁的听雨轩少宗主神色恐惧地蜷缩在墙角,而刺史府刑司的主事冰冷着脸庞,如若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问着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听雨轩其他人的供词祈君欣也看过,确实是十二月十五,这个日期应该没有问题。 凌风感觉有点不太舒服,于是在亭中的凳子上坐下。“这个日期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有问题的是它从一个六岁的孩童口中说出的。” 能够准确地说出暗刃山黑暗使者出现的时间,这本身就是一个大问题。一名六岁的孩童显然不会参与到叛乱当中,因而当年刑司的那名主事也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将这次审问放在心上,所以他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十二月十五日,这个日期他早就从其他被镇压的叛军余孽口中听到过了,所以当这位少宗主也说出这个日期的时候,他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再加上当时地牢中还关押着一位听雨轩位高权重的长老,众人更加没有留意这份六岁孩童的供词。 如此种种因素的掺杂下,供词中这处细微不对劲的地方自然就会被人忽视。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我也陷入了思维的惰性中去了。”祈君欣双目中浮现出一丝欣赏,轻声道:“可是你总不会觉得一个六岁的孩子也会参与到叛乱当中去吧。”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一个六岁的孩子,就算不是叛军的累赘,也绝不可能是叛军的一份子吧。 “但他确实将黑暗使者到来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凌风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桌子,脸色变得越发苍白。“难道是黑暗使者到来的第一天就专门去见了这位少宗主吗?” 这是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直接将极为边缘的听雨轩少宗主拉到了这个故事的中心。 祈君欣眼睛一亮,对凌风提出的这种推测感到十分新奇。专门去见了少宗主?确实很有脑洞,但破案讲究的是证据而非思维的跳脱。 毕竟,这里是刺史府,是一个讲究证据的地方。 “我这不是正在找嘛。”凌风开始感到身体的某处正在隐隐作痛,脑子也变得有些混乱。他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记得这位少宗主现在还在地牢里面。” “是,自从十年前刺史府镇压听雨轩的叛乱后,他就一直被关在刑司地牢里面。”祈君欣缓步走过去,伸出玉手轻轻地抚着凌风背部替后者顺气。今天凌风已经出来了半个多时辰,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凌风默默点点头,只要这位少宗主的人还在地牢里,他就有办法从对方口中套出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这位少宗主大概从五年前开始就一心寻死,为此,刑司的主事还特意在他身上加了一道诅咒。” 凌风略感惊奇,回过身问道:“还有这事?” “可能是受不了地牢里暗无天日的生活,也可能是觉得此生无望,不如一死了之。”祈君欣耸了耸肩,对于有些人,活着要远比死了更痛苦。 如果生命是一种禁锢,那么死亡就是一种解脱。这句话算不得真理,但至少适用于听雨轩少宗主。 “真有趣,我已经有点迫不及待想和这些少宗主见面了。”越是了解这位少宗主,他就越觉得对方身上有吸引他的地方。可能是对方极力隐藏的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秘密,也可能是离奇曲折的人生经历。 若一个人能够在十六岁成年之前便有如此的经历,倒也真不虚此生。 “走吧,我们先回屋吧。” “嗯。” 在祈君欣的搀扶下,凌风移动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回到了随云居内。一路上,凌风没少问听雨轩少宗主的近况。只是可惜,即便是祈君欣也不太了解这些情况。 “看来我要找个时间好好会一会这位少宗主了。” 凉州诡事 第五十四章:城外墨山 城外墨山。 夕阳渐沉,余晖洒满了山头,夹杂着深谷而来的清风,让人不由地驻足静立。 两道被斜阳拉长的影子安静地铺展在身后,随着夜色的加重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银枪烈马守河山,此别京师莫谈还。他年白骨化黄土,与君同忆月十五。君且看——凉州西望是帝关。” 凌风遥望着远处人声喧嚣的兵司营地,想象着那里一派热闹的场景,不自觉地吟出了许多年前曾在京师流传甚广的诀别诗。“君欣,你说,当时那位将士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出京师的?” 是一腔热血的激动?是出师西征的壮志?还是身死他乡的悲凉? 白骨化黄土,这样的命运又是否会降临到远处那些正在享受片刻休息的将士身上? 祈君欣明亮的双眸看着身前那道瘦弱的背影,寒气渐来,那道身影显得有些孤独。“这样的场景,总是会让人思绪纷繁,百感交集,你还是不要想这些的好。” “夕阳渐沉,晚风徐来,不正是感今怀古之时吗?” 祈君欣一身青衣,在夕阳下犹如降临人世的仙子,不沾染半点尘埃,声音中都仿佛蕴含着直击人心脾的力量。“我是带你出来散散心的,你要是再这么多愁善感,我就把你带回去,一直关到明年为止。” 虽然是关心的话语,但威胁的意味实在是太明显了。前方的凌风轻笑着摇了摇头,祈君欣的关心总是这般,似乎是怕他感受到,又似乎怕他感受不到。 人,果然都是矛盾的合体。 凌风朝身后的山顶看了看,道:“来都来了,我们去祭拜一番再走吧。” 言罢,二人朝着山顶走去。 这座山之前是一座无名孤山,但现在,它被称为墨山。山顶上,一座坟墓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石碑上还刻着“墨诚”二字。 坟墓的规格很普通,立在这里也毫不起眼。但就因为碑上的这个名字,这座山被称为墨山。 “墨诚”这个名字在刺史府中算是一个禁忌,平日里鲜有人提起。尽管这个名字的主人十年前就住在刺史府中,尽管在江负未来之前,他就是刺史府的最高决策者。 不过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死亡的到来而变得无足轻重,直到被人强行忽视。 墨诚,已故凉州刺史府的上任刺史。 二人来到坟前,凌风神色恭谨,长揖而拜。无论如何,这位已故的刺史大人都曾将一身的才学贡献给凉州这片土地。 “你好像对这位墨诚刺史很感兴趣?”祈君欣青色的身影就站在后方,她清冷的眸子一看到前方的少年时就会变得温柔。她能够感觉到,在来刺史府的第一天起,凌风就对这位十年前死亡的刺史倍感兴趣。 “凉州刺史府的第一任刺史,若说没点本事谁会相信?我只怕他死得不明不白啊!”凌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坛子酒,洒在坟前的土地上。 山顶上,一时间显得分外寂静。 呼! 祭奠完之后,凌风仰着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受着落日余光和深谷清风,心灵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变得空灵。 “要不我们去兵司营地走一趟,刚好有些事情我想找兵司主将赵寄奴了解一下。” “他不在兵司营地里。”祈君欣淡淡说道:“现在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刺史府。” 凌风挑了挑眉,以往这个时辰赵寄奴按照规定应该和兵司的将士们待在一起的,今日怎么有了变化? “江负没有派人通知你吗?” “哦,刺史大人想通知我什么?” 祈君欣缓步走到凌风跟前,身子向前,俏脸离凌风不过几尺,都能感受到少年呼出的气息。 冰冷的俏脸突然如绽放的雪莲,一刹那的笑颜令得周围的风景都黯然失色。 “这么重要的事公子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一句调侃味十足的话语,凌风发现每次祈君欣想要开玩笑的时候都会学着苏抹月的口吻称呼他一句:公子。 他无语地看了看一脸笑意的祈君欣,突然在脑海中想起了什么,急忙说道:“等等,你所说的重要的事情该不是……刺史府晚宴吧?” 这本是半个月之前定下的事情,当时凌风还想着要怎么混进去呢。以他当时那副重伤的身躯,不管是祈君欣还是那个怪异的老者都不可能同意他去参加晚宴。 “你这不是知道吗!那刚才你还装傻,让我白高兴一场。”祈君欣给了凌风一个大大的白眼。 “晚宴什么时候开始?” “‘礼’的部分应该快要进行完了,现在估计将要进行‘兵’的部分。” 凌风点头道:“看来我们还没有错过最精彩的部分,走吧。”一想到待会见到的全都是凉州最顶尖的强者,他的心头就泛起一丝火热。哪个少年没有纵横天下的志向,愈是强者,就愈能激发他骨子深处的争强好胜。 而那位名动凉州的缥缈仙子也足以勾起他的好奇心。 墨山离凉州城足有一日多的路程,但有祈君欣在身边,两人仅仅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刺史府。 前门早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两人只好从后门进入府中。 刚一进门,迎面就走来了一身着黑色战甲的女子。 女子脸颊不施粉黛却俊美艳丽,被战甲包裹的身姿亦颇为窈窕。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眉宇间的那一抹英气,让人不禁感叹巾帼英雄当如是。 “凌公子,祈姑娘。” “苏侍卫客气了。”凌风赶忙回礼,这位女子名叫苏天晴,乃是由东秦皇朝派给江负的刺史亲卫,同时也是刺史府护卫队的队长。当初他们初来凉州的时候,便和这位刺史亲卫发生过一点矛盾。 “刺史大人可是一直在等两位入席呢。”苏天晴引着两人朝前方的朝乾殿走去。一路上,这位充满了成熟韵味的侍卫长像一个孩子一般一个劲儿的向凌风和祈君欣吐槽今天的晚宴。 “今晚到场的都是凉州位高权重之人,苏侍卫确实辛苦了。”听着苏天晴的抱怨,凌风忍不住暗暗笑出了声。几家欢喜几家愁,他对这场晚宴可是期待已久,但有的人却只得到了一个高度紧张的夜晚。 人与人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前方就是大殿了,两位就自己走吧,我就不送了。” “苏侍卫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凌风疑惑的问道,既然要保护刺史大人的安全,这种时刻不应该随时跟在江负身边吗? 苏天晴苦笑道:“有兵司主将赵寄奴,刑司正判姚文以及明司尊使幽无心在,我进不进去已经无所谓了。” “况且,刺史大人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巡视整座府邸。”今晚来了这么多人,若是在刺史府出了什么问题,她这位侍卫长难辞其咎。 言毕,苏天晴便带着一队侍卫沿着另一条路离开了。 “看来今晚苏侍卫有的忙了!”凌风也感叹了一句,随即抬腿迈上台阶。还没有从偏门步入大堂,宴席间的欢笑声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有欢笑声,丝竹声,碰杯声……看样子,这些人谈得貌似还不错。 “一会儿我就找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君欣你呢?”走到偏门门口处,凌风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着祈君欣说道:“以你的实力,即便是在这凉州城最顶尖的强者之间也可占有一席之地吧。” “我就坐在公子旁边。” 祈君欣眨眼一双深邃的眼眸,嘴角的笑意让少年神情一滞,而后轻笑着说道:“我替公子夹菜倒酒,捏腰捶腿,不知‘公子’可愿意?” 声音中带着一丝热火的媚意,凌风凑过去,强忍着笑意低声说道:“哦?千万别勉强!” 大殿内。 凌风二人在江负的右手边,兵司主将赵寄奴身后的一处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刚一坐下,一满身珠宝,肥头大耳之人起身朝着首位的江负举起酒杯敬酒。 “自江负刺史赴任以来,凉州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百姓安居乐业,各方势力和睦共处。如此盛世之景,刺史大人功不可没啊!” 一身红色官服的江负也是举起酒杯回敬道:“沈会长客气。” “他是万叶商会的会长沈子民,也被称为凉州最有钱的人。”祈君欣生怕凌风不认识这些人,在一旁细心地解释着。不过凌风显然对这位穿衣风格有些庸俗的中年男子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另一位凉州顶尖势力的掌门。 那是一道白衣胜雪的倩影,冰肌玉骨,国色天香,清冷的眸子宛若千年不化的冰山。 缥缈仙子,缥缈宫宫主。 她的气质清冷孤傲,只是坐在那里,却已经吸引了绝大部分目光,就连凌风也不例外。 不过这般痴痴地注视终究会让身边的俏佳人感到一丝不满,女子的轻哼声在耳边响起,他陡然感觉到一丝冰冷。 “我跟她,谁更漂亮?”女子的话语似是无心,却夹杂着一丝冰冷,让身边的少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过身体上这些本能的反应并不能挽救少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凌风摇了摇头,下意识的说道:“不知道,我看不清她的脸,自然不知道她的容貌是否更甚于你。” 不过话音刚落,凌风就意识到了不妥之处,刚想解释一下,扭头却看见祈君欣正呆呆地看着他。祈君欣的目光有些幽怨,有些受伤,楚楚可怜的样子惹得后者心中一阵愧疚。 “我的意思是……呃……” 他安慰人的技巧一向都不怎么样。 凉州诡事 第五十五章:身份之谜 沈子民刚敬完酒,还未将肥胖的身子坐下去,一道满是嘲讽意味的话语就从一旁飘了过来。“万叶商会做的是生意,当然希望凉州稳定了,你这马屁倒也拍对了地方。” 飘雪宗宗主雪无痕瞟了一眼沈子民,语气稍有不屑。作为修炼之人,他一向都瞧不起这些俗世之人,尤其是这些所谓的商人。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可对着某些“外来者”点头哈腰,一点尊严和骨气都没有。凉州在百余年前可是他们的天下,结果东秦皇朝蛮横不讲理地插上一脚,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这份屈辱,万叶商会的会长似乎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呵呵,就凭你雪无痕怕是还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吧!”一名身着银色衣裙的女子美眸看向雪无痕,嘲讽道:“不就是万叶商会将原本给你飘雪宗的份额让给了我流月阁吗?若真要论起来,这伪君子的帽子你恐怕是摘不掉了。” “哼!说得好像你流月阁就干净一样?”雪无痕瞥了一眼对面的银裙女子,出言讽刺道:“洛阁主如今已是摽梅之年,不知可有意中人了?” “你!”洛兮颜刚想出言回击,一直都未发声的缥缈仙子却朱唇轻启,淡淡说道:“若是兮颜妹妹还未有意中人,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嘿嘿,仙子,我也没有意中人!”沈子民一脸谄媚,眼中炙热的欲望仿佛要把一身清冷的缥缈仙子一口吃掉。如此清高孤傲的仙子,当真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人。 “吃锅望盆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我劝沈会长慎重发言。”虽然心中早已没有一丝波澜,但面对着沈子民如此火热的目光,缥缈仙子还是感到一阵很不舒服,细腻的脖颈处也起了一片小疙瘩。 “怜邀情姐姐可是连儿子都有了,沈会长你还是靠边站吧。”洛兮颜脸色酡红一片,笑得宛若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我之前还见过呢,年龄应该有十八九岁吧。” 众人一片哗然,就连首座的刺史江负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缥缈仙子居然还有一个儿子,为何他从未听说过。他猛地看向左手边的幽无心,后者也感受到了刺史大人有些不善的目光,连头也不敢抬。 这么重要的事情刺史府居然没有一点消息,这显然是明司工作的巨大失误,她这位明司尊使自然难辞其咎。 “居然是真的!”雪无痕同样十分吃惊,虽然以前有人跟他提过一嘴,但那个时候他还以为是那人胡编乱造,故而也就随着时间流逝忘记了。现在看来,那人所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最吃惊的自然还是万叶商会会长沈子民。 脸上讨好的神色倏忽消失不见,而后缓慢的攀上一抹尴尬,沈子民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原本只是想趁着宴席期间口头上占点便宜,没想到还爆出一件这么大的事情。 凉州四大势力,除了他膝下有一女以外,其余三人都没有子女。洛兮颜尚未嫁人,缥缈仙子怜邀情更是一座冰山,根本不懂男女之情。至于雪无痕,他本是有一女,但可惜在五年前死在了一场诡异的灭门案中。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要变上一变了,远近闻名的缥缈仙子早已养有一子。 气氛,略显诡异。 各位宗门掌舵人身后的年轻子弟则是相当识相地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品尝着今晚刺史府为他们准备的酒菜。这些事情他们就算是听到了也要当作没听到,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君欣,你确定这些势力会有联合在一起的可能?” 角落里,凌风将大堂里面几人之间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谁又能想到,这群凉州城最顶尖的人聚集到一起后居然也如普通人一般互相揭老底。 “只是演戏而已,你大可不必当真。” 祈君欣摇了摇头,凌风虽然天资聪颖,但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没有什么阅历,自然不会去想得太多。 “在刺史府面前,他们当然不会表现得和和气气的,不然让刺史府感到危险的话,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嗯?那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凌风眉头一挑,不会吧,刚才看这些人说话的样子不像是随便编出来的假话。 祈君欣浅笑着摇摇头说道:“演戏虽然不假,但话也基本是真的。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驱动,这些小小的矛盾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能在凉州地界传承这么久,自然不可能蠢到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说不定,他们是故意在江负面前互相揭短的。” “原来如此!”凌风将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不禁暗自感叹,这些事情他终究还是见得太少了。 咳咳咳……他脸色涨红,右手捂着胸口,这酒果然要慢慢喝才行,一饮而尽还是太勉强了。这一咳嗽不要紧,他只觉得身体居然又开始痛起来。这股痛感虽然虽然细微,但却异常真实。 “少喝两杯吧,你的伤还没好。” 凌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虽然他一共就喝了这么一杯酒。 酒过三巡,晚宴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江负脸微醺,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却悄悄地扫了一眼右边座椅上的人。收到了江负给出的信号后,兵司主将赵寄奴也是起身朝着众人抱拳道:“宴已过半,诸位已经在这里坐了半天,想必经脉有些酸胀,不如互相切磋一番,如何?” 气氛陡然之间多出了一丝紧张。 “哈哈,赵将军这话里怎么显得如此焦虑,莫不是有什么诡计要用在我们身上?” 飘雪宗宗主雪无痕似乎跟赵寄奴有些过节,当下出言挑唆道:“这里坐的皆是凉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赵将军难道还想隐瞒什么不成?” “你……!” “宴席之间,相互切磋,点到为止,这本就是惯例,为什么雪宗主总是觉得本府会使什么阴谋诡计呢?”江负挥挥手,示意赵寄奴坐下,这种言语之间的交锋很明显不是他这个兵司主将所擅长的。 “没办法,不得不防。” “哦,是不得不防,还是心里有鬼?” 江负目光随意扫过堂中众人,接着说道:“本府秉承皇命,代天牧民,自是行得正坐得直,雪宗主,你可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君子的称呼刺史府还是不要随便拿出来的好,不然只能惹得旁人耻笑。”银色衣裙的流月阁阁主洛兮颜轻蔑一笑,言语之中满是讥讽。虽然流月阁不像飘雪宗那么排斥外来者,但她本人对刺史府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和流月阁相比,我刺史府还真担得起‘君子’二字。” 江负嘴角勾起的一抹笑容,一个大家都懂得的眼神令洛兮颜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江负这是何意? “兮颜妹子千万不要觉得羞愧。”雪无痕瞅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洛兮颜,心里顿时觉得舒畅,道:“毕竟,你根本就不知道羞愧二字怎么写,哈哈哈!” 雪无痕毛发尽是雪白之色,模样不过四五十岁,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可是在说出上面的那句话的时候,他的模样变得异常狰狞扭曲和恶毒,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这些词语用在他身上也难以形容他此刻的表情。 若是有不知情者,定然会以为双方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但实际上,两人之间的矛盾十分简单。 万叶商会本身的战力并不强,所以会花重金聘请凉州的强者护卫商队,担任客卿长老。这可是一项肥差,作为凉州地界最有钱的势力,万叶商会给出的价格足以让无数强者和势力互相争夺。 即便是强如飘雪宗和流月阁也不例外。 就在今年年初,万叶商会决定将飘雪宗的名额削减三成,并决定将流月阁的人数增加三成。虽然万叶商会一个劲儿强调只是正常的人数变动,但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正是流月阁拿走了本属于飘雪宗的名额。 所以也难怪雪无痕会这般嘲讽洛兮颜,煮熟的鸭子被别人突然抢走,是个人就会生气,愤怒。 强者之间的吵嘴虽然少见,但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后,凌风也就感到索然无味了。 争吵本就是非常的无聊,因为争吵的双方只是为了发泄情绪,根本就没想着去解决问题。 不过有一句话他记得相当清楚:缥缈仙子的儿子? 凌风顿时来了兴趣,方才听流月阁阁主所言,此人年纪应该与他相仿。他实在好奇,如此清冷孤傲的仙子,所生的儿子会是何等的人中龙凤。“君欣,此事你怎么看?” “千藏万藏,想来缥缈仙子也不想外界知道她儿子的存在。”祈君欣视线随意地扫过那清冷的仙子,缓缓说道:“连此人的存在都要隐瞒,那看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凌风一愣,连忙问道:“哪种?” “此人的身份十分特别。” 本来满心地期待着祈君欣能说出个独到的见解,没想到最后居然听到这样一个答案,凌风顿时没好气地说道:“缥缈仙子的儿子,这个身份能不特别吗!” 祈君欣说道:“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单凭缥缈仙子之子这重身份根本不足以让她将这个秘密隐藏得这么好。” 凌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 “换句话说,缥缈仙子之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为什么要隐藏得这么深?” 就算是再笨的脑子也能明白祈君欣这话的意思,凌风眼睛一亮,手里的筷子也猛然间停住,低声说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祈君欣星眸微抬,修长的睫毛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微光。她轻轻地瞟了一眼那道白衣倩影,缓缓说道:“我很好奇,清冷孤傲的缥缈仙子到底是和谁生下的这个孩子?” “总不可能是刺史府的人吧!”凌风心中暗自想道,随即开动筷子,大快朵颐。 凉州诡事 第五十六章:最强者之争 若说想要动手这个念头是一个泥潭,那么陷入泥潭中的不仅仅是刺史府一家。借着晚宴的机会来探探刺史府的战力,这本就是他们这些宗门暗中约定好的。 雪无痕眼神似是无心的朝着旁边看去,正在自斟自饮的洛兮颜随即抛下酒壶,起身说道:“赵将军不是有兴致切磋一番吗?洛某不才,愿来领教阁下的高招。” “请!” 洛兮颜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紧接着就出现在大殿的中央,朝着迎面而来的赵寄奴抱拳道:“请赐教!” 话音未落,洛兮颜玉掌朝身前拍出,携着磅礴的灵气,直击来人的面门。身着黑衣的赵寄奴盯着越来越近的攻势,脚尖灵气猛然间爆发,速度不减反增,直直地撞去。 还不待洛兮颜再行出招,黑衣身影便将攻势撞得粉碎,而后欺身近前,一拳袭来,直奔洛兮颜命门。 “直接用肉体抗住这一掌,赵寄奴的修为居然又精进了。” 一旁观战的雪无痕脸色早已变得阴沉,目光紧盯着场中的赵寄奴,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偷袭。 轰!仓促之间,洛兮颜双臂交叉于身前,挡下了这一掌。 充满了狂暴气息的灵气在一瞬间就撕开了洛兮颜的护体灵气,直奔她的经脉之中。 下一秒,月华流转,浓雾聚拢。 只听得“噌”的一声响起,一片耀眼的银色光芒中,一把利剑划破光幕,直冲赵寄奴咽喉而去。 流月剑诀,与飘雪剑诀齐名的凉州最顶尖灵诀。 赵寄奴一个侧身,避开这一剑。再回头时,洛兮颜却已经开始了下一次的攻势。 在流月剑诀的加持下,洛兮颜化身月宫仙子,一袭银裙更添几分亮色。她的娇躯灵动如蝴蝶,飘逸似清风。掌中剑却如毒蛇吐信,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这么快就被逼出了看家的本事,啧啧,赵寄奴的实力怕是比往日里又提升了不少。”万叶商会沈子民手里数着念珠,眯着眼睛看着正在交手的二人。 作为一名商人,他对修炼并不感兴趣,但作为万叶商会的会长,能够对每一个人作出合理的估计却是必不可少的。 武者的战力就和他身上的珠宝一样,都有明确的标价。 “弦月斩!”洛兮颜大喝一声,掌中利剑闪过一道银光,一弯弦月正从她的背后升起。寒冷,枯寂,凄凉,朦胧,那弯弦月虽不甚明亮,却异常真实,让人会产生一种惊天错觉:这里已不是刺史府的朝乾殿,而是天穹的尽头。 赵寄奴神态悠然,仿佛根本不在乎对方猛烈的攻势。 找死! 洛兮颜眼神一冷,赵寄奴这副样子分明就是瞧不起她这一剑的威力。“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她眼中杀意顿生,一场原本互相切磋的比试转眼间就成了你死我活的战斗。 赵寄奴面无惧意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势,缓缓的伸出右手。掌心灵光乍显,一柄紫黑色的长枪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低声的哀嚎与无尽的杀伐充斥着这片空间。 枪尖,还在滴血。 赵寄奴挥动长枪,挑出一朵枪花,而后执枪扑去。弦月是如此美好,如此纯洁,但此刻它已化身为夺人性命的杀招。 “碎!”仿佛是无上规则的降临,犹如神明般话语令得众人眼睛在一瞬间瞪得极大。 银色弯月在触碰到枪尖的那一瞬间仿佛遇到了天堑一般,生生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啪……就如猛然摔在地上的茶杯一般,那弯弦月化作无数灵气碎片,轰然爆碎。 绚丽的色彩勾勒出一幅颇有韵味的图案,闪光映射在每个人眼中,照露出被掩藏起来的震惊。 一阵水波凭空出现,挡住了爆炸过后的冲击波,这正是朝乾殿的大阵在起作用。 两位强者之间的交手,即便只是随意的过几招也是毁天灭地。若没有这座阵法防护,殿内众多弟子恐怕会第一时间重伤垂危。 “这……怎么可能!”洛兮颜大惊失色,只是略高一线而已,对方岂能如此轻松抵挡下这一击! “好强!”堂内众人皆是不由地感叹。当年赵寄奴刚来的时候虽然也是战力超群,但尚不能做到压制洛兮颜。没想到仅仅过了十年,赵寄奴就达到了如此地步。 沈子民收起谄媚的笑容,往身边凑了凑,低声问道:“仙子可能看出赵寄奴此时的境界?” “有点难,他的境界已经超出了在场的所有人。”缥缈仙子怜邀情紧盯着赵寄奴,淡淡说道。在她的灵魂感知中,那道黑色身影令她血脉中的战意越来越烈了! 绝对是一个值得一战的对手! 不过她却没有动手,因为就在她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已经起身冲了过去。 殿内两人还在打斗,但众人都已看出这场战斗已经开始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洛兮颜气势已经落了下风,赵寄奴刚想挑枪刺出,又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剑挡住了长枪前进的路径。 飘雪宗宗主雪无痕,凉州名义上的第一强者。 “哈哈,赵将军既有如此实力,不如让在下也领教一番。” 虽然刚才两人吵得挺凶,但此刻雪无痕却好似不记得之前对洛兮颜的冷嘲热讽,也不记得洛兮颜抢走了本属于飘雪宗的份额,一个闪身挡在了后者身前。 掌中利剑一抖,便是阵阵剑意散发出来。呼啸的风声刹那间响起,殿内仿佛瞬间进入了寒冬,众人循声看去,却发现这风声竟然还是从那把剑中传出来的。 那是一把黑色的长剑。 雪无痕脸色凝重,利剑脱手而出,犹如彗星划过夜空,带着绚烂的光彩冲向了赵寄奴。 在真正面对赵寄奴后,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他的灵魂感知中,对面的身影周身携着无尽的杀伐气息,竟让他隐隐有种心悸的感觉。 一个很强的对手!比洛兮颜还要强上几分!赵寄奴瞬间就判断出雪无痕的战力,这位凉州第一强者果然还是有几分实力。 不过今晚,看着袭来的利剑,他只有浓浓的战意! 破!长枪毫不畏惧,直直地向前冲去,灵气划过,将空间里的空气都抹杀得干干净净。 下一秒,枪与剑的碰撞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呈现。 没有想象中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就连灵气破碎溃散的声响都不曾传出。 两团光芒交织在一起,彼此在极为安静的状态中吞噬。 “哈哈,雪宗主若还要像这般藏着掖着,恐怕很难再撑过下个回合了。” 赵寄奴脸上的战意越来越浓烈。 作为东秦皇朝的将军,他从一个小小的兵士做起。从遥远的边疆苦寒之地到王朝境内意图谋反的宗派秘境,一步一个脚印,数不清的鲜血和伤痕早已让他忘记了死亡的感觉。 “从今晚开始,我会让凉州每一个人都铭记,这块土地,我东秦皇朝说了算!”熊熊烈火在心间燃烧,战意点燃了身体里流动的血液,那一刻,手中的长枪仿佛受到了感召一般,刺耳的枪鸣于虚空中传出,压迫着袭来的利剑。 “能让我使出这一剑的,赵寄奴你是——第一个!” 雪无痕单手掐诀,数十步之外的利剑就在一瞬间止住了退却的势头,争锋相对,竟毫不显颓势。 “出世吧,今夜有一个值得你现身的对手!” 包裹在剑身周围暗黑色的物质刹那间被剑气撕得粉碎,一股仿佛来自远古的气息于剑身中传来,带着那种特有的荒古气息,令刺史府大堂内的众人心头一紧。 那是一把雪白的长剑。 浑身雪白色的长剑安静的悬浮在半空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外泄。 但即使是这样,那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却越来越强烈,大堂内所有的佩剑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阵阵清脆的剑鸣,好像在迎接一位君主的降临。 “此剑,名为葬仙剑。” 雪无痕手握天剑,战意与剑气交织,将他衬托得犹如一个下凡的战神。 “葬仙剑!” 低呼声此起彼伏,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加衬托出这一刻天剑出世的震撼。 “呼!居然是葬仙剑,天剑榜上排名第二十五的天剑!”凌风双目之中难以掩饰的火热,一如堂内的绝大多数人。 那可是天剑榜上的天剑啊,对于每一个剑修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对了,那这样的话赵将军岂不是危险了?” 凌风从羡慕嫉妒的情绪中回过神,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有些担心。祈君欣摇了摇头,给了凌风一个坚定的眼神,示意他静下心来。 “你看到赵寄奴手中那把长枪了吗,它的名字叫——绝苍。” 绝苍?凌风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从未听说过。 祈君欣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我自从军以来还从未跟天剑交过手,今夜倒也了却了一桩心愿。” 赵寄奴那股战将的风范在这一刻展露无遗。一往无前的热血与勇气铸就了如今的东秦皇朝,也铸就了一批又一批的东秦将士。 黄沙百战狂,枪尖血未凉。 紫黑色的长枪在一瞬间似乎找回了从前的自我,无尽的杀伐与血腥咆哮着,在赵寄奴的身后勾勒出一面若隐若现的战旗,旗上似乎还有一字。 刹那间,被葬仙剑霸占的空间被这股杀伐之道冲刷得一干二净,紫黑色的灵气由枪尖蔓延而出,直指不远处的葬仙剑。 那是强者的气息!而绝苍,已经饮过太多强者的鲜血了! 雪无痕从对面那道黑色身影处感受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葬仙剑在这一刻给他传递出的谨慎之感也让他明白,今晚的这场切磋怕是不会像他想象的那样轻松。 飘雪剑诀! 似雪纷飞,白骨累累。 当年飘雪宗的先辈就是靠着一手飘雪剑诀和脚下累累白骨铸就了一个强大的宗门。 出手便是杀招,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若不能使出全力对付,那他也只能像洛兮颜那般黯然离场,徒增笑耳。 恐怖的气息弥漫,雪无痕在这一刻展现出一股远超之前的威压,银白色的葬仙剑周围隐隐有哀嚎传出,白色的灵气仿佛染上了鲜血一般,逐渐变得猩红。 下一刻,雪无痕一剑挥出,磅礴的灵气幻化成一条银白色的线,划破虚空,袭来。 眸子中剑气荡开,令他的皮肤都有些生疼,赵寄奴周身的战意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汹涌而出的战意将其身旁的空间都有些扭曲了。 手中的长枪与他心有灵犀,寒光一闪,腐朽的气息撕裂空间,迎面而上。 “绝苍,灭杀!” 低喝声竟然从紫黑色的枪身之中传出,被勾起的战意与赵寄奴身后那面黑色的旗帜遥相呼应,一瞬间,竟让堂内众人宛若来到了古战场! 嘭……枪与剑的对碰,两股不同的灵气在众人火热的目光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短暂的寂静! 就连心跳声都显得那么刺耳! 轰! 爆炸声就连刺史府外面都听得真真切切,坐于大堂内的众人甚至感受到地面都似乎在轻微的摇晃。 耀眼的闪光让众人不得不掩住双眸。紧接着,充满了狂暴因子的灵气碎片犹如刀片一般锋利,向着周围迸射。 朝乾殿内的大阵泛起一阵阵波纹,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一块大石头。 不过这股凶猛的冲击波在持续了片刻后就缓慢减弱了,处于战斗中央位置的两人已经开始收力。 这本就是一场宴席间的切磋,倒也用不着拼命。 凉州诡事 第五十七章:胜负之后 凌风早已看呆,这种层次强者之间的交手他还是第一次见,除了震惊,他实在不知道要摆出一副怎样的心态。 虽然那日在陨星之巅上遇到了暗刃山主人,但对方只是一道残魂,境界也不过宗境后期,故而带给他的冲击远不如今日在这里的观战。 祈君欣坐在凌风身边,替后者倒满了一杯茶水。她抬起头后看着凌风目瞪口呆的样子,抿嘴一笑。自从三年前凌风醒来后,这个少年就展露出极高的天资,拥有着和这个年龄完全不相配的心智。 甚至有时候,她都会觉得这个少年是被哪个老妖怪附身了。 只是,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凌风也逐渐在她面前放下了伪装,呈现出一个最本真的自我。“还别说,你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我还挺熟悉。”祈君欣看着凌风的脸庞,心里忍不住想道。 等凌风反应过来后,灵气相撞崩散出的碎片早已化为了虚无,烟雾渐渐散去,场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错立在那里,不曾有一丝移动。 “谁赢了?”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各方势力中的年轻弟子想问的,就连沈子民,洛夕颜等人也想知道。他们想知道:三年后的今天,赵寄奴是否担得起凉州最强者的称呼。又或者说,原本刚刚被划分的势力范围是否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打破。 在场的人中恐怕只有两人能够保持淡定了。 一个是刺史江负,这本来就是他安排的计划,所以在赵寄奴和雪无痕还未交手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另一个,则是一直都未曾出声的缥缈仙子怜邀情。 她好像对场中的战斗没有任何兴趣,一双冰冷的眸子也不知道看向何方,心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时间在这一刻流逝得异常缓慢,度日如年,不外如是。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破了诡异而又安静的局面,赵寄奴右手持枪,左手捂住胸口轻咳了几声。 仔细看去,赵寄奴握住长枪的虎口有几丝血迹显现,若是待他走开,众人定会看到地上两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雪宗主修为深厚,在下佩服。”赵寄奴努力掩饰住身体内翻涌不止的灵气,强行压制住静脉中逆行的剑气,转身朝着雪无痕抱拳行礼。 胜负已分! 似乎有长舒一口气的声音响起,但又像是一个幻觉,让人分不清真假。 “嗯?”雪无痕眉头微皱,在他的感知中赵寄奴的实力应该和他处于同一个层次。虽然刚才的一招他们二人几乎倾尽全力,但想以此就分出个高下无疑是痴人说梦。 按理说自己的剑气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进入赵寄奴体内并对他造成这般损伤的。 对方手中那柄紫黑色长枪给他的感觉丝毫不在葬仙剑之下,原本应该势均力敌的局面怎么会以这样的情形结束? 还不待他说出心中的疑问,江负起身说道:“雪宗主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本府佩服。赵将军虽实力大进,但比之宗主还是稍有不及啊。寄奴啊,你可不能小觑了凉州地界的强者,往后更要勤加修炼。” “是,末将记住了。” 赵寄奴看了一眼皱眉的雪无痕,步伐有些摇晃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雪宗主,归座吧。” 看到江负请的手势,雪无痕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那个处于最末位的座位上。 “看样子赵将军似乎也只是气血有些不稳,我还以为他会输得很惨呢。”凌风接过祈君欣端起的茶杯,然后将它放在了桌子上,苦着脸道:“君欣,既然是宴席,还是以吃为主,这茶水可以留到明天再喝。” 桌上的酒壶和酒杯早已被祈君欣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祈君欣放下手中的茶杯,说道:“你好像不太相信我之前说的话。” “没有啊,赵将军这不是稍逊一筹吗?我原本以为他今日会在葬仙剑下落个重伤的结局。” “其实,赵寄奴隐藏了实力。” 祈君欣撩起额前的青丝,目光移向前排的赵寄奴道:“这场争斗,他并没有使出全力。” 凌风耸了耸肩,万一飘雪宗宗主也保留了实力呢?若真要深究的话,这里面牵扯的因素可就多了。 “君欣,那个位置为什么是空的?”他这才注意到就在大殿内流月阁阁主洛兮颜旁边居然有一个空位置。 祈君欣朝着凌风眨了眨美眸,道:“因为今晚还有一个势力没有来。”“还有一个?”凌风一愣,歪着头细细想着。万叶商会、缥缈宫、飘雪宗以及流月阁,按理说这四家已经都来了,怎么还会缺一个呢? “给我点提示好不好?” 祈君欣提醒道:“你不是刚和他们打过交道吗?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 “你该不会是说……东天域联盟吧!”凌风总算是想起来那个尚未赴宴的宗门:东天域联盟。 这是除上面提到的四个宗门以及刺史府外凉州唯一的顶尖势力。虽然顶着东天域的名号,实际上这个所谓的联盟主要是由炎神殿和一些附属势力组成。炎神殿的五大长老之一烈雄就是东天域联盟的盟主。 所以凉州地界的东天域联盟和东天域本身关系并不大,只是炎神殿为了更好地在凉州发展而故意扯出的大旗。 陨星之巅上被他斩杀的烈玉龙在东天域是炎神殿的麒麟子,在凉州则是东天域联盟的亲传弟子,这两重身份并不冲突。 当然,烈玉龙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暗刃山的圣子。到目前为止,刺史府并不知道炎神殿和东天域联盟是否知道烈玉龙的这重身份。 不过他相信,最后的真相很快就要来临了。 随着雪无痕和赵寄奴双双归座,这场宴席间的切磋落下了帷幕。 这种层次的强者之间的交手往日里很难见到,所以众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战斗中久久不能自拔。虽然两人交手的时间很短,但依旧能够给予众多凉州天骄在修炼一道上的感悟和启发。 座椅间,洛兮颜把玩着精致的酒杯,脸色平淡如常,任谁也不会知道她内心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就算是再笨的人也能看出来,刺史府这是趁着举行晚宴的机会震慑凉州群雄,而她则“有幸”成为了刺史府铸就威名的垫脚石。 不过怨恨归怨恨,赵寄奴的境界确实已经超出了她许多,不然也不会一个交手就破了她的弦月斩。 不过当余光瞥见身边依旧空置的位置,洛兮颜方才感到一丝安慰。 刺史府的请柬早就寄过去了,但东天域联盟的人并未按约赴宴。 对于凉州本土势力而言,东天域联盟就是一个绝对的外来者,某种程度上甚至是超过了凉州刺史府。毕竟凉州刺史府受命于东秦皇朝经营凉州,不像东天域联盟那样吸凉州的血养活远在东天域的炎神殿。 他们可以为了利益和刺史府合作,但却没办法和东天域联盟合作。 洛兮颜低声说了一句:“这算是热脸贴冷屁股吗?” “你这么想江负可不会这么想,最近几年东天域联盟和刺史府走得很近。”一旁的缥缈仙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独自生闷气的洛兮颜一惊,而后赶忙抬头看去。 只见怜邀情正眯着笑眼看着她。 很明显,刚才那句话是在回答她低声说出的那个问题。 洛兮颜也悄声的说道:“没用,大半个月前陨星之巅一战,炎神殿麒麟子被当场斩杀。听说那名少年就是奉了江负的命令,现在他还呆在刺史府里面。” 缥缈仙子怜邀情随即点点头道:“要是东天域联盟和刺史府结了仇,对我们而言倒是有很大好处。” 如今赵寄奴的实力只比凉州第一强者雪无痕稍差一线,他们肩上的压力陡然增大了几分。如果刺史江负是想借机震慑群雄,那么现在她可以明言:刺史府已经达到目的了。 只是她不清楚江负此举意欲何为。 凌风还在吃。 祈君欣从身旁的丫环手中接过菜肴,摆放在凌风的桌子上。她呆坐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大快朵颐的少年,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如大雪过后的第一缕阳光。 事实证明,大部分时间里凌风还是会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少年一般无二。贪吃,爱玩,喜欢冒险,看到美女就会忍不住多瞅几眼……当年的那个人也是如此吧,但可惜时至今日,能够记住他名字的又有几人。 “解我浮生英雄怀,不贪风月不贪杯。” 她的口中轻声呢喃,思绪仿佛又回到了数千万年前那一段两小无猜的时光里。夜空,漫天繁星皆已在她的眼中。不过这份风情注定有人不懂。 凌风嘴里还有未咽下的饭菜,但这不影响他说话。尽管他说的话含糊不清,叫人难以听懂。 “你在说什么呢?”凌风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凑到祈君欣跟前,十分关切问道:“刚才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祈君欣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凌风,似在责怪少年的不解风情。她轻声道:“我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和你有关的往事。”凌风忍俊不禁,和他有关的往事,那应该只能追溯到三年前吧。三年前的事情又没过去多长时间,有必要露出那样一副追忆的神色吗?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净说些神神秘秘的话。”凌风又把身子朝另一边挪了挪,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筷子,正打算开吃,却被祈君欣所阻。“你刚才说‘你们’?”祈君欣有些好奇,这个“你们”都包括哪些人。 “就是抹月啊!”凌风轻轻甩开祈君欣的玉手,继续说道:“那一天她跟我说,她知道一件关于我的但我自己却并不知道事情。还说什么这件事说出来对她没有好处,只能等我自己去发现……” 凌风记得还是很清楚的,因为他一直想知道苏抹月说的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不过苏抹月铁了心的不告诉他,所以他也逐渐地将此事压在心底。 祈君欣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什么事?” “你去问抹月去吧,顺便帮我也问一下喽!” 凉州诡事 第五十八章:临江之地 这次晚宴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但江负却为这场晚宴添加了一些别的东西。如果凌风不是亲耳听到,他断不会相信能够从江负口中听到“临江之地”这四个字。 江负放下酒杯,朝着四周看了一眼,说道:“诸位可还记得半年前乌漠河的异象?” 听到乌漠河这三个字,角落里的凌风也停下了筷子,抬头看了过去。乌漠河是一条很神奇的河流,神奇到没有人能够彻底地了解它。 那时常泛起的江雾,那不可预测的暗流,还有不可捉摸的诡秘之事。它就像是一道屏障,挡住了从暗刃山上趟下的黑雾。 “这是自然,当时我还带着宗内的几位长老深入河中一探究竟。”提到此事,洛兮颜自然是十分熟悉。乌漠河上异象突生,就是他们流月阁最先发现的。江负问道:“那不知道洛阁主可有什么发现?” 洛兮颜尴尬的摇摇头,当时她带着宗内几位长老深入乌漠河中,对异象所生之地方圆数百里展开搜寻,结果却一无所获。他们甚至怀疑这次的异象可能和之前的那几次一样,都是暗流涌现的结果。 缥缈仙子若有深意地朝江负看去,缓缓说道:“难道刺史府已经查明了这次异象产生的原因?”她的声音中陡然多了一丝颤抖,她掩饰得很好,但依旧能够看出有些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 “无心,你来跟大家说说吧。”江负左手下座一位身着黑衣劲装的女子应声起身,朝着众人行了一礼。 “在下凉州刺史府明司尊使幽无心,半年前奉刺史大人命令深入乌漠河中探查,几经波折,最终查明了异象产生的原因。” 查明!!!这两个字众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幽尊使此话当真?”沈子民顿时来了兴趣,这次乌漠河上的异象和之前的几次其实有很大不同,所以洛兮颜等人才会那么卖力的探查。根据以往的几次的记载,乌漠河上凡是不同寻常的变化都会带来不可多得的机缘。 毫不夸张地说,那将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殿内众人视线火热,就连凌风都变得异常亢奋。这倒不是因为他听到了临江之地这四个字,而是因为乌漠河上这次非比寻常的变化。至于为什么大家都会变得这么兴奋,自然是因为异变之后随之而来的机缘。 上一个得到机缘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发动上元之乱的听雨轩宗主雨厉鹤。当年的听雨轩不过一个二流势力,但却在雨厉鹤的手中成为了凉州最顶尖的宗门。有了这样的例子,故而殿内众人都对这一次的河流异象十分感兴趣。 “这是自然,为了查清乌漠河异变的真相,我们明司可是折损了不少好手。”她一挥手,灵气就如同雪花一般飞散而出,在半空中逐渐聚拢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 这条河流凌风并不陌生,他在刺史府中的地图上曾不止一次见过,他甚至还在这条河流中遇见了三名河盗。 “诸位请看。”幽无心走到这条灵气汇成的河流,手指指着河流中的某一处,缓缓说道:“异象产生的地点就是这里,所覆盖的范围也不过周围十米。”她轻轻画了圈,但在乌漠河这等庞然大物前却小得根本无法辨认。 “这里……我们之前查过了。”洛兮颜眉头皱起,摇着头说道:“我们之前深入水下数百米一直到河床,但确实未曾找到什么。”她还是很相信自己的能力,虽然和雪无痕这位凉州最强者稍有差距,但比起幽无心,她还是要强上太多了。 江负和幽无心自然看出了洛兮颜心中所想,后者默然不语,前者却忍不住发笑。明司本就是负责联络探查之事,在这一点上凉州还找不出一个比幽无心更擅长此道的武者来。 “那是因为洛阁主只关注了水下,并未关注水上。”幽无心脸上浮现出一种相当自信的表情,她继续说道:“异象产生的原因并不在水面之下,而是在乌漠河河面的上空。” 她五指弯成一个圈,在灵气河流的上空轻轻一弯,只见一个细小黝黑的点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这是一个空间节点,虚空之中的空间无限大,但出入口却出奇地小。 “就是它!” 那一日乌漠河地动山摇,扬起万丈高浪。躁动之后,便是连灵魂力都无法穿透的重重迷雾。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背后,时常会传来战场的厮杀声,绝望的哀嚎声……可是当雾气散去,河面一片平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不过。 所有人都一头迷雾,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幽无心暗自笑了,谁也不会想到造成这般大规模变动的源头竟然会是这么小的一个空间节点。 沈子民说道:“这是空间节点?” 缥缈仙子说道:“不错,的确是空间节点。” “可是这个空间节点到底是通向何处?”雪无痕虽然不解,但眼眸中的兴奋却丝毫不见减弱。他虽然自诩凉州最强者,但比起当年的听雨轩宗主雨厉鹤却还是稍差一线。 他将这点差距归结到雨厉鹤得到了乌漠河上的机缘。如果他也能得到,说不定就可以更进一步,甚至……再来一次上元之乱。 “雪宗主不必心急,且听我接着往下说。”幽无心坐回到椅子上去,押了口酒继续说道:“我明司派人多次进入那个空间节点,但都无功而返。就在我们想要放弃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一条规则。” “那是那片空间独有的规则,境界越高,进入之后便会受到越强的压制,入口处的空间隧道更是会摇摇欲坠,几欲崩塌。空间节点往后则是一条幽暗的空间隧道。再往后便是一处秘境,里面有着早已破败不堪的宫殿,以及被黄沙半掩着的尸骨。根据我们推测,那里应当是一处很久以前覆灭宗门的遗迹。” 宗门遗迹? 殿内众人皆是大吃一惊,一个覆灭的宗门虽不是什么奇事,但遗迹能够遁入虚空却非常人之力所能及。至少,在座的众人就没有这样的实力。一个早已覆灭的势力,说不定就会留下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到时候即便是拿了也不会引来什么祸端。 更重要的是,覆灭宗门的遗迹可以说是年轻一辈天然的历练场所,在凉州这个极为重视后代培养的地界上,这样的一个遗迹其价值难以估量。完全接收一个覆灭宗门的遗产对于凉州的势力而言绝对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诸位,我们明司也只进去过一次,但未能发现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因此我们无法断定它是凉州地界历史上覆灭的哪个势力。但依着时间推算,恐怕不会晚于诸位所属的宗派。” 凉州典籍记载着这里的历史。按照典籍记载,这处地方是先有的凉州城,而后吸引着各方势力前来安家,继而互相争夺地盘资源,直到留下最顶尖的几个宗派家族。 若是幽无心的话是真的,那秘境之中覆灭的宗派很有可能和凉州城是同一时期建立的,甚至可能会更早! 一个绝对无法拒绝的诱惑!足以让大部分人头脑发热,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我只想知道刺史府为何要将这样一个消息告诉我们?”终究还是不乏头脑冷静之人,一想到这样一处重要的地方刺史府却直接公布出来,这不能不令人生疑。 缥缈仙子冷眼相看,并没有如殿内其他人一般兴奋得不能所以。她表现得很奇怪,有几分紧张,有几分恐惧。 “缥缈仙子的疑惑想必在座的每个人都有,但诸位其实大可放心,我刺史府与凉州势力向来相交甚好,断无加害之心。”江负摆摆手,而后接着说道:“有一点诸位可能不记得了,这处遗迹虽很久都不曾现世,但它确实有一个名字。” 洛兮颜连忙问道:“什么名字?” “临江之地!” 这下子众人的疑问彻底被打消了。 临江之地是传说中的一处秘境,这处秘境在某个时间点遁入虚空,然后就开始了漂浮无踪的流浪之路。它在这数千万年里只出现过两次,难道这一次又要现世了吗? 如果是临江之地要破开虚空出世,那么乌漠河上的异象就可以解释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临江之地的话,那这处遗迹就跟我等无关了。”雪无痕不无遗憾的感叹道,虽然他没有进入过秘境中,但有关的传说却听到了不少。 所谓强者的传承,一般只能由还未渡过生死劫的武者继承。对于像他这样早已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修炼之路的强者来说,这样的传承已无多大用处。 “但和诸位座下的弟子却有莫大的关系。” 江负言尽于此,因为他相信这些人已经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了。 殿内寂静了半响,沈子民率先打破了沉默。 “就算我们想独占临江之地,恐怕东天域的宗门也不会同意吧。”临江之地出现在乌漠河上,而这条河正是划分凉州和东天域的地理标志。一旦遗迹现世,东天域的宗门势必不会放过这么大的一块蛋糕。 “确实,除非我们联手,否则根本无法跟东天域的宗门相抗衡。”雪无痕点点头,他这位凉州第一强者放在东天域也只能勉强算得上一流。如果不联手,他们恐怕连口汤都喝不到。 洛兮颜看着首座上的江负,问道:“这也是刺史大人的意思吗?” “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这位上官老先生的意思。”江负站起身来,虚手一指,只见一位身着紫袍长衫的老者从后堂缓步走了出来。 凉州诡事 第五十九章:雨天梦 老者走得并不快,但仅仅只是两三步而已就从后堂走到了大殿中央。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灵气散发出来,但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人会把这位老者当作是一个不会修炼的俗世之人。 凌风眉头一挑,瞅见了老者腰间的那块令牌。这枚令牌的样式他十分熟悉,因为就在不久前,他曾经在另外一个人身上见过。 “不知这位老先生是……”当老者出现的一瞬间,雪无痕感到一股深深的压力。他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位老者绝非普通人,甚至极有可能是一位比他还强的武者。 江负介绍道:“这位上官老先生是雾月皇朝之人。” “老夫上官赤璋,此次奉雾月皇朝十三皇子之命,特来凉州与众位商讨临江之地一事。” 本以为在这里能够见到雾月皇朝的人已经是个意外了,没想到还能听到十三皇子的名字,凌风感觉更意外了。 也不待众人答话,上官赤璋环视了一周,淡淡说道:“此次临江之地出世的消息并未大规模流传开来,因此我家殿下想和众位进行合作。”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家殿下的意思也很简单,大家一起吃下临江之地这块肥肉。” 雪无痕等人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雾月皇朝的强者,更想不到对方居然是来跟他们谈合作的。缥缈仙子最先反应过来,问道:“不知道要我们做什么?”雾月皇朝实力远超凉州这位宗门,但如果是把他们当枪使,那这份合作不要也罢。 “很简单,我们联手封锁消息,并隔绝临江之地周围的空间。”上官赤璋目露精芒,数着四根手指,高声道:“而凡是参与到合作中的宗门都可以获得四个进入临江之地的名额。” “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片沉默,但沉默的原因却各有不同。上官赤璋的条件对于飘雪宗这些凉州顶尖宗门来说确实不错,但对于稍弱一点的宗门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噩耗。他们既没有资格参与到合作中去,也无法将门下子弟悄悄送入。他们不仅连肉都吃不上,甚至连口汤都喝不到。 沉默,依旧是沉默。 不过上官赤璋却并不着急,他相信这些凉州顶尖势力的掌舵人会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他的条件其实很不错,和雾月皇朝的天骄竞争总好过和整个东天域的天骄竞争。 “这十三皇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角落里,凌风笑着跟祈君欣说道:“跟凉州的天骄竞争总好过和整个东天域的天骄竞争。”他现在对十三皇子开始有点刮目相看了,不愧是能够和大皇子竞争储君之位的人选,果然有两把刷子。 “不错,这场合作对双方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想必他们很快就会答应了。”祈君欣美眸注视着殿内老者的身影,心头泛起了一丝疑惑。方才上官赤璋在后堂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难道是因为这位老者的境界已经超出她太多了吗? 结局果然和祈君欣所言一模一样,思考了一阵后,在刺史府的见证下,雪无痕等人答应了上官赤璋的合作。 双方敲定了合作事宜后,上官赤璋没有做丝毫停留,转身就离开了刺史府。 看其样子应该是急着回去复命。 “你在想什么呢?”祈君欣发现凌风一直看着上官赤璋离开的方向,难道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凌风若有所思的说道:“都说雨厉鹤曾在乌漠河的一次异象之后获得一步登天的机缘。君欣你说,他得到的机缘会不会就是临江之地里面的传承?” 祈君欣一愣,目露惊奇的看着凌风,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的意思是,上一次的乌漠河异象也是因为临江之地引起的?” 可是近千万年来临江之地只出现过两次,而这两次都有明确的记载地点,并不是乌漠河。 凌风轻呷一口茶,淡淡说道:“或许,他是不小心闯进去的。” 东天域联盟的到来绝对是殿内大多数人不想看到的一幕。 但这一幕终究还是来了。 “东天域联盟,烈雄、雨天梦,前来拜访刺史大人!” 人未到声先至,夹杂着滚滚雷声,从刺史府府门外传来,传到了大堂内。 不消片刻,两道气息恐怖的身影并排踏入大堂内。仔细看去,正是东天域联盟现任正副盟主烈雄和雨天梦。 雨天梦身着蓝色衣裙,身姿绰约,仪态万千,宛若画中仙子出世一般。至于烈雄,凌风倒没怎么注意此人的身着,反而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烈雄的脸上。 “这张脸……我好像在那里见到过。”他看得越认真,便越会发现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或许是因为你见过烈玉龙。”祈君欣也盯着烈雄看了许久,猜测道:“烈玉龙正是烈雄的亲孙子,他们二者在容貌上有些相似也很正常。” “或许吧。” 这个理由无法说服他,但已经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 “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还望刺史大人莫怪。”说着,一袭蓝裙的雨天梦走上前行了一礼算是道歉。 “两位客气,请上座。” 江负浅笑回应,虚手一指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他的目光从未从那名身着粗布麻衣的老者身上移开。他能够感受到,在这具佝偻身躯里隐藏着的恐怖怒火。 被寄予厚望的后代被杀,任谁也不会保持一副平静的心境。从这一点来讲,烈雄显然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烈雄一言不发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的目光似是随意的将殿内扫了一遍。他的眼神突然间变得凌厉无比,但立刻又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变化只是一个错觉。 他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人。 随着东天域联盟两人的落座,堂内的气氛越发变得诡异。 刺史府,凉州本土势力,东天域联盟,这三方成为左右凉州局势的三只手。 长久以来,这三方势力既相互合作又彼此竞争,共同制定凉州所有人和宗派家族所必须遵守的规则。 “这里似乎刚刚有人交过手?” 雨天梦主修灵魂力,在灵魂一道上的造诣出神入化,因而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剑气以及……难以言明的杀伐之道。 两个绝对的强者!两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这股剑气很特别,充满了圣洁的气息却也透露着腐朽与破败,能够留下这样的剑气除了飘雪宗的那位外再无其他人。但另一股力量,充斥着无尽的杀伐,令她只是随意的感知都沾染了一丝杀戮的欲望,细细感悟,竟丝毫不弱于剑气。 会是谁呢? 凉州城什么时候出现了如此强者? 雨天梦眉头一皱,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对面的那道黑色身影。 赵寄奴?难道是他? “雨姐姐来得不巧,刚才这里可是有一场相当精彩的切磋,可以说是凉州最强者之间的较量。” 这话说得有些酸溜溜,除了洛兮颜自然不可能是其他人。 “该不会是雪宗主和赵将军吧?” 看到洛兮颜点了点头,雨天梦惊叹道:“雪宗主乃是凉州第一人,力压群雄这不奇怪,可是赵将军我记得十年前似乎和我们是同一个境界吧。不过十年时间而已,赵将军竟然能够窥得那个境界,真是令人惊叹。” “副盟主过奖了。”赵寄奴假意地客套了一句,而后直挺挺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波澜不惊。 角落里,凌风也放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蓝裙女子。正看得出神,身边的祈君欣却坐不住了,伸出玉手在其腰间狠狠地掐了一把。“嘶——疼!”少年猛地转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祈君欣,不明白后者为什么要出手“偷袭”。 “你看够没有!” 听其语气,这明显不是一个疑问句。 “看什么?”凌风愣住了,他一直都在思考问题,根本就没怎么注意到视线尽头是谁的问题。祈君欣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问道:“那请问‘公子’你在思考什么问题呢?” 这话摆明了不信任凌风。思考问题?这话拿去骗三岁小孩吧! “这个副盟主叫雨天梦,我在想她和听雨轩是不是有某种关系?”毫不理会祈君欣语气中的质疑,凌风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除了听雨轩的人外,“雨”这个姓在凉州极为少见。或者可以说,在凉州但凡姓“雨”,十有八九和听雨轩有关系。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听雨轩被东秦铁骑覆灭为止,自那以后,“雨”这个姓就被自然而然地打上了“叛军余孽”的标签。常人唯恐避之不及,岂会给自己起名“雨天梦”? 放眼凉州,在刺史府中登记造册的名单中想要找到一个“雨”姓可谓是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所以此刻他十分好奇,这位雨天梦和十年前覆灭的听雨轩是否存在某种关系? “这件事你可以直接问我。” 凌风感到有些惊奇,问道:“君欣你知道?” 祈君欣点点头,这件事在凉州原本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不过发生在几百年前,像凌风这样的年轻弟子自然不会知道。 “这位东天域联盟的副盟主雨天梦,正是当年发动上元之乱的听雨轩宗主雨厉鹤的师妹。” 凉州诡事 第六十章:初步试探 烈雄虽着粗布麻衣,身形佝偻,但在场的强者没有一个敢小觑他。且不提他背后那尊庞然大物,单是他本人的实力就足以跻身凉州顶尖行列。他轻抿了口茶水,神色淡然,却没有动桌子上的佳肴。 虽有窃窃私语之声,但众人大都安静下来,就连之前强行拍马屁的万叶商会会长沈子民也噤声不语,一人自斟自饮。 殿内的气氛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他在想什么?他要干什么? 每个人都不知道,但每个人似乎又都知道。这场晚宴将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结尾呢? “啪”。 这是茶杯放在桌子上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但却响在了几乎每个人的耳朵里。或者说,殿内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好戏上演的那一幕。 自然也包括凌风。 “今年是江负大人赴任的第十年,说起来老朽因盟中事务繁忙还未正式向大人请安问好,真是罪过。” “哪里哪里,烈盟主太客气了。” 烈雄依旧是一副平淡的表情,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遥想当年冷将亲率黑袍军进驻凉州,我东天域联盟也曾出过一份力,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江负点点头。这是一份人情,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虽然那个时候并不是他主政,但这份人情是算在刺史府头上。 见到江负点头承认,烈雄接着说道:“当然我炎神殿的长老虽身处东天域,但听闻东秦进攻凉州城的消息后,也是第一时间赶来助阵。那时的场景,老朽至今历历在目。”说着,他竟缓慢地闭上了双眼,轻轻地摇着头。 “不错,本官虽未亲身经历,但早已听府内之人说起过。本官还记得,当年东天域联盟只能算凉州二流势力。但随着我东秦皇朝入主凉州,东天域联盟迅猛发展,很快就成长为一方巨擘。”江负倒满酒,举杯道:“为了我们两家之间的情谊,干一杯!” 说罢,也不等烈雄回答,他便举杯饮下,而后面带笑意,将酒杯底朝天。见状,烈雄也只能饮下一杯。 “可是如果有人想破坏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不知刺史大人将会作何应对?” 江负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四个字:“立斩不饶!” “好!”烈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语气略带激动,道:“若是炎神殿的长老们能够听到刺史大人的这四个字,定然也会十分高兴。” “不仅是炎神殿的长老,你我两家的关系如此亲近,即使是远在帝关的冷将得知后,定然也会十分高兴。”刚说完,江负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我朝皇帝陛下得知,定然也会十分高兴。” 烈雄低声咳嗽了一声,将之前放下的茶杯端起,将茶水一口喝了下去。清了清嗓子,烈雄继续说道:“刺史大人可知我们今日为何迟到?” 江负说道:“方才听副盟主所言,应该是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吧。” 烈雄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身形愈发的佝偻,但双目中却逐渐染上一丝血红。 暴戾的情绪快要压制不住了。 江负说道:“那不知是什么原因?烈盟主可否详说一二?” “这一个月来我终日沉浸在悲痛之中,以至于神志不清,故而忘记了今日的晚宴。”烈雄缓缓抬起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绝望的死灰色。这并不是他装出来的,烈玉龙的死亡绝对是他这数百万年来遭受到的最大的打击。 一个如此优秀的后代就这样殒命于山巅之上,这对他这样一个老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不知烈盟主因为何事悲痛?江某不才,愿替阁下排忧解难。”江负十分关切地问道,甚至作势想要走过去拍一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 “此间晚宴正酣,这件事说出来只怕坏了大人的雅兴。”烈雄摇着头推辞道,语气十分遗憾,表情也死灰一片。那情景,宛若一个耄耋老人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点。 这招叫以退为进。 他一定要等江负亲自开口作出某种承诺才会说出来这件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事情。 “难得烈盟主为我等着想,本官此心甚慰。”江负一手扶着桌子,一手举杯,言语间颇为欣慰。“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好强人所难,让烈盟主再提那伤心之事。” 这招叫借坡下驴。 烈雄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江负居然直接打算终结这个话题。他急忙说道:“并非老朽不愿再提,只是怕说出来后让刺史大人为难。”他的话语中夹着叹息,似寻常老者般唯唯诺诺。 “但说无妨!” “老朽有一孙儿,名唤烈玉龙。一个月前,他被人杀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烈雄竟又一次变得平静如常,不管是神态还是语气,就连那双有血丝的眼睛也如之前一样平静。 “有这事?”江负大惊,厉声道:“不知令孙死在何地?” “陨星之巅。”如此熟悉的地方,只是从烈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痛恨。 江负不无遗憾的说道:“陨星之巅地处东天域,纵然是本官想要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烈雄神情温和而又淡然,嘴角甚至还挂上了一丝笑容。“可是杀他的人却不在东天域,而是在凉州。” “在凉州?”江负神色一凝,视线几乎不受控制地向右看了一眼。 “不错,准确来说是在刺史府内,因为他今日参加了这场晚宴。” “是谁?”江负左右扫了一眼大殿内的众人,随后将目光放在了殿内雪无痕等几位强者身上,沉声道:“不管是谁,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本官都绝不轻饶!”很明显,他将烈玉龙的死归结为凉州势力之间的争斗。 这断然不是烈雄希望看到的局面,他起身朝江负一拜,高呼:“多谢大人!这份恩情,炎神殿必将铭记于心!” 坐下后,烈雄一指殿内某处,厉声说道:“就是他!” 众人循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朝乾殿的右边的角落里,有一男一女两人紧挨着坐在那里。 那少年清秀的脸庞苍白一片,神态有些憔悴,仿佛是大病初愈,可是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他手执牙筷,正比划着什么。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少年身边的女子。 女子着青衣,长发披肩,冰肌玉骨,气质典雅,宛若初升的朝阳将一缕阳光洒在千年不化的雪山上一般惊艳绝伦。 她白玉般的手指也夹着一双牙筷,正比划着什么。 缥缈仙子终于一改之前古井无波的神色,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容貌似乎更甚她一筹的青衣女子。 “俗世之人?”洛兮颜眉头一皱,她竟然完全感知不到青衣女子的境界。她看向雪无痕,只见后者也是皱起了双眉,显然遇到跟她一样的问题。“这名青衣女子名叫祈君欣,大概是三年前来到了凉州刺史府。”沈子民的话用灵气包裹着送入了洛兮颜耳中。 这些目光大部分都在看青衣女子,但也有几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少年的身上。烈雄自然是一直盯着少年看,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少年活活吞下去。 不过除了他,倒还有四人一直注视着少年。 若是凌风此刻抬起头,他定然能够发现这四人分别属于万叶商会、飘雪宗以及流月阁。不过他并没有抬头,而是专心地比划着手里的筷子。 他面前的桌子摆放着数十个空盘子,一旁的丫鬟都已经不在上菜了。一只小巧精致的酒杯被放在了桌子的边缘,里面斟满了美酒。 凌风将筷子伸出半截,突又变化势头,斜斜地刺去。另一双筷子却倏忽而至,将他的筷子挑起。一招不成,凌风再次变换招式,手中牙筷往下一抵,将青衣女子的筷子禁锢在手腕处。祈君欣笑而不语,手指轻轻一动,凌风便感受到一股巨力破开了他的禁锢。 他毫不气馁,以筷作剑,一瞬间连刺五剑,招式竟与他在陨星之巅上用过的惊鸿剑诀一模一样。惊鸿剑诀招式飘逸,即便是用在筷子上也是变化奇巧,每一剑都不离祈君欣手腕方寸之间。不过这般精巧的招数在祈君欣看来却是漏洞百出,她执筷静待,直到某一刻,她平平无奇地将牙筷伸出。 只差几寸了……凌风心中暗喜,但刺出的筷子却只能停留在距离祈君欣手腕不到一寸的地方。他刚想再进一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处痛感传来。 低头一瞧……“你耍赖!”凌风赌气地将筷子扔在桌子上,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就像一位小妻子突然识破了丈夫的小伎俩后独自生气。 “愿赌服输,你可不能赖账!”祈君欣精致的脸颊上染上一层红晕,笑得分外诱人。“咯咯,这杯酒归我喽!”说着,她玉臂轻展拿过酒杯,以袖遮面一口饮下。 虽然闷气未消,但凌风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 刚才他们两人互相约定,谁要是能用筷子点中对方的手腕,这杯酒就归谁。今夜刺史府为晚宴准备的酒可是一等一的好酒,名唤水分缘。 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酒。世间之酒,皆能醉人。大多数酒醉都可用灵气解酒,唯独有一小部分酒却能带给酒客无法用灵气化解的醉意。水分缘正是其中之一。 越是催动灵气,醉意便会越深,直到完全醉去。 美酒不可错过,尽管他重伤未愈,一杯已是极限,断断不能再喝第二杯。 “公子你这是要哭了吗?”祈君欣笑得像一个小恶魔,她甚至还特意将酒杯底朝天展示给凌风看。少年撇撇嘴,高声说道:“谁哭了?我分明是在笑!”声音确实很高,就是底气稍显不足。 二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殿内众人都在看着他们。 凌风重伤未愈,因此感知能力大幅下降。至于祈君欣,就算是感觉到了她也不会去理会。 殿内众人就像是在看一场小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一般。 凉州诡事 第六十一章:突生变故 “咳咳,烈盟主指的可是凌公子?”江负先是坐不住了,本以为凌风和祈君欣会说几句辩解的话,没想到这两人在那个角落里倒是玩得开心。他这句话声音不高,不过却在凌风耳边响起,让后者一愣,然后快速抬起头。 为什么这些人都在看着他? “不错,正是他!” 这句话他也听得清楚,循声望去,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满脸怒火地瞪着他。凌风心头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斩杀烈玉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烈雄以为今晚他可以平平安安回去,那就是痴人说梦。 “原来是凌公子,我还以为是凉州哪位强者下的黑手呢!”江负语气轻松,竟毫不在意的说道:“年轻人争强好胜本就是常有的事情,烈盟主又何必在意?”到底死的不是自己的孙儿,江负说起这话来没有丝毫犹豫。 争强好胜?烈雄拳头紧握,江负居然管这叫争强好胜?年轻人锋芒毕露,爱出风头是正常的,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也很常见。但像凌风这般直接下死手的虽然有但绝对不多。 等到烈玉龙的尸体被抬回炎神殿后,他们方才有所明白:天宗凌风在一开始就是奔着杀死烈玉龙这个目标去的。 所谓的生死决战根本不是图一时之快,逞一时之强。 “刺史大人不会是想用这四个字就将我打发走吧。” 正有此意!江负心里暗自嘀咕,嘴上却说道:“年轻人之间的争斗而已,烈盟主何必亲自掺和?这样岂非坏了你的一世英名。” “血债血偿,这本就是自古的规矩!”烈雄挺起胸膛,锐利的目光紧盯着首位的江负,缓缓说道:“老朽一向敬重刺史大人,东天域联盟也一向唯刺史府马首是瞻,况且,炎神殿的长老们……”他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江负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刺史府真的想要阻止他的话,那么他身后的炎神殿绝对会让江负后悔今晚的决定。 江负点了点头道:“炎神殿的面子我刺史府不能不给,毕竟当年冷将兵峰直指凉州之时炎神殿也曾出过不小的力气。”听这话的意思,江负竟然隐隐有松口的迹象! 烈雄大喜,身体竟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远在东天域的天宗再强大也不可能顷刻而至,只要没有刺史府的阻拦,他很快就可以用少年的鲜血祭奠自己死去的孙儿烈玉龙。 江负走下官阁,端着酒杯来到烈雄跟前,不无痛惜的说道:“令孙之死,本官亦痛心不已,还望烈盟主节哀顺变。”言毕,他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他转身走回官阁,只是在抬脚的那一刻,他看了一眼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人皆会心微微点头,而后若无其事地对饮美酒。 江负终于是坐了下来,他垂着头,闭着双眼,仿佛是不愿意看见那血腥的一幕。 “刺史大人?” 烈雄叫了一声,但江负没有丝毫回应。 这算是默认了吗?烈雄不知道,但经过刚才的一番交谈,尤其是江负提到炎神殿曾经为东秦皇朝占领凉州出过力这件事,他心里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但烈雄还是选择相信江负这是默认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移动脚步朝着朝乾殿的右侧走去,途经兵司主将赵寄奴和刑司正判姚文。这两人没有丝毫反应,反而在那里相互劝酒,眼看着就要醉倒了。烈雄心中信心大增,江负不言语绝对是默认了他镇压凌风的举动。 他甚至还自作聪明地想道:这里毕竟是刺史府,如果凌风就这么被他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刺史府的威信何在?所以江负才会闭上眼睛,表示自己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件事情。 一定是这样! 人这种生物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有时候他们说谎是为了骗别人,有时候他们说谎却是为了骗自己。他们或许骗不了别人,但他们一定能骗得了自己。即使是最聪明的人也不例外。 殿内寂静极了,脚步声轻轻响起。殿内众人盯着缓步移动的烈雄,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 角落里,祈君欣身体放松靠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臂向上伸展,一个懒腰将诱人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使得身边的某个人大饱眼福。 凌风眼观鼻鼻观心,咳嗽了几声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咯咯……祈君欣展颜轻笑,凌风的一举一动逃不过她的眼睛,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虽然烈雄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凌风却丝毫没有在意。一双颇为无辜的眼神,还有一张云淡风轻的脸庞,这两样本是很平常的东西,但在烈雄眼中却是一种赤裸裸的嘲讽。 他眼神一滞,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当恐怖的威压尽数倾注到凌风身上的那一瞬间,后者身体竟纹丝不动,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一个中三境的武者居然能够面不改色的承受住他的气息压迫,烈雄心头顿时泛起一丝不妙,视线居然不受控制的看了看少年身边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也在看着他,只是神色有些冰冷。 烈雄说道:“你就是凌风?” 凌风起身行了一礼:“晚辈凌风,见过炎神殿烈雄长老。” “还有遗言吗?”烈雄眼中杀机浮现,红色的灵气缓缓升腾而起,将大堂内的温度都提高了不少。灵气在炙热的温度下发出哧哧的声音,似乎是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了。 “烈雄长老不会是打算在这里动手吧?”凌风眉头一挑,眸子中淡然而平静,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意思。 “放心,我会留你一口气。” 脚步声响起,缓慢又沉重,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里可是刺史府,刺史大人允许你在这里动手了吗?” 宛若最后的挣扎,只是在烈雄听来却如天籁般美妙。他咧嘴笑道:“当然!如果没有刺史大人的首肯,我怎敢动手?” 凌风一愣道:“为什么我没有听见刺史大人说‘同意’二字?” “哈哈哈,一切尽在不言中。以我跟刺史大人的交情,即便他不说我也明白!” 烈雄狂笑一声,红色的灵气包裹着拳头,点燃了周围空间的灵气,在空中积蓄满力量,而后夹杂着狂暴的气息,朝着凌风狠狠砸来。 这样一拳下去,别说一个凌风,就是十个也要顷刻间送命。 红色拳头变得犹如火焰,在眸子中变得越来越大,凌风仰起头直视烈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赤裸裸的嘲讽! 一点寒芒先至,随后枪出如龙。 剑光闪过,寒影飘飘,孤傲诡谲。 紫黑色的长枪自左侧袭来,碧森森的利剑从右侧刺出,这一刻,烈雄感受到陨落的危险。 这两股气息太过恐怖,让他身体竟本能地转身,而后挥动的拳头直击吞吐着致命气息的枪尖和剑尖。 全身的灵气疯狂的运转,全部会聚到双臂的经脉中,然后聚集于那双早已变得通红的拳头。 火山喷发的凶猛,巨大的力量让周围空气四散逃逸,形成一片真空区。 “炎神拳!” 炎神殿至高功法之一,练至大成之时,拳势犹如复苏的火山。 一拳开式。 一拳通脉。 一拳燃界。 轰—— 只是眨眼之间,三拳便如一拳以极快的速度砸来。 紫影随心生,暗枪点苍穹。 炼狱扶云上,冥剑破虚空。 绝苍和青冥自虚空之中杀出,不曾有丁点停滞,直取烈雄的命门。 刹那间,枪剑与火拳相撞,火花四溅,灵气溃散,艳丽的光芒遮掩住众人的视线。 雾气缭绕,隐约间可以瞥见这样一幅画面:火山自长眠中复苏,汹涌喷发,岩浆溅射,灼烧大地。忽而,天际坍塌,苍穹的碎片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拍在了喷发的火山上。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天地合一,归于了虚无。 待众人再回过神来,视线里的一幕着实令不少人大感震惊。 绝苍刺穿了烈雄的右手手掌,枪尖的血迹正随着紫黑色的灵气逐渐地消匿。 烈雄此刻震惊的心情早已将身体的疼痛感忽略掉,被正面破防的炎神拳令他久久不能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尽管这一幕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怎么可能!”烈雄怒吼着,犹如一只受伤的雄狮,即使血流如注也要展现自己最后的威严。 可是在姚文和赵寄奴联手之下,纵然是他,也只能无法挽回地走向末日的终点。“还敢妄动!”作为久经阵战的将领,赵寄奴又怎么可能被烈雄的垂死挣扎的气势吓到。他又一用力,枪意便顺着右臂直入烈雄的体内。 烈雄大惊,脸上竟隐隐生出一丝恐惧。 青冥剑虽未破开烈雄的防御,却直指后者的命门所在。趁此机会,姚文冷喝一声,剑锋带着冰冷的寒意,刺出。 啊! 再也忍不住哀号,烈雄强行扭转身躯,左手劲风袭来,掌风似刀,一刀挥下,将那只被刺穿的手掌连同右臂一齐斩下。 自断右臂! “怎么回事?” “烈雄他疯了吗?” “赵寄奴和姚文这是打算杀人灭口吗?” …… 即便是一旁喝茶看戏的凉州本土势力掌舵人都神色一惊,尽皆站起身来。这场晚宴虽说有相互比试的环节,尽管飘雪宗宗主和赵寄奴在之前也打出了火气,但依旧没有惨烈到这个份上。 这哪里是切磋,这分明是要对方的性命! 凉州诡事 第六十二章:别有用心 难道刺史府打算在今晚当着凉州所有势力的面杀掉东天域联盟盟主烈雄?如此荒谬的念头让众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却又觉得只有这一个理由合理。 杀鸡儆猴! 洛兮颜脸上突然绽放出笑颜,她似乎很同情烈雄,又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她是不是在暗自庆幸今晚被当作垫脚石的不止她一人?人要倒霉的时候,是不是总喜欢别人跟着一起倒霉? 烈雄左手捂住右臂切口,原本颇有威严的面孔因疼痛而极度扭曲,目光死死地盯着突然出手的赵寄奴和姚文,杀意难以掩饰。 不过,他的这股杀意在这两人看来显然不具备什么威胁力。姚文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坐回去,摇晃着自己的酒杯,仿佛刚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赵寄奴却是嘿嘿一笑,绝苍枪尖一抖,挂在其上的右臂便如经历沧海桑田般在众人的注视下逐渐失去血色,变成白骨,而后最终化为了一抔黄土。 顷刻间,一名凉州顶尖强者的右臂就这样消失无踪,干干净净不留下一丝痕迹。 三人之间的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就这样结束了。 “你们想干什么?”烈雄努力压下心中涌起的怒火,质问道:“难道你们想出尔反尔?”刚才江负不是说不插手的吗?为什么赵寄奴和姚文会突然出手?刺史府究竟是什么想法? “就是,江负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如此言而无信之人也敢自称君子!真是贻笑大方!”洛兮颜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讽刺史府的机会,眼下这个当然可以拿来好好发挥一下。 官阁中的刺史大人眯着眼睛,摇了摇发胀的脑袋,好似刚从昏睡中醒来一般。他一睁眼,姚文便起身行礼,道:“东天域联盟盟主烈雄意图在府内行凶,已被我和赵将军重创,请刺史大人定夺!” 赵寄奴也正声说道:“只要大人开口,末将便将其拿下,以正我东秦铁律!” 朗朗之声回荡在大殿内,也回荡在江负耳边,让他瞬间就清醒过来。“聒噪,洛阁主可不要凭空诬蔑我等的清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这不妨碍江负直接反驳洛兮颜的讽刺之言。 他要是不算君子,那整个凉州就没有君子了。 江负看过去,便看见了场中三人,两个站着一个坐着。其中两人倒没什么异常,就是剩下的一人模样似乎有些凄惨。 他大叫了一声:“烈盟主,你的右臂呢?”进来的时候烈雄还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变成了这副惨样子了? 烈雄扭曲的脸庞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愤怒,还是两者皆有。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说呢?”“你让本官说什么?”江负神色一冷,道:“方才听姚文正判所言,烈盟主居然在我刺史府意图行凶,你难道不知道刺史府的规矩吗?” 江负整个人气势转变之快,连早已熟悉他的人都感到有些意外。 “你不是已经同意了吗?”烈雄有些气急败坏,这刺史大人今天是拿他寻开心吗? 江负一瞪眼,大吃一惊道:“本官什么时候说过‘同意’二字了?”他向周围的人问道:“本官有说过同意吗?” “没有!” 这话是凌风说的。他正闲适地坐在椅子上,轻笑着朗声回答道:“我可以作证,刺史大人绝没有说过‘同意’二字。” 烈雄回过头,眼神恶毒,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凌风活吞掉。 “你看,本官既然没有说过同意,烈盟主为何还要选择动手?”江负收起脸上的平淡表情,变得冷峻严肃,道:“难道在烈盟主眼中,我东秦律令就是儿戏吗?”江负的声音不大,也很有温度,但在烈雄听来却如寒冬腊月的冷风一般。他只觉得身体冰凉,就好像一下子跌入了冰窖中。 他只能微微垂头,不无惋惜地说道:“我以为凭借我和大人之间的交情,本不用将这些话说明。” “交情?”江负脸皮抖了抖,冷笑道:“本官上任十年你都未曾问好,你我之间,哪里来的交情?”他坐直身子,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烈雄,言语中满是讥诮讽刺。 这些原本都是他们之前说过的客套话,但却也是事实。 “好,很好,算我看走眼了!”烈雄步履蹒跚,鲜血自肩膀处滴落,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已不想再争辩,他心里已经明白,今天江负是在故意引他上套。 可悲的是他居然真的上套了! 他抬眼看向前方,雨天梦正用一种特殊的眼神看着他。这位东天域联盟的副盟主亲眼看着这场战斗的爆发和结束,也亲眼看着他自断一臂和江负的咄咄逼人。但她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宛若一个局外人。 她当然是局外人。东天域联盟就像她的一个暂住小屋,她属实没有必要为了这间简陋的小屋子去得罪刺史府。烈雄是东天域的人,而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凉州人氏。 “等等,本官让你走了吗?”江负淡淡的话语让烈雄瞳孔一缩,后者顿感不妙。 感到不妙的恐怕不仅是他一人,还有殿内其他强者。江负这副淡然的样子让他们倍感压力,如果今天烈雄真的死在这里,他们又该怎么办? 刺史府今天敢当众杀东天域联盟的盟主,明日就能让凉州的这些势力惨遭灭门。 “要不要我们出面调解一下?”纵然是一向独善其身的缥缈仙子此时也坐不住了,东天域联盟的存在从某种方面来讲对刺史府也是一种制约。如果今晚烈雄真的被镇压,日后难保刺史府不会对他们这些人动心思。 沈子民却摇摇头,低声说道:“我看不必,江负应该不会拿烈雄怎么样。” “静观其变吧。”雪无痕叹了口气,他突然感到一丝恐惧,就好像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给盯住了一般。 “怎么?难道刺史府打算杀人灭口吗?”烈雄高声质问,灵气包裹其外,尽量让他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颤抖。他确实在恐惧,但恐惧的根源却不仅仅是赵寄奴和姚文,更是赵寄奴手中的那把紫黑色的长枪。那个被他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隐隐有种异动。 而异动产生的源头,正是那支刺穿炎神拳的紫黑色长枪。 “烈副盟主,话可不能乱说。若我们真想杀人灭口,你还能有动手的机会吗?”这也是实话,没有人可以反驳。烈雄怔住了,他一时间猜不透这位从未谋面的刺史大人到底是何意思。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他心里暗暗摇头,如果江负真的知道那个秘密,他现在岂能站在这里。 可是如果没有发现,江负做下这一切又是为何?他突然感觉这位上任不到十年的刺史似乎要比他想象的更加难以对付。 “大人有何目的不妨直说。”右臂的疼痛早已被他忽略掉,烈雄努力地让自己恢复冷静,说道:“只是炎神殿的怒火,我只怕刺史府承受不起!”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再把炎神殿抬出来。这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他最后的依仗。 “哈哈,自我东秦立国以来覆灭的宗门不计其数,别说你炎神殿不过是东天域的一个宗派而已,强如云霄宗又如何,还不是在我东秦铁骑下化为齑粉,从此不复存在!” 赵寄奴战意凛然,丝毫不惧烈雄的威胁。 事实上他也根本不需要惧怕,在东秦皇朝的历史上,像炎神殿这样的庞然大物已经被他们推倒了数十个。时至今日,凡是东秦皇朝内的宗派家族都要按照皇朝的律令办事。 这当然不是这些势力良心发现,而是无数前车之鉴迫使他们低头。 也唯有像凉州这样东秦皇朝占领时间不长,地处边疆却又不是东秦发展的重点方向之地才会容忍凉州本土势力如此猖狂。 “本官能有何目的?烈盟主你可不要忘了,是你先挑起的事端!”江负站起身来,一手托着酒杯,缓步走下堂来。 这是事实,朝乾殿内的众人都可以作证。江负确实没有说过同意,烈雄也确实是擅自动手,而赵寄奴和姚文也确实是按照规矩办事。 所有的一切都合情合理,除了那个本已死到临头却还一脸平静的少年。 那个时候凌风好像没有感到害怕,是不是他早已经知道这场戏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 凌风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殿内的两人。江负已经走到烈雄的跟前了,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我虽然无心违抗刺史府的铁律,但赵寄奴和姚文也令我自断一臂,这样难道还不能抵消吗?”烈雄紧盯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江负,神色逐渐趋于平静,但此刻他的内心却是惊惧不已。江负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让他后背感到一阵发凉,他生怕自己会持不住掉头就跑。 “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你在我刺史府公然行凶,赵将军和姚正判挺身而出出手阻拦何错之有?”江负缓步走到烈雄身边,伸出右手搭在了烈雄的肩膀上,厉声说道:“难道你以为刺史府是你家后院吗!” 烈雄愣住了,江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今晚的事光靠他的那条手臂还不足以挽回。只是他不明白,江负到底还想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无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可以付出,唯有一条却不在此列。 不料江负却缓缓说道:“但话又说回来,炎神殿都曾为东秦攻占凉州出过一份力。这份人情,本官不能不认。”他的眼中闪过去一丝诡异的光芒,双目直击烈雄的内心最深处,仿佛能够看透那个隐藏在角落里的秘密。 他转过身跟刑司正判姚文商量道:“这份人情,再加上这条右臂,想来就应该可以抵消他意图行凶的罪责了。” “可是大人……”姚文还想再说些什么,江负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烈盟主既然诚心悔过,我们为什么要得理不饶人呢?”江负将杯中一饮而尽,目光瞟过烈雄的右臂切口,竟十分关切的嘱咐道:“烈盟主还是快些去疗伤吧。” 那场景,宛若私交甚好的老友一般。 凉州诡事 第六十三章:大事已成 烈雄不敢再耽搁,拖着沉重的步伐朝殿外走去。经过那道蓝色身影的时候,他低声叹息道:“唉,你说得很对,这一次算我看走眼了。”雨天梦冷笑一声,言语间不留任何情面:“但我却没有看走眼,你们炎神殿的人,脾气永远是这么暴躁,做事永远是不过脑子。” 说完这话,她转身走出朝乾殿。身后,烈雄脸色逐渐恢复平静,他深吸一口气,步入夜色当中。 似有似无的舒气声传出,一块压在众人心头的巨石就这样消散于无形。坐山观虎斗确实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可是一旦两虎斗得太激烈,难保不会伤及到围观的他们。他们只想得利,不想参与。 晚宴即将进入尾声。 不过角落里的凌风却等不到这一刻的到来了。虽然还坐在那里,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晃。视线里的景物飞速地变换,忽明忽暗。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却感到一股深深的疲惫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进阶带来的后遗症又开始发作了! “你出来的时间太久了,该回去了。”祈君欣小心地扶着凌风的身躯,目光有些怜惜。她不知道这种病到底还会伴随凌风多久,但她很清楚这种病一旦在交战的过程中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的是连刺史府内的神医薛苏方也对这种病毫无办法。 “嗯。”凌风气喘如牛,声若蚊蝇。他依靠在那具柔软,略带冰冷的娇躯一侧,无力地低垂着头,就像一个宴席结束后烂醉如泥的酒鬼。 实际上,他今晚只喝了一杯酒。 东苑。 丫环仆人和侍卫都被调去朝乾殿,这里静悄悄一片。 随云居的高楼上有一豆灯火,将一道倩影照在雕花窗户上。女子轻轻叹息,这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中似乎包藏着无尽的哀愁。少女的心事就好像初春的细雨,总是连绵不绝,哀愁婉转。 祈君欣搀扶着半醒半昏的少年,踏着青石板路走了过去。 薛神医早已恭候多时了。 不过这位老者并未进屋,而是依靠着烟树,独自喝着闷酒。 远处就是灯火辉煌的朝乾殿,这边却是夜色中倚树自饮的潦倒老者。凌风虽然已是昏昏欲睡,但这般诡异的场景还是让他强行将眼睛睁开。他强撑着精神,哭笑不得地问道:“老头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那边明明有丰盛的宴席,薛苏方却一个人躲在这里喝着苦酒,难怪府内之人都觉得这位老者性格怪僻,难以相处。 薛苏方说道:“算日子呗。” 凌风不解,问道:“算什……么日子?” “算算你还有多少天能活。”薛苏方一把将酒壶抛向远处的深潭,酒壶落入水潭,溅起阵阵水花。他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大步走过来,一把抓起凌风的手臂。浑浊的双目看着祈君欣,轻哼了一声说道:“不听医师嘱咐的病人我见过很多,但不听医师嘱咐的家属我还是头一次见。” 祈君欣臻首微含,不敢直视薛苏方的眼睛。她的声音有些细微:“他的身体怎么样?”薛苏方一手抚须,一手握着凌风的手腕,良久他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放心,暂时死不了。” 房间内,苏抹月点上一盏灯,照亮床前的一片空间。 昏黄的灯光洒在少年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他拧着额前的眉毛,身子会时不时地抖上一下。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沉睡中,完全感受不到床前围着的三个人。 “这种病我并不是头一次遇见,所以你也不必在我面前隐瞒什么。”薛苏方紧盯着祈君欣,目光锐利如刀锋。他转身坐在桌子旁,沉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祈君欣款款坐在床边,神情有些凝重。她将凌风身上的被子盖好,转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绝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到底是怎么活过来了的?”薛苏方声调提高了几分,泛黄的脸上那双浑浊的双目隐隐攀上了一丝血丝。“我已经查过古书了,这种病只会出现在一种情况下。” 在上一次替凌风诊治完,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因此一回去他就翻阅了无数的典籍古书,最后在一本残破的书上看到了这种病的相关记载。 借尸还魂。 祈君欣眼神一寒,看了一眼呆呆立在身边的苏抹月说道:“抹月,你先出去。”苏抹月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听到祈君欣让她出去的话后,她便如获大赦般一溜烟跑出了随云居。 房门被缓缓关上,祈君欣又随手布下一道灵气。 “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 见到祈君欣居然直接承认了,薛苏方一声冷笑,霍然起身说道:“老夫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还不屑为之!以后,你们就不必来找我治病了。”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犹豫。 “站住!” 一道满是寒意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薛苏方回过身,便看见祈君欣那双冰冷的眸子。一黑一白两道灵气环绕在祈君欣的周身,莲步轻移,每一步都仿佛是踏在他的心头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冰寒的神情下,杀意悄然间酝酿。 薛苏方冷笑道:“怎么,你莫不是想杀人灭口?” “无论谁,只要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别无选择,你也不例外。”祈君欣玉手中灵光一闪,黑色的灵气凝聚成一柄长剑。她提剑而来,缓缓逼近潦倒老者。“不知道你是想走我给你的这条活路,还是……” “我已经活了百万年之久,岂会在乎这些?”薛苏方仰天大笑,竟丝毫不将自身的安危放在心上。“有所为,有所不为。借用活人重生之人,我若救他,就是助纣为虐。” 祈君欣盯着他问道:“看来你是拒绝走活路了。” 薛苏方说道:“只要你把……” 噌……这是剑锋刺进血肉之中的声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或许就连薛苏方自己都没有料到,祈君欣居然会直接动手。 昏黄的灯光下,黑色的剑,红色的血,苍白的脸,还有他难以置信的眼神。 …… 等祈君欣再返回大堂时,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偌大的厅堂内,除了丫环们收拾饭桌的声音外,寥寥几个刺史府的高层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都下去吧,明天再收拾。”江负一脸疲惫,瘫坐在椅子上甩了甩手示意其余的人退下。 随着殿内侍卫的离去,这里就只剩下江负、祈君欣、赵寄奴、幽无心和姚文了。除去祈君欣,剩下几人便是凉州刺史府的高层,负责凉州的每一项律令,每一次行动。 凉州刺史府的行政格局与东秦内地州府并无区别,每个州府设刺史府一座,由京师任命刺史,为刺史府最高掌权人,领刺史府内三司。三司,则分别是兵司,掌军事;明司,掌情报;刑司,掌刑罚。 “公子如何了?”江负刚才便看见祈君欣搀扶着凌风走出大殿的背影,故而不由得有些担心地问道。祈君欣款款落座,神色平静的说道:“薛苏方已经看过了,基本上没什么大碍,只需静心休养两三日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江负点点头,又瘫在了椅子上。他看上去疲惫不堪,倚着扶手就能睡着一般。 殿内没有燃灯,静悄悄一片,桌椅杯盘杂乱地摆放着。 黑暗笼罩着这五个人,没有人说话,他们都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过去的,但它最终还是有流逝完的那一刻。 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自黑暗中响起,包含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解脱。江负翻手拿出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只有一掌之大,镜面晦暗不明,粗糙不堪,像是还未打磨过一般。黑暗中,它的背面泛起了轻微的光芒。 镜面边缘的两个光点开始沿着边缘缓慢地移动。光点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变成一条亮色的线。感受着掌心温度逐渐下降,江负也不心急,安静地等待着这面镜子真正现形的那一刻。 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烈雄还没有发现他们暗中做下的手脚。 镜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瞬间变得铮亮无比。一眼看去,淡青色的镜面上竟开始隐隐显化出山川草木,城池村庄。这片地貌很是熟悉,如果凌风在此,他定然会发现这镜子里面映出来的不正是凉州地界吗? 掌心大小的镜子居然照出了凉州整片土地。 山河镜,东秦皇朝顶级灵宝之一。 江负轻轻一点,山河镜内风云变化,最终将画面定格在一片宏伟的建筑上。 东天域联盟。 朝乾殿内枯寂、黑暗、冷清,仿佛是一座牢笼,囚禁着这五人。江负抬起头,用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声音有些激动地说道:“诸位,大事已成。” 他的脸上满是笑意,不过很快就被一种痛苦的表情所覆盖。 那该死的头疼又犯了! 凉州诡事 第六十四章:尾声将息 流月阁,地处凉州北部。 洛兮颜回到宗门后,辞退了左右,独自一人走进了房间。透过房间里的亮光,一道窈窕的身影映在了窗户上。 房间墙壁上一道暗门开启,一位容貌与洛兮颜颇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走出来。 “出了什么事?”曲青玄将一杯斟好的茶推到了一旁的洛兮颜面前。看着后者阴沉的脸色,她心想道莫不是今晚的宴席出了什么差错。 “乌漠河的秘密被刺史府发现了。”说到这个,洛兮颜粉拳紧握,似乎是刺史府把自己的东西抢走了。 瞧这模样,洛兮颜可不像她在刺史府中说的那般一点发现都没有。 甚至说不定,她才是最了解乌漠河秘密的那个人! 曲青玄大惊失色,这刺史府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能够破解乌漠河的秘密。 “明司幽无心?”她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幽无心一个人,其他人没有能力办到这件事。 “不错,就是她。”洛兮颜脸色有些难看,说起幽无心的时候更是咬牙切齿,言语中陡然增添了几分寒意。“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刺史府,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或许他们并不知道。”在听完洛兮颜对整场晚宴的描述后,曲青玄推测道:“如果刺史府真的知道了解临江之地,他们就不会这么大方地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了。” 她从来都不认为刺史府会对他们这些宗门持有善意,不论江负做任何事,其目的绝不是想给予他们恩惠。 那是一件足可以轰动凉州的至宝,刺史府没有理由不据为己有。 “他们最好没有发现,不然……”洛兮颜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精致的脸颊扭曲得不成样子,恶狠狠地说道:“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缥缈宫。 若是要在凉州寻一处幻境,那必定是缥缈宫;若是要在凉州寻一处仙境,那必定是缥缈宫。 缥缈宫坐落在白云缭绕的山巅之上。当你意外闯入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这是哪一处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也可能会觉得这是凉州城哪条灯火辉煌的街道。 它可以是你见过的没见过的任何一处地方,但唯独不是缥缈宫。 一轮皎月高悬。 月下,仙子倚窗而立。刺史府的晚宴虽然已经在两个多时辰前就已经结束了,但她却久久不能入眠,脑海中依旧回忆着晚宴上刺史府提到乌漠河时的场景。 她确实是在紧张。没有人可以理解她,而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猛然发现,原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人真的会变。 “你变了。”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多时间,一名身着白衣,仙气飘飘的女子就出现在怜邀情的身后。她的身姿窈窕,背影缥缈,但是当她面容在月光下呈现出来的时候,你便会感受到一阵恐惧。 那张脸上除了眼睛以外已经没有任何器官了。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也没有耳朵,整张脸像是被人硬生生用刀削下去一般。面对这样一张脸,大部分人都会感到一股寒意。但怜邀情却没有丝毫异样反应,连视线都未曾移动分毫。 她讥诮道:“但你却没有变。”顶着这张脸,恐怕此生也不会再变了。 怜未央仿佛没有听出怜邀情言语中的嘲讽,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不愿意你步了我的后尘。”她凝视着怜邀情的脸,这张脸是那么的美,精致无暇,仿佛不像是人间可以拥有的一般。 若是没有这张脸,世人还会不会称其为缥缈仙子? 半响无话。 当冷风迎面吹来,连月华都被吹动,更何况是她的心境。怜邀情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不想再骗下去了。”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晚宴上洛兮颜说出的那句话。她转身问道:“你有过孩子吗?” 怜未央摇了摇头,自嘲着说道:“没有。那个人怎么会让我有孩子,他巴不得我早点从这个世界消失。” 海誓山盟多劫数,这一点,她已深深地记在心中。怜未央缓缓的抬起手拭去怜邀情脸颊上的泪珠,柔声说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她没有孩子,但她能体会到怜邀情内心的纠结与挣扎。 “把他接回来吧。” 这是她能给的唯一安慰。 同一片夜空下,烟气氤氲,莲叶浮水。 这里是一座小院。流水自巨石上倾泻而下,注入到石潭当中。烟树枝条垂下,轻抚着藤椅上的人。小院的面积不大,但景致却别有一番韵味。古色古香的香案上,几只小巧的茶杯正盛着热气腾腾的清茶。 一只玉手扬起紫色茶壶,壶嘴的茶水便如一眼清泉般流下。反复几次,终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沈溪月将茶盏推到藤椅旁边,说了两个字:“喝吧。” 藤椅上的人将折扇放下,举杯轻轻吸上一口,顿时说道:“好!” 沈溪月凑了过去,问道:“到底是茶好,还是我的手艺好?” 那人点点头说道:“都好。” 沈溪月无奈地说道:“父亲,你就不能喝快点吗?”那人愣了愣,方才大笑着说道:“茶要慢慢品,怎么能一口灌下?”他霍然起身,看其面容,正是万叶商会的会长沈子民。 沈子民已经将满身的珠宝都摘了下去。现在的他衣着朴素,身上竟流露出一种闲云野鹤的风骨,和之前在刺史府中的那副唯利是图,好色入骨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不无遗憾地说道:“况且,以后能不能喝到还是两说呢。”沈溪月一听这话有些不对劲,连忙追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只要他想喝,自己可以随时泡给他喝,何出此言? 沈子民笑了笑,问道:“你觉得今晚刺史府的这场晚宴怎么样?” “挺好的。”沈溪月十分轻松地回答道:“吃得不错,舞也挺好看。关键是酒,真的很好喝,可惜就只有三壶。”说到这里,她感到十分遗憾。如果说刺史府晚宴有什么令她不满的地方,那就是酒不够。 刺史府未免也太小气了! “哈哈哈,你想得太简单了。”沈子民失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溪月问道:“那在哪?” 沈子民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己这个性急的闺女,又躺在了藤椅上。他望着碧色夜空中高悬的皎月,缓缓说道:“凉州很快就要变天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想到被黑暗再一次笼罩,那场噩梦就如附骨之疽,时刻萦绕在他的心头。 刺史府,后院。 江负的头疼病又犯了。 虽然已经服下了赵云如端来的汤药,但头痛却未减分毫。 “我没事,你也早点休息吧。”江负看着床前脸色苍白的女子,不由得有些心疼。作为刺史府的管家,赵云如负责将他对于晚宴的构想落实到实处。那么多丫环仆人,那么多美食酒水,还有一场接着一场的歌舞表演。 如果说他们几人担起了晚宴的后半部分,那么前半部分就是赵云如一个人担起来的。 “我不累。”赵云如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着江负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柔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请薛神医了,他很快就会到。”只要薛苏方来了,至少能暂时压制这股疼痛,让江负好好地睡上一晚。 屋外,脚步声和敲门声几乎同时响起,赵云如翘首而望,但进来的却不是薛苏方,而是她之前派去的侍卫。 那侍卫低着头,说道:“薛神医不在他的房间里,我们在府内其他地方也找不到薛神医的身影。” 找不到?赵云如脸色一沉,正是用人的时候,结果薛苏方却不知跑哪去了。突然之间她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你去东苑找过了吗?”她记得这几日都是薛苏方在为凌风诊治,说不定在那里可以找见这个怪异的老头子。 那侍卫摇头道:“我们找过了,还是没有。” “奇怪,跑哪去了?”赵云如还想说什么,但被江负的话打断了。后者撑着身子坐起来,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薛苏方是个性格怪异的老头子,做事做人向来都不能按常理推之。这次晚宴他明明早就跟薛苏方说过,但后者也一口答应下来。但当宴席举行的时候,这个老头子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江负握着赵云如的手,理了理后者有些散乱的发丝,柔声安慰道:“我已经好多了,你也快休息去吧。” 他的脸色确实正常了不少。只是不知道是真的正常,还是装出来的正常。 虽然嘴上说着不累,但身体里深深的疲倦却是做不了假的。赵云如犹豫了片刻,最终只能点点头。 “好,你也早点休息吧。” 夜色如水,清风送来温暖,初春的季节,不会再有往日里的严寒。烟树花有着淡淡的香味,这香味看不见摸不着,嗅上一口却会让人倍感心安。 梦乡就在彼岸招手,但这一夜,注定有人不眠。 凉州诡事 第六十五章:三日后 初晨的阳光照亮了高楼内的房间,床上的少年终于睁开了双眼。 刚苏醒后的视线十分模糊,不过凌风已经习惯了。他等了一会儿,待视线清明后便挣扎着坐起身来。紧接着,他感到万分吃惊,嘴巴一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会吃惊?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祈君欣,不是苏抹月,而是那个怪异老者薛苏方。 “老头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病人,我是大夫,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薛苏方站起身走了过来,抓着凌风的手腕将一股灵魂力探入。片刻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言语间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跟别人动手。” “我睡了几天?” 薛苏方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天。”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凌风突然伸手一碰,薛苏方的左肩衣衫处竟隐隐渗出了一丝血迹。他大叫一声:“你受伤了!”凌风觉得这次醒来后吃惊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薛苏方在府内的地位也就比刺史江负稍低一筹,究竟是何人敢出手伤他? 薛苏方低低咳嗽几声,说道:“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也不知道是受了祈君欣怎么样的对待,他已经将之前那件事的错误归结到自己的身上。 “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凌风快要忘记自己也是重伤未愈之身,他好奇地问道:“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误?” “唉。”薛苏方只是长长地叹气,却不再说话。他的脸上甚至还存着一丝惊悸的神情,一回想到那个女人冰冷的目光,以及那把漆黑的剑,他就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你快说!”凌风就像个围着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子一般,伸出手扯着老者的衣衫。然后只听得嘶的一声,半截袖子就被他扯下来了。薛苏方胡子都在颤抖,他一把夺过袖子的碎布,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身边的那个丫头,脾气也太暴躁了,说动手就动手。” 那一日他那般装模作样,为的只不过是想和祈君欣好好谈一谈,以便换取凌风病因的秘密。只是没承想他还没有表演完,祈君欣就一剑刺来,不带丝毫的迟疑。幸亏他躲得快,否则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间房子里面了。 “你还是没说你犯了什么错?”凌风从床上爬起来,十分好奇祈君欣出手的原因。这三年间祈君欣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但他从未见后者随意出手伤人。而只要她出手,就一定有出手的理由。 “因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被一个老头子当着面说有非分之想,凌风感觉自己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连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惊悚起来。“你……你干嘛?” “哈哈哈!”薛苏方大笑起来,他就是随口胡诌的一个理由,没想到凌风居然还信以为真。他总不能直接说是为了查明凌风重生后身上遗留下的病症吧。这件事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祈君欣已经严重警告过他,绝不能向凌风透露半点信息。 “这几日好生休养,切记不要跟人动手。”又叮嘱了一番后,薛苏方这才放心地走出了随云居。东苑的面积很大,占了整座刺史府的四分之一。蜿蜒的小路两侧有成片的烟树,烟树下,则有一名亭亭玉立的青衣女子。 “如何?” 薛苏方相当自傲的回答道:“你尽可放心,我的医术虽不说独步天下,但治疗那个小家伙还不是问题。” 祈君欣转过身,蹙着眉,说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难。”薛苏方沉思了片刻,给出了一个字的回答。他摇着头说道:“凡是重生之法,借尸还魂缺陷太多,活体祭祀又容易出问题。”重生之法太过古老,即便是他也是在这几日遍翻古书后才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了解。 祈君欣突然感到一丝不安:“那凌风属于哪种?” “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薛苏方无奈地说道。他本想借着凌风的身躯细细做一番研究,以便能够更深入了解这种古老的重生之法。结果到头来他发现凌风的情况并不属于以上两种中的任意一种。 他这一剑算是白挨了。 果然又是这个答案。祈君欣选择了放弃,转身就走。原以为这个老家伙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没想到和东秦的那群医师一个样子。一点真本事没有,光会装模作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凌风那个小家伙可不可以借用我几天?”薛苏方紧跟在祈君欣身后,脸上显露出一丝讨好的意味,说道:“近几年来我对重生之法颇有研究,说不定凌风就可以解开我最后的几个谜团。” 祈君欣猛然间停下脚步,还未转身,薛苏方就赶忙表示:“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到他。”他是真的怕了祈君欣,说动手就动手。昨晚他那句话还没说完,祈君欣的剑就刺进了他的胸膛中。 还好他躲得快,不然左肩上的伤口这会儿就跑到心脏部位了。所以这会儿他赶紧一次性把话说完,生怕面前的女子还不等他的话说完就直接动手。 “那也不行!”祈君欣目光一如昨晚那般寒冷,她手中缓缓升腾起一缕黑色灵气,说道:“你最好别再打他的主意,否则,我的下一剑你未必能躲开。”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薛苏方却没有表示丝毫的不满。他心里明白,这个叫祈君欣的女子是真的敢杀他。 话音未落,女子的身影就已经消散不见。薛苏方只能苦笑着叹气,哀叹一句自己的命苦,而后独自离开。 初春阳光总是这般明媚,柔和。街道上有稀稀疏疏的行人,一辆车驶过,扬起阵阵尘土。两边的商铺也早早开了门,纳一些新鲜的空气入内。 朱雀街,凉州城最繁华的街道。 街边一角小摊。锈迹斑斑的招牌依稀可见一个“徐”字,门口的幡偶尔随风飘动,显得无精打采。 烟树花糕和一碗热汤,这便是凌风每日最喜欢的早饭。 烟树是凉州特有的一种树木,一年发芽,三年成材,花期则是冬春之际。 恰如此刻,寒冬虽去未去,暖春说来未来,料峭寒风携着丝丝春雨,唤醒了沉睡的每一条生命。 刺史府的后院栽种了数行烟树,也是在这个时节,花蕊悄然绽放,芳香飘满了整个后院。 作为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每到这个季节凉州的老百姓就会采摘烟树花,加以配料制成烟树花糕。 外观淡青,入口微酥,唇齿留香。 桌子上的糕点很快就全部进了凌风的肚子里,苏抹月瞧着凌风一副饿死鬼转世的样子,不禁抿嘴偷笑。 “公子你慢点吃。”她将最后一块糕点放在凌风面前的盘子里,回过身对着铺内说道:“徐老伯,再来一盘点心。” 凌风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饥肠辘辘。在床上躺了三天后,他的胃里面真的一点食物都没有了。“不,再来两盘。”他端起大碗吨吨吨如老牛饮水一般一口气喝下一大碗热汤。 “嘿嘿,顺便再来一碗热汤。”他咂咂嘴,用手背擦了擦流出的口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不过这个时候街上行人不多,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副难看的吃相。 “看样子公子你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苏抹月伸出玉臂,用手绢将凌风嘴角的残渣擦去,脸上的浅笑如这个时节的朝阳一般暖人心脾。“薛神医脾气虽然怪了一点,但医术真的没话说。”她还记得凌风刚被祈君欣带回来时的那个样子,凄惨得不见往日里半分模样。 那个明朗的少年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口中还在含糊不清的呓语。 “何止是怪,简直是匪夷所思!”凌风一想到薛苏方那副“非分之想”的表情,浑身就特别地不舒服,像是有一大群虫子在皮肤上蠕动。“难得今天心情好,我们还是别提那个怪老头子了。”他从徐锦亦的手里接过糕点和热汤,正准备开吃,余光却瞥见街边一人正朝着他们走来。 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凌风放下碗抬头仔细一瞧,来人正是刑司十六位主事之一赵长风。赵长风身形高大,容貌粗犷,凌风一直觉得赵长风特别像他在东天域西部群山云谷村见到的那个叫大天的男子。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和赵长风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 “哈哈哈,凌公子早啊!” “多日不见,赵主事别来无恙。” 赵长风大步走过来,在凌风和苏抹月对面坐下。 “赵主事也是来吃早点的吗?”凌风作势就要帮他叫上一份,赵长风赶忙摆手拒绝,说道:“不必了,我大半个时辰以前就吃过了。” “这么早?”凌风感到有些惊奇。他和苏抹月出来得已经够早了,没想到赵长风起得更早,这家伙是不是昨晚没睡?赵长风打了哈切,点点头道:“这几天地牢那边事情比较多,我已经连着六七天没合眼了。” 凌风仔细一瞧,赵长风确实有比较重的黑眼圈。“既然这样就更应该喝碗热汤解解乏。”他朝店铺内说道:“徐老伯,来碗热汤给赵主事。” “马上就来。”铺内徐锦亦的声音前脚刚传出,后脚一碗热汤就摆在了赵长风的面前。“我这热汤可是凉州一绝,赵主事可千万不要错过。” 赵长风推辞不过,只好点点头,轻轻吹了吹后小小喝上一口。“不错,比司内做得要好不少。”“哈哈哈。”凌风和苏抹月一起笑出了声。不能怪赵长风这般吐槽,刑司的饭食他们也吃过,味道是真的堪称诡异。 从那以后,凌风就发誓绝不再跟死人抢饭吃。 凉州诡事 第六十六章:毒发时刻 等到赵长风一碗热汤下肚,凌风这才问道:“地牢那边出了什么事?”他感到十分好奇,因为他本来打算过几日就去地牢和听雨轩少宗主雨莫凡好好的谈上一谈。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地牢出了问题,他不能不问个清楚。 这个问题让赵长风明显愣住了。 他突然左右瞧了瞧,确保周围没有可疑人员。为了保证谈话不被偷听到,他甚至专门还在周围布下了一道灵气。看到赵长风这般谨慎模样,凌风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搓了搓手,也学着赵长风布下一道灵气,而后凑到了后者的跟前,静静地等待着。 能让赵长风都如此小心,看来地牢里面的事情绝对不小。 “这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赵长风脸色凝重,低声说道:“最近这段时间,已经有数位地牢的侍卫会诡异失踪一段时间。”刑司的地牢可谓是除了刺史府以外凉州城守卫最森严的地方,而守灵三卫的名头在凉州也是大得吓人。守灵三卫的士兵不但境界高深,而且心思细腻,机警敏捷。 但这次诡异的失踪案却发生在这些侍卫的身上,不能不令人感到惊诧。 “守灵三卫的士兵会失踪,你确定?”凌风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除去兵司将士后,守灵三卫就是刺史府的最强战力。现在听到守灵三卫的士兵会诡异失踪,也难怪凌风会忍不住再次确认一遍。 赵长风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凌风神色凝重,默然无语,良久方才开口问道:“你说他们会失踪一段时间,难道他们之后还会回来?”“不错,长则十日,短则五日,这些失踪的侍卫都会再回到刑司。”赵长风左右看了看,而后附在凌风耳边说道:“最关键的是这些人都完好无损。” 凌风不解的问道:“完好无损?你指哪方面?” “各方面都完好无损。”赵长风双目中的惊悸已经相当明显了,这可能是他此生经历过得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了。他声音低沉,说道:“这些人不但没有任何损伤,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失踪过。” 他们曾对失踪的士兵做过详细的问询,结果到头来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失踪过。按照他们的记忆,在失踪的那几天,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按时去刑司登记,去地牢巡逻,过着像往常一样的生活,并未察觉到异常情况。 所以就算有人告诉他们失踪了好几天,这些人也都像少年一样难以相信。 “怎么可能!”凌风一怔,抬起头瞪着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赵长风口中说出来的话。太匪夷所思了,难怪连赵长风都这么谨慎。他有些不死心,问道:“你们就没有发现一点可疑的线索吗?” 赵长风说道:“有倒是有,不过我不能说。”再往下说就是刑司的极度机密了,没有上面的许可,他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便对方是凌风。 方桌上的氛围变得沉重起来,凌风已经没有心情再吃下去了。苏抹月则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不时悄悄看一眼凌风。她发现凌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眉宇间的那份喜悦和轻松已经在一番谈话后消散不见。 日头已经很高了,这条街市正在逐步恢复它应有的活力。 阳光洒在青石板上,灰尘在光线中飞舞。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来往的车马也是一辆接着一辆。 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街边小摊上一言不发的三个人吧? 答案是否定。 不远处的一个转角,一道黑影紧贴着墙壁,视线死死地盯着小摊上的三人。他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紧张,尤其是当赵长风和凌风悄声交谈的时候,这个人更是紧张到浑身颤抖。 但是当凌风和赵长风都陷入沉默的时候,这个人不仅没有放松一些,反而更为紧张,甚至是恐惧。豆大的汗珠正从他的额头上滴下,这短短几分钟内冷汗就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口中轻声呢喃着:“快了,快了,时间快到了。” 小摊上。 苏抹月乖巧的坐在那里,而凌风和赵长风则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们自然不会知道街角的某一处正有一个人在暗中监视他们。赵长风刚喝下一碗热汤,顿时来了食欲,看到凌风面前的那一碗热汤还没动,他赶忙端了过来。 “嘿嘿,别浪费,别浪费。” 凌风无奈地瞥了一眼赵长风,他还在回想着刚才的谈话,尤其是那些明明失踪却不自知的守灵三卫的士兵。方才赵长风所言,在失踪的这几日里,这些士兵居然还是过着跟平日里一样的生活。就算是有人将他们放到了一个专门制造出来的骗局中,可是这些士兵身经百战,机敏过人,想要骗过他们谈何容易。 守灵三卫的将士对武者的气息可是相当的敏感,一旦发现身边的人气息不对,他们便可以立刻识破这个骗局。可是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已入局中,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失踪了好几天。 就算是有人将他们扔到了一个骗局中,那么幕后主使又是在哪里造了一个凉州城出来?凉州这块土地面积虽然不小,却也不可能让一座和他们此刻身处的凉州城一模一样的城池不被人发现。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人又是怎么凭空造出一个刺史府和地牢来的?作为守灵三卫士兵呆了几十年的地方,但凡只要有一个细微的地方有所不同,他们就会立刻察觉到。 苏抹月轻声说道:“会不会是幻境?” 嗯? 凌风和赵长风两人皆猛地抬头,目光冰冷地看着清雅灵秀的少女。赵长风还好,但凌风的眼神却是那么的冰冷,眸子中正隐隐攀上一丝怒火。 他的声音同样很冷,怒火却很旺盛:“你怎么会听到?”刚才他和赵长风一起布下的灵气屏障不仅将街道上的其他人隔绝在外,连苏抹月一样被隔在了外面,按理说这个少女不应该听到他们的对话。 被凌风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苏抹月神色有些慌张,低头嗫嚅:“我……我不小心……听到的。”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般,惴惴不安地垂着头,不时再抬眼悄悄瞅了一眼神色冰冷的凌风。 在她的印象中,这应该是凌风第一次用这样的神色和目光看着她。 “没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赵长风看到凌风有些动怒的样子,赶忙出来打圆场,说道:“这个小丫头也是刺史府的人,而且还是刺史大人派给公子你的贴身丫环,想来让她听到也没什么问题。” “哼,如果不算什么秘密,你又何必这么谨慎。”凌风挥手撤去灵气屏障,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苏抹月眼圈有点红,问道:“公子是不信任我吗?” “这跟信不信任无关。”凌风似是有些烦躁,他很讨厌动不动就拿信任来说事。“你既然在刺史府呆了那么多年,这点规矩难道还不懂吗?” 不要去了解不属于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一个人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容易过上安稳的日子。 苏抹月头垂得更低了。 唉……凌风长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温柔一些。“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止了。 苏抹月突感不对,赶忙抬起头,只见原本还好好的赵长风突然变得疯疯癫癫,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跳动,口水和眼泪正一起流下。凌风正欲伸出手按住赵长风,后者却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啊……哈哈……”赵元石张大嘴伸出舌头,眼睛完全凸了出来。他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扭曲的脸庞不知是笑还是在哭。 一瞬间,这位刑司十六主事之一就变得疯癫不堪。 这……凌风赶忙走到赵长风身边,双手揪着后者的胳膊,大声问道:“赵主事?”他的声音明明已经很高了,连周围过路的行人都驻足观望,但赵长风却像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在那里掐着自己的脖子,身体左摇右晃。 赵长风一摆手,凌风就被甩开了老远的距离。 “糟了,这是中毒了!”凌风猛然间醒悟过来,然而还不等他再次接近赵长风,后者的眼耳鼻口突然有大股的鲜血流出。赵长风的脸色变得黑蒙蒙一片,嘴唇也是不正常的紫色。他大叫着用力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跌跌撞撞地走到方桌旁,用力抓着桌子上的那只碗。 “汤……有……” 他已经不能再说出任何话来了,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不要说路人,就算是苏抹月和凌风都没有反应过来。 汤里有毒! 凌风将目光移向赵长风死死抓在手里的那个碗,脸色一变,飞身一脚踹开店铺的房门。店铺的规模很小,小到凌风一眼就能将其收入眼底。这里空无一人,那位给他们做汤的掌柜早已消失不见,只有灶上的大锅里的汤还在泛着热气。 屋外苏抹月叫了几声“公子”,通向后面院子的那扇门还在轻轻地摇晃。凌风脚尖轻点,眨眼间就出了后门来到了院子中。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烟树林。 凉州诡事 第六十七章:疑点重重 时值冬春之交,烟树花开得正盛。不过凌风现在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去赏花,他四下张望,却不见一道人影。他已经将剑提在手中,目光警惕的看着四周,慢慢地移动着。他的身体已经被调整到一个最佳的状态,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可以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片烟树林占地面积很大,随着凌风的逐步深入,身后的那扇门和那间屋子已经被树枝遮挡得看不见了。 很快他就来到了烟树林的深处。 视线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点,还伴随着一声一声的呜呜声。那很明显是个人,但凌风却并没有立即赶过去,反而停下了脚步,而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卷轴,并将其迅速展开。无形之阵刹那间就形成,这正是凌风在陨星之巅使用过的第六杀阵的简化版。 他手握着剑,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被绳索绑着的老者,他的口中还被塞了一个布团。 “徐老伯!”凌风努力表现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树下被绑着的老者正是这间店铺的掌柜徐锦亦。 徐锦亦嘴被堵住了,只能一个劲儿地呜呜呜。 凌风用剑挑去徐锦亦口中的布团,却不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反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徐锦亦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脱绳索,他朝着一旁站着的凌风吼了一句:“你小子还要看多久的戏?” “哈哈,要我帮您松绑也很简单,不过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凌风眼中充斥着笑意,他弯下腰,似是开玩笑的说道:“把这片烟树林砍了吧。” “为什么?”徐锦亦不解地问道,为何凌风会突然提到这样一件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 “这些树太碍事了,今天要不是我一心追凶,这里不会再来第二个人,到时候您不就会活活地饿死在这树下吗?”说着,凌风居然还踹了一脚徐锦亦靠着的那棵烟树。他甚至觉得踹一脚还不解气,直接挥剑一剑斩下。只听得咔嚓一声响,这棵有着几百年树龄的烟树就被拦腰斩断。 “你小心点!”徐锦亦慌张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到了另一边。他感觉后背一阵冷汗,连忙说道:“我答应你,你快点给我松绑!” 凌风轻轻一笑,走到徐锦亦身后,一剑将绳索斩断。“话说您老人家是被谁绑到这里的?”他将剑收起,伸出手替徐锦亦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后者干枯的脸庞上写满了对他的不满。 “不知道,我被打晕了,醒来后就在这里了。”徐锦亦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处,看上去那里还在隐隐作痛。“你今天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明明记得凌风跟那个叫苏抹月的小丫头正在店前的小摊上吃早饭。 “老伯,你的摊子上死人了!” “死人了?”徐锦亦大惊失色,后颈处的手一时之间也忘了拿下来。 凌风点点头,说道:“就在刚才,有个人就死在了你的摊子上。” 徐锦亦突然感觉咽喉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一般,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木然地转身,眼神呆滞,低声叨叨着“死人了?”“死人了?”看样子他完全无法接受凌风说的事实。 在凌风的印象中,普通的俗世之人在听到一条鲜活的生命死去时的反应大抵都是如此。徐锦亦是个不择不扣的俗世之人,他虽然上了年纪,但这不代表他能够看破生死。 人的思维中最大的误区就是会想当然地认为上了年纪的人一定能够将生死看淡,可实际上追求长生不老的又有哪一个是年轻人。当年他在东秦京师的时候也曾碰到一位对死亡充满恐惧的老人,他记得那个老人是从遥远的边疆之地回来的。 边疆的苦寒没有留下他,敌人的利剑没有留下他,但云薇楼的美酒却将他的身子掏空,让一个血战沙场的铁血将领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市井无赖。他将对死亡的恐惧尽数付诸酒水里,抱着酒葫芦蜷缩在街角,趁着醉意,拥抱那个充满了希望和光明的地方。 烟树林里,两人一前一后地就这么走着,前面的徐锦亦走得很慢,后面的凌风也没有催促。 徐锦亦走得慢可以理解,毕竟是在他的摊子上死了人,他一时接受不了。但凌风也走得这么慢却有些让人想不通。外面的摊子上还有赵长风的遗体和被吓坏的苏抹月,他却一点也不感到着急,走得也是这般慢吞吞。 “他是怎么死的?”徐锦亦突然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凌风耸了耸肩,说道:“喝了你的热汤后没过几分钟就死了。”当然,按照现在的情况,这碗热汤应该不是真正的徐锦亦亲手做的,所以他也无须背负下毒杀人的罪名。 可是徐锦亦却不会这么想,他双臂抱着头,缓缓地蹲下了身子。他的口中还在重复地念叨着“死人了”这三个字。鬓边的发白和眼角的皱纹让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背影看上去异常的凄凉。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老人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凌风缓步走近,弯下腰正要去安慰几句,却突然有一股淡淡的暗香自老人的怀中飘出。他正纳闷,徐锦亦却猛转过身,手一挥,就将一把白色的粉末洒向了他。 凌风暗叫一声不妙,身子就像雪花一般后撤数十步拉开和徐锦亦之间的距离。“你……”他惊惧地叫道:“你不是徐老伯!” 这些白色粉末显然不是寻常之物,在“徐锦亦”的视线中,凌风的身形已经开始了左右晃动,脚步也变得甚是沉重。“这叫仙梦散,只要吸上一口,便可睡足三天。”老人干瘦蜷缩的身躯逐渐伸展开来,脸上那张面孔也逐渐变得和之前不一样。 一张和徐锦亦容貌完全不同的面容,凌风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几分钟前这张脸还是那么地熟悉。他的视线确实越来越模糊,但他还是努力地强撑着,问道:“你是谁?” “哈哈哈,我是谁不重要。”老人笑得很是难看,脸上的上半部分没有任何变化,下半部分却扭曲到了一个极为夸张的水平。他的笑声十分瘆人,听之令人顿感毛骨悚然。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缓步走近,说道:“重要的是你马上就要死了。” 匕首泛着青绿色的光泽,很明显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凶器。 “哈哈哈。”凌风已经半跪在地上,但却突然放声大笑。“你笑什么?”老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解地问道。他生怕凌风耍什么阴谋诡计,毕竟凌风是一名斩杀烈玉龙的天骄,而他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俗世之人。 是的,他没有踏上修炼之路。这本来是他此生最为后悔和遗憾的事情,但现在他却因为没有修炼这一点而被委以此次刺杀的重任。 原因很简单,真正的徐锦亦也是一个没有修炼的俗世之人,所以由他假扮徐锦亦是再合适不过了。 事实证明他的假扮十分成功,凌风和徐锦亦这么相熟,但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凌风说道:“我在笑你。” 老者问道:“笑我?” “不错。”凌风虽然佝着身子,语气却十分轻蔑地说道:“一个还没有修炼的俗世之人,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手却在背后将剑握住。 “所以我才要先给你用仙梦散,只有你睡着了,我才会动手。”说着,老者居然还后退了几步,防止凌风的垂死反扑。“你休想用激将法,我可不会上你的当。”他已经看到凌风背后藏着的那把剑。 头真的越来越晕了,凌风一个劲儿摇晃着脑袋,试图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清明。只可惜这都是些徒劳之功,那股深深的倦意正在从脑海的深处袭来。 他的身体快要贴在地面上了。 老人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他纵然心有不甘,但逐渐变暗的视线却在时时地提醒着他马上到来的结局。 “你……到底……是谁?”凌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但口中却还在呢喃着这个问题,就像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会死不瞑目一般。 不过老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了几分钟,直到凌风已经完全昏睡过去后,方才低声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森罗殿的规矩一向都是如此。” 说着,他反手握着青绿色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到凌风昏倒的身体旁边。 “可惜了。”老人似乎有点惋惜,作为一个不能修炼的俗世之人,他一直都对凌风这样的天骄充满了崇敬。这样的天之骄子原本应该有更辉煌的人生,但现在却要在他这把淬了剧毒的匕首下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老人一惊,往日里杀人他向来都是心狠手辣,毫不拖泥带水,今天怎么这般多愁善感?“你放心,我先杀你,再杀徐锦亦,这样黄泉路上你也不会孤独。” 他双手持刀,弯腰刺下。 凉州诡事 第六十八章:计策 店铺外,在惨案发生几分钟后,刑司的士兵就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同为刑司十六主事之一的胡澜城正附身查看赵长风的尸身。他无奈的叹着气,今天早上他才和赵长风一起用过早餐,结果没想到大半个时辰后他就只能在这里收敛对方的尸身。 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隔着刑司士兵组成的人墙,众多凉州居民好奇的拔着脖子朝里面张望。 “这人不是刑司的赵长风吗?” “他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发疯而死,样子恐怖极了!”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发疯呢?” “说不定是地牢的冤魂怨灵缠上了他。” …… 围观的居民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赵长风的死传得神乎其神。 摊子上,胡澜城正拿着之前被赵长风抓在手里的碗,里外翻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他凑近嗅了嗅,除了热汤的味道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其他异味。他看向方桌旁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女,问道:“赵长风死的时候一直都抓着这个碗吗?” 苏抹月点点头,小声回道:“是,当时赵长风疯疯癫癫地抓着这个碗,说了句‘汤……有……’,然后就气绝身亡了。” 胡澜城很快就琢磨出这句话的原本的意思:汤里有毒。七窍流血,面色灰暗,嘴唇发紫,这些都是中毒的迹象。他刚才也用灵气查了一番,虽然还不清楚凶手到底用的是什么毒药,但毫无疑问这种毒药的毒性极为霸道。 武者的抗毒性和自身的境界有极大的关系,像赵长风这种无限逼近生死劫的武者,一般的毒药根本不可能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毙命。 从喝下热汤到毒发身亡,中间不过几分钟,可见汤中毒药毒性之烈。 “来人,进里面去搜!”一队士兵领命,为首的一人一脚踹开房门,正欲闯入,却见一人肋下挟着一个正滴血的老人快步走出。“不用了,下毒的人我已经带来了。”少年的青衫上还沾着一些泥土,但他的双目却笑意盈盈,明亮异常。他一走出门,就将肋下的老人扔到店前的空地上。 老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像赵长风一样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公子!”苏抹月惊喜的叫道,赶忙跑过去抓住凌风的手臂,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岸边的救命稻草。凌风能感觉到后者原本柔弱的娇躯变得异常僵硬,他轻轻拍了拍苏抹月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他的目光很温柔,亲眼看到一位朋友突然中毒身亡,只怕这几日苏抹月免不了做噩梦了。 一旁正在凳子上坐着的胡澜城弯腰行礼道:“凌公子。”他和凌风虽然谈不上熟悉,但在刺史府中还是有过一面之缘。他清楚地记得凌风身上带着刺史大人的手令,那可是相当于刺史大人亲临。所以他虽为刑司主事,但这会儿该有的礼数却也不能少。 “胡主事不必多礼。”凌风安抚了一番苏抹月,转身便朝着胡澜城走了过去。“公子,这人是?”胡澜城一把将老人翻转过来,后者的脸上还残留着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是不是还在对自己的死亡表示怀疑,他不是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为什么他会变成跟赵长风一样的尸体? “森罗殿的杀手。”凌风也蹲下身子,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老者咽喉处一个窄窄的伤口。他苦笑着说道:“本来想留个活口,但是胡主事你也知道森罗殿的规矩,杀手一旦逃不走,那就立刻服毒自尽。” 他毕竟没有祈君欣那样通天的手段,无法在杀手服毒自我了断前囚禁对方灵魂。 好快的剑!纵然胡澜城境界高出凌风许多,但看到老人咽喉处那一道伤口,他也不由得感叹一句。 “公子可知道是谁请来的杀手?”胡澜城颇有些担心的问道,森罗殿一向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果他们派出了杀手,那就证明一定有人在幕后想要对赵长风不利。 凌风摇了摇头,说道:“要是幕后主使这么容易被问出来,森罗殿的生意也就不会这么好了。”对于这些杀手组织,声誉可是第一等的大事。这些杀手组织的大客户并非某些邪恶组织,反而是很多外表伟岸光明的人和宗门。 这些大客户的信息自然是万分机密,因为一旦泄露,必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店铺的房门又被推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步履蹒跚地从店内走出来。 这人自然是真正的徐锦亦,他的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恍惚,尤其是当他看到摊子旁中毒而亡的赵长风,脸色更是苍白的像个死人。 凌风走过去扶着老者,无奈的说道:“徐老伯,我不是说过您不用出来吗?”今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基本上已经了解清楚,确实和徐锦亦的关系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因为他只是一个不会修炼的普通老头,面对森罗殿训练出来的杀手,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失去知觉。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还是他的私心在作祟。即便徐锦亦没有罪,但刑司的人总觉得只有在拷打之后才能得到真话。一旦徐锦亦被带去刑司,他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刑司那群人的折腾,估计到时候只有横着出来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徐锦亦的反应和凌风意料中的一模一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对一条生命的逝去总是会无比地伤感。可能是因为感同身受,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死在了他的摊子上。 他双膝一曲跪在地上,朝着赵长风的尸身一个劲儿地磕头。 “徐老伯!”凌风和苏抹月一起惊叫,而后赶忙跑过去扶起老人。徐锦亦眼角的皱纹已经很深了,鬓间的华发也在眨眼之间多了数根。他颤颤巍巍的推开凌风和苏抹月的手,悲怆的摇着头说道:“我有罪!我有罪!” 这个善良的老人终究还是陷入到无尽的内疚中去了。 凌风悄悄释放出一股灵气,徐锦亦便感到一阵眩晕,然后就失去了知觉。“抹月,把老伯送回屋子里休息吧。” 看着苏抹月带着老者走进屋子,胡澜城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森罗殿的杀手会放过这个普通老人?”如果他是森罗殿的杀手,一定会把这个碍事的老人处理掉。 “因为他需要一个替罪羊。”凌风走到方桌旁坐了下来,解释道:“因为一旦赵长风被毒死,假的徐锦亦就可以用真的徐锦亦来顶罪。”这个原因他在找到真的徐锦亦的时候就想明白了,而且在第一次上热汤糕点和第二次上热汤之间间隔的时间太短,森罗殿的杀手根本没有时间处理徐锦亦的尸身。 “这样一来,这个杀手不仅能全身而退,而且几乎没有人会发觉他的存在。”胡澜城也瞬间明白了过来,一个毫不知情的普通老人即使被抓到刑司也交代不出什么有用线索,而刑司一向都重刑罚,徐锦亦根本撑不过半个时辰。 一旦徐锦亦没有熬过重刑,那时便是死无对证,这个杀手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好毒的计策!”胡澜城神色悲怆,闭着双眼,仿佛不愿意再看到昔日同僚的尸身。“来人,把尸体抬回到刑司去。” 随着赵长风和森罗殿杀手两人的尸身被运回道刑司,小摊周围的居民也开始逐渐散去。 只要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就算是一条生命的逝去也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热闹看够了,自然也该散去了。 “可是赵主事平日里没有什么仇人,到底是什么人会买凶害他?” 凌风一笑,缓缓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个杀手目标是赵长风?”胡澜城愣住了,他看着少年诡异的笑容,心中寒意顿生。“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赵长风喝下那碗汤后就毒发身亡这是事实。如果这个人不是要害赵长风,难不成是害凌风? 凌风走到桌子旁,在之前赵长风的位置上坐下了。他学着那个时候说着“不要浪费”的赵长风,将手伸到旁边,叹了口气说道:“他喝下的这碗汤,原本应该是我的。” 凌风的手正伸到了之前他自己坐下的位置。 “这……难道这个杀手的目的是?”胡澜城声音突然哑了,如果这碗汤原本是盛给凌风的,那么森罗殿杀手的目标就并非赵长风,而是眼前这个还活着的少年了。 “不错,他的目标是我。”凌风低垂着头,情绪十分低落。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着自己的朋友死在眼前,但只要回想起赵长风毒发时的模样,他内心就感到阵阵刺痛。 为什么每一个关系跟他亲近的人都逃不过死亡的结局?会不会是他的问题? 得到了凌风肯定的回答后,胡澜城脸色一变,想要谋害身怀刺史手令的凌风几乎等同于谋害刺史大人本人,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我马上禀告正判大人。” “别打扰徐老伯,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是。” 凉州诡事 第六十九章:另一个人 下午悄然到来。 徐记店铺的院子里,烟树正沐浴在阳光下。林中,两人似乎正在悠闲地漫步。苏抹月的脸色依旧是一片惨白,上午经历的事情让她至今心有余悸。林中但凡有一点响动,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抓住身边少年的手臂。她的眼帘轻抬,只见少年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凌风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当年他曾亲眼看着怀中孩童安静地死去,今日他已能将这份痛苦深埋于心底。死亡真的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不管你是害怕它,还是期待它,它都会在某个你没有留意到的时刻到来,然后一声招呼也不打的带走你,或者你身边的人。它不必接受你的任何祈求,它只会成为那个将灯芯挑灭的黑影。 他看着前方,说道:“抹月,你想说什么?”身边的少女几次欲言又止,虽然他没有回头,但他已经感觉到了。苏抹月正低着头,突然一惊,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她看着凌风,后者虽然在问她,但视线却永远看着正前方。 “其实我很想问……”苏抹月捏着衣角,轻声道:“公子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徐锦亦是假的?”烟树林中发生的事情凌风已经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但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凌风是怎么看出那个徐锦亦是假的。 当初森罗殿的杀手给三人上热汤的时候,她可一点都不曾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这般精妙的伪装,她实在不知道凌风是怎么识破的。 “你瞧那里。”凌风长叹了口气,突然停住脚步,指着不远处那棵被他一剑斩断的烟树,道:“徐老伯此生有两件宝贝,一个是他的女儿,另一个则是院子里的这片烟树林。” 二人走近,只见一棵两人合围的大树被拦腰斩断。淡紫色的烟树花洒满一地,泥土中都仿佛带着幽暗的香味。凌风无须再多说什么,想来苏抹月也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当“徐锦亦”只顾催促着凌风替他解绑而对这些烟树不管不顾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地暴露在后者的眼中。 不过他并不着急拆穿假的徐锦亦的真面目,他需要知道后者是何人派来的。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森罗殿派出杀手暗杀,但凌风依旧要称赞一番森罗殿杀手的素质。即便是胜券在握,也不会得意忘形,更不会透露出半点雇主的信息。 难怪短短几百年森罗殿便声名鹊起,即使是杀手组织,也确有可取之处。 “可是这个杀手是个没有修炼的俗世之人,公子又何必布下第六杀阵?”其实这个问题才是苏抹月一直问的,相比于前一个问题,她更在意凌风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是某种谨慎心理的原因吗?依照她对凌风的了解,大抵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凌风久久没有回答,他神色诡异,双眸似笑未笑。苏抹月从未见过凌风露出这般表情,她心头感觉怪怪的,立刻便低下头,不敢直视凌风的眼睛。 “那是我为另一个人准备的。”他的声音很是平淡,没有语调上的起伏,但这句话却让苏抹月身子一震,瞬间怔住了。 另一个人?苏抹月抬起头盯着凌风,难以置信地问道:“公子你说的另一个人……是谁?”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精致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恐惧。她低声喃喃自语道:“会是谁呢?” “不知道,我只能模糊地感觉到一股气息出现在这片林子里。”凌风走到林中的一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假的徐锦亦。也是在这里,他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气息。 所以那个时候他并未直接走过去,反而将第六杀阵布在这里以防万一。 包括后边的演戏,既是为了套出幕后雇主的身份,也是为了让这股微弱气息的主人出现。但是很可惜,院子里的“另一个人”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反而直接消失不见。 那个人是不是已经看出他是在演戏了? 苏抹月猜测道:“会不会是东天域联盟要对公子下杀手?”凌风在陨星之巅曾斩杀对方的麒麟子,东天域联盟断无放过他的可能。可是碍于刺史府,他们无法直接出手,所以只能雇凶杀人。 整个凉州应该也只有东天域联盟才有杀害凌风的动机了。 “或许吧。”凌风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他神色轻松,竟轻笑出了声。“一个人要杀别人可以有很多理由,未必一定是生死之仇。”就像云谷村的那群村民,他们和烈玉龙无冤无仇,但却惨遭毒手,所有的生机都被那阵黑雾吞噬。 这个道理,他在那时就明白了。 苏抹月有些着急地说道:“难道公子认为幕后真凶不是东天域联盟?” 真要论起动机,东天域联盟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至于暗地里的可就未必了。凌风忽然又想起一个多月前在乌漠河上碰到的那三名河盗。根据那一人一兽的供述,他们是受了飘雪宗那一对双胞胎的指使前来在他的归途中埋伏。 可是凌风不明白这两名飘雪宗的弟子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他们双方似乎也没有深仇大恨吧。他回望着阳光下随风摇曳的烟树,轻声说道:“或许有的人也希望我们会这么想。” 苏抹月摇着头表示不理解,不过她很快就想起来另一件棘手的事情,说道:“那另一个人的身份要怎么查呢?”这个人不仅未曾露面,连气息都是模模糊糊的。就算他现在站在这里,凌风也未必能够分辨出来。 “不必刻意去查,反正他还会再出手。”凌风轻轻地推开后门,正欲迈步进去却陡然止住,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个人最好是森罗殿的杀手,否则……” 苏抹月赶忙追问道:“否则会怎么样啊?” “否则,这个故事可就有趣了。”凌风莫名地轻笑着,朝里面点点头走了进去。一眼即可尽收眼底的小屋内,墙角的那张简陋的木床上,徐锦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这个老人静静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 他没有发现凌风和苏抹月从后门走进,直到凌风轻声唤了句“老伯。”,他才缓缓地抬起头。他的眼眶很红,眼角的皱纹很深,鬓间的发丝很白,他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阳光从窗户洒了进来,照着这具佝偻的身体。 “老伯,有件事我必须要跟您说。”凌风走到床边,面色凝重,语气严肃。徐锦亦赶忙抬起头,目露惊恐,说道:“什么……什么事?”他不敢想象,难道又是一条人命的逝去? 凌风附身在徐锦亦的耳边悄声说着。 苏抹月不知道凌风在说什么,她也想不到凌风在说什么。不过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徐锦亦脸上表情的变化,那是从一种绝望的情绪逐渐转化为激动愤怒。徐锦亦死灰的脸色随着凌风悄声说着而变得血红一片,还没等到凌风说完,这位原本还死气沉沉的老人突然跳到地上,连鞋也没穿,直冲后院的烟树林而去。 这幅矫健的身手,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普通老人能够拥有的。 两扇木门还在吱呀吱呀的摇晃着,苏抹月回过身,抿嘴偷笑道:“我已经知道公子你刚才跟徐老伯说了什么!” 凌风也笑了,说道:“走吧。”当徐锦亦看到那棵被他拦腰斩断的烟树时会怎么样呢? 一醉解千愁,万古我无忧。 出了门,他们还没有走几步便看到一道略有熟悉的身影。 “凌公子。” “胡主事。”凌风行了一礼,旋即有些好奇地问道:“胡主事难不成是在等我们两人?” “不错,有件东西要交给公子。”胡澜城一边说着,一边将凌风和苏抹月两人引进街道旁边的一间小茶馆里。 这里已经是朱雀街的尽头了。 “老板,上茶。” 不消多时,一圆头圆脸的年轻男子便端着三个大碗快步走了过来。 “三位请慢用。” 凌风轻轻嗅了一口,只觉得这股茶味虽然清香悠长,但总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这种简陋的茶馆一般是过路之人解渴歇脚的地方,所以也难以提供什么好茶,更何谈其他。 瞧着凌风这般举动,胡澜城只以为凌风是怕这碗茶水里面也被下了毒,所以将自己的那一碗茶水推到凌风面前。“嘿嘿,我和公子换一下可好?”这话虽然是在征求凌风的同意,但实际上还没等凌风说话,胡澜城就伸手将两人的茶水交换了一下。 凌风先是一愣,旋即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这胡澜城长得五大三粗,没想到心思会如此细腻,连这一点都能想到,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森罗殿的手段层出不穷,公子还是小心点好。”胡澜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片玉简,双手递给了对面的凌风。凌风接过玉简,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胡澜城回答道:“赵长风的尸检报告。” 凉州诡事 第七十章:酆竹夹月 “这么快?”凌风略感吃惊,赵长风的尸身被抬回到刑司也才两三个时辰而已,没想到尸检报告这么快就出来了。胡澜城颇有些自豪的说道:“小事一桩,两个时辰已经算长的了。”像赵长风这样死于中毒的尸身,他们平日里只需要一个时辰。这一次还是因为死的是刑司的主事,身份有些特殊,所以花费的时间会长一倍。 凌风将灵魂力探入其中,繁杂的信息便顺着灵魂力进入他的脑海中。 “赵长风,刑司主事,时间……死因:酆竹夹月。” 凌风愣住了,他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胡澜城,声音颤抖的问道:“你确定是酆竹夹月?会不会搞错了?”胡澜城没有回答,只是给了凌风一个肯定的眼神。 不论是谁,哪怕是已经渡过生死劫的强者,在听到“酆竹夹月”这四个字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一股寒意。这是一种毒药,如果说泠鸠丹是生死劫之下的武者噩梦,那么酆竹夹月就是生死劫之上的强者噩梦。 放眼天下,毙命在酆竹月下的强者不知几何。 “唉,当时我也吓了一大跳,我确实没有想到赵兄会中这种毒。”胡澜城感叹了一句,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都随着这股叹息吐出身外。当他鉴定出毒药的种类和名字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赵长风会在短短几分钟内当场死亡。 一个连生死劫都还没有度过的刑司主事,在酆竹夹月面前确实没有多少抵抗力。 良久良久,凌风忽的将碗端起,将一碗茶水猛地灌了进去。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恐惧,他只能边笑边摇头,状若疯魔:“这些人……还真看得起我!” 一个中三境的武者若是能够死在酆竹夹月下,他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公子,你还是回府内喝茶吧。”胡澜城看到凌风居然又从茶馆老板手中接过一碗茶水,他赶忙夺下那只碗,担忧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子可要小心。” 这话自然是为了凌风好,但却让茶馆老板瞬间变了脸色。本来就是小本买卖,结果还要被胡澜城扣上一顶“黑店”的帽子,他立刻便将胡澜城手中的那碗茶夺了去,如牛饮水般一口灌了进去。 凌风三人面面相觑,显然还没有明白茶馆老板的意图。 “你们瞧,我这茶里可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着,茶馆老板还将碗底朝天,示意自己已经完全喝下去了。不知其他两人是否清楚这圆头圆脸老板的意思,反正凌风是了然于胸,故而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无故被扣上一顶黑店的帽子,任谁也不会高兴。 他笑着说道:“这个我们自然知道,虽然这茶有些许霉味,但确实干净得很。” 茶馆老板不忿地说道:“那这位胡主事为何还要说出那种话?”他圆圆的脸庞涨红一片,语速也甚是急促。“须知我和我家娘子虽是凉州城内的普通之辈,但也不屑于做出那种下三滥的勾当!” 看得出来,他十分不满胡澜城的举动和话语。 胡澜城脸一沉,刚想发作,但又碍于凌风在场,故而只能深吸了口气,说道:“本官又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么激动干嘛?”他忽的紧盯着茶馆老板,言语之间颇有一丝威胁的意味:“难道是被我说中了?” “你……”茶馆老板一时语塞,旋即便冷嘲道:“只怕不是我的问题,而是这位胡大人心里有鬼!”他将目光转向一边正欲出言的凌风,大声说道:“我今天早上就看到了,就在我这间茶馆对面的巷子口……” 胡澜城大声喝止道:“你要是在这般胡搅蛮缠,我就请你到刑司喝茶去!”说着,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隔在茶馆老板和凌风之间,随手将灵石扔到了桌子上。“这是三百灵石,就当是我们对你这家店声誉的赔偿。” 他转过身,附在凌风耳边悄声说道:“公子,我总觉得这里情形有些不对劲,我们赶紧走吧。” 凌风看了看拿到灵石后便立刻保持了沉默的茶馆老板,又看了看一脸忧心忡忡的胡澜城,点点头道:“嗯,走吧。” 走出店门的时候,凌风还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茶馆老板。他到底是因为这三百灵石而选择了闭嘴,还是被胡澜城口中“刑司喝茶”的威胁给吓到了,凌风无从得知。 或许,也可能是第三种原因。 是夜,晚风徐来。 凌风倚靠在随云居的窗户上,抬头仰望着夜空。 刺史府的上空或许是因为阵法的缘故,白天万里晴空,夜间则是繁星闪烁。点点星辰点缀在碧青色的天空上,一弯明月高高悬挂,乳白色的月光洒下,银色白纱覆盖着整座府邸,恍若人间仙境。 他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等几根手指又开始犯病了。自从在陨星之巅上强行催动那种黑色火焰之后,这股痛痒之感就一直折磨着他。他原以为是无名指的骨折引起的,但时至今日,骨折的手指早已长好,但折磨人的痛痒却依旧阴魂不散。 火焰,在他的指尖燃烧。 当你的目光盯着它看的时候,你会觉得你的视线,你的灵魂,甚至是你的意识都会不由自主地深入其中,沉沦在无边无尽的烈焰之中。只是这片烈焰,没有温度,没有光亮……它像什么呢? 凌风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它。 它就像无垠沙漠中的一眼清泉,就像万里雪原上的一堆篝火,就像浩瀚星空下的一弯明月。 它是你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东西。但凌风却只觉得一股无名的恐惧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连喘气都不能舒畅地做到。这种感觉绝对不好受,他的身体已经开始猛地颤抖起来。 那种场景,就像一个人身上不着片缕地被扔到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凌风紧攥着左手,仿佛要把那缕黑色的火焰掐灭。他低低地吼了一声,而后一把将窗户关上,跌回到大床。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地顺着脖颈流到身体上,将他的衣衫湿透。凌风的脸色很是苍白,但双目却紧守着最后一缕清明。 他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呼吸逐渐变得平稳顺滑。 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星光荡漾,如湖水般泛起涟漪,一圈接着一圈。天地之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浓郁。 月光流淌,树影疏斜。 今夜,凌风又一次梦见那个地方了。 奇山耸立,高峰入云,银瀑飞旋。 凉风吹过,吹皱片片白云,湛蓝的天空明亮如蓝宝石,一眼望去久久不能自拔。 规模宏大的建筑隐约出现在群峰之间。 绿树红花的掩映下,红砖碧瓦,金色宫殿,一切都显得那么地和谐。 视线越过这些,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处巨大的广场,白玉石砖一块接着一块铺满整个山峰。 “嘻嘻……”似有嬉闹声传来,睡梦中的凌风任由思绪胡乱飘荡,循着那嬉闹声走去。 脚步踩在白玉之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枝条摇曳,溪流潺潺。 有种熟悉的感觉在心头滋生,慢慢地延伸至脑海。 这条路有些长,兜兜转转走了好久,凌风还是没能走出去。 那嬉闹声就在耳边响起,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真切,就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仿佛就在墙的那一边,绿树荫下,正有人无忧无虑地放声嬉笑。 可是任凭凌风怎么走都无法走出这条林荫道路,只能任由那嬉闹声渐渐远去。 咫尺天涯,难以触及。 凌风不会察觉到,就在他任由思绪漫无目的飘荡之际,一缕细小的黑色火苗从他的指尖飘出,然后一跃进入了他的脑海中。 黑色火焰穿梭在真实和虚妄之间,很快的,它就从凌风的脑海中消失不见。 “这里……是哪里?”突然有声音传了过来,听上去有些疑惑。 四周的一切都如镜子般破碎,那一抹被放飞的思绪倏忽间回归本身,凌风从睡梦中猛地惊醒,抬手拭去,额头已满是汗水。 黑色的火焰就这样静静地漂浮在凌风面前,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漂浮着的黑色火苗,恍惚间,凌风又一次进入了那种奇妙的状态。目光穿过火焰的包裹,就在那最深处,一道妙曼的身形缓缓浮现。那是一道女子的身形。女子浑身被漆黑色的火焰包裹,臻首低垂,让人瞧不清楚面容。 似乎是感受到有外来者的气息进入,那名女子缓缓将头抬起,然后在凌风的注视下睁开了那双眼睛。深邃的眸子中跳动着一缕缕的火苗,她说着话。 她在说什么? 凌风也不知道,他只能看到女子的嘴唇在动,但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不过他或许可以猜出来,所以他缓缓说道:“我叫凌风。”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忘记了自己打算说什么。 他的思绪变得分外沉重,他的眼中一如面前的女子一般,充满了迷茫。 神秘女子的嘴唇又在动,但依旧没有声音。在凌风的目光中,她竟然开始慢慢地朝着凌风走了过来。可是在女子刚刚走近他的时候,滔天火焰自上方黑暗虚空倾泻而下,瞬间就阻挡住女子的脚步。 凌风抬起头遥望着上方,无尽的黑暗沉寂在上方的那片空间之中,此刻正有滔天业火喷涌而出,但令人诡异的是凌风却不能感受到丝毫的温度。他轻轻将手伸出去,想要触碰那一层火焰屏障。 “不要碰它!” 这句话他听到了。 刺耳的声音传来,让凌风一阵的头晕目眩,巨大的疼痛感自脑海深处传来。那是一种割裂灵魂般的痛楚,让他猛地后退几步,抱着自己的脑袋一个劲儿地哀号。 呼! “我这是怎么了!” 凌风大口的喘着粗气,然后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左右看了一遍,这里应该是刺史府东苑的随云居,他正坐在床上,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凌风一把撩起被子,快步走到桌子跟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已经是后半夜了,茶水早就变得冰凉。不过这股冰冷恰好是凌风所需要的,他轻轻地抿了一口,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视线都明亮了几分。 难道是错觉?可是他明明记得那缕黑色的火苗确实出现在他的面前,似乎还进入到他的梦境当中。他记得好像是有什么人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头就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凉州诡事 第七十一章:燕荡山中 一晃几日而过,这几日凌风都没有再外出,可能是担心再遭森罗殿的毒手,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事情。 日出东方,朝霞满天,庭院中丫鬟们杂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整个东苑,除去凌风和祈君欣所住的高楼外,还有一座规格雄伟的阁楼,其门上有匾额,书:“典阁”二字。 今天已经是凌风安安静静地呆在刺史府中的第八天了。这天一大早他就起了床,随便吃了点东西,舒了舒筋骨后,就一头扎进了典阁之中。 守卫典阁的将士早已对凌风这位常客熟识不已,隐藏在暗中的那几位强者也只是扫了一眼就直接开启阵法放行。 一进门,典籍所带有的那种特有的书香气息就迎面而来。 第一层是存放各类公文的地方,凡是进出刺史府的公文律令都要在这里留下备份。因此虽然时隔多年,但凌风依旧能够查阅当年刺史府下达的每一道指令。 不过今日凌风的目的显然不是这些公文,快速走了几步,沿着楼梯走到了二楼。 “公子今天来的可够早。”刑知声看着凌风从楼梯口走上来,笑着上前问道:“不知今日公子是要进内区,还是留在外区?” “刑老,我想查阅十年前平叛的案卷。”凌风回了一礼,紧接着说道:“还有被关押在刑司地牢的叛军名单以及他们的供词。” “公子,请。” 在刑知声的带领下,二人穿过数个阵法,来到一面墙壁前面。 刑知声掏出一枚令牌,将其填入墙壁上凹下去的地方。随着令牌的填入,整面墙壁被激活,其上覆盖的法阵也在这一刻运转起来,缓缓形成一个黝黑的洞口。这是内区的入口,以往凌风每次进内区都要穿过这个黑色的一眼望不见底的洞口。 “若是有事,公子只需呼我名字即可。”刑知声站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阵法已经开启,通道变得稳固,已经可以通行了。 凌风点了点头,这里面需要注意的地方和事项他早已烂熟于心。 下一刻,阵阵空间之力发散开来,凌风的身影逐渐地隐没在波动的空间裂纹中。他的眼前一黑,但旋即光线变亮,等凌风再次睁开眼睛看清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大变模样。 内区的装饰实际上与后院刺史江负办公的地方基本一致,这是当年墨诚还担任刺史的时候建造的。江负来此地后一直忙于政务,也没有时间顾及到这些,因此这里的装饰就被保留了下来。 他的右手侧摆放着一张黑楠木的书桌,往里面看去则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架,这次需要用到的所有典籍卷宗全部都在这些书架上。 这些书架当然不是内区的全部,实际上内区的面积很大很大,还有几个地方则被阵法封禁。如果说典阁是刺史府内最重要的地方,那么内区就是典阁最重要的地方。 在这里,你可以轻易地了解到这块土地上发生的绝大部分事情。至于为什么不是全部事情,原因很简单,有些事情即使是刺史府也不清楚。 比方说发生在十年前的那一场叛乱。 “让我想想,先从哪查起呢?”还没开始查阅,凌风都有些头疼,坐在椅子上,放眼看去,一排排全是被整理成册的卷宗。他自然不可能把这些卷宗全部看完,他还需要抽时间了解一些那个时期的凉州局势以及其他宗门的应对之策。 一个人,上至修为通天的绝世强者,下至朱雀街边的茶馆老板,身边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然后发生各种关系。这些关系可以简单如清水,也可以复杂如乱麻,它们会逐渐变成一根根线,然后一起组成一张网。 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身边编织一张网,这张网可大可小,但它一定存在。 这个道理还是凌风在天宗的时候学会的,如果把目光只局限于叛军身上,那么他永远也不会得到正确的答案。 他十分好奇当年上元之乱发生的时候,其他宗门如飘雪宗、流月阁等是种什么反应,他更好奇听雨轩的少宗主到底在这场叛乱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他的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位少宗主或许可以成为他撬动暗刃山的一个支点。 燕荡山,位于凉州东部,扼守着烟汾古道西段的入口。此地居高临下,地势险要,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百余年前,东秦冷将奉命率领黑袍军出靖州,沿着烟汾古道一路来到燕荡山下。在这里,曾有凉州势力联合迎战黑袍军,那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在东秦这等一流战队面前,凉州这些宗门弟子显得是如此没有血性与胆魄,在几个冲锋下就化作鸟兽四散而逃。 现如今,这里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那般险峻,东秦在凉州设立刺史府后就宣誓了对此地的主权。作为凉州的统治者,东秦皇朝或者说刺史府已经不需要险峻的燕荡山作为一处战略要地,于是大规模的开垦持续了整整五十年。 如今这里只剩下断裂的山脊,黝黑的山洞,还有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坟墓。 往日里这里其实还是有一二活人的,虽然他们大多衣不蔽体食不裹腹,但好歹也是一个会说话会喘气的活人。但今日原本就人迹罕至的群山变得如死地一般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丛山峻岭之间,偶尔会有恐怖的能量潮汐涌动,威压之盛,触及灵魂。 在群山之间,绿林掩映,杂草丛生,一处极为不起眼的山洞隐匿于其间。 山洞内部,只见失去右臂的烈雄正盘坐在石床之上,双目紧闭,汹涌的灵气萦绕在他身边,不经意间似乎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响起。现在看去烈雄的状况很明显不容乐观,那一枪带给他的痛苦可能不只局限于断臂,还有此刻他体内根本抑制不住的汹涌的枪意。 不过让人好奇的是,明明重伤在身,烈雄却不在东天域联盟好好呆着,反而跑到这荒山野岭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烈雄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眼光如炬,磅礴的灵气自体内复苏。他紧盯着山洞入口,片刻后一道黑影便出现在那里。 “伤势如何?”来人看了一眼脸色灰暗的烈雄,快步走上前来。 烈雄沉默不语,只是摇了摇头,赵寄奴这一枪给他带来的伤害远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不知为何物的枪意在他体内肆无忌惮地乱窜,那些原本被血肉隐藏起来的黑色碎片竟然流露出一丝恐惧。 这是他接受了主神馈赠后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居然连主神的力量都会害怕,他实在不知道究竟是赵寄奴自身的原因,还是他手中那杆神枪的缘故。 所幸那股如洪水猛兽般的力量绝大部分随着那条右臂一起离开了他的身体,不然现在他恐怕已经躺在这里靠着别人的运功调息来续命了。 夜十二瞥了一眼,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看到烈雄现在这副凄惨的样子,依然很难把他和叱咤风云的东天域联盟副盟主联系在一起。 这一枪,似乎有些强得过头。 “影大人派我来通知你,”夜十二从怀中取出一枚戒指交给烈雄。戒指呈淡红色光泽,上面没有任何雕饰,浑然天成。“若是伤势还未痊愈,就先去降神之地接受治疗吧。” 这枚戒指是打开降神之地的钥匙,如果没有它,烈雄怕是只能对着江水发呆了。 “我知道了。”烈雄接过戒指放入乾坤袋中,左手抚过断臂伤口,眼中满是怨毒和怒火,这般奇耻大辱实属他生平首次。“该死的刺史府,我早晚要你们付出代价!” 他恶毒的咒骂着,就算是在东天域,作为炎神殿的长老,他平日里也不曾有这般耻辱,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凉州,居然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折戟。先是最为器重的亲孙儿被斩杀,然后自己去讨个说法还被逼得自断一臂,悄悄地躲在山洞中疗伤。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烈雄双目怒火欲喷薄而出,但是想要报仇他却不能依靠炎神殿和东天域联盟。前者一旦出手就会把东秦皇朝扯进来,而后者凭一己之力根本不是刺史府的对手。因此唯有主神才是他最好的选择,而且也是唯一的选择。 既然当年他选择了这条路,他就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你也不必太心急,‘降临计划’已经开始了。”夜十二尽管想要以平静地口气说出这句话,但当这句话到嘴边的时候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激动地心情,就连语气都有些颤抖。 是啊,他们在那个该死的封印下等了数亿年,现在终于就要彻彻底底地挣脱了。六个月,甚至更少,黑暗将成为这片土地唯一的主宰,而他们也会在所有生灵的恐惧中迎来新生。 如果说十年前那一次算是牛刀小试,那么这一次就是最终的全力一击,他们就可以将东秦皇朝彻底地赶出凉州。 “此话当真?” “这是自然。”夜十二丢下一句“快去降神之地疗伤”的话后就和来的时候一样悄然消失,只留下脸上显露出喜色的东天域联盟盟主。烈雄自然是无比高兴,就连那条断臂伤口处的疼痛都被他遗忘掉。一想到能够在不久之后如天神一般俯视刺史府众人,他便感到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兴奋地挥舞着仅剩的手臂,大踏步走出了这处山洞。 凉州诡事 第七十二章:茶馆往事 凉州城。 朱雀街的尽头,一间简陋的茶馆内。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门外是稀稀疏疏的行人,馆内的茶客也一个一个地减少。茶馆老板还在门口的凳子上招揽客人,不过天空上逐渐积聚的乌云将仅剩的几个客人也撵走了。 “唉,这该死的鬼天气!”圆头圆脸的老板将黝黑的毛巾搭在肩膀上,冲着不远处正奔袭而来的阴天骂了几句:“又要下雨了,这生意还怎么做!”这几天茶馆的生意本来就不好,他们还指望接下来几天能多招揽些客人,没想到老天爷做得这么绝,直接摆出一副要下雨的架势。 “凉州的春雨一下就是好几天。”茶馆内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清秀女子轻轻一笑,便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她走过去,用手中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男子的额头,语气温柔地说道:“正好这几天可以偷闲休息一下,顺便把店里面好好打扫一番。” 女子的容貌并不出众,但笑容却是那么地温柔,让人在一瞬间会像沉睡的树木一般感受到春的气息。这仅仅只是外人眼中的老板娘,更何况是丈夫眼中的。茶馆老板冲女子一笑,挠了挠头,说道:“这家店我们经营了应该有四年多了吧。” 老板娘说道:“四年临三个月。”初到这里的那一幕,她记得真真切切。时至今日,这份记忆非但没有褪色,反而时常会进入她的梦中。她清楚地记着那个时候疲于逃命的两人,她当然也记得当生活安定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几日她隐隐感觉到一丝心神不宁。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暖,但目光中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之色。她下意识地朝外面看了看,外面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和即将到来的大雨。 茶馆老板一怔,不明白妻子这抹惊悸从何而来。这里的日子平凡而又普通,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苦了一些,但至少是一份安稳的生活。他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说道:“你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在这看着就行。” 面对丈夫的关心,女子却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说道:“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吧。”她说着看向了外面: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尘土。云越来越黑,闪电和闷雷时不时地传来。行人越来越少,关门的商铺越来越多。 她看向外面的目光是躲闪的,就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将小脑袋探出洞外,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她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 乌云?闪电?还是人心? 轰隆……一声清脆的雷声响起。她打了个激灵,有些慌张地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男子没有答话,而是紧握着她的双手。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妻子的双手是这般地冰冷,和她温暖的笑容形成巨大反差。“你怎么了?”他也变得有些担忧,说道:“难道是生病了?” “我没有生病,我就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女子抓着男子的手,语气中带着央求的意思说道:“我们把门关上,今天的生意就到此为止吧?” “好!”男子没有迟疑,将外面的桌凳收拾好后便一把将门关上。他快步走到后堂的卧室,一进门就看到妻子正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 他一进门,老板娘就转过身怔怔地看着他。那是一种带着紧张和恐惧的眼神,让茶馆老板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茶馆老板娘说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周围好像有人?” 茶馆老板一愣,不解地问道:“什么人?” 老板娘低下了头,绞着双手说道:“不知道,我说不上来。”她突然又抬起头来,语气十分坚定地说道:“可我有一种感觉,这几天我们周围好像有一个人在一直盯着我们。”她自信她的这种感觉不会出错,那种被暗处目光死死盯着的感觉她从小就经历过。 “会不会是你太累了?”老板走了过去将女子拥在怀中,轻抚着后者的青丝,柔声说道:“这么多年的东躲西藏,你或许对别人的目光太敏感了。”他能感觉到女子的身躯在轻微地颤抖,那是被刻进骨子里的恐惧在作祟。 “他们又要来了,对不对?”老板娘颤抖着身体和声音,眼眶中噙满了泪水,说道:“这一次我们逃不过了……绝逃不过!”她大声说着,像是在为自己壮声势,好让自己拥有直面恐惧的勇气。 尽管她知道这份勇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放心,他们不会来的。”老板轻声安慰道:“我们已经很好地融入到凉州的俗世之中,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他们从那场恐怖的劫难中逃出来,在这条街上已经平安度过了四年多。上天已经剥夺了他们原本的面目,又怎么忍心继续让他们胆战心惊地四处逃亡。 “真的吗?”老板娘眼中的恐惧未见丝毫的减少,但总算是能从中读出一抹希冀。茶馆老板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多想,那群人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令老板娘恐惧的那群人到底是谁?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到名字,仿佛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不可触碰的禁忌。 外面的天气越来越恶劣了,狂风呼啸,闪电和雷声制霸了天空。小小的卧室内,暗香飘浮,有一灯如豆。 男子和女子相拥在床边,女子的身躯还在轻微地发抖,她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完全地走出来。茶馆老板只能这么紧紧地抱着,他或许更勇敢一些,但也可能是因为女子被还未出现的敌人给吓到了。 “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我天天进进出出这么多趟也没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 听了男子的话,老板娘破涕为笑,脸上飘过一抹嫣红,颇为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可能是我感觉错了,但我真的害怕那些人再来找我们。”她抬起头,看着男子,细声说道:“一想到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会离我们而去,我就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 “不会的,不会的……”男子只能紧紧地抱着女子,把她拥入他温暖的胸膛中。“对了,那天早上你不是看见茶馆对面的小巷子口有……”老板娘头贴在男子的胸膛上,轻声说道:“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为什么?” “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监视别人,一定不会是出于好心。”她将头贴得更紧,喃喃自语的道:“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要参合进去,好不好?” 老板点点头,道:“好,听你的。” 外面的风声和雷声越来越大,雨滴拍打着窗户和瓦片,就像是铁豆子撒在石砖上。 巷子的角落里,那一双眼睛依旧在盯着这间简陋的小茶馆。 …… 刺史府。 这里和往常一样地忙碌,进进出出的官吏和将士构成了刺史府日常的主旋律。接过丫环递来的茶水,江负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忍不住地打哈欠。轻轻吹了吹,将沉浮在水中的茶叶吹开,轻抿一口,清香顺着气息进入身体,让他的疲惫减去几分。 虽然太阳还未下山,但厚重的乌云已经将凉州地界整个地遮盖住。天色已经很暗了,但朝乾殿内却并没点灯。 这是江负的个人习惯,他很喜欢这种半明半暗的环境。只有在这种环境中,他才能静下心来思考问题,不管这个问题是关于凉州事务的,还是关于人心的。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十分响亮了。 江负拿起一旁的纸笔,正在案上写着什么。来人刚进殿门的一刹那,他便开口说道:“苏侍卫这么着急地赶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就知道来人的身份,因为这种脚步声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大人,山河镜有变化了。” 闻言,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江负瞬间变得生龙活虎,将手中的中书君随意地丢弃在桌上,起身问道:“如何?” 手中灵光闪过,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镜便出现在苏天晴手中。镜内演化出凉州地界的一草一木,一村一城,凡是凉州地界上归属刺史府统领的都会出现在这面镜子中。 江负朝山河镜看去,只见透过重重乌云,一个明亮的光点正在飞速地移动,看这方向,应该是沿着银朔河河岸移动。“很好,你总算是动起来了。”之前他还担心烈雄会一直呆在燕荡山中,那样一来他在晚宴上的安排岂不是白费。 不过还好,这么长时间了,对方总算是按捺不住。 “我们在燕荡山附近可有人手?”江负突然的发问让苏天晴怔了一下,而后回答道:“没有,那里是凉州东部边界,明司的重心从来都不在那个地方。” “难怪他会一个人偷偷地跑到那个地方去,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江负点了点头,烈雄选这样一个地方显然就是为了避开刺史府的耳目。 思考了片刻,江负转身回到案桌前,端坐于椅子上,表情一复往日的威严。 “苏天晴听令!” “属下在!” “持我大令前往兵司驻地,调五百精锐将士,由你率领,务必要查清烈雄此行的目的。” “遵命。”苏天晴双手接过大印,藏于怀中。犹豫了片刻,她弱弱地问道:“大人,是否要告知……” “这是刺史府最高机密。”江负看了一眼苏天晴,一句最高机密已经足以说明一切,相信苏天晴会明白怎么做。 “属下明白。” 最高机密这四个字的分量只要是刺史府的人都会明白,只是苏天晴却没有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接触到这种机密。 待苏天晴走后,江负一扫之前懒散的做派,挥手叫人来替自己更衣。 换上便服后,江负只带着两个随从从刺史府的后门悄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凉州马上就要迎来一场大雨,这个时候,江负悄悄地离开又是为了什么? 凉州诡事 第七十三章:雨夜埋尸 夜色更浓,乌云与狂风成为天地之间的主宰,倾盆大雨顷刻而至。 大雨和狂风,这本不应该出现在初春时节的东西,现在却肆意蹂躏凉州这块土地。城外的村庄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城内的商铺早已关上门窗,街上不见一个行人,唯有凉州的士兵还顶着这般猛烈的风雨,坚守在街道和城门。 黑夜,暴雨,狂风,闪电,闷雷……几乎所有让人恐惧的事物同时出现了。有经验的老人会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屋外,喃喃自语着一场风暴的来临。这样的场景对于久居凉州的他们来讲并不陌生,因为在十年前,这样的天气他们也曾经历过。 城外,一条被人遗忘的小路。 透过重重雨幕,隐约可见四个人分成前后两排走在小路上。倾盆大雨之下,小路变得泥泞不堪,四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摇摇晃晃。他们的脚印很深,因为他们四人正抬着一样很重的东西。 夜色和雨幕也遮不住它——一口漆黑色的棺材。 雨水拍打在黑色棺材上,声音沉闷不堪,就好像里面的人正在疯狂地翻动自己的身体。里面会不会是个活人?他是不是被人囚禁在这里面?是不是有人打算杀人灭口? 黑夜中,大雨下,闪电和春雷显露在不远处的天空中,四个木偶一般的人抬着一口黑色棺椁走在无人问询、杂草丛生的小路上。这样的场景确实会勾起人的无限遐想,或是美好,或是惨淡。 不过只要视线拉近,你就不会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那口黑色的棺材上刻着九个字:已故刑司主事赵长风。这口棺材里面装的正是八天前误喝了森罗殿杀手送来的热汤而中毒死亡的赵长风的尸身。 关于赵长风的死因,同为刑司主事的胡澜城已经完全调查清楚。酆竹夹月,一种毒性极为霸道的烈性毒药,生死劫之下的武者一旦服用,即刻毙命。 至于那位森罗殿的杀手早已在自尽之前被凌风一剑穿喉,现如今他的尸体应该早就被刑司丢弃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森罗殿一向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故而关于那位幕后真凶的真实身份,时至今日刑司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四人已经抬着这口黑色棺材走了很远,但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这条小路到底通向何处? 小路的前方早已隐没在烟雨迷蒙中。夜色流淌,风雨飘摇,这条小路就好像是通往地狱的道路一般,充满了诡异的感觉。脚步声早已变得不可听闻,脚印也越来越深,每一步都会溅起阵阵积水。沙砾和泥土被雨水冲刷着,成为四人脚底下又一沉重的负担。 肩上的棺材越来越沉重了,好像里面的人不想这么快就和黄土作伴,一心想要拖慢四个人行进的速度。实际上他已经不需要再这么“故意”地拖慢,因为很快地四个人就停下了脚步,并将棺材重重地砸在地上。 大地都好像颤抖了一下。 “就是这里了吧?”其中一人应该是这四个人中领头的,他撂下肩上的横木,向着小路尽头走了几步。黑夜中,他跨过一道类似于门槛的凸起物,步入了小路尽头的这片空间中。 跨入的第一步,一股萧瑟凄凉的感觉便袭上心头。 咔嚓……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这片空间,映入视线的是一二枯败的树木和暗红色的土地。领头人左右看了看,隔着浓浓的夜色,他看到了一座接着一座,密密麻麻的坟墓。每一座坟墓前面都会立着一块石碑,他们高低不一,但全都是暗红色。 这块土地就是暗红色的,这些坟墓自然也是暗红色。 雨水拍打着密密麻麻的坟墓,仿佛是在敲打着窗户要唤醒屋内沉睡的人。雨水在地上会聚成小溪流,领头人低头看去,只见这条溪流也是红色的,仿佛组成它的不是雨水,而是鲜血。 狂风吹过,摇动着早已成为枯木的树干,坟头的泥土被卷进了风中,糊在来人的衣衫上。暗红色的痕迹也出现在领头人的身上,看上去就好像他刚刚经历一番殊死战斗一般。 这里没有生机,这里只有死亡。 怨灵和孤魂是否还经常地飘荡在这里不肯离去,他们是不是不认识轮回和往生的方向,又或者,他们迷失在不甘和遗憾之中,无法从痛苦的回忆中走出。 领头的那人一个寒颤,赶忙甩了甩了头,一把将脸上的雨水抹下。他折了回去,从这块暗红色的土地上退了出去。 不过很快在数以万计的暗红色坟堆的注视下,他又走了进来。这一次他肩上又扛起了那一根横木,他的身边和身后还跟着一起来的那三个人。一口黑色的棺材逐渐进入到这片空间中。 轰隆……一声雷声响起,呼啸的狂风卷起豆大的雨滴,早已枯败的树木轻轻地摇晃着光秃的躯干,暗红色的坟堆上流下一股股鲜红色的雨水,似在欢迎这位新来的亡魂。 四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感到阵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他们努力地压制着心中那躁动不安的恐惧,一步一步地朝着墓地的最深处走去。 烟雾升起,逐渐隐没了他们四个人和那口漆黑色的棺材。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连风都感到一丝疲倦。但雨滴却还是那么地迅猛,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疲累。墓园地上的积水越来越深,逐渐淹没那些低矮的坟堆。鲜红色的积水一眼望不到头,这里就好像是一片血的海洋,唯有一个个较高的坟堆冒出个头来。 那四个人的身影再一次出现了。 他们看上去十分疲惫,拖着沉重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趟过已经到了大腿的积水。这片墓地显得如此阴森诡谲,风吹过,让他们冷汗直流,尽管他们也不知道流下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 一阵雷声响起,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地下伸出抓住他的脚踝,四人中走在最后的一个人突然倒下,整个人都掉进积水中。红色的雨水漫过他的头顶,他眼睑紧闭着,胡乱地挥动着双手。领头的那人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他从积水中拉起。 “小心点。”领头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怕惊到这片墓地中沉睡的亡灵。“我知道了。”他双手痉挛,牙齿都在咯咯打颤,哆嗦着身体跟在三人的后面。那种诡谲的感觉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在指使着他朝身后的方向看去。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回头,他能感觉到背后的这些坟墓隔着血水在注视着他。 回程的路途虽然有些漫长,但他们终究还是跨过那道门槛,走了出去。 身后是一片血的海洋,越来越深的积水淹没了大部分坟堆,只剩下几座最高的还露着尖。暴雨倾盆,风也越来越冷,闪电照亮了前方,雷声和着他们的脚步,小路载着他们四人远去,直到夜色和雨幕再一次遮掩了他们的背影。 …… 这一夜十分漫长。东苑,随云居。 连平日里忙碌的丫环都已经休息了,但窗口的那盏灯还未熄灭,一道倩影照在窗户上,似乎还有细微的叹息声响起。雨夜,这样的一声叹息代表着什么?屋内的女子正对着一面青铜镜子,蹙着眉,愁容不展。 若是凌风在此,他定然会感到十分好奇:苏抹月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还从未见过。 苏抹月手抓着那把雕花的木梳子,机械地梳理着垂下的发丝。她的心思很明显并不在这上面,耳边是大雨和风的声音,她的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房门处。她应该是在等人,这个时候房间内按理说应该有一名少年,不过现在这名少年貌似还呆在不远处的典阁内。 “为什么你要来凉州?”苏抹月眼帘垂下,喃喃自语地说道:“为什么你要卷进这件事情里面?” “你明明只要做好天宗的弟子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触碰那些不该触碰的谜团?” 苏抹月的神色很是悲伤,仿佛她现在已经看到凌风喋血在她的面前。一想到凌风死亡时的场景,她就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情感,时常会让她感到无比地挣扎和纠结。 “如果……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秘密……”苏抹月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身处凉州这摊浑水中,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包括她。当一个人的力量和身份是如此的卑微的时候,她就会成为别人的棋子。作为棋手的手中的棋子,她没有反抗的能力。 甚至,她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生出来。 苏抹月将头埋在胳膊中,轻轻地啜泣着,窗外的雷声大作,但她的哭泣声却是那么地真实。 随云居从未像现在这样变得凄凉萧索,寒意阵阵。以往凌风在的时候,这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那个少年虽然重伤未愈,但却总是在无聊的时光里寻找一切能够激发他乐趣的事物。 每当看到少年脸上灿烂的笑容,苏抹月的心情也会变好。 但今晚,唯有滚滚雷声与滂沱大雨和她作伴。 凉州诡事 第七十四章:迷雾重重 大雨过后的凉州城别有一番韵味。 绚烂的朝霞布满了东方的天空,金黄色的阳光洒向这块土地,清风带着雨水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花香……仿佛是造物主在尽力地抚慰着被暴风雨蹂躏的生灵。 飞脚吊檐,红砖碧瓦,或有昨夜的雨水顺着檐口滴下,宛若一连串洁白的珍珠。淡紫色的烟树花瓣正顺着沟渠的雨水流向远方,若是有人在花瓣上写下一首情诗,不知会是哪位有缘人将其捡到。 一场大雨过后,典阁恍若初建成时一般干净出尘。卫士正一动不动地守卫在入口处,他们的脚下是泛着寒光的青石板。 噔噔噔……楼梯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二楼的外区,刑知声正坐在藤椅上,悠闲自得地品着清茶,蒲扇晃晃悠悠,怎么也看不出一丝紧迫之感。昨夜的雨下得那么大,但对他却毫无影响。终日生活在典阁里,他都快要忘记蓝天白云是什么样子的了。 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悠闲的刑知声,一股清冷的气息猛然间出现在他的感知中。“这个小姑奶奶又来了!”已然是知晓了来人的身份,刑知声老脸顿时垮了下来,赶忙起身三步并做二步来到楼梯口迎接。 片刻后,祈君欣的身影出现在二楼。 “祈姑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有恙。”祈君欣瞪了一眼刑知声,看样子心情不太好。她四下看了看问道:“他呢?”虽然祈君欣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不过刑知声很清楚女子口中“他”的身份。他半转过身,说道:“额,公子去了内区。” 刑知声指了指不远处的墙壁,上面的阵法还在运转。等刑知声回过头,身边祈君欣的身影早已消失,唯有内区入口处散发出阵阵空间之力的波动,暗示着片刻之前曾有人通过。 “唉,年轻真好。”刑知声摇了摇头,慢慢走回到自己的藤椅边上,拾起掉在地上蒲扇,微风流转间,颇有一番逍遥自得的意境。 屋外人悠闲自得,屋内人却忙得不可开交。 啪的一声,一册厚厚的书卷被随意地扔到了桌子上,凌风抬起一只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另一只手还捧着一摞厚厚的卷宗。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有多久,但桌头上凌乱堆叠的书册已经足有手臂之高了。想要从繁杂的史册卷宗当中找出细微的蛛丝马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却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期待着这些卷宗之中会有一处或多处之前一直未被注意到的奇怪的地方,而这些容易被刺史府官吏忽略的奇怪之处或许就可以让他找到探寻暗刃山的切入点。 不能怪他剑走偏锋,实在是刺史府对暗刃山的情况知之甚少,能够为他所用的有效信息就更少了,他只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寻找那些可能会隐藏着大秘密的线索。 凌风骑在椅子上,枕着双臂,头顶一本书盖住他整个视线。 微光的环境中,凌风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眼中还有瞌睡的泪珠滴出,似有倦意袭来,逐渐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沉,直到某一刻再也转不动,梦乡正在不远的地方向他招手。 嗯?眯着的眼睑中有亮光投射进来,原本满是书墨味的屋内似乎正有一缕清香飘进凌风的鼻子中。这缕清香闻上去很熟悉,让他原本沉沉的思绪泛起了一丝波澜。 微弱的视线中,青色身影正变得越来越清晰,凌风知道,这一觉到这里就结束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他抬头看去,祈君欣正一脸柔和笑意地看着自己。 “好久不见。”凌风耷拉着脑袋,情绪不是很高,说道:“这几天都没见到你,君欣你干嘛去了?”算算日子,他已经在府中呆了八天了,这八天中他不曾见过祈君欣一面。祈君欣将凌风头顶的大书拿开,拉过一把椅子在凌风身边坐下。 她调笑道:“怎么,几天没见,是不是想我了?”她眼中带着笑意看着凌风,少年轻嗯了一声,整张脸只有眼珠子和嘴唇在动,回道:“你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忧郁的神色,这种神色祈君欣很熟悉,那一年在那个山腰处的村子里,夕阳下,她就见到过一次。“赵长风的事情我已经听抹月那个小丫头说过了。”她将身子凑近些,声音如幽谷清泉般沁人心脾。“生死之事本就不由人,你不必如此自责。” 祈君欣感觉自己的心情有些奇怪,一方面她为赵长风的死亡而哀伤,但另一方面她却又为死的是赵长风而不是凌风感到高兴。 这是因为什么呢?亲疏有别?还是人性的弱点? 祈君欣很担心凌风会钻进牛角尖,安慰完之后便立刻转移话题。 “昨晚凉州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雨,这种现象在初春时节可不常见。” 凌风有气无力地笑了几声,“可能是老天爷的心情不好吧。”他又把那本书拿了过来盖在自己的头上,感受着头顶沉重的压力,他才会觉得脑子里的那些思绪不会再躁动。 “你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有什么发现吗?”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话题,凌风立刻将刚才的忧郁之色收起,眉宇间带着一抹喜悦,说道:“谈不上什么发现,就是觉得有几处地方怪怪的。”他走到书桌旁,从一堆书下抽出一张宣纸来。 纸上有凌风记下的各种问题以及他觉得奇怪的地方。 祈君欣接过纸张,迅速浏览了一遍。上面的问题大多还是刺史府提出的那几个,并没有什么新意。 比如像为何兵司几乎全军覆没,但唯有兵司副将何轶一人完好无损地逃了出来?对于这个问题,刺史府给出的答案是侥幸,但更多的人认可第二种答案:何副将是暗刃山派来的奸细。 这种推断确有合理之处,因为兵司是刺史府的最强的战力,前任兵司主将何熙更是仅次于雨厉鹤的强者,这两者结合到一起,毫不夸张地说兵司就是凉州地界最强的战力。但仅仅在一夜之间,站在凉州战力巅峰的兵司便惨遭覆灭,近两万名东秦将士喋血驻地。 他们的血,将那块土地都染红了。 这绝不是正常的现象,而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兵司内部出了叛徒,里应外合攻破兵司大阵,把近两万名东秦将士埋葬在兵司驻地中。不过目前为止它也只能是一种推断,而不是一个结论,因为刺史府还没有发现存活至今的副将何轶当叛徒的证据。没有证据,自然不能轻易地给一位皇朝的战将定下叛徒的罪名。 毕竟,叛徒的罪名是一种需要用鲜血来洗刷的耻辱。 如果说这个问题至少还能给出“侥幸存活”的答案,那么下一个问题就算是刺史府也只能草草结案,连个结果都给不出来。 为何那名前来凉州送信的帝关将士没有发现异常? 依照东秦的律令,对于初建成的凉州和帝关而言,为保证两者的安全,必须每三个月就要相互派出将士携带凉州刺史和帝关冷将的亲笔书信前往对方地界,再亲手交给对方手上。十年前刺史府被围困期间,凡是府内向外界派遣的将士全都遭遇不幸,或是身死道消,或是泥牛入海,皆杳无音信。 可是帝关那边曾传来消息,当初帝关确实曾派人前来凉州刺史府,那名将士也确实见到了刺史墨诚,并交上了自己携带的冷将的亲笔书信。 按照那名将士的回忆来看,当时他被人引进刺史府的朝乾殿之中,前任刺史墨诚,前任兵司主将何熙和明司尊使幽无心三人正在殿内等他。待交上书信后,墨诚开口称近日来刺史府诸事繁杂,暂时没有找到送信的合适人选,因此帝关这三个月中才没有接到刺史府的来信。 这个理由十分拙劣,当时那名将士同样心生疑虑,但前来接他书信的明司尊使幽无心的气息与往日并无二致,因此即便是他心中并不太认可刺史墨诚的这番解释,但限于自身的官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带上书信回帝关复命。 上元之乱被镇压后,帝关曾派人检查那名将士是否被植入记忆,但最终的结果表示,那名将士所言并非杜撰,而是他亲眼看到的事情:他亲眼看到了刺史府,亲眼见到了刺史墨诚等一众高层,接他书信的明司尊使幽无心不管是外貌还是气息都没有什么异样。 可是事实上,那名将士前来凉州送信的那个时间点,刺史府正在被听雨轩和暗刃山的叛军围困。那个时候,兵司主将何熙已死,墨诚和幽无心则被困于刺史府中,他怎么可能见得到这三个人! 于是,这便成为了上元之乱中又一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十年前的那场上元之乱有太多解不开的谜团,尽管它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尽管它已经在东秦的铁骑下化为乌有,但它依旧留给众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谜团。 刺史江负曾不止一次跟她说过,只要解开了十年前上元之乱的所有谜团,那么凉州就会变得真正安定。 凉州诡事 第七十五章:出生之谜 纸上虽然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但有几个问题却立刻将她的眼球吸引住。其中一个便是:听雨轩少宗主雨莫凡出生在何地? “你这是什么意思?”祈君欣好奇地问道:“他应该是出生在凉州吧,我记得凉州志中有记载。”她不明白凌风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雨莫凡不是出生在凉州,难道还能出生在东天域不成? “不错,凉州志中确实有这样的记载。”说着,他从桌上拿起一本封面为黑色的书册,翻开书页,从中找出了之前做过标记的那一页。黑色大书的封面写着三个烫金大字:凉州志。 接过《凉州志》后,祈君欣带着一种怀疑的目光低下头看去,只见上面赫然写道:雨莫凡,听雨轩少宗主,雨厉鹤与莫青棠之子,自幼长在听雨轩……六岁时被刺史府关押在刑司地牢中…… 后面还写了一些雨莫凡在地牢中的表现,不过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祈君欣将这几行文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随后摇摇头表示没看出奇怪的地方。她不解地问道:“哪里有问题?” 凌风显得颇为得意,说道:“你再看这个。”说着,他又将一本厚厚的大书递给祈君欣。这本书十分残破,样式也很古老,封面依稀可见《听雨轩年记》五个黑色大字。“翻到我做了标记的那一页,上面有一行文字被我用笔圈了出来。” 祈君欣打开后,迅速找到被凌风标记出来的文字:“阁主即位第一百四十八年……主人与主母过圣域,生子雨莫凡,后随主居于宗内。”中间有一些文字看不清楚,不知是因为时间长久而磨损掉了,还是有人故意裁减掉了。 这本《听雨轩年记》是在上元之乱后,由凉州的东天域联盟和其他一些势力合作编成的一本记录听雨轩从建立到壮大再到被镇压的史书。而该史书的主要编纂者正是东天域联盟副盟主雨天梦,也就是当年的叛军头领雨厉鹤的师妹。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凌风还是在大半个月前刺史府晚宴上听祈君欣说的。 祈君欣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凌风,说道:“我还是没看出哪里不对。”《凉州志》只说了雨莫凡自幼在听雨轩长大,又没说雨莫凡出生在凉州。《听雨轩年记》里面也说了,雨莫凡在圣域出生后便跟随着雨厉鹤长居于宗内。 虽然她先前的推测确有失误,但这两本史书并没有矛盾之处,反而能够互相印证。至于“阁主即位第一百四十八年”算起来也就是距今十六年前,而雨莫凡六岁被捕,已在牢中待了近十年,这一点也是吻合的。 “别急,你往前翻三页再看看。”凌风从桌上拿起一张宣纸,以指作笔,说道:“上面的内容想必你也看到了,雨厉鹤在即位掌门一百三十八年的时候独自外出游历,这段时间一共十年,在一百四十八年的时候决定取道圣域返回凉州。” 祈君欣点点头,这点刚好和前面关于雨莫凡的记录相吻合。她轻轻一笑,奇怪的地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但这本史书的可信度确实还蛮高的。凌风在纸上写下这个时间点内发生的事情和出现的人物,而后接着说道:“你再看看这份口供。” 这是一份听雨轩长老的供词。 “……圣域,阁主身负重伤。十一月,主母大人将阁主接回至听雨轩,一起回来的还有尚在襁褓的少阁主……”祈君欣轻声的将被红线勾出的文字念了出来。这些文字隐藏在长达六十多页的供词中,如果不是凌风特意标注出来,她即使看到了也不会过多地在意。 因为它们原本就不值得被在意。 她很快就看完了,旋即抬起头,只见凌风正倚在桌子旁,纸上沙沙的声音在响。这一次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询问,因为她敢断定凌风还有其他的东西要她看。果不其然,就在凌风停下笔后,他便又从凌乱的案桌上找到一份供词拿给她看。 “在雨厉鹤执掌听雨轩的一百五十多年时间里,听雨轩一共举行过六次亲传弟子的选拔仪式”凌风应该已经将这些文字烂熟于心了,所以在祈君欣拿起那份供词的时候,他便在一旁说道:“其中第六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因为阁主不在,由主母代行阁主之责。” 这些内容都在这份供词中,因此凌风也不需要向祈君欣解释其来源出处。祈君欣美眸中异彩连连,听少年的说话的语调,看来要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刻了。 “你再翻开《凉州志》第一万三千八百五十页,以及《听雨轩纪年》后面关于宗派仪式的那一部分。”凌风脸上的笑意更甚几分,将桌上刚才正写着的宣纸拿起,走到祈君欣身侧,俯下身子,说道:“这两本书里都记载了听雨轩六次亲传弟子选拨仪式的时间。喏,就是这里……还有这里。” “时间上基本一致,因此我认为是可信的。”凌风在纸上写道:第六次亲传弟子选拔仪式举行时间为阁主即位第一百四十八年二月。 “君欣,从凉州到圣域需要多长时间?” “不好说,”祈君欣皱着眉,边思索边说道:“如果把所有的意外因素都剔除掉,那么从这里到圣域至少也得需要三到四个月。”旋即她猛地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不过听雨轩主母莫青棠的境界应该和现在的我差不多,所以如果用我来做参考标准的话,那么这个时间还需要再加一至两个月。” 从凉州到圣域这一路不仅有各种繁华的城市,也有各种偏僻的地方,这些地方并没有修建大型传送阵,所以只能依靠武者自己赶路。这个时候武者的境界就会派上大用场,境界越高,破开虚空就越容易,赶路的速度也就越快。 “为了保证时间的准确性,我们就按最短的四个月来算。”凌风在纸上边写边说:“那个时候雨厉鹤重伤在身,莫青棠定然是心急如焚,所以在二月选拔仪式结束后,她便立刻动身前往圣域。除去路上花费的四个月的时间,莫青棠到达圣域的时间应该是那一年的六月。” “我们假设莫青棠一到圣域就怀孕了,然后直到回听雨轩的前一天晚上才将这个孩子生下来,那么这中间的时间……仅仅只有五个月!”凌风晃着自己的那只手,五根手指时而弯曲,时而挺直。“君欣,五个月的时间是否能够完成从怀孕到分娩的全过程?” “五个月的话……应该不可能。”祈君欣略作思索,说道:“十月怀胎实际上只是俗世中的说法,对于武者而言,境界越高,便越难以孕育后代。像莫青棠和雨厉鹤这样的强者,前者怀胎的时间绝对不止十个月。” “所以……”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而是看了看凌风,说道:“你接着说。”凌风嘴角的笑意丛生,接过话头,说道:“所以,我们可以推出三种可能。” 祈君欣眼睛一亮,笑着问道:“哪三种?” “第一种:在雨厉鹤外出游历期间,莫青棠和其他男子生下了雨莫凡。” “第二种:雨厉鹤在外游历期间遇见了其他女子,后者生下了雨莫凡。” 还未将第三种可能说出来,凌风就有些受不了祈君欣的眼神。他撇撇嘴,问道:“君欣你这是什么眼神?是我说的哪里有问题吗?”。 祈君欣咯咯一笑,表示没有。 他轻哼了一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第三种:雨莫凡是他俩捡来的。” 捡来的?祈君欣忍俊不禁,说道:“合着你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就是在研究雨莫凡他们家的那些事了?” “你以为找这些资料很容易吗?”凌风坐回到椅子上去,向后伸展着双臂。他颇为不忿的说道:“我可是把这一大堆卷宗书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漏洞。” “假设很大胆,那你打算如何小心论证呢?” “第一种可能可以先排除掉。”凌风哈欠是一个接着一个,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说道:“和听雨轩有关的所有卷宗史书和供词我都看了一遍,没有一处提到听雨轩主母莫青棠怀孕。” “那还剩下两个呢?”祈君欣走了过来,玉手放在凌风的肩膀上轻轻地揉捏着,她好奇地问道:“你更偏向哪一种可能?” “不好说。”凌风有气无力的摇摇头,道:“雨天梦是雨厉鹤的师妹,按理说六岁的雨莫凡被捕入狱后她应该各方奔走积极营救,但她反而安安静静地躲在东天域,从未过问过雨莫凡任何情况。” “所以你是觉得第三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喽。”祈君欣吐气如兰,掌心悄然释放出一股灵气,将其送入凌风的体内。 “这取决于雨天梦和雨厉鹤是怎么从两小无猜的师兄妹变成剑拔弩张的仇人。”感受着肩膀上传来掌心的温度,凌风脑海中那股子睡意忽的又汹涌而来了。他将头靠在祈君欣的手臂上,低声喃喃道:“我们可能得和这位东天域的雨副盟主见一面了,我总觉得她会知道一些听雨轩不为人知的秘密。” 随着凌风的话音落去,内区静悄悄一片。质朴的书架和方桌静静地待在那里,椅子上的少年还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身心的疲惫就好像滔天的洪水,一旦放闸,便一发不可收拾。凌风已经靠在祈君欣的臂弯里睡着了,他的伤还没完全好,因此脸上又添了一分苍白。 祈君欣听着凌风逐渐消匿的呓语以及微弱的鼾声,嘴角的笑意愈来愈灿烂。一想到当年那人的风姿,她的眼神便愈发地温柔。 凉州诡事 第七十六章:寒毒困境 飘雪宗,坐落在凉州西南方向。 这里四季如冬,长年不见日光,鹅毛大雪就这般飘飘洒洒,终日不绝,如同造物者挥斥方遒,正在书写着一部永不会完结的鸿篇巨著。宗内有奇峰数座,但最为外人熟知的只有一座:飞雪峰——飘雪宗的主峰。银装素裹,山峰和大地于一片雪花的苍茫之中在远方连接为一体,天际线变得是那么的模糊,而呼啸的寒风中总是会传来阵阵剑鸣声。 这是飘雪宗的弟子们正在雪中练剑。与其他武者忌惮寒冷不同,凡是入了飘雪宗的弟子都会获得一种十分特殊的能力,当他们在这样的大雪天中练剑时总是会比常人更快感悟修炼一道的奥秘。 可能是这些雪花有问题,也可能是他们修炼的剑诀的缘故,凉州的众多强者虽看法不同,但似乎没有人会将其归功于弟子本身。 飞雪峰,殿内。 飘雪宗无所谓白天与夜晚,因为这里永远都是下着大雪的阴天。宗主雪无痕正坐在椅子上,双手自然垂下。他的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只是目光有些呆滞。大殿之上除他之外空无一人,显得静悄悄的,只是偶尔会听到几缕有些微弱的呼吸声。 他好像是在发呆,也可能是在想什么心事,又或者是在等什么人。 哒哒哒……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雪无痕身躯一震,空洞的眼神也在这一刻掀起了万丈波澜,他急忙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着飘雪宗长老服饰之人正快步从殿外走来。 那人上了年纪,背有些驼,但健步如飞,几个眨眼间就出现在大殿内。 此人正是飘雪宗的大长老:雪千山。 “大长老,情况如何?”还不待老者喘口气,雪无痕赶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着雪千山问道。雪千山走进大殿,行了一礼后长叹一口气说道:“老祖暂时没事了。” 呼!长久的等待似乎已经耗尽了雪无痕的体力,他感到精疲力尽,无力地向后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还好没事……”他喃喃自语,在心里已经将飘雪宗几十任已故宗主从头到尾挨个感谢了一遍。 就是不知道这些故去的先人是否能够听到。 “只是,”雪千山着实不想破坏雪无痕的美好心情,他吞吞吐吐的说道:“只是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太久,须得赶紧找到治疗的办法。”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若是能够轻易找到解决办法,那他们飘雪宗也不至于过了数万年都不曾彻底解决这样一个顽固之敌。 “不管怎样老祖都绝不能出事!”雪无痕斩钉截铁的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口望着远处连成一片的天地,低声说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对刺史府出手,虽然现在的刺史府比当初墨诚在任时要强上不少,但在我看来江负依旧会步上墨诚的老路。” 他眼神变得暗淡,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那一双洁白如玉的双手,悲声说道:“虽说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但我们绝不成为那个输者。所以,老祖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事,就是死,也要等我们再次划分完凉州的势力格局之后!” 说到最后,雪无痕脸颊上浮现出异样的表情,脖子处青筋暴现,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奇怪。他口中的老祖正是上一任飘雪宗宗主,也是他的师父,若是不出意外,老祖方才是飘雪宗目前最强的战力。 事实上这种情况不只是存在于飘雪宗,凡是凉州势力只要传承久远都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尤其是流月阁,上一任流月阁阁主可是压制了凉州群雄数千年的时间。上一辈的老人在卸任之后便会在宗内的祖地隐居起来,或是寻求突破的机缘,或是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是凉州名义上的第一强者,但飘雪宗未必就是凉州最强的宗门。 “老祖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最多一年。” 雪无痕一怔,随即不由得大笑了起来。他刚开始笑得很大声,但慢慢地就变得很勉强,笑声中满是苦涩。他后退几步,跌坐在大殿冰冷的地面上。雪千山刚想上去扶一把,却听到雪无痕自言自语的说着“可笑,可笑!” “宗主?” “我没事,我没事。”雪无痕推开雪千山伸出的手,独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不知目之所至何处。 无怪他会自顾自地说着“可笑”,因为这件事说起来确实可笑。飘雪宗以飘雪剑法立宗,此剑法乃是当年第二任宗主在北境远观北宇刀圣和神族雪神一战方才感悟出来的通天绝学,为了能够更好地传承飘雪剑法,改变宗门内部的修炼环境,飘雪宗第三任宗主费劲千辛万苦,甚至不惜放弃自己强者的尊严,最终在现如今的飘雪宗所在地建起了一座凛冬大阵。 这是一座等级极高的阵法,建起之时曾引动天地异象,几乎整个凉州地界都能感受到它带来的那股寒气。 只是谁都不承想到,阻扰历代飘雪宗宗主在修炼之路上再进一步的障碍竟然会是他们修炼之路的基石:飘雪剑法。飘雪剑法所带来的寒气在过去的无尽岁月里封住了一个又一个飘雪宗宗主的心脏、经脉、身躯以及灵魂。 直到最后,连生命也被这股寒气封住。 而眼下,飘雪宗老祖体内的寒气再一次爆发,程度之深远超前面几次,直接令修为高深的老祖不得不自行进入假死状态,只留一口微弱的气息,等着雪无痕找到解决寒气的办法。 或者,像前面的几十任飘雪宗宗主一般,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寒气掐灭生命的最后一缕火苗,自此告别世间,归于尘土。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找解决办法?”雪千山一脸的无奈,飘雪宗已经传了几十任宗主,他们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之人,哪一个不是飘雪宗同辈中最为出色之人,他们穷尽了一生去寻找解决寒气的办法,但到了最后不都是被寒气冻结了生命。 “太难了,宗主,我们最多只有一年的时间。”雪千山神色一冷,吐出两个字来:“不如……”他的话并未说完,因为后面的话已不必再说出来。公然说出放弃对老祖的救治,就算是情势所迫,也必将被飘雪宗众多长老和弟子口诛笔伐。 他虽然是大长老,但也不敢直接将“放弃治疗”四个字说出来。 雪无痕没有答话,而是静静地看着远方,仿佛是在思考雪千山的提议。 …… 一处古朴的院落。有青柳怪石,有小屋竹椅,有流水声响起,石潭宛若一颗明珠镶嵌在土地中,上有一座四角飞檐的观湖小亭。 亭中正有一橙衫女子,倚着栏杆,闭目冥想。 这院子中没有一朵花,但深深嗅上一口,便觉暗香飘浮,其味道与烟树花香并无二致。潭中游鱼溅起一小片水花,打湿了垂下枝条的柳树,微风吹过,拂乱了亭中的纱帘。 薄纱如同一个调皮的孩子,将女子的发丝弄乱。橙色的衣衫勾勒出女子丰满的身姿,略施粉黛的俏脸上有挺翘的鼻梁和朱红的樱唇。她的双眸正闭着,让人看不到眸子中蕴含的神韵,但可以想象这一定是一对清澈而又灵秀的眼眸。 一副丫鬟打扮的女子推开院子的柴门快步走了进来,在小亭中女子的身后站定。 橙衫女子仍旧闭着双目,倚靠在朱红色的栏杆上。见到身后的丫鬟半响无话,她只得主动发问:“他还是没出来?” 丫鬟捏着衣角,垂着头,回道:“是。” 这样的结果并未引起橙衫女子的惊讶,当这名贴身丫鬟垂头丧气地站在亭子中,她便已经知晓了自己问题的答案,不过她还是问了出来,或许是为了让自己彻底的死心吧。她顿了顿,问道:“今天是他消失的第几天?” 丫鬟说道:“第九天。” “第九天?”橙衫女子终于睁开了双眼,她玉手轻抚着眉头,正在为少年的消失而疑惑。“以前他外出刺史府的频率可是相当地高,怎么现在反倒变成了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小姐?” “许是害怕了森罗殿的手段。”丫鬟言语中隐隐有着一丝讥讽,“刑司主事赵长风的境界已经无限接近生死劫,但却在顷刻间毒发身亡,如果凌风还想活下去,这段时间还是乖乖待在刺史府中比较好。” 橙衫女子没有再说话,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幽潭、怪石、青柳以及小屋竹椅,风中还带着淡淡的烟树花香。她缓缓地视线转移到一侧的院墙外,那里正有一大片的烟树林。她浅笑盈盈,道:“徐掌柜院子里的烟树花又要开了。” 丫鬟也抬头看向一侧,顿时觉得迎面而来花的幽香,她便也学着橙衫女子轻轻一笑,道:“是啊,每年的这个时候小姐都喜欢到这里住,不就是为了这一大片烟树林吗?”她对烟树谈不上喜不喜欢,自小在凉州长大,她早司空见惯。但自家的小姐却十分喜爱这些烟树,隔壁院子里的那一大片烟树曾是自家小姐的梦想之所。 “小姐何不把那片林子买下来?”丫鬟缓步走过去,站在距离橙衫女子身后几尺的地方。“我们万叶商会家大业大,小姐更是会长的掌上明珠,只要您开口,多少钱会长大人都会出。” 凉州诡事 第七十七章:醒着做梦 “还是让它们留在那位老伯的手里吧。”橙衫女子摇了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片烟树林徐锦亦视若珍宝,比他的生命都要重要,她怎么能仗着万叶商会的财富强买强卖。 她毕竟是万叶商会的明珠,这种自掉身价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丫环独自踌躇了片刻,问道:“小姐,明天还需要我继续盯着吗?”她这几日经常出现在刺史府的周围,已经引起了巡逻士兵的怀疑,而且刺史府规模庞大,光是出入的大门便有四个,更何况还有一些侧门。她纵有分身之术,也难以再坚持下去。 橙衫女子沉思片刻,说道:“你歇着吧,太过于执着反而会引起凌风的怀疑,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心计却未必在我之下。”这几天她曾不止一次回想起那一日在徐记店铺后院烟树林中的一幕,那个追踪而来的少年三言两语便识破了“假”徐锦亦的身份,但他却没有选择立即动手,反而是装作昏迷的样子。 少年是想套出幕后真凶的身份吗?这种推测可能性极大,但她并不想被这样的推测说服。她清楚地记得,当她一不小心泄露了一丝气息的时候,突然进入烟树林的少年明显戒备多了几分,甚至还展开了一个卷轴。那个卷轴她不认识,但恍惚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灵魂威压。 这是引她现身的圈套。 这个原因她是在前几天才想到的,不管是展开那一个有些像阵法的卷轴,还是假装中毒,这些举动明显超出了套话的范畴,更多的是为了引出那个时候隐藏在烟树林深处的她。 凌风应该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只是在少年的心中,她是过路的行人,还是赶来帮忙的朋友,亦或是伺机出手的森罗殿杀手? 橙衫女子眉头一挑,突然笑了起来,如果她是凌风,那么第三种可能绝对会占据她整个脑海。 “其实……我真的是来帮忙的……”她的话很轻很低,远在刺史府东苑随云居中沉睡的凌风应该是听不到了。 凌风确实听不到。即使他现在明明就醒着,即使他现在就出现在橙衫女子的面前,他一样听不到橙衫女子的呢喃。 当初在陨星城的时候,被十三皇子附身的列作云曾在昏倒前自言自语“喝茶都能喝醉!”如果他在这里,看到凌风的样子,他估计也能感叹一句“原来醒着也能做梦!” 凌风确实是在做梦,而这个梦,又是关于那缕漆黑色的火焰。 随云居的光线并不是很充足,日傍西山,晚霞漫天,黄昏——这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时刻已经来了。若是此时推开窗户,站在高楼上,抬眼便可瞧见瑰丽绚烂的霞彩,晚风带着清凉和花香,院子里丫鬟们的脚步声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这些都和凌风没有任何关系,昏暗的房间内,他身着单衣,坐在床边,如同一尊还未完工的雕塑。他的脸色很白,双目无神,干裂的嘴唇表示他保持这个样子已经很长时间了。 屋外一阵风吹过,四周门窗紧闭,风并未进入房间中,但凌风指尖的那一缕细小的黑色火苗却陡然间向一边倒去,再回正。它没有温度,没有亮光,它正在燃烧,然燃料却不知是何物。 它在静悄悄地燃烧,直到某一个时刻,少年的身躯似乎抖了一下,它才倏忽地消失不见。凌风的脸色逐渐变得正常,鼻翼随着呼吸一张一缩,但那双眼睛却变得不像他往日里的样子。 是俯瞰众生的冷漠,还是看破红尘的孤傲?寂静的房间内,突然传来少年惊诧的怒吼:“滚!” 东苑门口,刚刚才走进来的祈君欣本是轻松的样子,悠闲地走在通往随云居的石子路上,四处欣赏着黄昏下绽放的烟树花。突然之间她看向远处的高楼,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脚尖一点,再现身时已是凌风房间的门口。 她正欲推开门,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少年与女子四目相对,顿时愣住了。除了当年刚醒来的时候,他这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祈君欣脸上出现慌张的表情吧。“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说?”能让祈君欣慌张,难不成是刺史江负也遭到了森罗殿的毒手?还是凉州几大宗门结成了一个联盟? “没什么。”祈君欣很快便收起这一抹慌张,若有深意地朝着房间里面望了望,还没等她说话,凌风倒是先开口:“你想进我房间?”他也转过身朝房间里面看了看,心想着是什么东西在吸引着祈君欣的目光。 “这不太好吧。”祈君欣故作为难地扭捏了几下,话音还未落去,她的身形就消失在门前。凌风回头一看,只见青衣女子已经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悠闲地品着清茶。他挑了挑眉,不太明白祈君欣这些奇怪的举动是何用意。 他关上门,坐在祈君欣的对面,手撑着腮帮子,看着独自喝茶的青衣女子。“君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他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如果祈君欣是来跟他谈事情的,那么这段时间可能会很长。 青衣女子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凌风实在猜不出,祈君欣不愿意说的话,整个刺史府就没有人能让她张口了。他趴在桌子上,像是上半身的骨头完全被抽走了一般。黄昏已过,夜幕降临,房间内原本还残留的光线也彻底地消散于黑暗之中。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祈君欣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茶水,直到茶壶中只剩下茶叶子。 少年的眼睛很亮,即使是在这片黑暗中也能瞥见他满是笑意的眼睛。“我去帮你再泡一壶。”凌风总算是等到了茶壶见底的这一刻,脸上喜色浮现,抓起茶壶正欲起身,手腕却被一直不曾言语的女子伸出玉手抓住。“你这是怎么了?”凌风低头看了看抓着他腕子的玉手,又抬头看了看沉默的青衣女子。 女子的神色有些悲戚,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暗淡下来。 “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手足无措的少年哪里知道青衣女子的心思,只能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他心里已经在飞速地盘算着这几天的生活了,自从在徐锦亦的小摊上遇见给他们下毒的杀手后,他这几日就一直没有出过府。这九天的时间里,他除了去典阁查阅当年的卷宗以外,就没有做过任何事情了。 难道是因为他这段时间荒废了修炼?少年想道,但随即就摇了摇头将这个答案否定了。陨星之巅上他受的伤至今还未痊愈,连最基本的战力都无法恢复,怎么能急匆匆地修炼呢?薛苏方那个怪老头子就这件事不止一次嘱咐过他,祈君欣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青衣女子终于舍得张开樱唇,但说出的那句话却让少年如堕冰窖。 “你不再信任我了,对不对?” 祈君欣悲怆的神色毫不掩饰,如此明显,当她说出“信任”二字的时候,语气中的那股哀伤让人听了难免泛起一丝同情。 凌风怔住了,当看到祈君欣朱唇微启的时候,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外出的时候不带上刺史府的护卫,吃东西的时候不注意安全,查阅上元之乱相关卷宗的时候不注意休息……他自以为他已经预想到了一切可能的缘由,并为之准备好了应对、解释、道歉和保证的话语,但他真的没有想到祈君欣会因为“信任”二字而变得如此悲戚。 他应该怎么回答呢? 是直接否定,坚决地告诉祈君欣他对她从来都是信任有加?还是给出一个肯定回答,就在刚才的那一场醒着做的梦中,曾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悄声地诉说着,将他压在心里已久的念头勾了起来。 “我的信任就那么重要吗?” 思考的时间并不长,但在祈君欣看来凌风每多犹豫一秒,对她而言就是多一次心的煎熬。少年并没正面回答,可是这个回答与她期望的相去甚远。 她应该庆幸,因为那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没有被捅破,双方至少保留了一丝体面。 “对我而言,这比我的性命都重要。”祈君欣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伸手的玉手还在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腕,不肯松开。她害怕,一旦放手,她就再也找不回那个人了。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凌风感觉在这件事情上祈君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昏暗的房间内,见底的茶壶旁,窗外新挂的风铃正在轻轻地摇曳。 少年的笑容很明朗,即使是在薄薄的黑暗中也能瞧得分明。凌风将茶壶放下,用腾出的手抚在那只冰冷的、略带颤抖的手上,温暖的掌心贴着手背,试图去温暖那只手的主人,“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他突然凑近了一些,那明朗的笑容似乎将这片黑暗都点亮了几分,笑着说道:“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证明我绝对信任你。” 凉州诡事 第七十八章:它是礼物 这个回答让青衣女子娇靥浅浅一笑。 气氛终于变得轻松了不少。 “好不容易才把上元之乱的卷宗看完,我们就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吗?”屋子里有些闷,凌风又变成之前那种无聊懒散的样子,趴在桌子上,义正词严地向祈君欣抗议刚才那一番“信任”危机。看得出来,他似乎很想快点把这一页揭过去。 这番抗议自然是无效的,祈君欣脸色虽然冷淡,但比起刚才还是好上了不少,她说道:“如果不把这件事情处理了,只怕我们以后就再也不能轻松地聊天了。”既然凌风愿意给她承诺,那么至少证明这件事还没有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看来你对它很了解喽。”说着,凌风伸出左手,心神一动,一缕细小的黑色火苗就出现他的指尖。“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少年苦着脸,看向黑色火焰的眼神也满是嫌弃。 虽然这个家伙曾在陨星之巅上帮他击杀了暗刃山主人的残魂,但凌风却一点好感都不曾有。任何人,对于突然出现在身体里面的未知的东西都会有这样的情感,未知代表着恐惧,而体内又是最薄弱的地方,当这两个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少年只能感受到紧张和忌惮。 祈君欣眼神中带着些许惊慌,一字一顿地说道:“它是礼物。” 凌风愕然无语,祈君欣今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做了很多奇怪的事,如果说前面的信任危机虽然出人意料,但细细一想还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那么这个回答就完全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礼……物!”这句话只有两个字,但从凌风的口中说出却是那么的艰难。他嘴部的肌肉抽动,仿佛当说起“礼物”二字的时候,这些肌肉完全不听他的使唤。 这两字真的那么难说出口吗? 祈君欣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指尖的那一抹黑色火焰,点点头,肯定的回答:“对,它是礼物。”那一缕黑色火焰没有温度,没有光亮,飘飘摇摇,如同一滴墨水滴入到一捧清水中。 它是你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东西,它就像无垠沙漠中的一眼清泉,就像万里雪原上的一堆篝火,就像浩瀚星空下的一弯明月。而此刻,它就像数亿年前那个明朗耀眼的男子,祈君欣看得出神,眼眶逐渐变红,噙着的泪水反射着窗外最后一缕光线,亮晶晶。 “君欣?”凌风弱弱的叫了一声,将左手随意的移动了几分。祈君欣呆滞的目光向一侧看去,少年略带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她的担心,那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而另一边则是如同泡沫一般,一戳就破。 往事不必回忆,故人只在心底。 可他并非故人,而是……它确实是礼物,若是此刻没有凌风,它便是她唯一的安慰,对于早已沉沦于红尘中的她来说,如果离别是注定的,那么在醉生梦死的虚幻中接受最后结局的到来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 祈君欣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着,目光触及那缕黑色火焰后,她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陷入到一团乱麻的岁月中。 “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生病了?”凌风左手握拳,走到祈君欣身边,伸出右手轻抚在女子的额头处,略作感受,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烫啊,难道是没有休息好?”他这几日确实很少见到祈君欣,以往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她恨不得天天待在他身边。 都怪那个刺史江负,自己府内的事情不去让刺史府的人完成,非要让祈君欣去做。 “君欣!”少年惊呼一声,赶忙举起了双手。 祈君欣玉臂轻展揽住少年的腰,身子一侧,整个人的上半身就紧紧地靠在少年怀中,晶莹的耳根染上一抹娇红,她听得分明,紧贴耳朵的胸膛内那颗心脏跳得正凶。 他的双手应该放在那里? 凌风双手稍稍往下放了放,但还没触及到祈君欣的身体时便戛然止住,他的身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僵硬,那颗不安分的心脏正处于失控的边缘,凌风现在总算明白“羞涩”当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他的脸或许不会很红,但一定很烫,若是打颗鸡蛋,分分钟就能煎熟。 他结巴道:“君……君……” 人在恐惧的时候说话会断断续续,牙齿咯咯打颤,身体也会变得不像自己的——当初在乌漠河边,那个被飘雪宗双胞胎追杀的听雨轩弟子便是如此,后来他沦落为乌漠河上的河盗了。 可是凌风不明白,河盗身为听雨轩弟子,在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会恐惧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可他又为什么要恐惧呢?祈君欣会害他吗?难道她真的是先杀人后救人,或者是先救人后杀人? 凌风明明已经说过了他完全信任她。 少年内心的挣扎并没有说出来,但祈君欣未必不清楚,她虽已得到了承诺,但若无法彻底地化解少年心中的芥蒂,那么往后的日子里这将会是一颗绕不过去的钉子,她正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凌风的身上,感受着后者怀抱的温暖和砰砰作响的心跳声。美人在怀,少年无措,但她却明白凌风正在害怕和恐惧,少年害怕和恐惧的源头是不是她?那一缕黑色的火焰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又给他什么? “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所有的异想天开都散去,凌风愣住了。若是以往,这个问题他笑着就能回答,但是这一次,他却始终张不开口,说出“不会”两个字。醒着做的那个梦太过于真实,尽管他知道黑色火焰中的人未必是好心,甚至可能包藏祸心,但他心中的那点芥蒂却在那人的三言两语中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她到底是先杀人后救人,还是先救人后杀人? 难道祈君欣已经看出他刚才的回答藏了多少私心? 最终,那一份怀疑还是被凌风压了下去,他低下头,清澈的目光迎着仰起头的祈君欣,语气肯定地回答道:“我觉得你不会。”如释重负的感觉这般地良好,凌风竟然毫不知情地松了口气。 这个答案应该就是祈君欣想要听到的,她笑得格外的开心,惊艳了少年的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的手臂更用力了,身子也贴得更紧了,那情景,宛若正在挑逗自己的小情郎,凌风感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邪念。 “咳咳,君欣你能不能先把我放开?”少年语气可怜兮兮地问道,一直保持着举着姿态的双手虽然不困,但总感觉太过多余。若是对自己的双手产生了嫌弃,他以后还怎么用剑。 “算了,不逗你了。” 祈君欣娇颜上满是红晕,娇艳欲滴,嫣红甚至攀上了她洁白的脖颈。她知道凌风的脸会更红,不过她并没有看到,因为就在她松开双臂的一刹那,凌风赶忙后退几步,转过身,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们谈回正题吧。”祈君欣恢复了最开始的样子,一如往常,凌风却步履轻浮,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子旁,跟一个喝醉酒的酒鬼一样。 凌风轻咳了几声,道:“什么正题?” “就是它呗。”祈君欣指了指凌风的左手,那一缕黑色的火焰虽然已经被掐灭,她却不得不再将之提起。她顿了顿,说道:“你不要问我它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进入你的身体……”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 这个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让凌风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这个正题还有谈下去的必要吗?” “当然有了,我们以后能否轻松聊天就取决于它了。”祈君欣探出手,捏住凌风左手的指尖,脸色凝重的说道:“我没有说谎,它确实是礼物。” 凌风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什么礼物?” “灭亡的礼物。” “灭亡的礼物?” “不错,”祈君欣点了点头,手掌更用力一些,继续说道:“这是灭亡的礼物,它会让你痴迷,疯狂,最终从虚幻的世界堕入黑暗的牢笼,在滔天的业火中被燃尽。你可以把这个过程看成是一项规则,而它开始执行这项规则的第一步,便是让宿主去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 言尽于此,已不必再说下去。当她在外面听到少年惊诧地怒吼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凌风陷入了黑焰给他安排的困境中。如果她不出手阻止,那么凌风就会从今天开始变得不再信任她,会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秘密,直到彻底地分离。 没有了她在身边,凌风很快就会走上黑焰安排的道路,然后在业火中结束这一生。这个结局她不想看到,凌风自然更加不想看到。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我身上?”前面祈君欣已经说过这个问题不要问,但凌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当未知出现在身体内部,所带来的恐惧足以压垮他并不坚强的内心。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祈君欣将他迷茫的心唤了回来,在之前开门见到祈君欣的那一刻,他真的感觉自己和祈君欣之间莫名多了一层屏障。 只是一场梦而已,却让他惊悸不已。 祈君欣犹豫了一下,说道:“当初我在轮回境中找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上就燃着这种黑色的火焰,在东秦京师,曾有数位医术精湛的医师为你诊断,也有绝世的强者前来探查,但他们都不知道如何才能拿去这种火焰。” 说完,她好像害怕凌风会这么一直紧张下去,于是赶紧补充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看着祈君欣关心的脸色,那种紧张和恐惧陡然减弱了几分,凌风笑着点点头,心跳——似乎悄然间多了一拍。 房间内已是一片黑暗,凌风点了灯,摆在桌子上。茶壶见底,饭点都已经过去了,他望了望外面,再有半个时辰就是子时了,他们居然聊了这么久。他们两人都聊什么了?凌风突然发现他居然只记得祈君欣一直抱着自己,那种感觉……他都在想些什么样呀! “是不是饿了?”祈君欣眨着明亮的眼眸,看着坐立不安的凌风,说道:“你等着,我去找赵姨给你做。” 还没出了房门,身后凌风的话就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 “算了吧,这个时间点赵姨应该已经睡了,我们还是别打扰她了。”凌风摆弄着那只干涸的茶壶,说道:“况且赵姨平日里的事情很多,这点小事不必烦劳她。” “那你……” “我记得君欣你不是也会做饭吗?” …… 青衣女子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曲,步伐轻快地走出了随云居。 窗口处,凌风看着这道倩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轻声说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证明信任的方式呢?”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但窗外那一串新挂的风铃却突然摇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叮铃叮铃…… “应该算吧,对不对?”凌风对着那一串风铃问道。 叮铃叮铃…… “说得没错!” 少年抚掌而笑,折回了房中。 凉州诡事 第七十九章:老汉洗脚 天微亮,庭院中,破晓的寒气弥漫,让来往的丫环裹紧了衣袍。自那一夜的大雨后,凉州的气温就降了好多,除了添几件厚衣服外,有的人家屋子里也会加一个炭火盆。 不过这点气温的降低对于修炼之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大问题,苏抹月的衣着还是和往常一样,半见之色的衣裙,精致的脸颊上有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她对自己的这双眼睛十分满意,随云居中的少年就曾不止一次说过她的这双眼睛会说话。 可是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睛很好看呢? 苏抹月走在东苑的小路上,歪着小脑袋,细想着这个问题,她记得是在凌风夸完以后,她的心中才涌现出这样的满意之感。 石子路上隐藏着昨夜的露水,哒哒的脚步声从院门一路传到凉亭,苏抹月还没抬脚进去,余光便瞥见了石潭边上那一道佝偻的身形。空气中似乎有酒气飘来,她皱了皱翘鼻,很不喜这股酒味,正欲开口,眼睛却猛然间瞪大了。 老人猛地瘫倒在石潭边,手里还握着一个酒坛。 “薛老头!”苏抹月走近一瞧,俏脸怒气冲冲,扬着拳头,冲着潦倒老者大喊道:“你干嘛在这里洗脚!” 潦倒老者正是薛苏方,他喝得酩酊大醉,手里的坛子倾倒在草地上,酒水流出,汇入了石潭中。他已将鞋袜脱下,裤腿却没有挽起,就这样直直地浸入水中,身上的那件单衣已经被草地上的晨露湿透了。 苏抹月的话并未让这酒醉的老者有所反应,他那张干枯的脸庞上几缕胡须早已被变得稀稀疏疏,嘴里的牙齿也没剩下几颗,被酒精灌满的腹部宛若十月怀胎的女子,“喝……再喝……谁也不能走!” 他挣扎了几下,却只是让石潭中的双脚荡了荡,激起一圈涟漪。 苏抹月气得满脸通红,东苑是刺史府景色最美的院落,此间曾聘请能工巧匠,耗资数亿,修筑数十年方才完成,建成之后,环境优美,移步换景,风格精致……东苑的优点多到说也说不完,只是现在,一道满是酒气的身形,一双探入明珠般石潭中的臭脚,却给这里的景致平添了几分糟粕。 “你快起来!”苏抹月蹲下身子,双手抓住老者的肩膀,往后使劲。“把你的臭脚拿出来,别污了石潭里的水!” 这具身体太沉了,纵然是她将皇境后期的灵气全部用上,这具身体也不曾移动分毫。倒是她自己身上的衣衫被草地上的露水打湿,其中还混杂着一股酒味。“哎呦!”少女一声惊呼,将老者身上的那件单衣撕破,摔倒在地。 很早以前凌风就知道这件衣服对薛苏方来说一定有着特别的意义,刺史府的人说过,从崭新到破旧,再到褪去原来的颜色,缝缝补补,洗洗晒晒,这件衣服薛苏方已经穿了几百年了。从他第一次来到刺史府的时候,身上就穿着这件衣服。 这件衣服的做工一般,面料也一般,既不是出自大家之手,也不是顶级灵宝,众人皆好奇,最终将原因归咎于薛苏方的性格。这个孤僻,怪异,潦倒的老头,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也算不得什么新闻。 衣服被撕破,薛苏方浑浊的老眼霎时间大睁,一把抢过苏抹月手中的破布,只留下几道泥印在那只纤纤玉手上。苏抹月站起身,朝着薛苏方喊道:“你快起来,不许在这里洗脚!” 老者恍若未闻,一动不动,继续瘫在地上。 “你快起来!”苏抹月用脚踢了踢薛苏方的胳膊,狠狠说道:“你等着,我叫一个能管得了你的人!” 她扭头便走。 画面一转,随云居内,凌风正抱着被子闷头大睡。 昨夜,那一缕黑色的火焰又出现在了他的梦中,或许,那原本就是它制造出的梦境。隔着真实与虚幻的距离,那道被黑色火焰包裹的妙曼身影再一次出现,一如那个白天里他的做梦。 梦境中,女子的面容被面纱遮掩,但声音却比以往更清晰。 “这么草率地信任她,你可不要后悔。” 凌风凝视着黑色火焰和陌生女子,神情肃穆,沉声说道:“我不后悔。” 神秘女子问道:“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凌风回答道:“你没有必要知道。” 这个谈话已经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凌风已然是笃定了祈君欣才是值得信任的那个人,神秘女子转过身,朝着黑暗走去,走了两三步,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两个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祈君欣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跟在他身边?她是为了救人而要杀人?还是为了杀人不得不先救人? 掌握着代表无尽岁月的力量,神秘女子不管是哪一套说辞都在这份沉甸甸的时光里变得那么真实,仿佛只要凌风不去听就犯下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可是现在,凌风似乎摆脱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局限,从纷杂的局势中跳了出来。 “我哪个都不选。”他不屑地笑着,说道:“你说得很对,信任是建立在双方熟悉的基础上,信息的不对等会让双方之间的信任受到极大的挑战,直到这种关系破裂,对方就会在你的心中彻底地走向另一个极端。” “那你还要拒绝我的提议,”神秘女子猛地转身,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你。”少年笑得很开心,在神秘女子的注视下缓缓说道:“至少,我知道她叫祈君欣。” 他不再有过多的停留,感慨了一句这场梦就到此为止,转身便离去。 黑色的火焰不知疲倦地燃烧,神秘女子撤去脸上的面纱,冲着凌风离去的方向盯了好久,而后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颜。 当意识归于现实,身体深处的疲倦如约而至,不过今天这个懒觉他估计是没有着落了,门外的那个女子可不像祈君欣那么温柔,那么贤淑,那么……懂礼貌?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女子怒气冲冲地走进房间,站在床边,然后便大声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公子……”一般而言哭声都代表着脆弱和无助,少女的哭声听不出哪里柔弱,也听不出哪里委屈,反而像是一个强行要家里大人出头的孩子的哭声。 那哭声,就好像是在说:有种你别走,我现在就去叫我哥哥来揍你! 少女就在床边大声哭着,床上,凌风睡得很死,丝毫不为苏抹月的哭声所动。 这么大的声音他都没有被吵醒吗?或许他已经醒了,苏抹月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在他怀中的被子逐渐转移到了脑袋上,隔着厚重的被子,外界的噪音确实会降低不少。 少女哭得更大声了。 又是一个适合睡懒觉的早晨——哪个早晨不是呢?凌风还在神游,却感觉身上一凉,赶忙伸手抓去。 “公子,我被人欺负了!”苏抹月伸出手,扯着凌风的被子,使劲往后退。“公子,你快醒醒……你别睡了!”那张被子一角在苏抹月的手中,另一角在凌风的手中,凌风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但依然在使劲揪着,仿佛只要被子到手,他可以立即倒下接着睡。 “抹月,别把被子扯坏了,不然今天晚上我就要光着屁股睡觉了。”少年努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愁苦的脸色就像一个被债主堵在门口的穷光蛋。他瞧了一眼窗外,天色微微亮,苏抹月自己起得早,还不要他睡懒觉。 苏抹月咬着银牙,整个身体都在使劲,“公子,快起来,我被人欺负了!”话说着,她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撤回,双脚撑着地面,一顿一顿地向后靠去。从凌风视角看去,此时的苏抹月就像是一个挂在悬崖边,手抓藤蔓,向上攀岩的山间药农。 “到底谁欺负谁呀!”凌风跪坐在床上,揪着手中仅剩下的被子一角,作势就要磕头,他的睡意已经完全被苏抹月给吓跑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将头垂到胸口,无奈地高声喊道:“谁欺负你了?” 话题回到正轨,苏抹月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虽然手里还攥着被子,但整个身体已经不再使劲了。“就是薛苏方那个死老头子!”少女一手扯被,一手叉腰,佯装一副委屈的样子,“他喝得烂醉,还在石潭里面洗脚……” 累累恶行,罄竹难书。 如果不是对薛苏方有一定的了解,在听了苏抹月的一番话后,他一定会以为薛苏方是个十恶不赦的凶恶之徒。“你放心,我替你做主。”他起身套上衣架上的外套,信誓旦旦地向少女保证。 “就在那!”苏抹月在前面催促道:“过了这林子就能看到了,公子你快点!”她招着手,拉着凌风朝亭子那边快步走去。“快点,快点,别让那个老头子跑了!”少女急不可待,瞧这情形,典型的事后找人寻回面子的作风。 凉亭中。 气氛略显尴尬。 薛苏方看着凌风,凌风看着苏抹月,苏抹月则看着薛苏方。 少女手掩红唇,目露惊疑,指着老者问道:“你怎么上来了?” 老者眉头一皱,颇为不解,“那我应该下哪去?” 苏抹月不假思索的说道:“水里面啊!” 薛苏方顿时捶胸哀叹:“多狠心的丫头啊,这么冷的天气,却叫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下水。” “公子,你一定要相信我,他刚才真的……”苏抹月的话越说下去越没有声音,此刻的薛苏方精神抖擞,虽然还穿着那件破旧的百年单衣,但既不见湿透,也不见破损,她低下身子朝老者的腿脚看去,也不见丝毫被水打湿的痕迹。 气氛略显诡异。 苏抹月看着凌风,凌风看着薛苏方,薛苏方看着苏抹月。 “公子,我……” “你先回去吧。”凌风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眼中满是笑意的看着欲辩无言的少女,“薛神医可不是一般人,你以后不能这么无礼。” 这是不信任她吗?苏抹月急忙说道:“我真的没有说谎,他刚刚就在那儿洗脚来着!”说着,她还打算拉着凌风到石潭边上的草地去看一看,那里应该还有遗留下的痕迹。 凌风点头表示自己相信少女说的话,他坐着就不想再站起来。 “醉酒之人难免会一时兴起,做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更何况是这个性格怪异的老头子。”凌风将手抽了回来,出言宽慰道:“我们呢,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暂且放他一马。” 听到凌风替薛苏方辩解,苏抹月神色却缓和了不少,不管能不能教训这个怪老头,至少凌风是相信她的。“哼,这次就看在公子的面子饶你一次喽。” 薛苏方咧嘴一笑,牙齿都不剩几颗。 “公子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后厨帮你催一催。” 凉州诡事 第八十章:神医之女 苏抹月朝着薛苏方颇为骄傲的哼了一声,然后如一股轻烟般走出了东苑。 目送着少女蹦跳的离去,凌风收起脸上的笑意,扭头说道:“说说吧。” 老者道:“说什么?” 轻轻揉搓着自己的左手手指,凌风道:“说你想说的。” “我什么也不想说。” “你确定?”凌风若有深意地瞟了对方一眼,“那我走了。”说罢,起身抬脚,就欲走出凉亭。 “你等一等。” 身后老者请他留步的话语如约而至,凌风露出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转身坐回到石桌旁。本就有话跟他说,何必在那里装模作样,非得逼着他使出杀手锏。他要是就这么走了,以后薛苏方未必有机会、有心情跟他说一些深藏心中的话。 “我确实有些话,也确实想跟你说,只是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薛苏方对自己的事情不着急,反倒是好奇凌风是如何看出他的意图,毕竟,他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提前打算。 凌风白了一眼老者,“如果不是因为有话跟我说,你现在应该还在湖边洗脚。”他探着身子朝亭子外面的石潭看去,难以想象如此幽静似明珠般的水潭被一双臭脚搅?弄。苏抹月刚才说的话他自然全都相信,不然也不会替薛苏方作出辩解。 薛苏方大笑,“你对那个女娃子的话还真是深信不疑。” “跟抹月有关系,但关系不大。”凌风收回目光,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准确来讲,我是对你古怪的性格深信不疑。”如果今天苏抹月急匆匆地告诉他刺史府中的其他人,例如兵司主将赵寄奴,在东苑耍酒疯,在石潭里面洗脚,他一定会抱着怀疑的态度,看看这个少女是否发病了,还是拿着一个谎言来戏弄他。 可是当这个人是薛苏方的时候,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相信了苏抹月。 固有的印象,总是这般的难以磨灭。 薛苏方陷入沉默,枯瘦的老手往下一探,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坛子,手一抬,头一仰,酒水便沿着下巴、脖颈,胸膛一直滴到了地上。酒水刺激着口腔、食道、神经,让他一口灌下一半后大笑起来。 酒水刚刚灌入,呼吸还没有换,他笑得声音嘶哑,声嘶力竭,让人完全分不清他是在笑还是哭,亦或是边哭边笑。笑声和咳嗽还未完全消停,他拿起酒坛,头又一仰,便开始灌入坛中剩下的一半。 “大清早就喝这么多酒,你也不怕喝醉。”凌风将手搭在薛苏方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将酒坛子夺了下来。薛苏方摇晃着自己的脑袋,然后慢慢地整个身体都跟着摇起来,“醉了不是更好?只要醉了,就可以忘记很多事情。” “只是暂时而已,”凌风将酒坛子扔到一边,伸手扶住薛苏方,老者的样子极为奇怪,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他不敢把手缩回,生怕自己一放手,薛苏方的身体就又开始摇晃。他说道:“一旦酒醒了,只怕那些事情你会记得更清楚。” 靠着酒精的麻痹来忘记事情,这显然是一种极为荒谬的举动。 “哈哈哈,可笑,可笑!”薛苏方抖着枯黄的脸皮,就像风吹过,孤矮的老松树掉下一层树皮,挣脱凌风的扶持,用那根指甲一半泛黄一般泛黑的手指指着少年,嘲讽道:“老夫活了几百年了,这些道理还用你来教我吗?” 凌风耸耸肩,那副表情分明是在说:不需要吗? “哈哈哈……我就是个混蛋!”薛苏方趴在石桌上,大哭了起来,手握拳,捶着自己的脑袋,“你说的对,我确实需要,一个混蛋确实需要有人来教他这些道理。”他的拳头很用力,几番锤击之下,一缕血迹沿着太阳穴流过了他的侧脸。 唯有刻骨铭心之事,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凌风很清楚这种感觉,那一日他写下那封战书的时候,也曾一个人躲在鸿悦客栈的房间里大声哭泣,就像是一道快要愈合的伤疤,突然被自己亲手撕开结成的血痂,而后朝着里面撒了一把沙土。 “你不是混蛋,你是个神医。” “神医?”薛苏方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突然从石桌上蹦起来,仰天大笑,头向后深深背过去,腮帮子滴下泪水,应该是刚才嚎啕大哭的时候留下的。他的头向后背过去,惹得身边的少年一阵担心,生怕老者一口气换不上来,驾鹤西去。他摇着头道:“我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一个人,我本来应该保护她,结果……” “她死了。”凌风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是,她死了。”薛苏方用干枯的手掌抚着同样干枯的脸庞,擦去泛滥的泪水。“那一年,她只有十岁。”在凌风的视线中,他的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眼角虽然还挂着残留的泪珠,但整个人已不像刚才那样奇怪,至少现在,他还像个正常人。 凌风整了整衣衫,摆出一个听众的姿态。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那一年的冬天,凉州天气很冷,雪下得很大,她得了重病。她的母亲走得早,我又醉心于医道,等我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性命危矣。我自负博览医书,妙手回春,但最终却发现空有一身医术,面对她的疾病,我无能为力。” “良医之子,多死于病。我醉心于医道,无暇再照顾她,于是我把她托付给了一个朋友。那朋友年龄与我相仿,是凉州一宗门的长老,家庭和睦,膝下有一子一女,我自以为这是一个极好的去处,便请他夫人替我照料一段时间。” “在她生病的那段日子里,我每半个月都会收到一封书信,我以为信中所书,皆是只言片语的思念,大道在上,岂容我顾此私情。我没有拆开一封来读,直到我那朋友已找不到更好的医师,破了我的隐居之地,将我拉出,我方才知晓那些信件都是通知我,她的病情日益恶化。” 薛苏方拧着眉头,呆滞地看着石桌上那一处磕碰出来的小坑洼,良久,方才继续说道:“可叹我在医道上孜孜不倦,结果天不怜我,让我生命中唯一的阳光就这样消失了。” “你可以时常去祭奠她,我想她不会怪你的。”凌风在一旁出声安慰道,薛苏方的医术几乎已经可以算是凉州最高明的,如果连他都束手无策,那么凉州地界应该找不出水平更高的医师了。 如此情形下,唯一能做的只是假设和后悔,如果薛苏方早一点发现,他女儿的病情或许可以博得一线生机,可惜,有些人,直到他走远了才会被提起,被珍惜。 这确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但凌风不知道,接下来的对话,会让他觉得更可悲。 薛苏方面上的表情恍若一个回光返照的将死之人,说道:“我不知道。” 凌风皱眉,问道:“你不知道什么?” 薛苏方惨然一笑,“我不知道她的坟墓在哪里。” 凌风哑然失语,胸中提了一口气,似是不相信一般,问道:“你是认真的?” 这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为了治好她的病,我决定出凉州访求名医,请高人来为她诊治。临行前,我以古书中的续命之法,以我半生寿命,续她十年岁月。做完这些后,我将她冰封在万年寒冰之中,希望她可以坚持到我回来。” “她没有坚持到那个时间。”凌风眼看着老人变得越来越平静,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是,外出的第六个年头,我在圣域寻到一名高人,他表示愿意来此一试。那时我以为这是上天怜悯一个失职的父亲,愿意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是等我们回到凉州后,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如果此刻,薛苏方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甚至是自扇耳光,凌风都可以接受,但他唯独接受不了这个语气和神色平静得如一潭深水的老者,就像一座活火山,越是平静,就越让人心惊胆战。 毁灭的前奏,总是这般静得渗人。 “那个宗门已变成一片废墟,而我,在它覆灭后的第四年,用双手挖掘着每一寸焦土,每一块残石,直到一个雨夜,大雨冲刷掉了一切的痕迹,也将我心头残存的火焰浇灭。” “所有人都死了,我寻不到她的尸身,立不起她的坟墓,哪怕是一座衣冠冢,我也办不到。” …… 朝阳完全露出,晨露隐匿身形,凉风带着雨水的味道,吹向亭中的两人。这是初春的风,应当是柔和温暖的,但现在却让凌风倍感萧索,寒冷刺骨。 薛苏方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一个并不复杂却让人百感交集的故事,凌风不知要怎样出言安慰,他觉得薛苏方是自作自受,可是一想到一个十岁的孩童在寒冰中结束生命的场景,他又感到深深的痛苦,恍然间,他忆起了从前,那个名叫小风铃的女孩,也是在他的怀中停止了呼吸。那场灾难是他带给了云谷村的村民,纵然他已手刃烈玉龙,但守护兽的尸身至今没有安葬,他时时害怕,害怕故人会在梦中与他相会。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是酒,给你。”他从一边的栏杆上取下刚才扔过去的酒坛子,推到了薛苏方跟前,怅然道:“你说得对,这些道理不需要我来教你。” 他没有喝酒,起身临着朱红色的栏杆,目视方寸之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生死之事,一旦考虑便再也没有停下的可能。那一日在陨星之巅,复仇后的他细细品味瞬间而过的快感,最终却沉沦于蜂拥而至的平静,飞旋的瀑布总是少数,唯有平静的河流才是永恒。 他的血仇,至少还有仇人,可是薛苏方的女儿,却在一场不明不白的灭门案中归于尘土。至于那个宗门,无须薛苏方说出,他已经猜到了,百余年前,银朔河边曾有一宗门名为青冠宗。青冠宗最多只能跻身准一流势力,算不得具有绝对统治力的大宗门,但它在凉州的知名度却着实不低。 因为在青冠宗建宗三百年后,就在一夜之间,这个蒸蒸日上的宗门便化作一片焦土,全宗上下数十万人全部葬身于神秘的力量之下。 这股神秘力量,又被称为银朔河的诅咒,在凉州,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可怜新鬼旧鬼愁,银朔河边风啾啾。 凉州诡事 第八十一章:我是殿主 刑司,地牢。 幽暗之际,不见天日,一入地牢,生死难料。 作为凉州城最负盛名之地,不管是凉州普通的俗世之人,还是踏上修炼之途的宗门武者,刑司地牢绝对是一个人人谈之色变,人人避之如虎的地方。这份威慑并非单靠刺史府的战力,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些匪夷所思的逼供手段。 曾有一宗门长老飞扬跋扈,屡次触犯东秦律令,刑司主事便奉刺史府高层之令,将此人请入地牢,说是要闲聊几日。几日后,这位长老被放了出来,浑身没有一点伤势,依旧如之前那般持着一股子傲气,但是只要谈起刺史府、刑司地牢这几个地方,他便如同着了魔,疯疯癫癫,如同守财奴一夜之间,万贯家财被偷走后的样子。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地牢的凶名便与日俱增。 从外面看去,地牢的建筑极为简单,漆黑色的大门紧闭,门上匾额书“地牢”二字,门前只有六级台阶,算不得高,不过两侧的石柱上挂着两盏大白灯笼,里面没有烛火,也没有月光石,但却闪着惨淡的白光,白得渗人。 一阵风吹过,白色灯笼摇了摇去,仿佛是在对着来者招手,诱惑着对方踏入这个神秘而又血腥的场所,来感悟一番活着的美妙。死亡,永远都是一件无法避免的恐惧之事,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与死亡为伍。 青色倩影移动的速度很快,上一秒她消失在远处的街道,下一秒她就出现在地牢的门口。地牢大门上没有任何其他装饰,只有一整片的黑色,但有来人一靠近,便会有一股暴戾的情绪在脑海中涌现出来。 那是对死亡的惧怕,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对刑司地牢的怨念。 城中常有传言,地牢之中,怨灵无数,鲜血和惨叫编织成一张红色的巨网,它藏身于地牢的最深处,指挥着自己的奴仆,而这所谓的奴仆,就是那些主事和士兵。这自然是无稽之谈,虽说地牢常见血光,但真正算得上怨灵的没有几个,比方说那个阴暗角落里的灵魂。 青色倩影已走进地牢,沿着熟悉的路线来到了一处隐秘牢房。牢房中寥寥数人,正围成一个半圆,目带怒火地盯着角落里那道虚幻的灵魂。听到有脚步声,几人回过头,看到祈君欣面带寒霜的走了进来。 这几人顿时尴尬不已,假意不知来者目的,连忙转过身去,但他们的目光却没有再瞧向那道灵魂,而是略带慌乱,四处乱动,看样子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个棘手的问题很快就在他们耳边响起。“诸位,从我将他交给你们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半月了,不知几位有什么收获?”祈君欣已经猜到了结果,但她仍旧问了出来,冰冷的俏脸上写满了对这几人的嘲讽。 “这个嘛……”几人不敢说话,互相看了看,最后一男子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抱拳行礼道:“祈姑娘所托之事,我等是竭尽全力,施展浑身解数,原以为手到擒来,不承想……” “不承想什么?”祈君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那说话的男子,道:“怎么不说话了?杨主事接着说下去,我对事情的后续可是很感兴趣。”到底是对事情本身感兴趣,还是对这几人出丑感兴趣,祈君欣自己也分辨不清,或许两者都有。 “那人是个硬骨头,兄弟们试了好几样办法,都撬不开他的嘴。”杨青龙万分尴尬,一想到之前在祈君欣面前的信誓旦旦,再想到现在的一无所获,他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亏得他平日里自吹,只要进了地牢,就算是死人也能活过来交代真相,结果却在森罗殿杀手这里碰了钉子。果真是牛皮吹得越大,破的时候就越伤人。 “这就是刑司地牢吗?看来也没我想的那么神奇。”祈君欣上下打量着牢房中的几人,冰冷的目光让这几人直打哆嗦,最后她将目光重新移回到了杨青龙身上,后者身上的压力骤然激增。“我还以为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你们已经将他肚子里的秘密挖了个干净,没想到……” 她的话戛然而止,并非她善心发现,给这几人留点颜面,而是再多的嘲讽也是无用功,她着实没有心情再和这几人纠缠。 “祈姑娘,虽说我等有负姑娘重托,但此人确实很不简单。”说着,杨青龙将一片玉简交给了祈君欣,“虽说常规手段已经用尽,但刑司地牢也不是浪得虚名,搜魂之术乃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秘术,如今会的人寥寥无几,而地牢刚好就有一位主事会使用这种古老秘术。” 祈君欣视线越过刑司几人,看向后方角落里虚幻的灵魂,搜魂之术虽说古老,但流传至今,见识过的人并不少。作为一种强行侵入武者脑海的秘术,一旦进行搜魂,武者的灵魂就会受到损伤,或是记忆混乱,或是痴痴呆呆,最坏的结果自然是死亡。有搜魂之术却不使用,刑司的人绝不可能是出于心善,她推测道:“难道这人脑海中有禁忌?” “不错,那道禁忌实在是太过于顽固,也太过于冷门了,我们翻遍了古书,也没找到相似的记载。”杨青龙无奈的摊着手,继续说道:“一旦在搜魂过程中触碰到那道禁忌,后果不堪设想。”禁忌爆发,最好的结果是那名森罗殿杀手出现记忆混乱,变成一个痴傻之人。至于最坏的结果,那就是这名杀手死亡,同时,被禁忌爆发波及的刑司主事同样死亡。 对于这样的后果,没有一个人可以承担起相应责任,故而这种方式直接被搁置,刚才他交给祈君欣的那片玉简中,便记载着这种方式的详细信息。他在等祈君欣来拿这个主意,毕竟,人是她带来的,而刺史府中又没有人敢命令她,到时候就算是出了事,府内的高层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在刺史府中呆了这么多年,要说没有感情绝对是假的,但不该自己管的事情,他从来都不去管。眼下,是否强行使用搜魂之术便是一件不该他来管的事情,他承担不起另一位主事身亡的责任,尤其是在赵长风刚刚去世之际,刺史府高层正处于怒火之中。 祈君欣掂着手里的玉简,星眸半微,凝视着角落里的那道灵魂。啪……她将玉简拍在桌子上,抬步向着牢房深处走去,牢中几人赶忙让出一条路,当祈君欣经过他们几人身边的时候,那种刺骨的寒意让他们赶忙又后退了几步。 视线中,那道虚幻的灵魂终于彻底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这里呆得如何?”祈君欣浅笑着问道,若是不了解情况的人看到这一幕,会以为两人是多年不见的老友。那道灵魂并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还是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她也不着急,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跟森罗殿比起来,这里的条件确实有些简陋。”这些话,都是朋友之间的交流,但祈君欣跟一位森罗殿的杀手显然不可能是朋友。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在过去的一个半月里,森罗殿的杀手受尽折磨,他没有肉身,只有一道灵魂,所能抵抗的痛苦远逊于之前。以往都是他看着别人在死亡来临时挣扎,上演一场卑躬屈膝,全无尊严的闹剧,现在,他成为了这场戏的主角。 他也会变成一个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丧失尊严的懦夫吗? “你就这么想死?”祈君欣将手伸出,双掌中一黑一白两股不同颜色的灵气如蛟龙一般蜿蜒旋转,刚一出现,便有阵阵阴风吹来,让这间牢房更显阴森。“只要跟我们合作,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就是这种力量,杀手死死盯着青衣女子掌心那一黑一白的灵气,原本虚幻的灵魂因为情绪上的剧烈波动而变得更加透明。那一日,在古树林和大平原的交界处,眼前的青衣女子就是用这种力量,让他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哈哈哈哈……保证我的安全?”杀手不顾自己的灵魂状态极差,大声狂笑,满是讥讽,“你知道我是谁吗?” “森罗殿的杀手,”祈君欣话锋一转,旋即说道:“不过依我看来,你应该是森罗殿中的某位高层吧。”能在脑海中种下那样的禁忌,面前此人的地位绝对不低,就是实力有些差,连她一招都接不住。 杀手缩在墙角,努力平复自己波动的灵魂,淡然说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一位森罗殿的高层,怎么可能做出背叛之举。”一旁的杨青龙眼睛一亮,问道:“府中有信传来,森罗殿想要在凉州设立一座分殿,将凉州置于他们的生意网之下,难不成你就是被森罗殿殿主派来经营凉州分殿的殿主?” 牢中剩余几人无语地看着杨青龙,这人还真敢猜,一位分殿殿主,且不说地位极高,光是实力便足以在凉州横着走。眼前这名杀手虽然被种下了高深的禁忌,但境界未免太差了些,断然不可能是殿主。 “不错,我就是殿主。” 凉州诡事 第八十二章:北不夜侯 众人愕然,就这么……承认了!这个回答让他们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回答得过于干脆,真实性就会受到质疑,但他们却无法验证这句话的真伪,因为他们原本就打算从这名杀手口中撬出一些森罗殿分殿的信息。 “如果你真的是殿主,那么这件事或许还有转机。”杨青龙转过身,对着身后几人说道:“你们觉得呢?” 几人先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刺史府虽是凉州的统治者,可惜这块土地上阳奉阴违的宗门实在太多了点,如果森罗殿能够进驻凉州,并为刺史府所用,那么这两股力量一明一暗,绝对是悬在飘雪宗等顶尖势力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若论隐藏之深,能够比得上森罗殿的势力没有几个,就算对方不肯为刺史府卖命,至少还能用来刺探消息,尤其是那个不出世的暗刃山。 “堂堂一个殿主,居然会去刺杀一个中三境的少年武者。”祈君欣向前踏出一步,双掌合一,黑白两色灵气环抱延展,很快便幻化成一把黑白之剑。她居高临下,看着那人,说道:“我知道你在撒谎,身临绝境,却还能将对手耍得团团转,这种满足感一定很不错吧。” “确实不错,号称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刑司地牢也不过如此,至于这几人,都是些酒囊饭袋。”被一语拆穿了把戏,那名杀手毫无畏惧地仰起头看着青衣女子,他已经感受到后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哈哈一笑,继续说道:“看样子,你想杀我?” “如果你不肯跟我们合作,那你活着就没有意义。”祈君欣已经失去了耐心,将黑白之剑抵在杀手灵魂的胸口,缓缓说道:“不过你的死,对我们很有意义。”蛰伏在黑暗中的森罗殿,如果知晓了自己的一位分殿高层被杀,将会是怎样一种反应呢? 她很期待。 她缓缓地将黑白之剑举起,斩下,收回,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森罗殿杀手脑海中的禁忌已经不会再爆发了,因为一个死人的灵魂不再存有生前的记忆,随着仓库里的宝藏被搬走了,没有人再会闯入这间仓库,门上的铁锁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收回利剑,祈君欣手一招,便将这团即将消散的灵魂困于一朵黑白两色的莲花之中,那是一团精纯的灵魂力量,没有意识,没有禁忌,他将带着他的秘密,永远地离去。 杨青龙问道:“就这么杀了?” “不然呢?”祈君欣手掌一翻,那朵黑白两色的莲花便置于掌心,消失无踪,“难不成你还想给他办个隆重的葬礼?” 听出话中的讥诮,杨青龙缩了缩脖子,府内传来消息,让他们问出森罗殿分殿的位置,如今这人一死,他们再无半分头绪,到时又要如何交差。只是府内高层不容易对付,眼前的青衣女子同样是个硬茬,况且那人已死,多言无益。 “此事你们不必在插手,我会向江负说明。” “是。”几人低头称是。 “有件事,我需要你们帮我。”祈君欣淡淡地看了一眼垂头而立的杨青龙,说道:“刑司主事赵长风,你认识他吗?” “认识,我们关系不错,以前一起喝过酒。”杨青龙点点头,同为刑司十六主事,他和其他主事关系都很一般,唯独和赵长风、胡澜城两人处得不错,虽谈不上什么生死之交,但平日里也时常聚饮,畅所欲言。 赵长风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悲伤的事,身为地牢主事,按照外界的说法,他们这些人身负累累血债,生性嗜杀,已经成为那张红色血网的奴仆,生死之事他们早已见惯,但直到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原本麻木的情感竟也会有几分波动。 他不明白祈君欣为何会提起这位在十几天前中毒身亡的刑司主事。 “马上调查赵长风,包括他死后的死因鉴定,埋在何处,何人抬棺,以及这段时间都有谁人去祭奠。” 连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要一一查清楚,杨青龙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忙问道:“难道赵主事有问题?” 祈君欣说道:“我要是知道,就不用你去调查了。” 杨青龙悻悻一笑,道:“祈姑娘给个期限?” “这事拖不得,越快越好。”祈君欣刚走出几步,忽的又停下,转过身说道:“调查完之后,将卷宗交于公子。” “是。” …… 典阁。 这里依旧和往日里一样的幽静,极少有人进出。 凌风是这里的常客,一路上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快走了几步,就来到了二楼。藤椅上的老者还在悠闲地品着清茶,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渐渐响起的脚步声,他的那把蒲扇晃晃悠悠,扇不起一丝风来。 青烟寒星茶一杯,昨夜小楼听雨睡。 “真是好茶,你老倒是清闲得很啊。” 老者头向后拗过去,便瞅见了面带笑意的少年,身体侧翻过去,一脚先着地,手又一撑,整个人就站了起来。“这大清早的,典阁的侍卫还没换岗,公子倒是先来一步。” “别提了,我是被人从床上拖下来的。”凌风也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后端过一杯清茶,“好茶!”他轻叹一声,略微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惊叫道:“这茶水怎么是凉的?”他明明看到茶水还冒着热气,他还吹了一口,怎么一喝到嘴里就变成了凉水。 “哈哈哈,这是昨天的茶水,放到现在肯定已经凉了。”刑知声见到少年被骗,颇为自得地笑出了声,摇晃着蒲扇的那只手更是上下颠簸。“公子有所不知,冷茶水之所以冒热气,其原因便在这茶杯之上。” “茶杯?”凌风将杯中冷茶泼到地上,而后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茶杯工艺算不得精致,造型也很一般,放在府内那些匠心独具的茶具面前,这只茶杯就好像是哪个未出师的学徒做出的应付之作。 除了入手有些冰凉,不过这也能理解,里面的茶水放了一整夜,不凉才有问题。 “没看出?”老者很喜欢这种给年轻人出难题的感觉,并不是因为他想帮着少年多一分见识——可能有这种心思,但应该不会太多,而是他很享受在年轻人面前稍稍露一手,然后随便丢下一两句“你还年轻”的训诫话语。 凌风点点头,他左右瞧得分明,感觉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茶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刑知声一笑,在少年好奇的注视下,朗声说道:“这就是一个普通茶杯。” 普通茶杯?凌风低头看了一眼茶杯,又抬头看着刑知声,目露惊奇,“你不是说……” “实际上,热气并非由水冒出,而是因为水中的茶叶。”正说着,刑知声抓起一个汤匙,探入身边的古朴木盒中,窸窸窣窣,匙中便有两三片淡金色的叶子。“这叫北不夜侯,生长于北域苦寒之地,那里是人族疆域的边界,几无生机,唯有此物,在寒气中破土,于风雪中发芽,随后便结出如此淡金色的叶子。” 凌风闭着眼,听着耳边老者动情的描述,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个遥远寒冷的地方。不知为何,他总是对北域这个地方充满了向往,仿佛前世他曾去过,并在那里留下带不走的故人旧事。 “北不夜侯……北不夜侯……”凌风轻轻捻起一片淡金色的叶子,放在口鼻间,细细地嗅着,“怎么什么味道都没有啊?”他睁开眼,有些嫌弃的看着掌心的淡金色叶子,朝着一旁的老者问道:“不会是你随便编了一个名字来糊弄我的吧!” 他已经被刑知声骗出了心理阴影。 “凡是好茶,亦称龙芽凤草,需要经过采、蒸、捣、拍、焙、穿、封,最后才到烹煮,工艺如此之复杂,为的就是将茶叶中蕴含的香气全部释放出来。” “看来您是想说些道理了。”凌风正身端坐,理了理衣衫,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不是个愿意听别人讲道理的年轻人,不过该有的样子还是要有的,当初在天宗,就因为姿态不对,他被他的师父,也就是天宗宗主没少训诫。 刑知声颇为高兴的点点头,旋即说道:“有些茶叶,闻时有香,入水无味,抵不过一瓢山间清泉,而有些茶叶,观之如秋日落叶,闻之却如春时嫩芽,满是泥土味道,但这种茶叶,一旦入了水,便是香气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这北不夜侯生于北域,历经苦寒风雪,它已能纳香于内,藏拙于外,纵遇丁点清水,虽无温度,亦可翻腾,芳香四溢。” “茶是如此,人亦如此,宝剑藏锋,寒梅凝香,并非不能,只是不愿。公子天资过人,但……” “打住!”凌风翻着白眼,做了个手势打住了刑知声的长篇大论。“您要讲道理我不反对,但前面这个道理可不是我想听到的。” “那你想听什么?”刑知声吹着胡子,很不喜自己的一番人生感慨被少年这样打断,这都是他活了这许多年后懂得的道理,现在倾囊相授,少年却不以为意,还公然打断。 身在福中不知福。 凉州诡事 第八十三章:君子如玉 “冷茶冒热气分明是因为茶叶,你为何一开始要说是茶杯呢?” 凌风手中掂着那只空茶杯,好奇的问道,他原以为刑知声会解释这件事,没想到直接跑偏到茶叶上去了,他对喝茶还停留在随大流的阶段,不管是府内的御茶,还是朱雀街尽头的大碗茶,除了后者有些霉味以外,他只能分辨出哪个更香,至于所谓的口感之类,他是真的体验不到。 “你想听这个?”刑知声瞪大双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他自然不可能对着凌风说出“傻子”两字,不然祈君欣绝对能把他这副骨架给拆了,但这么宝贵的人生经验不去学习,反而抱着自己的一个小计俩视若珍宝,他真的怀疑凌风是不是在典阁呆的时间太久了,把脑子闷坏了。 刑知声问道:“你喝茶?” 凌风点头道:“喝。” 刑知声又问道:“经常喝?” 凌风再次点头道:“是。” “茶乃是公子日常生活能够接触到的寻常之物,但当我说起冷茶溢香冒气的奥秘在这只茶杯上时,公子却深信不疑,这是为何?” 凌风想了一下,说道:“因为我并不专精茶道,只是应付日常生活所需,对我来说,茶水也好,清水也罢,都可以。” “可是公子不专精的恐怕不止一个茶道。”刑知声努力的绷着一张脸,因为任何其他的表情再配上这句话,都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天地可鉴,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嘲讽凌风。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风疑惑问道,他本就是个剑修,连天宗的至高灵诀天诀都分不出太多的精力,更何况一个茶道,他又不是什么旷古烁今的绝世天才,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精力和天赋去钻研这些旁门左道。 “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一定要本着‘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的态度。” 凌风感觉刑知声话里有话,心想着自己梦寐以求的大道理终于来了,他急忙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毒药。” 这场谈话总是在它应该结束的时候结束,尽管凌风不这么认为,但刑知声却表示自己已经无言可说。 酝酿了许久的人生感悟还未说完,少年就急匆匆地打断,然后另起炉灶,要他解释骗他的原因,可怜他这几日在藤椅上度过的悠悠时光,就这样被凌风给浪费掉了。 “公子今日前来,可是要查阅上元之乱的卷宗?” “这个不急,我有件事想要请教刑老。”一听得凌风这般客气的口吻,刑知声老脸一乐,在藤椅上挪了挪身子,问道:“公子但说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风沉思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说道:“今早我在东苑的凉亭见到了薛神医,他……”他应该怎么说呢,那个怪老头在东苑的石潭里洗脚,喝得酩酊大醉,为老不尊,故意气苏抹月那个小丫头……正常人干不出的事情薛老头全干了。 “他跟你讲了他女儿的故事了?”刑知声笑着说道,一提起那个怪老头,他便立刻想到了这件事,随即就脱口而出问道。 “你怎么知道?”凌风也不知应该是疑惑,还是吃惊,他还没编织好语言,老者就将他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莫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还是说这件事很容易猜到。 “我知道有什么奇怪吗?”刑知声晃悠着那只破烂的蒲扇,缓缓说道:“在公子来这里之前,几十年里,我听这个故事的次数已经不下两手之数了。” 若是放在俗世中,那基本上可以说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记忆自然深刻无比。 “府中还有其他人知道吗?”一想到薛苏方在刑知声面前的表现也如今早一样,凌风就觉得挺好笑,一个性格不像常人,一个行为举止不像常人,这两人碰到一起,场面真不知是何等的精彩。 “哈哈,公子不应该这么问。” “那您老说我应该怎么问?”凌风叹了口气,今天的刑知声说话总是拐弯抹角,兜兜转转,一句话总要拆分成好几句来讲,难不成是长时间生活在典阁中把脑子憋坏了? “公子应该问,府内还有谁不知道这个故事。” 凌风怔住了,原以为自己听到了一个老人深埋内心的声音,没想到他只是众多倾听者中的一个,他感觉怪怪的,但不至于有落差感,这是一个包含了血与泪的故事,不应该被他当成茶前饭后的谈资笑料。 “难道府内众人全都知道?” 刑知声点点头,道:“除了一些丫环仆人外,府内其余人应该全都听过这个故事,像我这种平日里不外出的,听的次数还要更多,”他有些无奈,典阁就建在这里,作为典阁守护者,他数十年都不曾外出,这是对阁内浩如烟海资料的负责,但却让薛苏方捡了个大便宜。 一开始,他相当欢迎这位孤单的老人,长年身居此地,不见蓝天白云,难得有人来找他聊天解闷,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但终日里只听那一个故事,他已经倒背如流,刚开始还能安慰几句,到了后来也只能冷眼相看。 甚至,他都开始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刑老你怎么看?”凌风神色带着几分愁苦,说道:“今早在凉亭,他让我帮他找女儿。”他对薛苏方的经历感同身受,当时也就没有多想,一口答应下来,不过现在听刑知声这么一说,他突然后悔这么草率地答应下来。 不会又是那个薛苏方在编故事吧? “你既然答应了,那就不能甩手不管。”这些时日以来,刑知声还从未瞧见过少年也有愁苦的一天,当下心头一乐,嘴上却依旧淡淡地说道:“年轻人,以后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不要随意地揽到自己身上,帮忙也是要量力而行的。”若是让他把那些人生哲理说完,现在凌风自己就能明白应该做什么,而不是向他询问意见。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那您老帮我分析一下,薛神医所言有几分真实。” 看着少年殷切的目光,刑知声颇为享受,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便给公子看一样东西吧。”他起身走到外区的书架旁,念念叨叨,按照记忆中的位置,从一堆杂乱的卷宗书画中抽出一个卷轴,他一吹,灰尘扬起,呛得人直咳嗽。 凌风好奇地看着被打开的卷轴,这是一幅画,上面有一男子,腰间悬剑,手执书扇,眸似星辰,眉如剑锋,整张脸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给人一种天然的亲和力,所谓君子,温润如玉,恰如是。 “这人是谁?” 刑知声没有答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凌风起身走近,又是一番仔细地欣赏,依旧摇摇头:“仅一幅画而已,便让我心生好感,若是他真人在此,我定然要与他彻夜长谈。”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你已经谈过了。”刑知声强忍着不笑出声,说道:“就在今天早上,东苑的凉亭中,画中之人向你讲述了他女儿的故事。” 那只即将触碰到画面的手突然间停住了,就像是这只手的主人突然遭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禁锢,凌风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他自认为今早在凉亭中已经将这一天的表情都做完了。他的眼睛瞪大如铜铃,先看看人,再看看画,最后又看看人……他最终还是把目光移向了画上。 “薛——苏——方?” 枯黄的脸皮,残缺的门牙,泛黑又泛黄的指尖,古怪的性格,百年不洗不换的单衣……薛苏方在他的印象中大体就是如此,如果算上今早的那一番长谈,或许还能加个失职,自作自受什么的,精湛的医术一时之间只能被他放在最后面。 他万万想不到画中之人竟会是那个古怪的老头。 “你不会又在骗我吧!”少年惊叫一声,怀疑地看着刑知声,他同样不精于画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个道理可是刑知声刚才所说,他就算不喜欢老人讲道理,但有道理的道理他还是会记在心上。 ——哪个道理没有道理呢? “骗你干吗?”刑知声将画卷塞到凌风怀中,又坐回到舒适的藤椅上,半靠着,抿了口冒着热气的冷茶,说道:“在冷将的黑袍军还未攻克凉州以前,薛苏方可是凉州地界数一数二的人物,医术高明不说,长相也极为出众。名门望族,宗门皇朝,明珠佳人,所谓风流才子多春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能猜到,已无须我再多说什么。” “那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凌风展开画卷,怎么也想象不出画中风流君子和现实潦倒老者之间的关系。 “他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到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时候,便是在青冠宗的废墟上。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昏迷不省人事,曾治疗了无数病人的双手也血肉模糊,整个人老去了很多,若不是武者可以凭借气息辨认,没有人会觉得这是曾经的薛苏方,他们会认为这是哪里逃来的难民,体力不支倒在废墟上。” 刑知声呷了口茶,继续说道:“薛苏方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答案没有人知道,又或者每个人都知道。” 说完,他就看着少年,凌风还在摆弄着那幅画,试图从不同角度寻找这两者的相似之处。看了一会,他就选择了放弃,除了名字以外,他还真没发现这两人的共同之处,“看来刑老觉得那个故事可信度很高喽!” 每个人都知道的答案,那不就是薛苏方讲述的故事嘛。 刑知声点头说道:“不错,我虽然也曾怀疑过它是假的,不过那只是心中的不耐烦作祟,若加之那些传言和这幅画卷的佐证,那个怪老头的故事应该是真的。” 能够解释中间巨变的缘由有很多,但胡编乱造,谣言四起,比之俗世街头的谈论家长里短的大妈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相信薛苏方所说,作为故事的主角,他的话肯定比其他人更令人信服。 “呼……看来,我必须帮他了。”虽然是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迷案,还掺杂了神秘莫测的银朔河诅咒,不过少年却不见一点愁容,仿佛一位即将征服高山的行者,将山巅踏在脚下的豪情油然而生。 暗刃山是凉州地界最神秘的势力,拨弄风云,弹指间流血千里,常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却欣然接受刺史江负的书信。那一日,他扬着手中的书信,笑着跟徐轻云说自己很快就要到凉州去了。以前只听李清泉和徐轻云两人说起凉州的种种妙处,这一次,他终于也能体验一把了。 调查暗刃山确实很困难,不过谋事在天,成事在人,可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可以嘲讽他自不量力,不管怎样,他如约而至,一行两人,施施然地走进了刺史府。 刑知声笑道:“你不怕麻烦?” “这算不得麻烦。”凌风将画卷放回到书架上,伸了个懒腰,转身步入了内区,和东天域联盟有关的卷宗同样也在内区,他对联盟不感兴趣,但有一个女人却在这几日抓住了他的眼球。 雨天梦,曾是上元之乱叛军头领,听雨轩宗主雨厉鹤的师妹,如今则是东天域联盟的副盟主。 凉州诡事 第八十四章:断头酒 一连数日而过,在翻遍了上元之乱和东天域联盟的卷宗后,凌风成功地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变成一个六十岁的老头。 阅历和知识没有增加,增加的只有黑眼圈和眼角的皱纹,这应该也算他尽心尽力的表现吧,昨天他还拿着这副样子去见了一趟刺史江负,当时就把这位刺史大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冷汗直流。 不过江负的冷汗到底是因为他,还是因为祈君欣不善的目光,这就不得而知了。凌风还是愿意相信前者,祈君欣并非不讲理之人,这事是自己揽到身上,与江负并无多大关系,而江负,身为一州之长,应该也不会被一个眼神给吓到。 今天天气不错,天蓝、云白、风清。 难得空闲一次,他带着侍女苏抹月走出了刺史府,来到朱雀街尽头的那家简陋的小茶馆。 那种带着些许霉味的大碗茶,他可惦记得紧。 “这几日是怎么了,天天都有这么多士兵跑来跑去?”挨着门口坐着的那汉子咕噜咕噜的灌了一碗下去,抬头看了一眼街道上刚走过去的列队士兵,不满地低声嘀咕道:“看样子是不太平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又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事!” 那汉子烦躁的挠了挠头,又招呼了一碗,便和隔壁桌子的茶客聊起了天,内容包罗万象。从东秦皇朝的皇室奇闻,到凉州刺史府的不传之秘,再到各宗各派的恩怨纠葛,不过谈论最多的还是这几天刺史府的频繁调动兵马。 隔壁桌子中年人也不满的骂了几句“还能有什么大事,不就是那些阳奉阴违的宗门嘛!”刺史府和凉州本土势力之间的关系虽然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但这些浸淫生活几十载的凡夫俗子却看得清楚,若要论实力,他们敌不过刚入门的弟子,但要说起处世准则,恩怨纠缠,这些东西,岂是几个毛头小子能够比拟。 那中年人说的兴起,扬着手中的茶碗,环顾四周,高声说道:“谁不知道刺史大人事事为民,爱民如子,东秦皇朝更是派兵镇守凉州,让那些宗门子弟不敢随意的屠戮生灵,那些人呢,仗着自己有点实力,就仿佛掌握了别人的生杀大权,在座的各位,谁的祖上没有被宗门弟子冤杀之人!”。 啪……那中年人涨红着脸,一把将茶碗拍到了桌子上。 不大的茶馆内,数十人略作沉思,脸色突变,看来是被说中了。馆内顿时静悄悄一片,一旦涉及祖先和生死,这原本就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此间众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俗世之人,为了每天的一日三餐而奔波,可生活再苦,只要活着,就还有奔头。 而那些人,他们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可以随意地主宰他人的生死。一个普通人的死亡并不会对他们的修炼之路有什么帮助,什么坚固道心,什么清除心魔,几乎都是无稽之谈,这世间之事就是如此魔幻,有的人恪守心中良善,不愿意伤害每一条生命,而有的人,需要用不相干人的鲜血来炫耀自己的屠刀。 门口那人也被隔壁桌的中年男子吓了一跳,他赶忙凑过身子,扯了扯对方的袖子,“兄弟你别太激动,大家都是来喝茶解乏,这种往事不提也罢。”他是真的担心中年男子被哪个不开眼的宗门弟子寻上门,虽说刺史府已在凉州设立几十年之久,但东秦律令的威慑至今尚未传播开来,原因无他,十年的上元之乱,凉州众人才发现,原来堪称无敌的刺史府居然也会落得个山穷水尽的地步。 随之被摧毁的,还有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律令威严。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随着江负坐镇刺史府,刑司和兵司双管齐下,脆弱的威慑便再一次被提起,可是支撑这份威慑的力量和决心有多大,谁也不知道——至少他们是不知道的。 “不提?为什么不提!”那中年男子忽然放声大笑,眼眶瞬间变红,“我的家族虽然不大,也足有一十三口,结果就因为一个礼数不周,全家被灭,唯有我一人因为外出,恰好躲过一劫。”他目眦尽裂,什么礼数不周,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炼之人的借口罢了,他早已经打听清楚,那一日飘雪宗的一名弟子因为比试输给了对手,心情极为恼火,边走路,边挥动手中利剑,将胸中的怒火发泄到空气中,就是这一剑,院子前独自玩耍的孩童应声倒地,已无生机。 无妄之灾随即开始,前来理论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血泊中,杀红了眼的飘雪宗弟子更是一把火将院落烧了个干净,当他满心欢喜地回到家时,只见到一大片废墟和十二座新立起的坟堆。 坟堆是邻居帮忙立起来的,里面瘗埋着他的至亲之人,年老慈爱的父母,温柔贤淑的妻子,古灵精怪的孩子……他发了疯,但却无能为力,一个普通的俗世之人,连飘雪宗的山门都进不了。 他只能求救于刺史府刑司,一位主事甚为不忿,当即便命人缉拿凶手归案,开堂审判。最让他愤怒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在大堂之上,那名飘雪宗弟子动辄道心永固,大道所求,更有甚言,他的人便是他的剑,他的剑法如冬日落雪,飘飘洒洒,他的人自然也是无拘无束,洒脱散漫。 平淡如白水的杀戮,绝口不提的罪行,他多想上去敲开那名飘雪宗弟子的脑壳,看一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这场变故的结局是绝望的,那位主事虽然大公无私,欲判斩刑,但飘雪宗的长老很快便赶到,阻止了东秦律令的施行,丢下句严加训诫后,两人就从大堂的正门走出,消失在拥挤的街道上。 他不怪那位主事,当搬出刺史府和刺史大人的时候,飘雪宗的长老依旧不为所动,那一刻,他便知晓这场血仇只能如此草草了结,时逢乱世,命如草芥。 中年男子忽然跌坐在凳子上,双目流泪,一口喝下一大碗清茶,“掌柜,酒,给我来坛好酒!”他大叫着,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茶怎么能解愁忘忧,唯有醉人的酒才可以。 圆头圆脸的茶馆老板赶忙招呼,“客官,我这里是茶馆,又不是酒楼,哪里来的好酒。”看着这中年男子,他隐隐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同样的举目无亲,同样的报仇无门,尘世中每一个踽踽前行的小人物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悲伤或喜悦,精彩或平淡,都是他的一生。 那中年男子刚想发作,门外便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你要好酒,是吗?” “不错。”中年男子随口答道,旋即才发觉是外面之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人身着白衣,腰间悬剑,面带浅笑,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提着一坛子酒,缓步走了进来。 来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岁左右,他一踏入茶馆,众多茶客就觉得迎面吹来一阵冷风,门口那汉子离得近,更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好酒在此。”白衣青年站在门口,随手一扔,隔着数丈的距离,那酒坛便稳稳地落在中年男子桌上,“恕我招待不周,阁下自饮自酌吧。” 那中年男子也不客气,拍开泥封,用刚才的茶碗倒了满满一碗,仰起脖子,一口闷下去,冰凉的酒水刺激着味蕾,让他顿觉酣畅淋漓。 茶馆内众多茶客都将好奇的目光移到白衣青年身上,这人长得颇为英俊,身形高大,体态修长,腰间的剑鞘与他身上的衣服一样,通体雪白。除了那股似有似无的寒气以外,这白衣青年给人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错。 莫不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出来游历?还是某个宗门的亲传弟子行侠仗义? “真是好酒!”中年男子不管这些,一连喝了好几碗,喝完后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嘴边,朗声道:“敢问这是什么酒?” 白衣青年微笑着回答道:“断头酒。” 刹那间,静得连心跳声都一清二楚,众人愕然看着来人,门外是明朗的阳光,街上是嘈杂的人群,而他们却感受到深深的寒冷,那白衣青年身上的寒气似乎越来越浓郁了,眸子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 茶馆掌柜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笑道:“这位客官里面用茶?”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 冷漠地拒绝让掌柜明白,这人来者不善,他虽有心帮忙,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便缩了回去,只能在心底祈祷着上天的怜悯,举目无亲的孤苦之人,实在不应该再受劫难的折磨。 断头酒?中年男子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迟疑片刻,忽又抬头看向白衣青年,瞪大双眼,指着门口来人,大叫道:“是你!”他终于认出了来人的身份,那一日在大堂,此人跟随着那名飘雪宗的长老一同前来,带走了杀他全家的凶手。 飘雪宗的人! “断头酒已喝,你该上路了。” 话音落去,白衣青年将负于身后的手探出,将门口那汉子桌前的茶碗拿起,里面还有半碗茶水未喝,眼神一凝,手腕一抖,茶碗嗖的一声如离弦之箭,直冲中年男子的面门。 茶水,一滴未漏。 凉州诡事 第八十五章:夺剑 三言两语之间,便要取人性命,半碗清茶本是凡物,但此刻却化身杀人利器,倏忽而至,不让人有半点多余的反应,那中年男子自然没有躲开,恍若呆滞地看着那个茶碗冲来,携着一股晦暗的灵气,皮肤略有些生疼。 砰的一声,半碗清茶溅出几滴,落在了那中年男子面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连人带凳后撤几步,一脸惊慌地看着桌子上方。 众人寻声而看,那盛着一半茶水的茶碗碰在了另一只茶碗上,碗沿都碰出了几个小豁口。 两只茶碗在桌子上方抵在一起,宛若两头发飙的公牛正在角力,左边一只盛着半碗清茶,右边一只则是满满的一碗,虽然已溅射出十几片碎小的瓷片,但碗中的茶水却不曾溅出一滴。 茶馆内,众人皆屏息静气,目光逐渐灼热地看着那两只茶碗,俗世之人,最多也只见过几个变戏法的,像这种修炼之人的手段,他们并不多见,因为平日里一旦见到,大多是非死即伤的结局。 白衣男子先是吃了一惊,心中暗讨小小一间茶馆,竟会遇见这等深藏不露之人,他没有撤手,反而是加了一把力,一股白色的灵气悄然间蜿蜒而出,将左边的茶碗包裹起来,再一动心神,灵诀便飞速运转起来,声势陡然间添了几分。 面对他如此手段,右边茶碗未动分毫,既不进也不退,碗中茶水如被冻结的冰块,不兴波澜,光滑如镜。 他还未找见那人的位置,当下心头一沉,左手并指,向前踏出一步,遥指茶碗,轻轻一点,恍然间有铮铮剑鸣传出,那半碗清茶开始激烈地晃荡,茶水溅出,滴落地上时发出啪啪的声音,仔细看去,这些水珠在滴落的过程中已被寒气冻结为一粒粒小冰粒。 可是右边那只茶碗依旧未动分毫,稳如磐石。 白衣男子神色一冷,视线越过争锋的两只茶碗,看向后方靠着墙壁的那一方桌子,桌边有两人,一男一女,女子身着半见之色的衣衫,明眸皓齿,肌肤雪白,初看第一眼,会觉得这是一名清雅灵秀的女子。至于那名男子,身着青衣,年岁不大,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坐在方桌旁,手执一双长长的筷子,正在跟那名少女比划着什么。 怎么会有人喝茶的时候用筷子呢? 少女绷着小脸,玉手中牙筷斜着刺出,偷了个破绽,前路顿时无阻,正欲点中目标,却难再进一寸。她手腕一抬,避开来袭的利器,反手自下往上挑出,眼看将中,却被对方以毫厘之差躲过,失去耐心的少女不在恪守于方寸之间的争夺,一把抓住少年的手掌,青衣少年一愣,抬头看向少女,却见后者狡黠一笑,另一只手猛地刺出,轻轻点中他的手腕。 “我赢啦!” 凌风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兴奋的少女,一手抓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用筷子点中他的手腕,破局之法竟会是如此的“巧妙”,他在刺史府晚宴上怎么没有想到呢? “愿赌服输,这碗归我。”他笑着将苏抹月面前的那碗清茶移到自己面前,这间小茶馆的茶水带着一点淡淡的霉味,在刺史府中生活了五年之久的苏抹月自然是喝不惯的,她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女,但刺史府向来没有克扣这些人伙食的传统。 现在,凌风的面前多了一个茶碗,但总共也就这一个。 两个人来茶馆喝茶,自然不可能招呼掌柜只上一碗清茶,那么他原本的那一碗茶水去了哪里? 中年男子看着不远处的青衣少年,方才电光石火之间的夺命杀招是被何人破解,他心里已然明了,赶忙隔着几张桌子,弯腰行礼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张某感激不尽!” “咯咯咯,公子,人家叫你前辈哎!”苏抹月听后乐得正欢,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少年,居然被称为前辈,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取个女侠、仙子的名号,也好日后压凌风一头。 “顺手而已,不必客气。” 凌风转向右侧,门口处,白衣青年正全神戒备地盯着自己,他轻蔑一笑,也不多做动作,只是握着筷子的那双手稍稍用力,盛满了清茶的茶碗力度猛地加大了几分,将左边那一只压入下风。 白衣青年哪肯退让半点,再踏一步,一掌隔空拍出。 众人看去,只见两只茶碗一略高一略低,右边的茶碗盛着一整碗清茶,水面平静,碗亦平静,左边的那一只却如病人一般哆嗦不止,茶水咕嘟咕嘟地响个不停,往里看去,只余一个茶底。 砰……茶碗爆裂,瓷片四散,水雾蒙蒙,众人或掩面,或藏桌,各自躲避,却听得一声清脆的龙吟,剑锋刺破空气,寒意更胜之前,顾不得那么许多,众人赶忙又将头探出,试图从雾气之中分辨出个结果。 剑锋停在了青衣少年咽喉处几寸的地方,白衣青年自上往下,先是凌风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庞,然后是略微起了几个小疙瘩的脖子,最后是那一双筷子。长长的牙筷好似一把钳子,夹住他的剑锋,任凭他怎么用力,也无法再进一点。 他的手腕如同被石块压着,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不稳。 凌风身子一侧,放开双筷,阻力瞬消,白衣青年来不及收力,剑锋速度飞快,擦着他的命门而过,他手中牙筷刺出,朴实无华的一招,却是在那一剑还未消退的时刻,白衣青年脚尖用力,整个人也跟着剑锋走偏,这一击同样也在他命门的咫尺之间擦过。 剑锋刺中墙壁,白衣青年便接着这股反力后撤一步,而后挥剑横扫,那一双筷子却如天地灵宝,两者竟迸射出阵阵火花。凌风挡下这一剑,而后以筷作剑,先是点在剑身上,随后又是一夹,没有繁杂的剑招,也没有炫目的灵气,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白衣男子瞬觉这把剑已不再是自己的。 他低喝一声,另一手附上,双手握剑,一抬、一推、一扯,那场景宛若两个孩童正在抢夺一样心爱的小玩具。他已顾不得这许多,白色灵气轰然爆发,剑身上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凝结出片片冰晶,馆内的温度骤然降了几分,离得近的茶客更是感到如腊月寒风吹过,哆哆嗦嗦地后退到一边。 铛的一声起,噔噔噔,白衣青年连着后退几步,青筋暴起的手臂正横于身前,他面色因愤怒而变得通红,已不似之前那般从容,一旦被他人所逼,这些修炼之人的心境也如俗世之人一般,出奇的愤怒早已淹没了他仅存的理智,否则他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对面青衣少年的身份。 可是他没有,他的手中已空无一物,那把剑还在青衣少年的双筷之间,剑柄摇摆着,剑身上的冰晶正在一片片的剥落下去,就像鱼鳞一般。那是当年拜师的时候师父亲手赠给他的剑,白衣青年怒从心头起,凭着一双筷子就夺去他的剑,这是赤裸裸的嘲讽,让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够忍受。 白衣男子吼了一声:“还给我!” 筷子夹着剑身,凌风手腕一动,整个剑身就随之转了半个圆圈,而后脱离筷子,直挺挺地插入白衣青年身后的桌子上,这张桌子,正是之前中年男子的那一张。他神色波澜不惊,淡淡说道:“剑就在那,你要去拿吗?” 他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牙筷,这是一双极为普通的筷子,可以用来夹菜,可以用来挑面,而现在,它可以用来杀人。 局势转瞬间变了天,用这样一件凡物来威胁白衣男子,岂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白衣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紧握拳头,然后又缓缓舒张开来,剑就在方桌上插着,方桌距离他也不过五步,他却不敢立刻转身抽剑,他只能盯着前方,少年手中平平无奇的筷子这时异常夺人眼球,他在担心、在恐惧,他害怕自己一转身,这双筷子就会穿透他的胸膛。 他相信青衣少年有这个实力。 残存的理智终于是占领了脑海中的上风,白衣青年开口,缓缓说道:“年纪不过十六,却能有如此实力,阁下应该就是天宗凌风吧。”如此年岁,实力却这般不俗,几乎可以力压他一头,整个凉州除了烈玉龙,也就只有同样从东天域而来的凌风了。 凌风眉头一挑,说道:“但我却不知道你是雪仇,还是雪恨?”他辨不出白衣青年的身份,这和他来凉州时日不多无关,雪仇雪恨,这是飘雪宗的一对双胞胎,二人同时拜入飘雪宗宗主雪无痕门下,一同修炼,一同生活,因此不管是战斗方式,还是生活习惯,几乎一模一样,常人根本无法区别。 世间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纵然这两人几乎可以算是一体两心,但还是有些许不同,其中最主要的特征就是两人的性格,一个略带急躁,一个稍显沉稳。 凌风跟这两人不熟,哪里会知晓各自性格上的差异。 白衣男子身躯紧绷,眼神冰冷,下一刻却突然露出个笑脸,回道:“你猜!” 凉州诡事 第八十六章:旧戏重演 你猜? 有人声传来:“当然是弟弟了,否则飘雪宗的大师兄这么没脑子,岂不是惹人笑话!” 门外的声音陡然响起,凌风视线立刻移过去,但见那人身着白衣,腰间悬剑,面带浅笑,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提着一坛子酒,缓步走了进来。 这人一踏入茶馆,众多茶客就觉得迎面吹来一阵冷风,门口那汉子离得近,更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一切,都好似已经上演过一次。 就在凌风看着门外来人的那一刻,雪恨偷了个空隙,一个转身奔出几步,伸手就欲拔剑,凌风眼神一冷,手中牙筷嗖嗖两声,破空而出,直冲雪恨的后心。 “哈哈,久闻凌公子大名,今日就让我来会会。”门口那人说话虽然慢,身体的速度却不慢,一剑挥下,将一根筷子斩成两段,但另一根筷子却从他酒坛旁边逃走,感受着筷子上凌冽的灵气,他已追赶不及,只能出声提醒:“小心!” 雪恨抽剑转身,一剑挥下,与门外那人相同的招式,但见那根筷子速度极快,从他右臂下穿过,避开他这一剑。 时间仿佛被凝止,当众人的视线看去,那根筷子穿过左手指缝,正中雪恨胸膛中央。 没有痛苦的哀嚎,也没有鲜红的血液,只有看上去毫发无损的白衣青年。 雪恨缓缓地将左手抬起,那根筷子就被他夹在指缝之间,只探出了一个头。 他抬眼看向青衫少年,收起了一切的多余表情,脸上只有满满的凝重。 瞧见雪恨并未有损伤,雪仇悄然松了口气,转身看向一脸平淡的少年,不禁感慨,凉州年轻一辈虽说一向都是针锋相对,但彼此间的境界和实力相差不大,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但那一日,烈玉龙来到凉州,彻底打破了这个平衡的局面,这位年仅十四岁的炎神殿麒麟子可谓是绝世的天骄,力压凉州所有年轻弟子,宛若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可是现在,这座高山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有一座更高的山峰耸立于前。高山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一座,但绝望和无力却依旧和之前一样,一个年岁远小于他们的武者,战力却稳压他们一头。 心比天高,却不知天外有天,终其一生,都始终要在别人的光辉下苟活。 “你是雪仇?”胸膛中蕴藏了一抹杀意,凌风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白衣青年,他很想知道,自己和对方究竟有什么样的恩怨,以至于后者要买通乌漠河上的河盗,对他下毒手。 可是这个问题不可能说出来,因为就算他说出来,对方也会立刻撇清干系,表示这是有人栽赃陷害。这套说辞雪仇雪恨一定很熟悉,既然他们想要将罪责推到炎神殿身上,那么自然也会有人把罪责推到他们身上。 “不错,阁下之名,我也早有耳闻,今日幸得一会,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我很有名吗?” 雪仇大笑,道:“能够斩杀烈玉龙那等绝世天骄,在凉州,阁下恐怕不只有名那么简单。” “哦,可否细说。”凌风眉头一挑,这些都是雪仇的恭维之语,他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他确实很想知道“不止有名”又表现在哪些地方,如果是雪仇瞎编的,他也正好得到一个借口,事后解释起来他也能占个理字。 尽管府中薛神医再三嘱咐,戒骄戒躁,尽量不要动手,不过略微施惩戒他还是能办到,他是病人不假,可如果谁要把他当成废人,他会用手中的剑来做回答。 “哈哈,自古美人爱英雄,阁下意气风发,深得佳人青睐,若能成全一段姻缘,也算是流传后世的佳话了。” 这话是不是一种恭维,凌风不知道,但他能感觉到雪仇在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满脸都是笑容,但这笑容背后却隐藏着某种异样的情绪,是嫉妒吗?他暗自摇头,一位飘雪宗的大师兄,应该不会去嫉妒他的这份名气和所谓的“佳人青睐”吧。 那又会是什么呢?他想不明白,或许就和他想不明白他们二人雇佣河盗截杀他一样,不过总归会有一种合理的解释,就算是缠绕在一起的丝线,也终究会有寻到线头的那一天。 “酒不错。”凌风突然说道。 雪仇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他左手的那坛子酒还未开封,但刚才那根筷子从酒坛旁边划过的时候,将一侧的泥封蹭去一段,此刻,正有淡淡的酒香从坛子里飘出来。 醇厚,悠长,绝不是一般的酒。 “凌公子若是喜欢,这坛酒就当作是雪恨之前鲁莽举动的赔罪礼了。”言毕,雪仇站定身形,手一伸,酒坛子就在一股灵气的托举下,缓缓地落在了桌子边缘,坛子底部一半悬空。 “君子不夺人所爱,再说,你我皆是修炼之人,何必在乎这些虚礼。”凌风冷笑一声,并没有出手扶住那个酒坛,雪仇这种身份的人,居然也会耍这些小心思,看来与那些他们鄙夷的俗世之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嘛。 自以为高高在上,结果到头来也是满身红尘。 雪恨从后面走来,两人一人稍前,一人稍后,站位颇有讲究,隐隐有一种两身一体的感觉,若是对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出手,都是直接面对两人。他左手还捏着那根筷子,轻轻一抖,筷子迅即而出,随后跌落在凌风的桌上。 “这是你的,还给你。” 凌风随意的瞟了一眼那根筷子,上面已经布满了晶莹的冰霜,这是怒火被压抑的后果吗?可惜,只要今天他在这里,雪恨的这份怒火就只能乖乖的呆在胸膛中,他绝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俗世之人,而且这个时候,雪仇想来也应该不轻松吧。 他冲着两人轻轻一笑,道:“两位若是没有什么事,就不要打扰我喝茶了。” 逐客令已下,雪恨虽感不对,但也不明所以,正欲转身离去,还未抬脚,却见身旁的雪仇愣住不动,他仔细看去,雪仇的额头已布满了密密满满的汗珠,太阳穴边青筋暴现,正死死盯着那一坛酒。 那坛酒他已经送出,难不成是反悔了? 桌子边缘的酒坛正处在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它的一半悬在桌外,口子朝外倾倒,眼看随时就会掉下桌子,摔在地上,此等将倾之际,酒坛却保持一个诡异的状态,明明应当摔下,却依旧稳如磐石,仿佛这个酒坛和这方桌子是一体而成。 又是一场无形的争锋,在这个酒坛上,雪仇的手段比之雪恨还要隐蔽几分,狠辣几分,茶馆内的众人根本无法发现,唯有寥寥数人才能看出其中的凶险。 茶馆老板早已躲在了柜台后面,后堂门口的帘布被掀起一条缝,隐约可见一道妙曼的身形。苏抹月似乎并没有太多担心,她对凌风的实力一向都比凌风自己还要自信。 酒坛死死地钉在桌子边缘,胜负已经分出。 “阁下好精妙的灵气控制,在下佩服。”先开口之人气息有些不稳,僵硬的身体还没有从刚才的对抗中缓过来,雪仇不着痕迹的拭去额头的汗珠,拱手行礼道:“今日一会,雪某获益良多,后会有期。”他并不经常往外送东西,不过凌风显然有资格收下他这坛酒。 雪仇雪恨两人的离去让整间茶馆变得轻松不少,青衫少年虽然深藏不露,但至少不像飘雪宗的那些人,动辄就要取人性命,身怀如此修为,却能隐于俗世之间,这让众人都悄悄地把目光移向凌风,暗自猜测那个所谓的天宗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宗门。 门口那汉子拔着脖子,几乎快要凑到隔壁桌上,那中年男子则是走了过来,当众感谢。 “顺手而已,不必客气。”凌风只得将已经说过的话再说上一次,他心里能明白这人的心情,劫后余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当年在乌漠河边,那名被追杀的听雨轩弟子被他和祈君欣救下后,也曾是这种心情。 说起来,这应该是他第二次从这对双胞胎手中救人了。 “公子,这坛酒你一口都不能喝。”苏抹月双手抱起酒坛,往桌子中间靠着她这一面移动了一下,她记得凌风现在还是重伤未愈之人,不宜饮酒,此次出来之前,祈君欣也把他拉到一旁特意叮嘱她。 飘雪宗大师兄手里的酒,当然不会太差,不然怎么对得起这重身份,不过这些都和凌风没有关系,他确实有些嘴馋,只是看到苏抹月警惕的眼神,也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同意她的提议。他又不是什么嗜酒如命的瘾君子,确实犯不着不顾一切地贪图美酒。 到时候再把苏抹月这个小丫头惹哭了,大庭广众之下,他又要如何安慰呢?他安慰人的技巧一向都不怎么样、 “掌柜,再来一碗茶。” 凌风干坐无聊,只能再叫一碗茶,想来看着美酒饮茶,这茶水也当别有一番风味。 他的余光瞥见后堂门上的帘布,稍稍抖动,暗示着刚刚有人在这里。 凉州诡事 第八十七章:清剿行动 凉州居民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几日城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大队的士兵驻守在街道巷口,城门处的盘查严格了许多,就连宵禁这种从未在凉州地界出现过的东西,这几日也粉墨登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人自危,家家囤粮,商贩皆息,门户昼闭,行人殆绝。 初春时节,万物竞发,生机勃勃,本来是生灵复苏的时节,凉州却上演了一幕绝对的冰冷,就在朱雀街上,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过,他大约只有一个人形,因为若要仔细看去,除了那只眼睛和嘴巴以外,整个脑袋上已经不剩其他器官了。 他的一条腿已经被砍去,左腿上刻着几道深深的伤痕,翻出了白骨,那柄长枪在他的右手上拄着,暂时代替了不知所踪的右腿,他就这样一晃一拐,从另一条街道跑到了这里。 夕阳下,冷风中,浑身是血的男人就这般赫然出现在朱雀街上。 如你所愿,他在逃命。 身为森罗殿的杀手,以往都是他看着别人逃命,而现在,他也终于要体验一次濒临死亡的滋味。 这本是一条死路,朱雀街上的守卫力量是何等的严密,当这道浑身是血的身形踏出第一步,训练有素的东秦士兵便挥戈袭来,将他的前路封死,他无法回头,身后的箭矢急速射来,嗡的钉在了地上。 濒临死地,他的咽喉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牙齿咯咯打颤,舌头僵硬无比,呼吸极为困难,没有人不会畏惧死亡,即使是一个整天和死亡打交道的杀手。 死地在前,追兵在后,深深的绝望笼罩在他的心头,长枪重重落下,与青石板相碰,溅出一阵火星,他停下了脚步,那只还有一丝亮光的眼睛透过血污,惊恐地看着围起来的东秦武者。 “投降吧。”身后一名士兵高声喊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哈哈哈,投降?”那道满身是血的人仰天大笑,脸部的肌肉僵硬的配合着,舌头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来,含糊不清的说道:“你几时见过森罗殿的杀手投降!”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但他不必遵从刺史府的安排,还有另一条路可以选择。 这个人突然抬起左手,伸出两个手指,闪电般刺进了自己脸上还剩下的那一只眼睛,刹那间凄厉的哀号响彻整条街道,他浑身抖如筛糠,右手快要握不住那杆长枪了。 “他要自杀,快,拦住他!” 有人惊呼道,而后抢先一步出手,手中兵器眨眼间就刺中那人抬起的左手手掌,那人痛苦地大吼一声,手上的动作稍慢,趁此时间,他欺身而近,以灵气附着于枪尖,卸去那人的左臂。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涌出,他还来不及用灵气封住这名杀手的伤口。 余下几人也反应过来,出腿、伸手,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那人的躯体,随后先前第一个出手的士兵收枪,挥掌便上,灵气自掌中涌出,侵入那人的脑海中,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再看那人,只见他顿时如提线木偶一般,不吵不闹,不言不语,神情呆滞——如果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神情。 那名领头的士兵转过身,轻舒一口气,拍掌而笑。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一个活着的森罗殿杀手可比一具尸体值钱,这个准则不仅适用于森罗殿的客户,也适用于森罗殿的敌人。刺史府不会是森罗殿的客户,那么现在他们所做的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是一场针对森罗殿在凉州分殿的清剿行动,由凉州刺史府最高执政者刺史江负牵头,会同刑司、兵司、明司三司之力,隐藏在凉州的森罗殿杀手被他们一个一个揪出,下至不会修炼的俗世之人,上至分殿的副殿主,没有人可以逃出刺史府的手心。 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分殿殿主和残余的几个杀手还未伏法。 展术只是一个小队长,自然不用去考虑这些,一挥手,道:“走吧,把他带回去,找个医师赶紧治疗。”能够活捉一名森罗殿杀手,这原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要是府中那些同仁看到,不知还要多羡慕他。 后面几人将大约还有个人形的杀手抬起,大摇大摆的跟在展术身后。这几人恨不得招摇过市,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活捉了一名森罗殿的杀手,可惜的是街道两旁并没有居民,时近傍晚,加之这几日城内令人不安的氛围,即使是最繁华的朱雀街上行人也少得可怜。 不过还好,街上没有人为他们叫好,回了刺史府和兵司,同僚们应该会替他们倒上一碗酒,贺此大功。 理想总是这般吸引人,因为相比于现实,它就像一个顽皮的孩童,总是围绕在你的身边,让你常常满心欢喜,却又时时无可奈何,它触手可及,却又遥遥无期。 当那道黑衣身影飘然而至时,兵司的这一小队士兵都未发现任何异样,他们都是军中好手,领头的展术更是得到过兵司主将的称赞,但那黑衣身影境界实在太高,宛若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直到手上抬着的森罗殿杀手突然消失,这几人方才反应过来。 展术最先反应过来,转身便瞧见黑衣身影肋下夹着那名森罗殿杀手,出现在几人的身后,他怒喝一声,“什么人!”话音还未落去,近在几步远的黑衣身影就缓缓消失,再次出现时已是街道的尽头,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展术心头一沉,当街被抢走犯人,这是有多瞧不起他们,纵然他一直不太在乎自己的脸面,但面对这种被人直接啪啪打脸的事情,他断不能就这么咽下这口气。“追!”说罢,他自己一马当先,朝着黑衣身影消失的街道奔去。 “不必了,你们追不上他。” 突然有人声传来,展术几人停下脚步,立刻转身向后看,但见一膀阔腰圆,容貌严肃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见到此人,展术和几名兵司士兵赶忙行礼道:“将军!”来人正是兵司主将赵寄奴,刺史府的最强战力。 赵寄奴随意的看了看前方,街道尽头一闪而过的黑衣身影正是他此行的目标,从城南一直追到城北,没想到这人还挺能跑,带着他这个兵司主将一直遛弯儿,显得颇为潇洒,这让他分外恼火,可惜他的速度没有对方快,只能跟在身后,却无法逼近。 展术不甘心的问道,“将军,我们不追吗?”倒不是他贪功,只是被人家当街抢走犯人,不管对他们几人还是对兵司来说,都算不得一件好事,纵然如今的兵司还不能在凉州横着走,但也不至于没落到这个地步。如果这事传出去,只怕刺史府的威慑都要大打折扣了。 “他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根本追不上,再说了,人都消失了这么久,我们要到哪里去追?”赵寄奴神色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他跟在黑衣身影身后,从城南一路追到城北,兜兜转转,拼尽了全力,现在却突然选择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脱。 “可是……”展术还想再说,却被赵寄奴摆手打断,“放心吧,我们不去追,自然有其他人去追。” 如果将这一场行动看做一场游戏,那么他已经完成刺史大人安排的任务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需要交给那个连他都胆寒的青衣女子,若说刺史府还有一个人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擒下那名黑衣人,那么这个人可能会是他,但必定会是她。 没有见识过祈君欣出手的人太多,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神秘的青衣女子境界高深,战力超群,但究竟有多强,刺史府大部分人,包括整个凉州的强者们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这一战过后,想必你的名字就会传遍凉州。”赵寄奴笑着说道,脑海中却突然想到了那个一直跟在祈君欣身边的少年,那个笑容明朗的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做事却一点也不含糊。时至今日,他依旧好奇陨星之巅上发生的一切,他想知道的不是两人之间的战斗,他是这项计划的参与者,所以对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都很熟悉,包括计划中会出现的各种意外。 他好奇的是凌风是如何鼓起勇气登上山巅,还有暗刃山主人出现的时候,少年不慌不忙地反击。勇气和热血,这都是流淌在生灵血液中的品质,它激励着每一粒不甘于平凡的尘埃走上一条奋斗的道路,最终成为闪耀夜空的星辰。 勇气是一种会被人经常提起的品质,但却绝不是一种常见的品质。 从军几百年,他见过太多怯懦、卑微的武者,上一秒他们还在扯着嗓子高呼着口号,下一秒他们就被鲜血和死亡吓住,瑟瑟发抖,抱头鼠窜,甚至是临阵脱逃,倒戈相向,欲望、贪婪、恐惧……战场上,人性的丑陋会被无限制地放大。 少年显然不属于这种人。 “和祈君欣那个女的倒是一对儿绝配,就是年龄差距有点大,不过无所谓,修炼之人的年岁,本就不能按照俗世的规矩来看。”这位兵司主将站在朱雀街上,旁若无人,自顾自地点着鸳鸯谱,丝毫不理会一旁眼神怪异的几名兵司将士。 展术沉不住气,开口询问道,“将军,我们现在该干什么?”日渐西沉,夜幕即将降临,他们虽然不惧黑暗寒冷,但一直这么站着总归不是个办法,哪怕是去城外,帮村民修修房屋,清剿一下山里的妖兽,也总好过这么干巴巴地立在风中。 “哈哈,你们这次做的不错!”赵寄奴心情极好,走过去拍了拍展术的肩膀,他曾称赞过展术是个可造之才,今日一看果不其然,这次行动中能够活捉森罗殿杀手的只有三支小队,而展术这支小队正是其中之一,虽然最后那名杀手被劫走,但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 带着一个重伤的累赘,想来那人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刺史大人那里领赏!” 几人一阵狂喜,建功立业是每一个从军之人的梦想,奖赏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目的,但能够获得奖赏却是一种切切实实的证明,他们需要证明自己,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证明自己的汗水和鲜血没有白流。 回的时候的步伐和来的时候几乎一样,充满了力量。 行走间,展术突然问道:“对了将军,那个黑衣人是谁呀?” 赵寄奴轻轻一笑,说道:“他就是森罗殿凉州分殿的殿主。” 凉州诡事 第八十八章:神秘女子 刺史府,东苑。 夜色凉如水,月华轻纱覆,随云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高楼的窗户正开着,少年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倚着手臂,呆呆地看着对面,气氛带着一丝孤寂、冷清。对面小楼内的灯还未燃起,房间的主人也没有回来,以往祈君欣都会推开窗户,隔着不算远的距离,跟他道一声晚安。 不过今晚,看样子这声晚安是不会如约而至了。 他平静的脸色突然变了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手指,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揉搓着,漆黑色的火焰慢慢地升腾而起,在他的指尖跃动,宛若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他眉头紧锁,有一种名为恐惧的心理作祟,右手紧紧捏住左手的几根手指,关节泛白,与火焰的黑色反差明显。 额头的汗水密密麻麻,划过鼻梁,顺着腮帮,自下颌滴下,吧嗒滴在了地板上,一双无形的大手摄住了他的后颈,他嘴角的肌肉痉挛,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已经不是第一次醒着做梦,只是每次思绪从现实一步迈入梦境中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害怕。 未知,这原本就是一种最深的恐惧。 黑色火焰从上方的虚空中倾泻而出,如一挂高悬的飞瀑,阻隔了梦境和现实,或许只要他向前踏出一步,进入火幕的后方,便可以找到一个不受天道约束的世外桃源。 那是一个充满光明的地方,没有歧视和压迫,没有战乱和争斗,不必经历岁月的洗礼,不必饱受时间的侵蚀,没有妻离子散的悲伤,亦无家破人亡的残酷。告别绝望,此后,每个人都可以平等地生活,无忧无虑,充满希望。 “不要碰它。”神秘女子的第一句话和前几次一模一样,凌风目露迟疑,将手收回,每次一到这里,他总是会下意识地去伸手触碰这道火幕,脑海中分明有一个声音一再提醒他,但对于未知的事物,有时候好奇能够压过内心的恐惧。 凌风抬起头,视线越过火幕,看着后方那道同样神秘的身影。他猜不到神秘女子的目的,但如果依旧是那一套陈词滥调,就算别有新意,他也不会再多听半分钟。诚然,他对祈君欣并不了解,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轮不到一个来历神秘、极其陌生的女子来说三道四。 心中坚定了这个信念,他并不害怕面对神秘女子的挑唆,只是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今夜月色这么美,怎可为了几句不怀好意的离间之语而错失如此美景。凌风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抚着自己的额头,在不知名的空间内缓慢地踱步,“什么事?” 神秘女子缩在黑暗中,只有隐约瞥见一张洁白的侧脸,“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她的声音有些起伏,似乎蕴含着某种极为强烈的情感,凌风虽然听出了些异样,但却未加留意,对他而言,神秘女子的心思究竟是何已无所谓,反正祈君欣说过,黑色的火焰是灭亡的礼物。 “说。” 他不愿多说一个字,尽管脸上并未表现出嫌隙的表情,但语言之间的态度已经十分明了。 “咯咯咯,倒是我小瞧她了。”神秘女子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少年身边的女子手段当真是了得,她还未来得及拉拢凌风,祈君欣就直接断了她的念头,世间能有这般人物,她一时之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她盯着少年,缓缓说道:“化虫成丝,悲喜自知,这句话你应该不陌生吧。” 抚着额头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而后不知觉的落在了胸口,少年低头看着,神情不悲不喜,没有回答。这算是一种默认,他不想故作轻松地说出这句话,自欺欺人地坦然,到最后只会留下愈来愈深的伤口。 “我有感觉,它要发作了。” “嗯。”凌风沉重的嗯一声,距离上一次发作已经有两个多月,按照这个诅咒的发作规律,下一次爆发的时间应该就在这半个月以内。他眸子中暗淡几分,想到了那股钻心的痛楚,可是最痛苦的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不知前因,不晓后果,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助地等待着屠刀的挥下。 神秘女子轻叹了一声,古之成大事者,皆要历经种种磨难,她见过许多武者,在那股不可违逆的力量面前,生命如夏花一样凋零。这些事情凌风应该还不知道,至于那个叫祈君欣的女子,虽然猜到了些,但并未告诉少年,不然凌风也不会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种黑色火焰的真正面目。 究竟是一场关乎生死的豪赌,还是自取灭亡的游戏,她也不知道。 “你不必疑心,你死了,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神秘女子表示自己并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希望凌风这几天不要陷入不利的局面,诅咒的发作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如果在这一过程中遭受到外界的攻击,少年未必有时间和精力去应对。 “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吗?”凌风抬起头,扯了个笑容,道:“这三年来,诅咒时常就会发作,你大可放心,我有经验的。” “咯咯咯,你所谓的经验,不会就是身上的那些伤疤吧。” 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不过凌风并没有回击,这是事实,就好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浑身的伤痕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至少在别人看来就是如此,他们只会嘲笑孩童的愚笨。凌风也觉得他所谓的经验实在是拿不出手,但有经验总好过没有。 他想起了在陨星城中度过的最后一天,为了清除烈无双暗中使出的手段,他曾将师兄司涯请出去,独自一人留在房内,这并非他不想借助司涯的力量,而是一旦解开他的衣衫,身上便是一道道伤疤,就像大旱之下龟裂的土地,触目惊心。到了那时,他又要如何向司涯解释呢? “我觉得还好,毕竟是我亲身体验后总结出来的经验。”凌风笑得比之前要自然不好,又不是第一次发作,必要的紧张和恐惧过后,只有一颗略带忐忑的心在等着那一刻的来临。他看着黑暗中洁白的脸颊,一黑一白,将女子衬托的更加神秘,道:“要不你就替我祈祷吧。” 闻言,神秘女子咯咯一笑,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两只晶莹的玉臂,在胸口前,双手合一,轻声道:“如果你觉得这样有用的话……我无所谓。愿上天保佑你渡过这次难关,你是……不应在这样年轻的年龄下死去。” 看着正在为他祈祷的女子,凌风笑得很浅,很温柔,他的目光变得缥缈悠远,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间和空间,于岁月当中瞥见了那一抹动人的身影。 “君欣……”他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一刻,他又想到了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子,对修炼之人来说,三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对他而言,这段时间足以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他这几日时常会纳闷,为什么当初要对祈君欣隐瞒心中所想,他既然笃信祈君欣不会害他,又何必以虚言回之。 人性,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 “她对你很重要,对不对?”神秘女子保持着双手合一的姿势,美眸闪着一丝玩味,禁锢自身后,她对少年的感情显得分外有兴趣,一个未曾品味过情爱烈酒的少年,她着实想调侃一番。 “你不会又想跟我说君欣的坏话吧。”凌风突然戒备,语气不善的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经过和祈君欣的一番交谈,他现在总觉得这名神秘女子绝大部分话都暗藏祸心,另有深意。 “人总是要去思考这个问题的,谁也逃不掉。”女子玉指轻点前方,随即一缕灵气宛若箭矢飞来,穿过火幕,被凌风抓在掌中,他问道:“这是什么?” “你要学着去控制它,不然,即使你不听我的安排,也终究会有一天被滔天业火焚成灰烬。”女子背过身,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既然你相信那个叫祈君欣的女子,那么想必她也跟你说了关于我的事情。” 凌风点点头,也不知那名转过身的女子能否看到。 神秘女子说道:“这确实是灭亡的礼物,只要你接受了,就无法托辞掉。” 凌风不忿,问道:“我什么时候接受了?”明明是这个东西不知为何出现在他的体内,怎么能说他接受了呢,苍天可鉴,他连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它出现在你的体内,那么你肯定是接受了这件礼物。” 一件“强买强卖”的礼物,凌风哭笑不得,这就好像你走在朱雀街上,突然跑来一个人把一件物品塞到你手中,说是礼物,还不允许你拒绝,你觉得这可能是天降好运,心中窃喜,低头仔细看去,却发现这是一把带着鲜血的匕首。 血,正从剑尖滴落。 翻手收下这缕灵气,凌风抬头看着黑暗中越来越模糊的背影,问道:“我有个问题。” “说。” 多说一个字都是对她底线的挑战,攻守之势异也。 “我曾在古书中读到过,有灵物诞生后,受天地之理的感召,终而生出灵智,与普通生灵无异,不知你……” “我不是。” 凌风没有意外地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是谁?” 女子陷入沉默,转过身,神色平静,忽然笑颜逐开,道:“干嘛来问我,去问你的君欣啊!” 凉州诡事 第八十九章:逃亡之路 夜,城外,竹林。 月光肆意流淌,如流水,似薄纱,青烟骤然升起,笼竹林,锁青石。 明月高悬的夜空,唯有一两点星光闪烁,地上起伏的山脉,偶尔会传出惊鸟之声,郁郁葱葱的竹林,万籁寂静,四下无人。 明月凌空夜如明,清烟掠地风尤清。 从某一个时间开始,竹林簌簌作响,绵延万里的林子正有几处在猛烈地摇动,竹叶纷纷落下,脚步声趵趵而起,若此刻站在高山上向下看,便能看到一道黑影穿梭在竹林内,身形之快,宛若闪电。 竹海翻滚,声音越来越大。 以他的境界,本不可能弄出这么大的声响,破开壁垒,横渡虚空,对他而言自然是雕虫小技,随手可来,即便是长途跋涉,落脚无声,气力维持平稳,同样不在话下。 只是逃亡之际,已顾不得这许多。 他肋下携着一个人,那人缺失一臂一腿,双目已瞎,鼻子已削,鲜血滴落,整张脸上唯有嘴巴还算得上完整,嗫嚅道:“殿主大人,快些放下我吧,这个样子,您是逃不了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回过头,但他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那道身影已经越来越近。 索命而来的身影,死亡逼近的气息。 “不要说话,你的伤太重,还是省点力气吧。”那人赶路虽紧,说话的语气却并不急促,两侧的竹林唰唰后撤,他神情凝重地看着前方,脚下的速度之快尤为更甚。他并非不知道带上重伤之人逃命的后果,只是他实在不忍心放下。 杀手,应该是无情无义之人,森罗殿的杀手,更是不会产生感情的杀人机器,而他,身为森罗殿凉州分殿殿主,在世人的眼中,更是一尊冷漠至极的杀神。按理说,森罗殿的杀手应该就像一件工具,若是无用,弃之即可,但他却出手救下了这名重伤的森罗殿杀手。 是他心中的那一丝怜悯的缘故吗? 清风吹动竹叶,稀疏的月光斑驳洒下,照在唯有一物的脸上,那名杀手吐了一口鲜血,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路逃亡,他又是重伤在身,这会儿已然伤到心肺,生命力正在迅速地流逝,眼前的景物也逐渐变得模糊。 “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殿主脚下用力,速度又增快了几分,他也清楚这名杀手伤势之重,即便能够安全带回,也未必救得回来。只是他不愿放下这人,任其自生自灭,或是被凉州刺史府捕获,榨干身上的最后一滴价值。 “殿主!” “你怕死吗?”殿主突然问道,身旁风声呼啸,但那名杀手听得分外清楚,随即高声说道:“自然不怕!”在朱雀街上,他本来已经陷入必死的绝境中,那些刺史府的士兵一门心思地抓活口,其原因只在于一个活着的森罗殿杀手带来的功业远高于一具尸体。 入了地牢,被利用完后,等待他的最好的结局就是一个痛快的斩刑,若是刺史府的人还不觉得解气,也有可能慢慢地折磨他,暗无天气的牢房,永无止境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了那个时候,干脆利落的一刀,引颈受戮,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恩赐。 如今,他已经多活了一个多时辰,且能够得到殿主大人伸出的援手,他自觉此生无憾,纵然顷刻毙命又有何妨。 分殿殿主回望了一眼后方,语气悲戚地说道:“我眼看着刺史府的人踏平了我的殿堂,残杀我的手下,我却只能独自一人仓皇逃命。既然你我相遇,便是上天可怜我,要我带你一起上路。若只有我孤身一人,又有何颜面再回主殿!”那名杀手努力地抬起头,用已经瞎掉的双眼注视着殿主,顿觉一阵暖流涌遍全身,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一道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一起上路吧。” 那名杀手瞬间感觉一阵冷风自身后吹来,他刚想出声提醒,分殿殿主猛地一个转身,硬生生转了个方向,向群山和竹林的深处逃去。翻腾的竹林中仿佛穿梭着一条庞大无比的巨蟒,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但依旧咬牙前行,不曾放慢一点。 青色的倩影仿佛已经融入到骤然升起的青烟中,缥缈无踪,却又时时出现,和前方两人的距离正在慢慢地缩短。能够成为森罗殿分殿殿主,前方那道黑衣身影的境界自然不必多说,身法的水平也极为出众,她已经追了一个多时辰,但双方之间还是差些距离。 这里已经接近凉州的边界了,再往下追,穿过这片群山便是乌漠河,跨过乌漠河,那人就进入了东天域的疆域内。一旦进入到东天域境内,难保森罗殿不会派出强者前来接应她不能再这么跟在那人身后追下去了,迟则生变,一定要在这片竹林中彻底地解决掉这名殿主。 想到这里,祈君欣心神一动,娇躯的周身顿时光华大绽,照亮了这片竹林。光亮映照出竹叶上的脉络,在地上照出一道道歪斜的影子。 “飞花梦蝶。” 轻喝声传来,分殿殿主暗叫一声不妙,余光赶紧朝后瞥了一眼,却见那道娇躯直接消失在原地,宛若青烟一般了无踪迹。他心头大骇,心知这应当是一门极为高深的身法灵诀,当下挥展可以活动的手臂,如大鹏展翅,掠过挡路的巨石,一头扎进更为幽暗的密林深处。 后方索命女子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没有气息,没有脚步,连让他如芒刺背的冰冷目光也不复存在,但他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反而又加了一把劲,将自己的身法灵诀施展到极致,身体飞速穿过的时候,空间会留下一道比夜色更加黝黑的黑线。那是划破空间后,无尽虚空的模样。 已经感受不到追兵的存在,那名杀手咽了一口唾沫,扯着干哑的嗓子,说道:“殿主大人,我们是逃出来了吗?是不是那人已经放弃了追杀我们?”他不害怕死亡,反正在朱雀街上,他本就抱有自杀的念头,也付诸了行动。可是那是面对绝无逃走希望的死地,如果尚存一线生机,他自然不会去选择死亡这条道路。 没有人不会恐惧死亡,就连森罗殿的杀手也不例外。 分殿殿主苦涩的说道:“没有,我怕我们是逃不出去了。”心头上那股危险得足以致命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他不敢再回头看去,那个动作会使得他的速度减慢,虽然只是减慢一丁点,但却让他分外惶恐,闷着头向前狂奔。高手过招,分毫之差也足以致命,他本就微弱的希望之火如今已似风中残烛,飘摇欲灭。 “殿主,快把我放下!”那名杀手动了动那只还留在身上的右臂,脸上挂着慷慨赴死的微笑,高声说道:“我死了,不过是森罗殿一件工具的损坏,只要再寻一把就可以,但是您不一样,只要您活着,我们就有重建凉州分殿的希望!” “不好意思,这份希望,就由我收下了。” 这人戛然止住脚步,视线中,倩影出现在前方不到十步的地方。声音是如此的冰冷,没有听出丁点杀意,但他们都明白女子是抱着必杀的目的,心中尚存的那一丝希望就这样被掐灭,那名杀手已经完全瞎掉,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可是分殿殿主却看得清楚,那是一道恍若人间仙子的倩影,不沾染半点人间烟火,她清冷的双眸正注视着自己,而后,嘴角缓缓掀起一抹笑意。 他的一只脚刚抬起几寸,便听得女子的话语。 “你不必在逃,以你我之间的距离,只要你敢转身,我便能在顷刻间取你性命。”青衣女子光洁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动用飞花梦蝶所付出的灵气消耗着实不小,不过效果令她十分满意。不到十步的距离,她的剑,刹那间便可到达。 现在,这名分殿殿主只能乖乖地选择她给出的两条路。 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折戟此地。 “你的这道身法灵诀真不错,能告诉叫什么名字吗?”分殿殿主一把将头上的斗篷掀掉,露出那张带着几分苍白的脸庞。这是一张二十多岁年轻男子的脸庞,容貌清秀淡漠,白得像一块刚刚出屉的豆腐,修长的睫毛影在眼睛的上方,眸子漆黑耀眼,目光清澈如朝露。 双手沾满鲜血,令人闻风丧胆的森罗殿凉州分殿殿主,竟然会是这样一位长相清秀,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在凉州,或者说在这世间,森罗殿的殿主和一众高层都被传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形象,更有甚者宣称凡是加入到森罗殿中的,都不是人,而是怨灵凝聚化形,直至修炼出肉身的另类生灵。他们不为天道所容,但毕竟是一条生命,天道便允许他们通过杀害别人从而获得化身为人的资格。 眼下,面对着这名清秀男子,祈君欣嘴角的笑意更胜几分,世间之事竟会是如此的荒诞离谱,将一群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传成不为天道所容的怨灵。鬼怪之事毕竟是无稽之谈,她也从未信过,不过这位分殿殿主的长相确实有些超出她的意料。 她拒绝道:“不能。” 清秀男子问道:“为何?” 她淡然一笑,道:“死人,是没有必要知道这些的。” 凉州诡事 第九十章:月下之战 清秀男子将那名森罗殿杀手放下,安置在一旁的石头上,后者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带着些哀求道:“殿主大人,您快走,不必管我!”只要殿主能走,来日定可以重建分殿,何须与他一起,葬身在这片竹林。不承想清秀男子放声一笑,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只是一件工具,原本……” 工具?清秀男子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这名森罗殿杀手脸色苍白之极,仿佛全身的鲜血都已经流干了,只是他的脸上挂着很美好的笑意,那种直面死亡,希望永存的笑容,如此坦荡,如此平静。 “你不是工具。”这一刻,杀人无数的殿主眼眶竟隐隐有些泛红,本就一群亡命之徒,暂时聚集到一起,拿人钱财,索人性命,他从未想到过手底下的这群人会有如此忠心的一天。 他坚定地说道:“你不是工具,你是我兄弟!” “殿主!”那人身躯一震,眼眶中有鲜血流出。 “怕死吗?” 那名杀手摇摇头,“不怕!” 清秀男子拍了拍那名杀手的肩膀,后者大约只有一个人形,缺肢断腿,双目失明,他心中顿觉得一阵酸苦,杀手……杀手,结果到了最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这就是身为杀手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将别人的生命视如草芥,终有一天自己的生命也会贱如草芥。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那名杀手躺下,祭出兵刃,朝着祈君欣走过来。“你应该知道,束手就擒不是我做事的风格。”他手腕一抖,一柄软剑迎风抖直,剑刃泛着寒光,清脆的龙吟乍响,惊起一大群飞鸟。 就是这把剑,晶莹似白玉,软绵如锦缎,却斩断了无数的坚兵利器,也斩下了无数颗头颅,再坚硬的东西,到了这把剑的面前,也会脆得如一张白纸,经不住多余的一剑。 “这个地方不错,也配得上你殿主的身份。”祈君欣玉手翻覆间,黑白两色的灵气像一尾游鱼,在她的手指间蜿蜒游走,“我与森罗殿的殿主也算得上旧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任你选择一种死法。” 青衣女子从容至极,丝毫没有因为面对的是杀手组织的头目而露出一丝丝的慌乱,她一步一步地走去,距离清秀男子越来越近,下一秒双方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四步,挥剑便能杀上前去。 “从你来凉州的第一天起,我便通知过殿内众人,切不可对你身边的那名天宗弟子出手。”清秀男子竟也没有丝毫紧张,他十分相信,在还未做出选择前,面前的青衣女子不会对他出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我三令五申之下,还是有人为了那点可怜的酬金,暗中违背我的命令。” 祈君欣问道:“这算求饶吗?” 清秀男子摇摇头,说道:“不算,森罗殿的杀手尚且气节加身,杀身成仁,我身为殿主,又怎么能做出拱手而降的无耻行径。”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青衣女子出言打断,“气节?惹人耻笑!” 她玉手一握,漆黑色的剑便显化出来,说道:“杀手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活着落在刺史府手中,只怕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了,为了逃过这样的结局选择自杀,与气节何干!” “随你怎么说,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清秀男子长叹一声,抬头遥望着夜空中那一弯明月,皓月当空,良辰美景,若是能死在这一时刻,也算是这不幸结局中唯一的幸运了吧。“可是森罗殿的存在并非意外,杀手组织存在于黑白两色的中间地带,就像你手中的那两股灵气,一股代表死亡,一股代表生机,我们身为杀手,替好人办坏事,替坏人办好事,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像森罗殿这样的杀手组织必须要有。” 祈君欣淡淡说道:“森罗殿可以有,但你必须死。” 清秀男子点点头,“也是,谁让我们动了那个叫凌风的天宗弟子。”他低头轻笑着,凉州分殿尚未完全建成,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被刺史府踏平,可是外界不会有人知道,分殿被踏平,人员被追杀,这一切事件往上追溯,源头竟然会是那个年岁不满十六的天宗弟子。 荒诞又离谱! “他到底是谁?”清秀男子问道,一位普通天宗弟子显然不可能让祈君欣如此看重,但他又想不通凌风的真实身份。 “你没有必要知道。” 他又笑着问道:“因为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错。” “唉,与你交手,我绝无胜算。”清秀男子颓圮地叹着气,他不认识凌风,但他认识祈君欣,这张精致的脸颊他曾在很久以前见到过,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名森罗殿的中层,跟随殿内长老常驻东秦京师。直到现在,他也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日东秦皇宫爆发出惊天的能量余波,宫阙大阵毁坏者不计其数,众人出屋看去,只见在皇宫的上空,一道倩影正在和东秦的皇帝陛下交手。 双方爆发的战斗实在惊人,一方是睥睨天下的皇族至尊,一方是惊艳绝伦的青衣女子,恐怖的气浪和威压让京师内众多所谓的高手只得全力抵御,颇为狼狈,而半空中,那道倩影已是越战越勇,灵气沸腾,出神入化。 敢公然在京师重地和东秦陛下交手,这份胆气远超众多男儿,他心中激荡起万丈高浪,随即将那道倩影的容貌深深地记下。时隔多年,他没有想到会在凉州——东秦皇朝的势力范围,再次见到那道倩影,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下达不准对凌风出手的命令。 这两人日夜在一起,关系非同一般,若是他们伤到了凌风,祈君欣必然会找他们拼命,他虽为分殿殿主,但论起实力,比之东秦皇帝陛下差距太过明显,他不认为自己能在祈君欣的手下撑过三招。况且分殿还未建成,大阵仍有缺陷,一旦被祈君欣寻上门来,他们连个倚仗的后盾都没有。 事实果真如他预料的朝着最坏的情况发展,分殿被灭,人员被杀,连他这个殿主,殒命也在旦夕之间。 竹林,气氛陡然凝重几分。 漆黑色的利剑已经按捺不住对鲜血的饥渴,祈君欣也不掩饰心中的杀意,缓缓地抬臂,剑指前方那人,说道:“你不必如此丧气,这具身体的实力大不如前,若是拼死一搏,你未必没有胜算。” “你如今的实力,比之以前确实下降很多,但对我而言,依旧是不可逾越的山峰。”清秀男子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手中的软件虽然依旧直挺,但语言间却多了些许不甘,“我虽是分殿的殿主,但也是一名杀手,我曾接过许多刺杀的单子,自以为对这方面还算有些心得。依我看来,刺杀任务的成功,不仅在于刺杀计划的完整,更在于目标人物的评估。” “我曾经调查过你,兵司主将赵寄奴,刺史府的最强战力,但却败在了你的手下。”他自嘲着笑了笑,说道:“我本就不如赵寄奴,与你交手,胜算渺茫。”所以在分殿被攻破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死战不退,而是立刻撤离,并迅速逃亡。这并不丢人,一个杀手,显然是不可能被那些俗世的规矩所束缚,而且,他确实打不过祈君欣。 如若不敌,转身便跑,这就是身为一个杀手最基本的素质。 “这便是你的遗言吗?”祈君欣打算结束这场谈话,和一个将死之人谈论这许多,实在是有些浪费时间。子夜还未过,说不定那个少年还倚在窗户边,等待着她的那一句晚安。 “哈哈,人之将死,其言也多,平日里我从未说过这么多话,也不知今晚是怎么了。”清秀男子洒脱一笑,并不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做他们这一行的,本就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说不定哪个时候,他们就看不到明天早晨的朝阳了。现在,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他果真看不到明天的朝阳了。 他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 他又说道:“待我死后,放过他,可以吗?” 青衣女子摇摇头,然后在清秀男子悲戚的眼神中,缓缓说道:“我无法放过他,因为他已经死了。” 清秀男子猛地回头,却见青石上的那道身影正静静地躺着,胸膛已经没有了起伏,鼻腔间也没有了热气,他的躯体,正在慢慢地变冷。 死亡,已经在悄无声息之间,带走了他。 祈君欣说道:“你也清楚,他受此重伤,即便立刻治疗,也断不可能活命,更何况……” “更何况他一直跟着我逃命,唉,时也命也。”清秀男子决然转身,手腕一抖,软剑迎风而立,嗡嗡作响,“若是我死了,这把剑,请你收下。”他温柔地看着手中挺直的利剑,追忆不止,曾沾染过无数强者鲜血的剑刃,不应该跟随他埋没于万里竹林深处。 他脚下轻轻一踏,暴冲而来。 漆黑色剑刃划破空间,虽是灵气所化,却不输任何神兵利器,青衣女子的速度极快,掌中的剑也极快,只是一个眨眼,那柄黑色利剑就已经冲到了清秀男子的面门前。后者后退半步,稍拉距离,反手刺去,软剑如同一条白色的灵蛇,剑柄轻轻一带,剑锋嘶嘶,虹光闪过,斩断了月光。 纷杂的剑势四散飞舞,将四周大片的竹子斩断,落叶纷飞,于月光下闪着点点微光。几个呼吸间,两人便已交手数个回合,一来一往之间,青色身影与黑色身影招式凶险,直取对方性命。 那柄晶莹的软剑犹如一根飘然若飞的腰带,于黑夜中挥舞,空气、竹叶、黑暗都在这柄剑下,粉碎一地。清秀男子的剑法带着些飘逸,但更多的是直取性命的杀招,朴实无华。 战斗,越来越激烈、凶险,但造成的动静却异常微弱,好似两个完全没有修炼的俗世之人在过招。他们二人已经将全身的灵气注入到每一剑、每一招当中,没有丝毫的外泄,尤其是清秀男子,更不舍得浪费一丝一毫的灵气。 锵——清脆的剑鸣,传遍万里竹林,惊起沉睡的倦鸟。 待两人错开身位,竹影斑驳,月华荡漾,青衣女子缓慢回身,神色平静。黑衣男子却没有回头,脸色惨白,嗤嗤一笑,轻摇着头,说道:“不出所料的结局……”他的话没有说完,只听得噌一声,他身躯一震,随即低头看去,漆黑的剑,从他的胸膛穿过。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这把剑,归你了。” 晶莹的软剑掉落在地上,像一根玉带,纯澈剔透。 他向前扑倒在地。令人闻风丧胆的森罗殿分殿殿主,已死。 祈君欣将剑收回,抬步走过去,捡起那把柔软的长剑,奉于双手,在月光下仔细打量着,只见在剑的一面刻着一行细小的文字:携君之志,功败垂成,唯有一死,可报君恩。 墨渊阁的弟子吗?祈君欣眼神一凝,颇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地上的那具尸体,这一行文字说的是墨渊阁一段很久以前的往事,凡是从阁中走出的弟子,都会将这句话刻在自己的重要物件上。 “若你真的曾是墨渊阁的弟子,那我就能明白你会出手救下他的原因了,你终究还是动了怜悯,而森罗殿的杀手,是不可以有这种情感的。” 凉州诡事 第九十一章:索夜 剿灭森罗殿的行动刺史府进行的很隐秘,虽说有一名杀手跑到了朱雀街上,但在刑司暗地里做了些工作后,凡是看到了昨天傍晚那一幕的居民,都会将那道浑身是血的人描述得天花乱坠。甚至,街边说书的先生会在今早收到一份书信,署名刑司地牢,信件里的内容自然可想而知,刑司的主事们用一种几乎夸张的方式描述了昨晚的那一幕。 一件事情不想被人知道的办法有很多种,最高明的那一种自然是让他们觉得这件事情是假的。 这个道理,凌风是在刺史府刚刚学会的。 关于这个道理是否准确,他无暇去验证,因为就在刚刚,祈君欣交给了他一样东西。 “携君之志,功败垂成,唯有一死,可报君恩。”凌风低声念着剑身上的那一行细小文字,一时不知其意,又念了几遍后,用手轻轻地抚了抚,只觉得指尖像是被火焰烫到了一般,让他赶忙缩了回去。 “没事吧?”身边的青衣女子握住凌风的手指,轻轻地吹了几口气,埋怨自己忘记提醒,少年脸微红,抽回了手,摇头道:“没事,就是稍微被烫到了。” 祈君欣瞅着脸微红的少年,眼神中的戏谑让凌风赶紧转移话题,一把柔软如锦缎,晶莹似白玉的剑,他在之前还从未见过,虽然曾在天宗的书册上读到过,但只限于略知一二,连个具体的实物都未见过。天宗弟子主修天诀,以掌、指、腿、拳所长,几乎无一人能够为他解答剑道困惑,祈君欣虽说一直跟在他身边,但她的境界太高,所言皆是聱牙佶屈。 他只在凉州遇见过同辈的剑修,但这里的剑修也无一人使用这样软剑,故此一见,顿时觉得颇为新奇。 “这把剑,要怎么用?” 剑柄朝上,剑刃却耷拉到石桌上,他随手晃了晃,这把剑果然如腰带一般,真不知要如何拿来使用,总不至于将灵气灌入其中,以保持挺直的模样吧。若是与人交手,体内的灵气尚不足以支撑他战斗,更何谈分出一部分灵气维持利剑。 “将灵气灌入即可。” 回答不出所料,凌风惨兮兮地看着青衣女子,难不成往后就让他用这把剑?他乾坤袋里还有一把品质不俗的利剑,那是当初刚入天宗的时候,小师姐送给他的礼物。在陨星之巅上,那把剑也曾伴他大战烈玉龙,并将这位麒麟子一剑封喉。他虽不恋旧物,但自觉那把剑用起来颇为顺手,如今叫他突然换剑,而且还是一把软如绢布的剑,他的剑诀未必适合。 “这是一把天剑,曾在天剑榜上占得一席之地。”祈君欣拿过软剑,目光上下扫了一遍,缓缓说道:“昔年,匠祖从天渊之地取得一种极为奇特的物质,这种物质流动似水,晶莹透彻,若是遇到奇山怪石,便如神兵利器,无可阻挡。匠祖才能经天纬地,亦不知这是何物,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如果用这种物质打造一把剑出来,绝对是一把别样的利器,甚至说不定还会带动一条全新的剑修道路。” “就是这把剑?”凌风一把拿过,更为仔细的看了几遍,却依旧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凡是天剑,皆是万中无一的神兵利器,就像刺史府晚宴上,飘雪宗宗主雪无痕祭出的葬仙剑,一现真形,便如剑中君子临世,除有异象,更能增强剑修的战力。 他看了许久,最后摇摇头,表示自己难以看出这把剑如何登得上天剑榜。 祈君欣浅浅一笑,继续说道:“当这把剑被造出后,众多顶级剑修都曾使用过,再借着匠祖的名号,它便登上了天剑榜,成为第二十七把天剑。” “等一下,天剑榜不是只有二十六把剑吗?”凌风打断了祈君欣的话头,不解的问道,虽然他的实力境界一般,但身为剑修,一些常识他还是知道的,天剑榜上明明只有二十六把,怎么会跑出第二十七把。 “因为它又被踢出去了。”祈君欣瞥了一眼那把软剑,继续说道:“随着经手的剑修越来越多,当年的一些秘闻逐渐为外人所知。天渊之地的那种物质确实很适合用来打造刀剑,但匠祖却做出了一个极为反常的举动。以往的天剑,除去天地之理孕育而生以外,其余众剑,不管材质如何,工艺如何,皆是在高温中淬炼,锻造,最后成型。” 她看一眼凌风,眼神中多了一丝莫名的意味,说道:“可是这把剑,却并非如此,匠祖所使用的火焰,也绝非世间任意一种,而是……”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眼神中莫名的意味更加明显,看得凌风浑身不自在。 等等!凌风眼睛一亮,左手抬起,轻搓,黑色的火焰跃然指尖。 “你该不会是想说……” 祈君欣点点头,这便是这把剑最终被踢出去的主要原因,一把由灭亡的礼物锻造而成的剑,足以让众多绝世强者避之如劫难,再加上它对剑修的感悟和战力提升都极为有限,相匹配的剑诀更是寥寥无几,久而久之,这把排名第二十七的天剑就被摘除。 自此,天剑榜再次变成了二十六把。 凌风将左手凑近些,黑色的火焰跳动,快要烧到他的睫毛,没有光亮,没有温度,他实在想不到如何能在这样的火焰中打造一把剑,难怪会这么柔软,不会是个半成品吧。 “可是……我要怎么用?” “将灵气灌入其中即可。” 凌风无奈的叹口气,心神一动,掌心灵气涌出,缓慢的注入到软剑当中。过了片刻,他惊奇的发现,这把剑依旧没有挺直,像一个精疲力尽的武者,耷拉着脑袋。他有些尴尬,再一用力,大股的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入,直到后力不济,他绷着的一口气松掉,那把剑才终于挺直起来。 他体内的一大半灵气已经被消耗干涸了。 “君欣,如果以后我跟人交手的时候用这把剑,那么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 “何事?” “记得帮我收尸。” 他站起身,握着这把软剑,尽管已经注入了大量的灵气,但除了保持一个最基本的模样以外,这把剑还是柔韧的。他左手收起那抹火焰,轻轻触及剑尖,然后向左后方拉去,整把剑瞬间就弯出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如果是寻常利剑被弯成这个样子,此刻早已崩碎成数段碎片。 他左手一松,剑身迅速回正,嗡嗡作响,巨大的力量让他一时把持不住,剑身带动剑柄,整条右臂都开始颤抖。他不由得惊呼:“好强的力量!” “试一试!”一边的祈君欣笑着鼓励道:“说不定你就会喜欢上这把剑。” 凌风从凉亭走出,在亭前的空地上站定,随手使了几个平常的剑招,只觉得难以像以前用过的剑那般如臂使指。他深吸几口气,足下运气,稍用力一点,轻喝一声:“惊鸿剑诀。” 剑招和往常一样,无拘无束,恣意潇洒,轻快敏捷,动若海上蛟龙、空中飞凤,静似崖间苍松、擎天玉柱。 只是不过几十招,少年的额上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呼吸一声不接着一声。以往练剑,更多的是一种日常习惯,随心所欲,也不需要过分地留神,但今日这把剑,着实让他生出了一种挫败感。之前是剑随心走,心随剑动,今天,这把剑完全不听他的话,往往是他向前挥,刃向后走,他手腕一抖,剑尖却摆出更大的弧度,完全刺不中想要刺中的目标。 逐渐地,他的剑法凌乱不堪,剑刃的轨迹完全不受控制。 一番折腾下来,凌风收起了剑,半蹲着身子,气喘吁吁,正上方的太阳高悬,绚烂阳光照耀着,他的汗珠反射着亮光。 凉亭中,祈君欣手撑着下巴,瞳若秋水,注视着庭院中的少年。她的思绪恍若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时候,刚刚醒来的少年也如此刻一般,不堪挥动那把沉重的利剑,在东秦皇宫的宫闱中,有气无力地对自己喊话。 “君欣,我怕是不行了。” 思绪被拉回到现实,庭院中,少年扯着干燥的嗓子,又喊了一遍:“君欣,我怕是不行了。” 如果不看说话的时间、地点和人物,绝对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句临终的遗言。 祈君欣起身走了过去,玉手携着衣袖,轻轻地擦拭着少年额头上的汗珠,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很难?” 凌风点点头,脸色有些红,第一次使用这种软剑,剑身柔软,力道不易掌握运用,剑身的挥动的轨迹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跟他交手,他的这把剑能否刺中对方可还是个未知数。 “我倒是觉得这把剑挺适合你。”祈君欣说着,从凌风手中拿过软剑,随意的挥动了几下,道:“你需要摒弃以前的练剑思维,重新培养和这把剑的感情,习练时须精、气、神高度集中,切不可像以前那样随心所动。” 言毕,她便退后几步,在少年面前舞起了软剑。 凌风默默地注视着,在祈君欣的手中,那把软剑如同一根飘飞的裙带,仿佛这世间已没有什么能够约束它,只是随意地使了几招普通的剑招,便让他感觉到一股无拘无束的剑意。他心中顿悟,惊鸿剑诀的特点便是飘逸洒脱,如浮漂掠影,似惊鸿一现,如此看来,这把软剑还当真适合自己。 “软剑不似你之前所用的剑,以抹,拍、轻刺、割为主,你必须舍弃以往的劈、砍、斩,顺着剑身中的这股力量,方才能真正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 手中的软剑飞舞,祈君欣还在给旁边一时看呆了的少年讲解,而后轻轻一动,一声娇喝,“斜阳照影。”剑意编织出一片庞大的世界,借着正午的阳光,晶莹的剑身闪着白光,抖起几个波浪,轻轻一抹,那朵飘落的烟树花应声被分为两半。 “看懂了吗?”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头,虽然最后一剑使的是斜阳照影,但在祈君欣手中,这把剑所走的轨迹与他经验中的几无一致之处,仿佛是一招全新的剑招。 他好奇地问道:“是不是到了你这个境界,什么样的剑都会用?” “差不多吧。”祈君欣将软剑递给了少年,理了理额前杂乱的发丝,说道:“你要知道,剑道的感悟依托于人,而非剑,凡是绝世的剑修,纵然是一根木棍,在他们手里也不输给任何的神兵利器。” “我虽从未用过软剑,但相应的要点却也略懂一二,拿来指导你绰绰有余。” “它有名字吗?” 凌风接过那把柔软的长剑,奉于双手,在日光下仔细打量着。 祈君欣说道:“索夜。” 夜月无踪,索命无形。 凉州诡事 第九十二章:岂有冤屈 第一次练剑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这个问题,凌风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整整一个下午,东苑都会时不时地传来嘶嘶剑鸣,偶尔会在其中夹着几声少年痛苦的嚎叫。来来往往的丫环侍卫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两三成群,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时还会掩嘴偷笑,耳根子都变得通红。 夕阳和清风几乎是同一时间到来的,烟树花被风与剑气吹落,遥遥迢迢的飘落,随后被剑刃抹成两半。 他身上的青衫已被割出了数十道口子,隐隐透着殷红的血痕,还有几个不大的血滴,凌乱的发丝,豆大的汗珠,已经干裂的嘴唇,夕阳下,少年活脱脱一个战败后逃得一命的武者。 “歇一歇吧,当心你的伤势。”青衣女子端来一碗水,拉着少年走进了凉亭。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坐在这里,或是出言指导,或是端茶解渴,又或是静静地注视着少年跃动的身影。她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有些太快了,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夕阳。 少年虽然疲惫不已,眼眸却一片明亮,神采奕奕,喝完水后便又开始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软剑。此刻剑身稍显柔软,却还是挺直的,屈指轻轻一弹,就可听见一阵清脆的龙吟,甚是悦耳。少年的目光随着那摇摆的剑刃,脑袋也左摇右晃,就像中了邪一般,嘴角堆满的笑意表明,他对这把剑十分满意。 从嫌弃到喜爱,他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青衣女子走近,伸出玉手抵在少年的后背,将一股灵气缓缓送入,得到了这股灵气的补充,凌风体内几乎干涸的经脉迅速补满,变得充盈起来。 他依旧盯着手中的软剑,在摸熟了这把剑的脾性后,他几乎不用太费灵气就可以使剑身保持挺直。这把软剑不适合作劈、砍、斩等动作,因此凌风根深蒂固的习惯成为和这把剑合二为一的唯一阻碍。不过习惯是不能在一个短短的下午改变,他需要每天都和索夜练习剑诀,培养两者之间的感情。 对于剑修而言,一把好剑就是一位至亲好友,当你把生命都寄托在剑上的时候,它是一个比你自己都可靠的伙伴。凌风对剑道的感悟还没有达到那个地步,不过面对一把曾在天剑榜上留名的利剑,他没有理由因为自己的习惯而选择放弃。 又是一碗茶水下肚,凌风刚想再耍几个招子,却被一旁的祈君欣给拦住了。 “过犹不及,今天的练习就到此为止吧。”青衣女子将少年按在凳子上,在旁边坐下来,看着少年满脸的不高兴,说道:“况且,你重伤未愈,要是照这个强度练下去,估计不出三天,你就又要天天躺到床上了。” 凌风撇撇嘴,也不出声反对,祈君欣说得十分在理,只是如此契合的一把好剑在手,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晃了晃索夜,猛地一笑,将自己的袖子撸上去,随后心神一动,索夜便逐渐恢复之前的柔软。 可它并没有完全软下去,而是像一条精致的灵蛇,缠绕在了凌风右臂上。 嘶……剑刃掠过他的皮肤,一阵冰凉的感觉传来,还带着略微的疼痛。少顷,他手一放,索夜就缠到了他的手臂上,只余下一个剑柄贴着他的手腕处,衣袖一旦放下,只要他不过分的抬高手臂,外人是很难看到的。 他突发奇想,若是哪天被人暗算了,乾坤袋被拿走,他的手边刚好还有这样一件趁手的兵器,说不定能反败为胜,闯出个名头来。 祈君欣瞧着少年在那里傻乎乎地笑着,也跟着笑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东苑门外走进,垫着脚尖,哼着小曲。这人身后还跟着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祈君欣有些疑惑,杨青龙不在刑司好好呆着,跑到东苑干什么。 苏抹月十分开心的打了招呼:“公子,祈姐姐,我总算是等到了你们休息的时间。”一整个下午,看着凌风在庭院中练剑,祈君欣在一旁细心地指导,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一幕,她不应该出现。 曾经在随云居她跟凌风说过,有一件关于凌风的事情,她心里清楚得很,但他却从未发现。如今看来,她没有说谎,这可能是人的某种直觉,只要经历过,就一定能够感觉到。 “这位是……”凌风看着苏抹月身后的那名男子,眉头微皱,低声道:“刑司地牢的人?”他跟已经死去的赵长风关系不错,时常的见面中,逐渐察觉到刑司地牢的人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气息。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这种气息,好像只要在地牢那个地方呆得久了,身体和灵魂就会被染上这种气息。 莫不是真的有那张红色的血网? 那人抱拳弯腰行礼,“在下,刑司主事杨青龙。”面对着这位手持刺史大人手令的少年,他的礼节万不敢有丝毫的不周,尽管后者不管是年龄还是境界,都要远逊于他。 祈君欣随即意识到什么,问道:“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完了?”那一日在地牢,她亲手将森罗殿高层的灵魂斩杀后,便吩咐杨青龙去调查赵长风的生平之事。倒不是赵长风的死因有什么疑点,只是她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似乎那个已死的主事含着颇多的冤屈。 但愿是她想多了。 杨青龙点头,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册厚厚的卷宗,“不辱使命,这份卷宗里面记载了赵长风的一生,从他的母亲十月怀胎,到昨天有人到他坟前祭拜,由生到死,桩桩件件,未曾有一件遗漏。”整理一个人的生平事迹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他和赵长风都是自小长在凉州,父母何人,家住何处,四邻街坊,亲朋好友,等等这些,他基本一清二楚,收集起来十分方便,故而所用时间只有短短四五天。 凌风接过那册卷宗,双臂一沉,“怎么会这么重!”他掂了掂,不由得感慨,前几天他出入典阁,阅览各种史册典籍,包括上元之乱、听雨轩和东天域联盟的卷宗,这些记载了大事件、大宗门、大势力的卷宗,内容纷纷杂杂,时间跨度长,涉及人物多,其分量居然和眼下这份差不多。 他心中不由得暗道,杨青龙这是把赵长风穿衣拉屎都记录下来了吗? 唉,他叹了口气,一个人不幸死去,这原本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但更可悲的是,他死后也不得安宁,被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扒了个干净。这又是何必呢?不能让那人安安静静地离去?他不解的看向青衣女子,杨青龙此举很明显是受到了祈君欣的命令。 “多谢了。” 青衣女子的逐客令已下,杨青龙本来还想聊几句家常,一位如此年轻的天宗弟子,同时手持刺史大人手令,还想着趁着这个机会拉近一下双方关系。他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日后公子要是有事,尽管吩咐我就好。”退后几步,转身沿着石子路走出东苑大门。 “抹月,你去后厨瞧一眼,让赵姨做点好吃的,公子今天练了一下午的剑,前胸都快贴后背了。” “咯咯咯,我知道啦,祈姐姐是不是又要跟公子说悄悄话了。”苏抹月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左瞧一眼,右看一遍,眼神玩味。 “既然知道,还不快去。”祈君欣玉指轻戳女子光洁的额头,嘱咐道:“记得跟外面的侍卫说一声,不要让人来打扰我们。” 苏抹月行了个抱拳礼,朗声道:“遵命!” 见此情景,凌风顿时来了兴趣,以他对祈君欣的了解,是断不可能做无意义之事,刑司主事杨青龙和他的贴身丫环苏抹月,这两人虽然谈不上什么绝对的可靠,但至少该有的信任还是担得起。连这二人都要被摒退,他能够猜到,青衣女子接下来的话,绝对会超出他的预料。 难不成是查到了雇凶杀人的幕后客户?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谁雇凶在他的汤中下毒。酆竹夹月,连渡过了生死劫的强者都闻之色变的毒药,如果当初他一口喝下去,指不定坟墓中躺着的人就是他了。 他随意地翻了前面几页,不由得暗自苦笑,连赵长风父母是何时认识、相恋、结婚再到生育,老去,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是不是应该感叹一句杨青龙的办事效率和能力。 “我觉得赵长风的死并不简单,或许……”祈君欣显得很犹豫,抬眼看着少年,凌风眉头舒展,心中明白祈君欣的犹豫,说道:“你只管说,不必考虑我的感受。若真的有冤屈或是诡计,作为他的朋友,这份责任和义务理所应当由我背负。” 见到少年明事理辨是非,祈君欣颇为欣慰地轻笑,之前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举动会招致少年的反感。毕竟,让一个已死之人都不得安宁,少年心中那点朴素的观念未必能够接受。 祈君欣沉思着,正在组织语言。本来她是想拿到名单后,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便与赵长风生平遇到过得人一一对比,或许能找出这背后的隐情。可惜虽然森罗殿凉州分殿被刺史府剿灭,分殿的殿主也殒命竹林,但记录了森罗殿每件生意的账簿却被分殿殿主逃亡前销毁,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毁殿杀人,他们最后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索夜应该算他们唯一的战利品了。 “前几日你和抹月一起出府,去了朱雀街尽头的那家小茶馆,我听说当时有一名俗世之人差点被飘雪宗弟子所伤。” 凌风回想起来,点头称是,他记得当时雪恨想要用一只茶碗杀掉那名中年男子,但被自己出手拦下。想起来那名中年男子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全家一十二口被飘雪宗弟子一时兴起所杀,原本是归家心切,结果到头来连个家都没有了。 时逢乱世,家破人亡,连个能够为他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 “他曾经找过一个刑司的主事。” “是找过,听说那名主事行事也算得上公正,听完案情陈述后,当即判了斩刑,不过被飘雪宗的长老所阻。” 祈君欣叹了口气,也替那人感到哀伤,如此血仇,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离去,最后得到几句严加看管的说辞,“你可知他找的那名主事是谁?” “不会是赵长风吧?” 凌风随口一说,看着祈君欣嘴角缓缓勾起的笑容,失声道:“真的是他!” 凉州诡事 第九十三章:夜访茶馆 月黑风高,山雨欲来。 这一方天空中布满了黑云,浓稠似墨水,平日里的皎月和繁星俱不可见,唯有呼呼的风声吹遍天地之间,大街小巷,将暴雨即将到来的消息送到每家每户。 告别了围剿森罗殿时的肃杀氛围,凉州百姓很快又迎来了今年的第二场大雨。 朱雀街尽头,小茶馆。 茶馆内灯影幢幢,老板娘独自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眼神凝滞,茫然无措,风声呼啸,卷起街道上的尘土,几朵被染灰的烟树花在半空中飘荡,肆意蹂躏,无所依靠。 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显得萧瑟凄凉,正如那朵无根落地,随风飘荡的烟树花。以往这个时候正是街市最热闹的时刻,不过今天,看这模样很快就会有一场瓢泼大雨,雨中寻欢那是高人所为,普通百姓可没有那个心情。 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让她募地打颤,转身四顾,将门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无人。 并没有什么人在附近,也没有隐藏暗处的目光,是她自己吓自己。老板娘闭眼养气,只听得耳边呼啦作响的窗户,篷布被扯得撕开了一个口子,她眉头紧蹙,卖布匹的商贩当时一个劲儿地保证质量如何如何地好,结果这才几天而已,被风撕开的口子都能过人了。 这些人的嘴里的话果然都不能信,下次再见到那商贩的时候,她一定要讨个说法。心中赌气所想并未表现在脸上,她仰头望着黑沉沉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从茶馆内走出一圆头圆脸的男子,茶馆老板走到近前,从后面揽住女子的身躯,温柔地抚弄着青丝,“这几天你都闷闷不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自己的妻子就变得忧心忡忡,可是当自己问起的时候,她又会矢口否认。 女子将头靠在男人的胸膛上,低声说道:“还是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件事,近几日我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似乎正有一双眼睛,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现在的肆无忌惮。” 她的身躯轻轻地颤抖,就好像那一日在卧房中一般,盘踞在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犹如泉水涌上来,刺激着她本就衰弱的神经。她在害怕,那些倏忽而至,飘然而去的敌人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他们。 银朔河上令人闻而生畏的诅咒,难道终究会是埋葬他们的坟墓吗? 这个念头让她直发怵,手臂抱着男子的腰身,更加用力。 茶馆老板眼神怜惜,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关门吧。”是非之地,确实不宜久留,本以为躲在俗世之中,就能过得平平静静,没想到风波又起,连心中一个细小的念头都会惊吓到女子。 虽然他从未察觉到附近有人在盯着他们,不过既然妻子已经认定,并为之整日提心吊胆,不如关了门,搬离这里。说实话,看到女子反常举动,他也生出些许心悸,另寻一个好去处,离银朔河和凉州越远越好,那时纵然诅咒再起,也总会被遥远的距离所阻挡。 听出了关门二字中隐藏的含义,女子抬起头,问道:“我们真的要搬离这里吗?”他们二人生于斯长于斯,遭逢大劫的时候也没想过外逃,反而是在凉州城内安了家,隐居于红尘中。现在,为了她没有任何根据的怀疑,二人便要关门离去,背井离乡,她心中隐有不安。 或许是她感觉错了? 男子抚着女子的脸颊,略带责备地说道:“这几天你总是忧心忡忡,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你自己照镜子看一看,现在的你就像是大病初愈,面色泛黄,精神萎靡。” “我们再不搬走,用不了十天半个月,你就要躺到床上了。” 女子将头深埋进男子的怀中,低声呢喃,“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冷风一阵接一阵,女子正站在门口,看着丈夫将外面的桌椅板凳搬回屋里。 “这块篷布扔了吧,以后我们到别处开茶馆再买一块新的。” 女子点点头,“嗯,下次买的时候一定要挑个信得过的商铺,不要像上次,路过的一个商贩进馆子里喝完茶的工夫,我们就买下了这块破布,花了不少钱。” 完了她还补了一句:“这种商贩最没有信誉,走到哪骗到哪!” “好,好,我记下了。” 两人将外面的东西都拿回到茶馆里,女子走到柜台处翻看账本,看一看今天的收入如何,男子则是向外随意看一遍,确信无人后,将门慢慢关上。 茶馆的门并没有完全关上,老板吓了一大跳,只见一只手从外面伸进来,手指修长,挡住了即将被关闭的房门。 风声呼啸作响,屋外暗淡一片,突然出现的手掌让他顿时一个激灵,差点就要叫出来,随即压住心中的惶恐,狠狠咽了口唾沫,凝声问道:“谁……谁在门外!” 他的声音都变了。 柜台处的女子也发现了异样,身躯一震,脸色煞白,门的那一边会不会是那些黑暗中的凶手,银朔河的诅咒,难道终将要把他们埋葬?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很快,门的另一边响起人的声音。 “我想进来喝碗茶。” 带着些笑意的少年的声音,那掌柜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听得出来,这声音正属于那一日出手救人的青衣少年。 门被缓缓推开,少年顶着冷风,站在门口,颇为好奇地看着茶馆内的两人,问道:“吓到你们了?”一进了朱雀街,他便看到茶馆的门正在关闭,这才急忙跑过来,伸出一只手顺着门缝挡住。 “还好,幸亏我胆子够大。”茶馆老板将凌风引进来,在一张靠着墙壁的方桌旁坐下。“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公子还想着到我这里喝茶?” 柜台旁的女子款款行了一礼,转身进了后堂,替凌风烧水煮茶。 “以往这个时间朱雀街热闹得很,我记得你们应该是在一个半时辰后才关门吧。” 茶馆老板也在旁边坐下,陪着少年闲聊,“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常的天气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您瞧这个时候外边的乌云和狂风,估计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是啊,前几天才刚刚下过的。”女子的声音响起,凌风抬头便看见了茶馆老板娘端着一只木质托盘走了过来,将茶碗茶壶一一摆正,还放上了一份凉州特产的烟树花糕,“公子请慢用。” 凌风瞧了一眼,没有动手,茶馆老板等两人正纳闷着,却见少年伸手指了指盘子里的糕点,问道:“这个要另外收钱吗?”这一次他出来的着急,并没有带上乾坤袋,平日里出府有苏抹月和祈君欣陪着,一向都不用他付钱。 他身上只有一块灵石,刚好够付一碗茶钱。 “这个就算我们送公子的吧!”夫妻二人相视一笑,被少年的问题逗乐了。从那一日凌风的出手来看,这位青衣少年显然是某个宗门的弟子,还在刺史府上做客,这样的身份居然如此“吝啬”,想来也只有一种可能:没带钱。 凌风嘿嘿一笑,解释道:“实不相瞒,我现在身上就只有一块灵石,再想多喝一碗都办不到。”这几天他一直都在使用索夜练习惊鸿剑诀,练剑累了,就到旁边凉亭中陪着祈君欣翻阅赵长风的卷宗。以往他都会把乾坤袋带在身边,不仅是里面有灵石和丹药,还有小师姐送他的那把剑,这是他唯一的兵器,肯定要带在身边。 可是换用了索夜后,他就无须再从乾坤袋中取出兵器,此刻,那把软剑正缠在他的右臂。 茶馆老板一个劲儿地大笑,说道:“这一碗之后,就当是我请公子喝茶。” 他另一个被遗忘的身份也是某个宗门的武者,也深知一些年轻弟子心中的傲气,对俗世之人的不屑一顾,这一点,那一天在飘雪宗的弟子上有完美的印证。像凌风这样平易近人的宗门弟子,会因为没有带够钱而打算退掉多余的点心,他在凉州还没怎么见过。 凉州哪个宗门的弟子出门会不带钱呢? 一口茶水下肚,凌风抬眼看了看对面的茶馆夫妻二人,清清嗓子,开始了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 “我第一次来这间茶馆的场景,不知两位可记得?” “这是自然,我记得当时那位胡主事还污蔑我们的茶水不干净。”说起此事,茶馆老板就想在心中狠狠地将胡澜城骂一顿,哪有他这样信口开河,污蔑他们是黑店,在茶水里下了药,谋财害命。“我记得那个时候,公子还出来打圆场,说我们的茶水虽然带着霉味,但干净得很。” “这都怪他。”一边的老板娘瞪了一眼丈夫,对着凌风解释道:“去年有一贩茶的商队路过,来我们茶馆喝茶解乏,这个家伙一看是贩茶的,就趁机上去攀谈,一听价格比凉州城里的便宜将近两成,大手一挥,足足买了数百斤的茶叶,够我们这个小茶馆用上一年都多。” 凌风莞尔一笑,“这不挺好的吗?” “好什么呀!”老板娘气呼呼地说道:“我们后面存放茶叶的阁楼本就不大,根本放不下这么多茶叶。我跟他说,可以把多余出来的茶叶卖给附近的茶楼商铺,省的放在院子里糟蹋,可他偏不听,非要说自己有办法。” “这家伙把多余出来的茶叶称斤、分包,然后就开始四处找地方,房梁上、卧室里、后堂的厨房,还有桌子底下,硬是把那么多茶叶都解决了。” “茶叶的储藏问题是解决了,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公子想必也知道,茶叶这种东西很容易吸湿,吸收异味,存放茶叶的阁楼是当时我们请人特别建造的,新来的茶叶都要放到特制的陶罐里,他这么用纸随便一包,放的位置又那么随意,不出几天,这些茶叶就受了潮,有股子霉味。” 女子没好气地跟凌风吐槽自己的丈夫,凌风则一个劲儿地偷笑,“按理说茶叶受了潮就要扔掉,他又心疼花出去的钱,挑挑拣拣,只扔了一些散碎的茶叶,大部分都被他给留下来,泡给客人喝。” …… 凉州诡事 第九十四章:可疑之人 一番絮絮叨叨下来,时间过了许久,凌风都快记起他来这里的目的。 他是来干嘛的呢? “朱雀街那边的徐锦亦徐老伯,两位应该认识吧?” 茶馆老板点头回道:“当初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徐老伯经常来照顾我们的生意,每天下午都会到我们这里喝上一碗茶,也就是半个多月前发生了那件事,他老人家才减少了来我们这儿的次数,这段时间更是一次没来。” 凌风替对面两人各倒了一碗茶,推到跟前,随意地问道:“这里离徐老伯摊子也不算远,每日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那天赵长风主事吃早点时,不知掌柜是否注意到附近有形迹可疑的人?” 他这话一出,茶馆老板手一抖,碗中的水溅出了一大片。 “额……哈哈哈,有点烫。”茶馆老板扯了个笑脸,颇为不自然,用抹布擦去桌上的水渍,“公子怎么会这么问?”他偷偷地看一眼旁边的妻子,心想道凌风是不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不然干嘛大晚上的顶着这么大的风来他们这里。 这碗茶明天也能喝,就算是他们要搬家,也总得准备四五天。 “人道是茶馆客人身份杂,小二眼力人人夸,我想着这里距离徐老伯的摊子不算远,说不定你会注意到些形迹可疑的人。”凌风叹了口气,一手揉着眉心,一手揉着脖颈,坐的时间有点久,身体都变得有些酸痛。 闻言,茶馆老板与女子相视一眼,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老板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茶馆老板起身去给茶壶添水,女子开口问道:“我听说赵长风是被毒死的,而下毒之人已经被公子所杀,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不知公子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杀手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杀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要把幕后真凶揪出来,以他的血来祭奠赵主事的亡魂。”凌风坐直身子,神情严肃地看着老板娘,说道:“所以,如果两位要是察觉到异样,一定要告诉我。” 少年神情十分诚恳,女子显得犹豫,低头沉思。 凌风不知道老板娘在思考什么,但瞧得这样一副场景,心中暗喜,顶着夜色和寒风,不嫌麻烦地跑来这里,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不知道老板娘会告诉他什么样的线索。 前去添水的老板已经回来了,看到自家妻子低头沉思,又看到少年满是期待的眼神。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替凌风满上茶水,笑着说道:“这一碗不要钱,就算我们夫妻请你的。” 少年称谢,却没有动茶,反而是一个劲儿地看着女子。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凌风实在是有些等不及,出声问道:“是害怕说出来被报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旋即,也不等这两人答话,他继续说道:“如果是前者,不用担心,从你们这里拿到的线索我会严格保密,如果你们要是还担心的话,我可以派刺史府的侍卫保护你们,或者直接把你们接到刺史府中居住。” “当然,如果你们愿意,我也可以送你们离开凉州。不管是东天域,还是东圣域,我都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委托他们帮忙照顾。” 前面的话夫妻俩人还没有多大反应,可是后面的话却让两人突然面露激动。 刚好他们也想着搬离这里,只是一旦到了外面,举目无亲,难免又要吃一番苦头,甚至说不定还会把命丢在那里,如果真的能够得到凌风的帮助,想必这事也会容易几分。 女子压抑住激动地心情,问道:“公子此话当真?” “这是自然。”见到对方意图显露,凌风点头,说道:“我是天宗弟子,你们要是去东天域,可以到天宗的势力范围安家,届时只需报我得名字即可。另外天宗也有本域家族皇朝的弟子,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们打声招呼,总归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当然,我跟东秦皇朝的皇族关系匪浅,如果你们想去东圣域,只需带一封我亲笔写下的书信,到了那边自然就会有人接应。无论如何,帮你们找一个安全的,不被外人知晓的地方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他言辞诚恳,给出的条件也十分优渥。 话音落去,凌风静静地等待着夫妻俩人的回答。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心急,尤其是这两人明显对搬离这里更加感兴趣,从侧面说明他们看到的形迹可疑之人的身份应该很敏感,一旦他们说出来,凉州城就不再是安全之地。 会是谁呢? 飘雪宗弟子?缥缈宫弟子?还是流月阁弟子? 馆外,天色越来越黑,风声越来越大,将不牢靠的瓦片吹下,碎了一地。 今夜,又将是一场罕见的暴风雨。 半响无言,这个时候凌风也不着急,悠闲的端起了那碗茶,轻轻抿上一口,道:“这次的茶水没有霉味,看来那些受了潮的茶叶终于是卖完了。” 茶馆老板憨厚一笑,道:“嘿嘿,专门给公子泡了一壶好茶。” 直到一碗茶喝完,沉思的女子抬眼问道:“我们可以信任公子吗?” “难道我不值得被信任吗?” 两人回想起那一天发生在茶馆内的事情,正是眼前的少年拦下了飘雪宗的弟子,救下素昧平生的中年男子。这一切,茶馆老板站在柜台边,从头到尾经历了一遍,而老板娘则躲在堂门的帘子后面,同样看得一清二楚。 在隐姓埋名之前,他们也曾是某个宗门里的人,像那一日飘雪宗弟子的做派他们见过很多,故而也谈不上有多吃惊,但毕竟是一条人命,恰逢凌风出手,逼退两名弟子,救下那人,也省得他们良心难安。 再想到双方第一次见面,少年也十分和善,不像旁边的胡澜城,动不动就拿权势官职压人。 茶馆老板显然是心动了,凌风经常会到茶馆喝茶,每一次都是他招待,两人虽然谈不上亲密无间的伙伴,但至少也算得上萍水相逢。这么多天,一来二往,他也能感觉到凌风跟那些凉州年轻弟子们完全不一样。 他默默想道,一个能在徐锦亦摊子上不顾吃相、大快朵颐的少年,信任起来也没有那么难。 茶馆老板心中拿定主意,对着身边的妻子说道:“这件事就由我来说吧。” 老板娘点头,道:“嗯,既然凌公子如此诚心,我们也不能不识好歹。” 理了理思绪,茶馆老板问道:“公子应该记得第一次来我这里喝茶时的情景吧。” “当然记得了!”凌风一笑,刚才他还拿这个问题问了对面两人,道:“我还怕你们给忘记了呢。” “那就好,咳咳。”茶馆老板稍显尴尬,低咳了几声,说道:“说来也巧,那天早晨我们早早就开了门,但客人却连往日的一半都没有,我有些着急,就到门外边拉客。” 说着,茶馆老板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身后,凌风和老板娘一起跟了过来。 茶馆老板缓缓将门开了一条缝,顿时一股冷气漫了进来,“公子你瞧,就是那里。”顺着男子手指的方向,凌风的视线穿过门缝,落到了一条小巷子,巷口黝黑,不见半点灯火。 “那天我出来门去招呼客人,正发愁街上没几个人的时候,刚巧就看到那个小巷子口有个人。本来这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大清早的,巷子口站个人太正常了。我一开始也没注意,但后来觉得那人明显有些不对劲,总是会时不时看着某个地方。” “本来客人就少,我就提了一壶茶,到门口的凳子上坐下,一来呢揽客,我发誓我绝对没偷懒,二来嘛,就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想干嘛。我记得那个人看上去很紧张,有段时间整个人都贴在墙上,一离开后,墙上都印上了一大片汗渍。” 凌风揉着眉心,问道:“他是谁?他在那里干什么?”再不提醒,这个故事估计要讲到明天早晨了,他到此又不是来听故事的。若真要听故事,祈君欣讲得可比茶馆老板好多了。 “不知道,但应该是在监视,我看到那人的视线经常会盯着徐锦亦的摊子,而当时老伯的摊子上,吃早点的人正好是公子你和赵主事,还有那个挺漂亮的小丫头。”几人坐回到方才的位置,凌风想了想,茶馆老板口中的那个挺漂亮的小丫头应该是他的贴身侍女苏抹月。 这些细枝末节不值得浪费时间,他问道:“那人是谁?” 茶馆老板和妻子互相看了看彼此,说道:“胡澜城。” “胡澜城?”凌风大惊,仿佛不敢相信,要再确认一遍,问道:“你说的可是刑司主事胡澜城?” “是!” 一个语气相当肯定的回答,凌风脸上堆满了震惊,万没有想到夫妻俩人口中的可疑之人会是胡澜城。那个长相虽然粗狂,但心思细腻,工作能力也是一流的刑司十六主事之一,怎么会是他想揪出来的幕后真凶? 可是如果茶馆老板说的都是真的,胡澜城到底是在监视赵长风,还是在监视他?凌风陷入了沉默,本以为能够拨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他突然想起那天三人离开时的场景,茶馆老板本来是据理力争,但却突然选择闭嘴。现在想想,当时茶馆老板正好说到“我今天早上就看到了,就在我这间茶馆对面的巷子口……”随后就立刻被胡澜城大声喝止,并用刑司威胁。 如今看来,一旦茶馆老板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件事,胡澜城的嫌疑立刻就会增加,甚至说不定会直接按照真凶处理。 良久,他才从沉默中走出,说道:“此事涉及司主事,我不能独断专行,须得禀报刺史大人。至于你们两位,打算何时走?” “公子觉得呢?” “明天一早,怎么样?” “太急了点,我们还要收拾一下,而且今夜大雨,明天或许也是个雨天。” “那两位挑个时间。” “三天后,上午动身。”老板娘扳着手指,充满了向往之情,道:“至于目的地,我们就去东圣域吧,听说东秦皇朝皇帝陛下励精图治,境内正值盛世,百姓安居,黎民乐业,我们这点小本买卖去了也容易安家落根。” 凌风点点头,“好,三天后我来这里送你们,顺便把信一起带来。” 临了出门,凌风突然又折回,嘱咐道:“胡澜城那边我会立刻着手审问,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自己也要小心,明天上午,我会派刺史府的亲卫来这里保护你们。” “多谢公子。” 凉州诡事 第九十五章:走不出的街道 风,一阵接着一阵。 凌风飞奔在宽阔的街道上,脚步飞快,嗒嗒作响。朱雀街距离刺史府并不算远,以他的脚力最多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可是这一次,情况却显得有些不同。 正在飞奔的少年突然止住脚步,站定身体,环视四周。 如果他没有记错,从离开茶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但他脚下的街道,还是朱雀街,靠近南边的街口。他自信他对时间的把握,因而戒备地注意着四周,这条街,有古怪。 仿佛那个南边的街口他永远也到不了。 “奇怪。”少年呢喃了两个字,然后再一次朝着南边的街口飞奔而去。 风吹动了少年的衣衫,寂寥无人的街道显得格外诡异,凌风不奢求能出现一个活人,来只不能化形的妖兽也成。 心里估摸着时间,半个时辰后,凌风停下了脚步。 和刚才基本一样的位置,南边的那个街口就在视线的尽头,他却永远也到不了。怎么回事?他心中大惊,莫不是碰见鬼了! 沉默着看了看四周,一股没来由的寒气直冲心头,凌风一个激灵,猛地转身。 空无一物。 沉默了片刻,他一转身,朝着北面飞奔而去。 熟悉的小茶馆很快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馆内的灯光早已熄灭,凌风走近,透过对不齐的窗户缝,里面黑漆漆一片,让人看了心慌。他正盯得出神,考虑要不要把茶馆夫妻叫起来,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轰……他一颤,猛地回头却见几片瓦片被风吹落,重重地拍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还有几个蹦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舒了口气,左右瞧一眼,无人。 走到门口,少年抬手,敲门,静静等待,没有应声,他没有放弃,继续抬手,敲门,静静等待……重复了几遍,总算有一丝灯光亮起,移动得很慢。 “谁呀?”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惊恐,拖沓的脚步一声接着一声,在凌风耳边响起,比之外面的风声还要响亮。 凌风能听出声音是茶馆掌柜,但这脚步声却显得分外陌生,“天宗弟子,凌风。”规规矩矩的报上名号,馆内的脚步声才轻快了不少,顺带着还有松口气的声响,他低头一笑,今晚已是第二次吓到这夫妻俩了。 苍天可鉴,他绝无这种心思。 门被打开,茶馆夫妻一前一后地相互依偎着出现在凌风面前。 茶馆老板弱弱地问道:“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凌风没好气地摆摆手,道:“别提了,遇见鬼了。” “鬼?”夫妻俩人惊叫,女子往后缩了缩,男子壮着胆子探出头,朝外面看了看,漆黑一片的街道,呼啸而过的狂风,还有面前扯着笑脸的少年,他后背一凉,颤抖着说道:“公子,你别……别吓我们,这清平盛世的,哪里来的鬼?” “你们不会打算让我一直站在外面吧?”少年神情略带些不好意思,说道:“这条街有古怪,而且马上就要下大雨了,我想在你们茶馆里借住一宿,等明日天晴了再回刺史府。”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男子挠挠头,将凌风请进馆内,添了一盏灯,说道:“不怕公子笑话,我们这里并无多余的房间,您要是留宿,就只能睡在馆子里。” 凌风点点头,“没事,凑合一晚就行了。” 男子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女子则去卧房取一床棉被过来,几下的工夫,少年暂时歇息的床铺就弄好了。 临走前,夫妻俩人还贴心地替少年点了一支安神香,生怕凌风一晚上睡不着,对着乌云满天的夜空数星星。 桌子拼成的床铺肯定没有刺史府的舒服,不过总比在外面吹冷风要强,钻进被窝后,紧紧捂了一会儿,也就稍有热气,勉强能扛过今晚。 一躺下,凌风就开始琢磨刚才遇到的怪异事情。 这条街好像是被强加了某种力量,一旦踏入,就很难走出去。他明明一直朝着南边奔走,可是一盏茶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走出去。难道是迷路了?不可能啊,他一路上又没有拐进小巷子里,一直沿着主街前行,怎么会迷路呢? 难道真的遇见鬼了? 他觉得有点冷,紧了紧被子。 这一趟出来的着急,祈君欣去办其他事情,至于苏抹月,估计这会早就睡了,出来的时候也跟守卫的侍卫打过招呼,想来今晚应该不会有人来这里接他。 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凌风缩在被窝里面,不由地苦笑,他参不透这条街上的古怪,黑暗和即将到来的暴雨更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不过与其在黑暗中摸索,他宁愿呆在这间小茶馆,哪怕是昏昏欲睡,也自以为比前者更安全。 或许天一亮,所谓的古怪就会自动消失。凌风自然希望如此,不过即使失算也无大碍,每天清晨,都会有一队刑司的士兵沿街巡逻,最后由朱雀街回到刺史府。届时他就跟着那队士兵,出了事也好有个帮手。 安神香果然有用,不一会,凌风就昏昏欲睡,眼皮变得沉重。 他身躯一震,余光突然瞥见后堂的帘子动了一下。 应该是被风吹动了吧?他心中这样想道,一道白色的身影却撩开帘子,缓缓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凌公子,你睡了吗?” 是茶馆老板娘的声音,凌风无形中松了口气,坐起身子,将那盏灯点亮。“这么晚了,老板娘你怎么还不睡?”微凉的火光照出,女子的脸色苍白一片,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赤着脚。 老板娘站在堂中,目光中充满了惊悚,颤声问道:“公子方才说,在路上遇见鬼了?”和丈夫回去后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这句话。凌风所谓的鬼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和她在这几天感受到的那双眼睛一样,是银朔河的诅咒即将来临? “鬼?”凌风皱眉,不过是自我调侃一句,居然会被人当真,解释道:“鬼倒是没遇见,我遇见比鬼更可怕的事情了。” “什么事?” “不知道。”凌风尴尬地摇摇头,说道:“我本来是想回刺史府,结果怎么也走不出朱雀街,整整一个多时辰,我一直在这里打转。” “你说,这事是不是比鬼更可怕?” 他本想着将此事说完后,老板娘能帮他分析一番。这种事情他在之前从未经历过,一时不知道要如何下手,连个最基本的猜想都给不出来。没想到他这一说,老板娘眼中的恐惧更胜几分,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仿佛她听得到的,不是凌风的声音,而是死亡的脚步声。 “走不出去……走不出去!”女子突然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之间,哭泣着大声说道:“逃不掉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隐藏着极大的信息,凌风敏锐地捕捉到,一下跳下桌子,快步走过去,俯身问道:“‘他们’是谁?”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帘子被一把扯下,茶馆老板也赤着脚走了过来,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妻子,满是怜惜地说道:“不用怕,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我们马上就搬家,好不好?” 夫妻俩人在堂中紧紧相拥,少年后退几步,不去打扰。虽然他很想知道这两人口中的“他们”是何身份,但眼下这个情景,他还是选择在一旁默默地等待外加……学习,学习如何去安慰一个人。 他安慰人的水平一向都不怎么样。 这两人拥抱的时间有些长得出人意料,准确来讲是女子的情绪平复的时间有些长,尽管茶馆老板一个劲儿地安慰,但女子言语和表情散发出的恐惧却是那么地真实,连一旁的凌风都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仿佛她看到了不可名状的恐惧,唯有用眼泪和战栗来表达自己的臣服。 风声减小,忽有一缕月光穿破云层,撒在窗户上。 “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女子破涕为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比较自然。不过凌风能看出,女子笑得很勉强,很刻意,她心中的恐惧并未消散,只是暂时地积压在心底。他看向一旁的男子,既然他能看得出来,茶馆老板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男子柔声说道:“我们回去休息吧。” “嗯。”老板娘拾起眼泪,乖巧地点点头。 茶馆老板抱着女子入了卧房,空旷的馆子里只留下还在发呆的少年。 凌风注意到茶馆老板临走时候的眼神,有些生气,看来是把这个罪责安在了他的头上。少年无奈地摊着手,说起来也确实是他的原因,一句“走不出去”就让老板娘瞬间崩溃。 这句话有那么大的魔力吗?还是说这条街上的古怪,老板娘他们早就知道了? “看来还是明天问吧。”今晚的遭遇让他倍感困扰,心神疲惫,一时间哈欠连天,眼中还挤出几滴泪水。 “今晚难道真的遇见鬼了?” 缩在被窝里,一缕缕安神香飘进鼻腔,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茶馆外,风吹走乌云,皓月高悬于当空,银色的月光洒下,为一排排的房屋披上一层薄纱。 看来这场暴雨无法如约而至了。 不过,如此良辰美景,就连死亡都会驻足观赏,流连忘返。 或许,他还会顺便带走几个迷路的生灵。 凉州诡事 第九十六章:一场大火一场梦 晨曦的阳光顺着窗户缝隙照进,洒在少年的脸上,紧闭的眼帘微动,而后缓缓睁开。 凌风掀开被子,下了地,伸个懒腰,侧耳细听,后堂毫无动静,只能听到几声酣睡声。他轻笑了笑,将被褥叠好,又把两张桌子放回原位,缓缓推开门。本来还想着问一问昨晚的事情,现在看来,这么冒冒失失地打扰人家夫妻,的确有点不地道。 还是送别的时候再说这件事吧。 出了门,朝阳带着一丝暖意,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一阵清风吹过,让思绪略带跳动,一个恍惚,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他缓缓睁开眼,踏上朱雀街的青石板,与昨晚的感觉并无二致。 回望了一眼朝阳中的小茶馆,淡淡的金色中,它是如此的宁静安详,只要那两扇门关上,红尘中所有的烦恼都会被拒之门外,岁月悠闲,时光平和。 他突然想到,送别之际,是不是应该送夫妻俩几坛子酒,刺史府中还存着许多东圣域的水分缘,找个机会悄悄的偷几坛子出来,就当是为他们两人饯行了。 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少,卖早点的摊子还没有开张,凌风本跟着那一队士兵回刺史府,不想直到朝阳将剩下的半边脸都露出,身着黑色甲胄的身影也一直未曾出现。他无奈地垂着头,看来以静制动确实不是有效的法门,面对这等古怪之事,唯有迎面而上才是正道。 正慢悠悠地走着,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几个擦肩而过的行人,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停下后转身仔细的瞧了瞧,那一排淡淡的黑色脚印显现在青石板上,怎么看都有些突兀。 他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这些淡淡的黑色脚印,不像是修炼某种灵诀所导致,更像是某种染料染在鞋底,之后印在青石板上,细细嗅上一口,还有几缕极淡的烟火味。 大清早上,一位少年蹲在街道中央,对着一块青石板发呆,这样的场景很快就让附近来往的行人侧目而视,指指点点,还窃窃私语,说着肯定又是哪家的瓜娃子趁着家里大人救火偷偷溜出来。 凌风也发现了这点,不过也没有过多理会,又仔细瞧了一会,起身辩了辨方向,朝着南边走去。他很快就来到了昨夜驻足的地方,望向南边,只见不远处的街口正有两名刺史府士兵站岗。 他觉得分外奇怪,自从剿灭森罗殿凉州分殿后,朱雀街上已经不需要派兵维持秩序,前几日他也不曾见过那里站岗的两名士兵。带着心中的疑惑,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一步。 距离近了一步。 他又踏出一步,距离又近了一步。 如此反复数十次,他已经能看到士兵身上黑色甲胄的图案。 如此奇怪行为自然又引起一群人的注意,凌风突然感觉自己今天确实挺奇怪的,速度加快了几分,眼见着就要走出朱雀街,身后却突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公子?!” 这是苏抹月的声音,凌风转过身,一道倩影就扑向他的怀中,带着几分哭腔,“公子!你没事吧?”面前的少年自然不可能有事,但她的一双玉手却依旧上下乱摸,生怕凌风会将伤口隐藏起来。 凌风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被行人侧目围观,他勉强抓住少女的那双柔荑,无奈地警告道:“大庭广众,不许乱摸。” 苏抹月抬起头,眼眶已红,噙着泪水,玉臂轻展,而后就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环抱住他的脖颈,埋首于他的胸膛中。 少年身体瞬间僵硬。 来往的行人大都带着笑意,识趣地将目光避开两人,试图缓解少年的尴尬和窘迫。百世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对少年少女单论相貌,也算得天造地合,金童玉女,若是能喜结连理,也算得上好事一桩,说不定他们也能跟着沾沾光,发个财什么的。 至于凌风,他就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想到了一条,少女抱得有些紧,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臂,凌风咳了几下,轻声说道:“抹月,有什么话慢慢说,你先放开好不好。” 少女恍若未闻。 嗅着少女身上的香味,感受着娇躯的柔软,凌风这才注意到,扑进自己怀中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他心头逐渐泛起一丝火热,赶忙说道:“抹月,你勒的我喘不过气了。” 苏抹月松开玉臂,但娇躯依旧紧贴少年,美眸中闪着泪光。 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当你选择主动去担心一个人的时候,你所有的伪装和矜持都会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凌风调侃道:“不就是一晚上没见面,至于这么想我吗?” 也不等苏抹月回答,他继续说道:“昨晚上我跟府内的守卫打个声招呼,就到以前我们经常去的那家茶馆喝茶,本来打算喝完了就走,没想到天黑风大,走了半天走不出去,所以就在那间茶馆借宿一宿。” 这话本来是想着安慰少女,即使他再迟钝也能看出少女神情中浓浓的担忧,但结果却远出他的意料,只见少女脸色突然变得极度苍白,娇躯也变得僵硬无比,眉宇间的惊悸直击她的灵魂,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恐怖,最恶毒的诅咒。 凌风稍稍惊了一番,很快就接受了少女的过激反应。就在昨晚,当他说到“走不出去”的时候,茶馆老板娘也是如此大的反应,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躯,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 “公子,你昨晚留宿在……哪里?” 声音中夹着一丝恐惧,凌风皱起眉头,不解的问道:“就是朱雀街尽头的那间茶馆,我们前几天还去过几次,你嫌弃那里的茶水不好喝。才几天而已,不至于一点都想不起来吧。” 苏抹月募地向后退了几步,颤抖着手,想要去抚摸凌风的胸膛,验证面前的这个少年是否还是往日的那人。尽管就在刚才,她还紧紧地靠在少年的怀中。 凌风一把抓住少女的手,有些冰凉,似乎有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心一紧,沉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抹月点点头,没有答话,拉着凌风朝着北面跑去。 这段路程并不算长,因为苏抹月要带他去的地方,正是昨晚他借宿的地方——朱雀街尽头那间简陋的小茶馆。 这里遍布了黑色的脚印,和凌风之前在街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一些,花纹更清晰一点。 这里已经没有茶馆了,只有一场大火过后残余的废墟。 废墟上还有余火在燃烧,不过很快就被附近的居民和刺史府的士兵扑灭,另外一群人则在废墟上翻翻找找,将残存的木料和砖石搬到别处,向下挖掘。 凌风愣住了,脑海中疯狂的回忆着今天早上的情景。初生的朝阳,淡金色的光芒,还有那一股微凉的风……他曾经在临走的时候回望着这座小茶馆,虽然简陋了些,但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仿佛独立于红尘之外,不受世俗的纷扰。 他还记得昨夜就是这座简陋的茶馆庇护他,免受寒冷和大风的侵袭。那张柔软的被褥,坚硬的木桌,安神香的灰烬,还有后堂卧房里轻微的鼾声,一盏茶之前,这些事物还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而现在,只能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怎么可能? 脑海中的记忆栩栩如生,茶馆夫妻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现实与梦境的相互交融,他摇着头,茫然无措,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他的梦吗?少年缓缓蹲下身子抱着头,低声的喃喃自语。 “昨天晚上,我记得……选择搬离这里,前往东圣域东秦皇朝……曾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监视,那个人是刑司……朱雀街上,南边的街市口就在眼前……在茶馆借宿的那晚,茶馆老板娘说了句逃不掉,这么多年他们终于来了……今天早上我还听到了两人轻微的鼾声……” 苏抹月俯下身体,担忧的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凌风的状况看上去很不好,她心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不仅是因为少年整整一晚未归,更多的是被凌风说的那句话给吓到了“在朱雀街尽头那间简陋的小茶馆借宿一晚”。 良久,凌风逐渐平复了心中激荡的情绪,嘶哑着嗓子问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抹月玉手抚在凌风的后背,送入一股安神的灵气,将后者扶起来,缓缓说道:“大约是在寅时未过,附近的居民被窗外刺眼的亮光惊醒,推开窗户一瞧,就见这间茶馆燃起大火,借着风势,火光冲天而起。他们敲锣集合,派出一两人去报官,其余众人就开始救火,锅碗瓢盆,扁担木桶,尽管后续有刺史府士兵的加入,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方才堪堪扑灭。” 这便是刚才她惊讶和恐惧的原因,夜间起火,直至天明,此地只剩下一堆废墟,凌风怎么可能借宿在这间茶馆里面? “可是我昨晚明明就……” 凌风摇着头,依旧不肯相信眼前的这个事实,那对夫妻不仅同意他借宿,还特意为他燃了一根安神香,那床被褥虽然薄了一点,但还会很暖和,他还答应了要送这两人离开凉州,前往东秦皇朝境内安家。 他目光明暗交替,将数不清的情绪酝酿为一句话。 “这倒是怎么回事!” 凉州诡事 第九十七章:幻境与现实 这场大火来得莫名其妙,这片废墟让少年低垂着头。 凌风一直都处在精神恍惚中,直到刺史府的士兵过来禀告搜寻的结果,跟在这人身后的,是具勉强能看出个人形的尸体。那是一具被烧焦的尸体,血肉已经化为灰烬,附带着几根指骨也被烧成焦炭。 他走近一些,仔细地瞧着,这具骸骨上遍布伤痕,密密麻麻,显然在生机尚存之时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打斗。这些伤痕有大有小,深浅不一,粗细却很均匀,细细感知一番,还能依稀感受到几分极淡薄的剑意,想来与他过招那人,使用的兵器应该是一把比较厚重的剑。 这是一具男性的尸体,根据颅骨的形状,这张脸应当是那位茶馆老板。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事实上今早醒来的时候,他还盘算着送这两人几坛子好酒,少年忍着悲痛,问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那领头的士兵回答道:“禀告大人,没有了。” “难道只有这一具尸体吗?”凌风眉头一皱,就算没有参与这场打斗另一人的骨骸,那至少也应该有老板娘的尸骸。 “是。”那士兵回答,“废墟中的木料砖石还有灰烬,已经被我们完全分拣开来,再挖下去,就是这间房屋以前的地基了,根据兄弟们的调查,基本可以断定这间屋子燃烧完之后,只剩下这一具尸骨。” 清理火灾现场得到的线索实在有限,就算是里面曾留下打斗的痕迹,但是经过一场大火过后,也只剩下残垣断壁,面目疮痍,这具尸骨生前是一名修炼之人,纳灵气入体,体质强于常人,方才没有在之前的大火中化为灰烬。 凌风静静地站在那里,思考着心中解不开的谜团。茶馆老板娘的尸体是不是已经被焚成灰烬?还是逃出生天?如果真的逃出生天,他要怎么才能找到她呢?与茶馆老板交手的人又会是谁?会不会是老板娘口中的“他们”? 还是说,昨天晚上他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他的一场梦。 可是做梦总得有个睡觉的地方吧?这几天那缕黑色火焰安分老实,并没有平白无故地将他拖入那片空间当中,排除了醒着做梦这种可能,他分明记得自己是从茶馆里醒来,起床,叠被,推门走出,这些难道也是假的? 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扑面而来,让他的思绪一时间乱作一团。 他抚着额头,发现自己似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等等!” 少年突然大喊了一声,神情激动,脸颊上浮现出病态的嫣红。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记得是在前段时间,刺史府晚宴之后,他带着苏抹月到徐锦亦的摊子上吃早点,刚巧碰到了刑司主事赵长风。在摊子上,赵长风神情疲惫,精神萎靡,一副过劳的样子,在他的询问下,赵长风特意布下一道灵气,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刑司守灵三卫的士兵会莫名地失踪,过几日又会完好无损地突然出现,但失踪的士兵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失踪。 当时他曾猜测过,或许是什么样逼真的骗局将这些士兵困住,记得苏抹月还提了一嘴“幻境”二字,这种推测他后来也仔细想了想,觉得极有可能。在典阁查阅卷宗的时候,他也偶尔翻了翻刑司送交上来的绝密档案,里面也详细地记载了这些失踪案件。 至于最后给出的结论,和苏抹月的猜测基本一致。 现实与幻境的完美结合,一如他此刻经历的。 他也失踪了!就在昨晚! 可是,他的失踪又是从昨晚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曾与茶馆夫妻达成的合作是不是也是幻境中的交易? 刹那间的思绪闯入他的脑海,一道灵光闪过,凌风飞速地朝着南边奔去。 苏抹月还未反应过来,等到她也动身时,少年的身影已跑出几十丈远,只能在后边高声喊道:“公子,你干什么去?” 看到少年没有理会,她只能跟上去,轻盈的身躯跑起路来,宛若一只蹁跹的花蝶。 凌风停下脚步,来到了昨晚“迷路”的地方。 昨晚就是在这里,他察觉到朱雀街的古怪,南边的街口可望不可及,他一再在这个怪圈子里打转,走不出去。当时在跟老板娘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老板娘的反应十分激烈,嘴里说着“逃不掉了”等奇怪的话。 “公子,这里有什么古怪吗?”苏抹月左右瞧一瞧,只觉得这里普普通通,如果不是凌风在这里停下,她一定会直接走过去,不会有丝毫留意。 凌风点点头,围着这个地方四处瞧看,势必要找出自己昨晚失踪的原因。不过连守灵三卫士兵都发现不了的幻境,他一个中三境的武者,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发现,一点异样的痕迹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奇怪,真是奇怪。”凌风长叹一口气,说道:“昨天晚上风大雨将即,我喝完茶后,便出了门,沿着这条街朝刺史府方向走去。当时我的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也没有留意时间流逝,等到我察觉到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听闻此言,苏抹月一惊,说道:“可是从这条街回刺史府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公子你是怎么走了半个时辰?” “是啊,我察觉不对,便小心了几分,又花了大概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回到之前喝茶的小茶馆,向掌柜夫妻借宿一晚。当时我还以为只是街道存在古怪,等到天明时刻,或许就可以跟着刺史府士兵走出去,没想到存在问题的不仅是街道,还有那间简陋的小茶馆。” 少年无奈地摇着头,大清早就被这样的事情刺激,整个脑子昏昏涨涨。 他手扶额头,转身朝着废墟方向走去,刚走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做。” “什么事?” 苏抹月颇为兴奋,对于凌风安排的任务,她一向都是来者不拒。 凌风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这是刺史江负给他的手令,平日里这块令牌都被他藏在怀中,不敢放在乾坤袋中,生怕哪一天给弄丢了。这本是他小心无奈之举,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如果没有这块令牌,哪怕是他亲自前往,人家也未必认他。“你执手令,前去刑司找到正判姚文,告诉他,立刻将刑司主事胡澜城软禁起来。” 苏抹月神色惊讶,疑问道:“胡主事?”她和胡澜城有过几面之缘,这位心思细腻的粗狂汉子给她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凌风也曾高度评价胡澜城办事的能力,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位办事能力出众的刑司主事软禁起来。 “快去吧,等以后有时间我再向你慢慢解释。”究竟是何人下的手,何人做的局,这些他都不清楚,整件事情也是云里雾里,难见真面目。但那个晚上,茶馆夫妻所说的监视之人无疑是可信的,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接触到的茶馆夫妻应该是真人。 随着少女的离开,凌风独自走在朱雀街上,背影萧索。 他努力地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点点滴滴,每一个细微处也不放过,可是到了最后,除了那条走不出去的街道,他实在是想不到哪里有问题。“唉,看来只能由刑司的主事们来调查了,我的这点能力,实在是有些拿不上台面。” 少年垂头丧气,要说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欣慰的,可能就是对自己失踪心知肚明,不会像守灵三卫的士兵那般,连自己失踪了都不知道。 他又想到了胡澜城,这个在昨晚的交谈中被茶馆夫妻压在心底的名字,还是他提出了条件后才被说出来,赵长风毒发身亡的那天早晨,就是胡澜城带着刑司士兵来到徐锦亦的摊子上,也是胡澜城亲自为赵长风做的死因鉴定,酆竹夹月这个名字,他也是从前者的口中听到。 可是胡澜城究竟是在监视谁呢? 是赵长风,还是他,亦或是那个小丫头苏抹月? 雇佣了森罗殿杀手的幕后真凶会不会是胡澜城,这位刑司十六主事之一的刺史府中层,是否怀着其他目的? 正当凌风百思不得其解,耳边却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以及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越来越大,他逐渐听得清楚,好像是在惊呼什么“雪人”。 时值初春时节,虽然今年的气温要低于前几年,并且还时不时来几场反常的暴雨,但从未出现过下雪天,身后这群人怎么会惊呼“雪人”,难道是飘雪宗那位长老在施展大神通?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转过身去,一道身影扑进了他的怀中。 凌风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怀抱居然这么受欢迎,尤其是女子,前几天祈君欣是如此,刚才苏抹月是如此,现在这道窈窕的身姿也是如此。他无奈的说道:“这位大姐,你走路小心……”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让他一瞬间想起了陨星之巅上喋血的黑甲少年,少年缓缓地低下头,只见怀中的女子颤抖着,浑身是血。 凉州诡事 第九十八章:带血的匕首 原来行人口中的“雪人”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怀中浑身是血的女子,满是吃惊,但还是能说话,可就在他打算说话的时候,那女子扬起了脸,少年顿时惊骇万分,如泥塑木雕一般,大张着嘴,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女子,分明是茶馆老板娘! 不过心中再怎么震惊,凌风也强行压了下去,浑身是血的女子气息微弱,垂垂已危,若再不得到及时救治,恐怕立刻就会一命呜呼。他伸手送入一股灵气,帮女子护住心脉,随后弯腰抬臂,正欲抱起女子,却被后者摇头阻止。 她的状况,她自己最为了解,已无救治的希望了。 “交给……你了。” 朝阳爬上山头,逐渐热闹的朱雀街上,人来人往,少年站在街道中央,呆呆地看着手中老板娘送来的“礼物”。 那是一把带着鲜血的匕首。 血,正从剑尖滴落。 “银朔河的诅咒……青月门……鬼婴。” 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进少年的耳中,虚弱的女子再也无力说出下一个字,缓缓地合上了她的双眼。 少年目眦欲裂,紧紧攥着女子的手臂,忽听得身旁有声音传来。 “公子!”兵司小队长展术带着队刺史府士兵快步走过来,随行的医师从凌风怀中接过浑身是血的老板娘,开始治疗。 “你是……展术?”凌风觉得面前这人有些眼熟,细细想了一番,这才想起数年前刚到凉州的时候,曾在城门口遇见一队兵司士兵,当时他手执刺史手令,展术却以为那块手令是伪造的,下令缉拿,还是刺史大人亲自前来方才解释了这场误会。 “想不到公子还记得我。”展术抱拳行礼,心中倒是想跟凌风好好聊一聊,不过他也明白,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那位浑身是血的女子也不知和凌风是什么关系,还是当以救人为第一要务。 凌风蹲下身子,静静等待结果,虽然他也知道,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老板娘生路已绝,唯有死路可行。 这个脑海中的念头很快就得到了医师的回应,“心脉已断,已经无法救治了。”那人摇着头,连连叹气,身受如此重伤,却还能坚持到现在,全凭那一口气给吊着,一旦那口气呼出,这条命也就到了尽头。 凌风拉起老板娘的手臂,仔细翻看女子身上的伤痕,一边的医师和展术也加入进来,帮着少年查看。 “这些伤痕应该来源于一把厚重的剑,伤口不新,应该是在昨晚被人划出,最致命的一剑在后背,贯穿整个胸膛。” 凌风猛然抬头,只见街道上零散的滴落着细小的血滴,“把她送到刑司,请主事细细检查一遍,看看能不能查出点其他的。”说罢,他便带着展术两人沿着街道上滴落的血滴追踪而去。 诚如刚才医师所言,这是昨晚的伤口,鲜血早已凝固,虽然在跑动的过程中,会时不时有鲜血滴落,但数量极少,两人一路追踪,却经常失去血滴的痕迹,只能返回头重新再找。 一路下来,在温暖的阳光下,两人成功来到一间闲置已久的茅草屋前。 草屋前的血迹比较新,凌风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竟然也属于朱雀街的范围,只不过处于某条偏僻小巷子里。他虽然经常来朱雀街,但除了那条主街,像这样小巷子他从未进来过,这也是昨晚他没有随意乱闯的原因之一,一旦离开主街,他就相当于人生地不熟,到时候别说是破局,只怕越陷越深。 凌风正想着走上前去,却被一旁的展术伸手拦住,他不解的看着这位兵司小队长,却见后者朝他咧嘴一笑,“公子,让我来开门。” “好。”凌风也没有故作客气,展术身为兵司小队长,曾经得到兵司主将赵寄奴的称赞,实力远超他一个中三境的天宗弟子。即便是刨去实力境界不谈,展术也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踏着死人堆走来的,应对突然局势明显比他更得心应手。 展术提神运气,脚步放轻,手执长枪,缓缓靠近。 除去门前的那摊已经凝固的血迹,这间茅草屋显得极为普通,在朝阳的金色光芒下别有一番美好风景,仿佛一座建于世外桃源的修身养性之所。 当展术把手贴在门上的时候,他的神经紧绷,整个身体化身一架杀人机器,高度戒备,稍有不对,便执枪杀将进去。不过预料中的攻势并未出现,直到他把整扇门都推开,里面空无一物,墙壁上挂着几个葫芦,地上连个火炉床铺也没有,只有一大滩的血迹,隐约可以看出一个人形。 展术回头看向凌风,两人眼睛一亮,心中顿时想到了什么,几步走过去,围着那摊血迹研究起来。 “看来老板娘之前就是躺在这里,这些血迹大体上能勾勒出一个人形。” 凌风皱着眉头,问道:“能看出她躺在这里的时候,身上是否绑着绳索吗?” 展术摇了摇头,“虽然看不出来,但依照屋子里面的情况可以推断,女子应该是自己跑进屋子。”他看了看四周,除去这里的血迹以外和他们两人的脚印外,这里再无半点第二人留下的痕迹。门口的那摊血迹虽然凝固,但也没有晒干透彻,他们两人进来的时候,脚底下还是沾染了一些血色。 “我到外面去看看。”展术起身去了外面,凌风独自一人在屋内仔细的查看每一寸角落,边看边敲敲打打,生怕漏掉了什么密室暗格。只是一圈下来,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茶馆夫妻俩人,往日里琴瑟和鸣,形影不离,如今却一个葬身火场,另一个跑到偏僻巷子里的茅草屋静静等死。如此怪异的事情,凌风真希望是街市口说书人招揽客人的奇闻异事。 会是谁下的毒手呢?凌风又一次陷入了这个问题,他记得老板娘曾说过“他们”,这原本是他的切入点,可是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碰见的茶馆夫妻应该不是真的,那么这句话是否可信,凌风并不能立刻下定决心。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在第一次离开茶馆之前,他并未失踪,所以那个时间点之前的事情,应该都是可以相信的,那个时间点之后的事情,是否可信就得两说了。 不过想想也觉得离谱,在第二次进入茶馆后,对于假的茶馆夫妻,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甚至往日里还要相信这两人,难怪守灵三卫的士兵不会发现自己失踪,这种情况下,能发现自己失踪才是个异类。 “如果真是幻境,会是谁建造的,难道是缥缈宫?” “可是缥缈宫为什么要在凉州城建立一个幻境?” “我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这一连串的自言自语注定是不会有人回答的,不过有人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公子快出来看,这里有发现!” 耳边展术的话响起,凌风心头一颤,赶忙跑出去,来到茅草屋的后面,这里有一个小窗户,用铁棍加固。 展术的发现十分有用,这是一堆杂乱无章的脚印。昨晚天气异变,虽然没有下雨,但大风呼啸了将近一整晚,如此狂风之下,这些脚印还能显现出来,连花纹都较为清晰,看来应该是昨夜有人站在这里,透过茅草屋的小窗户,向里看去。 这个人在看什么? 凌风朝里面看去,视线正好落在屋子里那摊血迹上。 两人相视一眼,事情的来龙去脉大体上已经清楚,脑海中开始逐渐勾勒出整件事情的始末。 昨天后半夜,一位神秘人来到朱雀街尽头的小茶馆,潜入卧房,准备刺杀茶馆夫妻俩人。虽然是一间小茶馆的主人,但茶馆老板和其妻子明显不是普通俗世之人,两人与神秘人打斗起来。一番交战后,茶馆老板被杀,而老板娘则逃出一条生路,跑出茶馆,慌不择路下朝着偏僻小巷子跑去。 就在这间茅草屋的门前,神秘人追上茶馆老板娘,一剑刺中后背,贯穿整个胸膛,女子踉跄几步,扑倒在地,神秘人并未进屋,反而是来到茅草屋后方,通过这个小窗户,看着女子咽气后离开,折回茶馆,点起大火。 可是这个神秘人没有想到,茶馆老板娘尚留了一口气,等到天明时分悠悠醒来,想到了些什么,立刻朝着朱雀街上的茶馆跑去,于是便在路上遇见了凌风,交代完那些话后,气散身亡。 “银朔河的诅咒……青月门……鬼婴。” 这就是老板娘临终前交代给他的遗言,此外还有一把带着鲜血的匕首。凌风低头思索,银朔河的诅咒他听说过,也了解过,相传凡是在银朔河边立宗开派的,都逃不过一个覆灭的结局,刺史府神医薛苏方的女儿就是死于银朔河的诅咒。 至于青月门,鬼婴,这个词他在刺史府典阁的典籍中看到过,不过当时忙着查阅其他信息,所以他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也没有过多留心。 难道那位神秘人和银朔河的诅咒有关?正当他心头沉思的时候,地上的鞋印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体,凑近了些,并将一旁站立围观的展术一起拉过来观察。 他怎么觉得这个花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还是展术见多识广,几经思索,方才猛然醒悟,大声说道:“这是东秦官靴的花纹!” 凉州诡事 第九十九章:黎明之前 针对刑司主事胡澜城的审讯立刻展开,这起案件由凌风上报,面对身怀刺史手令的少年,刑司上到正判姚文,下到每一个士兵,谁也不敢怠慢。 大堂内,往来匆匆,乱作一团,究其原因,只有一条:凌风没有直接证据。 他确实从茶馆夫妻那里听到了胡澜城的名字,但这件事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若真要定罪,于理不合。当然,如果真的有目击证人,那么这起案件还有商量的余地,但很可惜,昨晚一场大火,让一切都化为飞灰,两个人证一个死在诡异大火中,一个死在朱雀街上。 死无对证,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就连凌风本人都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对胡澜城采取刑罚。毕竟,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滥用刑罚于一名刑司主事,这不仅有悖于东秦律令,更加会激起刑司其他人的反对。 经过一番激烈讨论过后,胡澜城被暂时关押在刑司的密室当中,等待进一步审理。 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审理就这样结束,虎头蛇尾,草草了事,也让刑司众人心怀怨气。胡澜城身为刑司十六主事,平日里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却在没有一点证据的情况下被关押起来,若不是他们这些人联名反对,恐怕少年会直接对胡澜城上各种严酷的刑罚。 面对刑司内部离心离德的状况,凌风和姚文自然也清楚,前者还好,毕竟除了证据,他拥有一切,后者的态度就很微妙了。一方面姚文是最先知道刺史江负要请凌风来,而且凭借着在东秦京师的关系,他隐隐知道凌风与东秦皇族关系匪浅,故而对于少年的立场,他从未有过怀疑,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凌风年纪轻轻,少不更事,操之过急,好心也可能办坏事,甚至是公报私仇。 如此态度下,胡澜城虽然暂时被收押,但并未进入任何一间牢房,反而是被关进刑司一处修炼密室,外有士兵守卫。这种处理方式,基本上也表明了正判姚文暂时还不相信凌风所言,因为在胡澜城虽然自证清白,但凌风也不能拿出任何一点直接证据,茅草屋外的那一片杂乱的鞋印只能表明有刺史府的人到过那里,但未必会是胡澜城。 不过凌风倒是不着急,他有一种直觉,这件事一定是胡澜城干的,只要将胡澜城暂时看住,他就一定能找到将其定罪的证据。 可是要到哪里找呢?凌风坐在凉亭的凳子上,手里捧着那卷厚厚的卷宗,仔细地翻阅着赵长风生平点点滴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立下豪言壮语,要将胡澜城绳之以法,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有找到半点能够让别人信服的证据。 落日的余晖洒下,金黄色一片,晚风习习,吹动额前的发丝。 手里的卷宗太厚,凌风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和兴趣了解赵长风是怎么一点点长大,所以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卷宗的后面,尤其是赵长风升任刑司主事的这十年时间里。 十年前的上元之乱给刺史府几乎带来了灭顶之灾,兵司全军覆没,唯有一名副将因公外出,留的一命,至于地牢,虽然未被攻破,但基本上也差不多了,因为那个时候,地牢的犯人几乎全跑了,守卫地牢的也只是寻常士兵,守灵三卫都被调来保卫刺史府,听雨轩的叛军自然对这样一个地方没有兴趣。 等到上元之乱结束,听雨轩的叛军被镇压,刺史府清点人数,原来的刑司十六主事几乎死伤殆尽,只余下寥寥数人,于是姚文着手开始从刑司剩余的士兵中提拔精明能干者,赵长风和胡澜城就是在这期间被提拔上来的。这两人都是凉州本地人士,包括编纂卷宗的杨青龙,平日里这三人走得较近,关系处得还算不错。 “十九日夜,张姓男子前去祭拜……” 正想着整件事,凌风不经意看到了卷宗末尾写着的这样一句话,这段文字显然是另外加上去的,毕竟发生的时间就在几天前,可能杨青龙已经打算上交卷宗,突然收到张姓男子祭拜赵长风墓地的消息,于是匆匆在下方又加了一行文字。 所谓张姓男子,凌风是见过的,就是那一日在茶馆中声泪俱下痛斥飘雪宗弟子滥杀无辜的中年男子。当时整件事凌风都已听了一遍,他还想着是哪位刑司主事愿意替这位可怜的无家可归之人做主,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结果又回到了自己身边的朋友身上。 能坚定地站出来为一位无权无势的俗世之人做主,审判罪无可赦的飘雪宗弟子,凌风不由得感叹一句好人不长命,这样一位富有正义感的刑司主事,却死于隐藏黑暗中森罗殿杀手的手下,而且还不是正面的对战,一碗下了毒药的热汤——实在是再随便不过的死法了。 他向前翻了翻,目光流转在字里行间,突然注意到死因报告那一段。 “公子在看什么呢?” 身后突然有女子的声音响起,凌风不用回头也知晓来人身份,叹着气说道:“抹月,你不要老是这么鬼鬼祟祟的出现。” “嘿嘿,是不是吓到公子了?”苏抹月恶作剧般的笑容挂在脸上,走到前面,在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下,随手还提着一个白玉酒壶,两只小巧的酒杯。 “是啊,吓得肝胆俱裂,差点魂飞魄散。”凌风往前凑了凑,接过苏抹月递过来的茶杯,轻抿一口,皱着眉说道:“酒壶里面放茶水,也就只有你能干出这种事来。” 茶水泡得不错,可能是里面加了糖,喝起来甜甜的。 “我能怎么办,公子你重伤未愈,严禁饮酒,不光是薛苏方那个怪老头子,还有君欣姐姐,也再三叮嘱我看着你。我瞧公子一个人坐在这里半天,连晚饭都没吃,这才专门泡了这壶茶。”苏抹月一个人坐在那里,絮絮叨叨,凌风手撑着腮帮,顿时感觉眼前这个少女越来越像那天晚上跟自己吐槽丈夫的茶馆老板娘。他面带微笑,安安静静地听着少女东扯一句,西拉一句,跟自己聊这些天刺史府里面发生的趣事。 听着话语从少女嘴里一句接着一句地往外蹦,夕阳的余晖下,少女脸颊染上一层金色,颇像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当然,前提是没有听到苏抹月正在跟凌风聊的话题。 “公子你也不知道,赵姨做的饭一直是府内最好吃的,她老人家的厨艺之高,简直难以想象。我本来想跟她学几招,到时候做给公子你吃,结果你猜赵姨跟我说什么?” 凌风耸耸肩,“说什么?” “她说这是祖传的手艺,传男不传女!”苏抹月站起身来叉着腰,一把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气鼓鼓的说道:“就算是不想交我,也总得编个像样的理由吧,什么传男不传女,赵姨她自己不就是女的吗?” “一门厨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凌风弱弱的补了一句:“可能人家真的是祖传的手艺,不能轻易传给外人,你也知道,不光是厨艺,甚至还有一些很破烂的东西,也极有可能被当成传家宝。” 苏抹月眼睛大睁,伸出一只手拍着桌子,大声说道:“我又没打算把她那一整套厨艺都学来,我只是学几招够用就可以,她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干嘛动不动就把什么祖训搬出来。” 凌风看着面前嘟着嘴的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常人眼中的大家闺秀都是知书达理,温柔贤淑,而这几个词跟苏抹月一向都不沾边。 虽然苏抹月只是刺史府中的一个侍女,但根据东秦的律令,这些侍女若是被府内其他人欺压,是可以直接前往刑司击鼓鸣冤,甚至东秦京师派来的官员也会把府内氛围作为一项考察要求,所以比起外界,尤其是那些宗门势力,刺史府的规矩无疑是最有温度的。 “随便应付一下?你打算让赵姨怎么应付啊?” 苏抹月扳着手指头,“这个我都想好了,比方说烟树花糕,赵姨做出来的就比我的好吃,她也不用把所有的诀窍都说出来,留一半,只说一半就好了,你说对不对?” “如果真的是这样,赵姨应该并不会拒绝吧。”凌风想了想,以他对赵云如的了解,这位刺史府的管家性格一向不错,待人和善,按理说苏抹月这点小小的要求不应该被拒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赵姨生气了?” 面对少年的疑问,苏抹月心虚的把视线移开,凌风猜得不错,这件事说起来不大不小,原本完全交代就可以,可是她自作聪明,惹得赵云如生气。“之前赵姨做了一批花糕,让我保存在阁楼里,我一个不小心,给全都弄变质了。本来这事不大,可惜,面对赵姨的责问,我告诉她是因为没有放好,飞虫寄生导致变质。” 凌风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苏抹月犹豫了片刻,说道:“实际上不只是有飞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最近下过雨,天气潮湿,导致这些糕点变质。” 她朝着凌风吐了吐舌头,当初因为害怕被赵姨责怪,她就把这个原因瞒了下来,没想到赵云如随后自己查出这个原因,狠狠地批评了她一顿。 凉州诡事 第一百章:子夜挖坟 时近子时,夜深人静,城外某处。 荒草覆没的小道向来是无人问津的,凉州城的百姓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或者说,他们正在努力地忘记,当然,也可能是假装忘记。 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的悲伤与哀痛,鲜血染红了泥土,百里无人烟,连树木花草都几乎绝迹,唯有一两棵从很久以前就存活的烟树还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注视着长眠于此的英勇士兵。 小道上,两道人影紧挨着,一同慢慢的步入到骤然升起的青烟当中。 这条小路并不算长,可两人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方才走到,沉重的脚步印下一个个清晰的鞋印,溅湿了裤腿。 前方是一个类似于门槛的凸起物,凌风一步跨入,身后,苏抹月攥紧凌风的胳膊,也跟着跨入,神色忐忑,瑟瑟发抖。 一进入里面,仿佛就像是到了另外一个空间,浓郁的肃杀之气弥漫在周围,淡淡的血腥味令人闻之作呕,凌风皱了皱眉头,一阵阴风吹过,仿佛还能听到当年战死于此的士兵的嘶吼。 银色的月光下,密密麻麻的坟墓出现在眼前,一眼望去,或高或矮,石碑林立,暗红色的土壤编织出一幅诡异的画卷,仿佛只要侧耳细听,还能依稀辨认出坟墓间的窃窃私语。它们在说什么?会不会是对于死亡的不甘?又或者是生死他乡的悲哀? 凌风不得而知,他瞅了一眼身边瑟瑟发抖的少女,无奈地说道:“这种地方对你一个女孩子来说确实有点吓人,更何况我们还是在大晚上地来这里。所以我在府内就告诉你了,不要跟着来,你偏不听。” 时近子夜,正是夜色最浓之时,听凉州城里面的老人们说,这个时间点,正是一天之中阳气最弱阴气最盛的时刻,寻常那些不肯出来的冤魂厉鬼就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吃掉落单的人。 身为一名武者,凌风自然不肯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但架不住身边有个苏抹月。 他这才发现,原来恐惧这种情感是会传染的,本来心中一往无前的决心逐渐被动摇,感受着身边少女的恐惧,凌风自己也感觉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个,抹月,你离我不要太近。”凌风下意识的拉开和苏抹月之间的距离,他这趟来可是有要事在身,并非只是单纯的祭拜,若是不能拿到关键证据,只怕茶馆夫妻就要白白送掉性命,他绝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公子,我害怕!”苏抹月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贴得越来越近,凌风暗自后悔,当初就应该找个刺史府的士兵陪他一起来,苏抹月这个小丫头,只会坏他的大事。 深吸了一口气,凌风总算是暂时把那颗不安的心脏稳住,抬步朝着里面走去。 弯弯曲曲的坟间小路,随着位置越来越深,凌风反而觉得没有刚进来时候那么恐怖。他神色怜悯地看着周围一座座擦肩而过的坟堆,心头泛起一丝悲伤。 这些坟堆里埋葬的都是当年驻守凉州的兵司将士,总计有两万余人。他们大都是从东秦皇朝其他州府调集而来,身在异乡,本就是一件令人满腹愁绪的事情,更何况是永远地葬身于此,自此与故土别离。 上元之乱期间,兵司驻地遭袭,一夜之间,两万名东秦将士折戟黄沙,除去兵司副将以外,包括主将在内的两万人全部葬生。随着兵司的覆灭,刺史府的实力大打折扣,再也无力出战,只能龟缩在刺史府中,静静等待外界的救援。 东秦京师的救援在三个月后赶到,可惜有一个人永远地等不到了。 就在援兵到来的几天前,上一任刺史府刺史墨诚,在后院自己的书房中自缢身亡。 这成了那场乱局中解不开的谜团,凌风在来到这里后也曾不止一次地去了解,但都无功而返。那一日,他在查阅档案袋的时候,还跟祈君欣关于兵司覆灭一事进行了讨论,不过结果嘛,自然也不出所料。 一路想着一路走,不知不觉两人就来到了墓园的最深处,眼前一座新墓刚刚建成,石碑上刻着并不怎么好看的字:已故刑司主事赵长风之墓。 再次见到老友,已经是阴阳两隔,一座坟墓也许并不厚,并不深,却足以阻断这世间的一切。 苏抹月缓缓放开了少年的手臂,这个时候,她觉得还是把空间留给凌风一个人比较好。 再者说,她也没有表面上那么恐惧。这里都是曾为东秦征战的将士,他们把热血洒在凉州的每一寸土地上,难道死后还会害她不成?她虽然是凉州某个没落宗门的弟子,但毕竟也入了刺史府,侍女的地位虽说不高,但好歹也和这些将士处于同一阵营。 柔柔的凉风吹过,就好像战旗迎风而动,流苏拂过脸颊。 “准备好了吗?”就在苏抹月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身前的少年转过身,朝着她伸出手掌,摊开。 苏抹月会心一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铲子。 凌风活动了肩膀手腕,沉了沉气,拿着铁铲走到坟堆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赵主事,不要怪我扰你清静,只是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借你躯体一用,若是你在天有灵,当保佑我拿到证据,将叛徒绳之以法,还那些无辜之人一个清白。” 一片乌云遮住高悬的明月,四周变得黑沉沉一片,凌风没有再犹豫,使了力气,开始挖坟。 前段时间刚刚下过雨,坟堆的土壤并不好挖,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几分钟后,少年就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大片汗珠。他把袖子撸起来,扯开胸口的扣子,吆喝了一声,又接着开挖。 苏抹月就站在一边,既害怕,又好奇,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捂着眼睛,从指缝中悄悄地偷看。 很快,咯噔一声传来,铲子碰到了赵长风的棺椁。 凌风顿时愣住,呆滞了许久,这才缓缓吐出一口冷气,喃喃说道:“打扰了。” 很快,那黑色的棺木整个地漏了出来,厚重朴实,显得肃穆庄重。 “要打开吗,公子?”苏抹月弱弱的问了一句,随即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本就不应该问出来。这一次凌风出府来到墓园之内,目的也就只有一个,开棺验尸。 “嗯,虽有悖于常理,但我只能这么做。”凌风凝视着坑中的棺木,内心暗自摇头。慎之者,以生人之心为死者考虑,莫如无动,莫如无发,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只是胡澜城隐藏得实在是太好了,要不是从茶馆夫妻那里得到线索,他一定不会想到,一位广受称赞的刑司主事会是隐藏的内奸。可是他没有证据,刑司其他人也在怀疑,毕竟,茶馆夫妻已经死了,连最基本的人证都没有,怎么看都像是一场栽赃陷害。 这是他唯一的方法,也只能惊扰老友的长眠了。 浓浓夜色中,被乌云遮挡的明月,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天空,时常会有凄厉的鬼嚎传出,一男一女站在被挖开的坟堆旁,男子打开棺盖,女子则瞬间捂着眼睛,急忙转过身去。 棺材内的尸体还未腐烂,脸色苍白,嘴巴大张,一股阴冷的湿气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凌风屏息凝气,缓缓将自己的心跳调至正常节奏。 苏抹月虽然害怕,但还是慢慢摸过来,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玉瓶,一根银针。 “给我吧。” 凌风接过银针,对准尸体的心脏部位,一下子刺了进去,随后小心转动。这是取毒的常规手法,他也是刚从刑司主事那里学来的,现学现卖,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将银针拔出,放入早已打开瓶塞的玉瓶当中,轻轻搅动,只见瓶中的丹水逐渐由无色透明转变为淡青色,然后再慢慢变化,直到变成墨绿色。 一股似有似无的臭味从瓶子里面飘出,两双眼睛凝视着墨绿色的丹水,异口同声的说道:“泠鸠丹!” 凌风深深地吸了口气,在赵长风的死因报告里,致命剧毒是酆竹夹月,这一点当时他并未怀疑,虽然他自己没有中过这种毒药,但也曾在书上读到过相关的描述,结合那一日赵长风的表现来看,应该错不了。而且报告上注明的主事一共有两位,就算是胡澜城能认错,另外一人总不会也跟着认错吧。 可是在今天黄昏时分和那名主事交谈的过程中,凌风却突然得知,虽然这场验尸是两人参与,但在最后鉴定毒素的时候,胡澜城曾让他到外面找酆竹夹月的样品用来对比,等他取回来以后,胡澜城已经将赵长风的尸身装入棺材中。 那时胡澜城说既然已经检查出酆竹夹月,那就没必要再继续检查下去了。 这个理由确实很不错,就连凌风当时也差点被说服,在酆竹夹月面前,还有再检查下去的必要吗? 直到凌风想明白一件事,茶馆老板看到胡澜城在小巷子里鬼鬼祟祟行监视之举,目标并不是他,而是赵长风。 赵长风会喝下那碗热汤纯属意外,因为森罗殿杀手的本来目标是他,而非赵长风,那么一直在监视的胡澜城定然有自己的手段,不然一个好好的活人,他没必要费劲辛苦地一路跟踪。 结合以上两点,凌风不难猜到,胡澜城早已对赵长风下手,至于后续的跟踪监视,很明显是要在赵长风出事后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这样他就能自己动手查找后者的死因,避免其他多余的主事参与进来。 那名唯一和他合作的主事还是他多年的好友,即使是这样,胡澜城也借故把那名主事支开,想必就是怕后者知道赵长风体内还有另一种毒。 让一个杀人犯去寻找杀害死者的凶手,多么荒诞的一件事。 凉州诡事 第一百零一章:审判结果 拿到了关键线索,凌风却不着急去刑司审判胡澜城,而是折回刺史府,把自己一个锁在屋里,静静地思考问题。 曾经在天宗的时候,一位长老告诉过他一个道理,黑暗是一种危险,也是一种机遇,因为黑暗不仅能遮住别人的身形,也能遮住你的内心。只有面对未知的时候,人才会惶惶不可终日,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 这个证据只能证明胡澜城存有私心,甚至后者可以承认自己办事不力,自请处罚,只要咬紧牙关声称自己并不知情,只是犯了习惯性的错误,那么这起案件就变成主事失职,远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 凌风还需要知道一样信息,那就是胡澜城为什么要对赵长风下杀手? 根据杨青龙撰写的卷宗来看,赵长风和胡澜城的关系其实是挺不错的,平日里经常一起喝酒,一起办事,虽不说生死之交,但情感的熟络绝非常人可比。这种情况下,胡澜城会下杀手,还是悄无声息地毒杀,着实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如果只是一时情绪兴起,没有控制住,那么最大的可能是正面强杀,而非像现在这样,先下毒,然后一路尾随跟踪。 他再一次翻开那厚厚的卷宗,找到那天赵长风和他们吃早点前经历的事情。 审核卷宗,喝茶,审理失踪的守灵三卫士兵,休息,喝茶,离开刑司……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工作,凌风顿时失望的摇着头,按照提取出来的泠鸠丹毒素来看,已经进入赵长风体内半个多时辰,只有一盏茶的工夫就会发作。 半个时辰前,按照卷宗里面记载,此时的赵长风应该还在刑司当中,凌风眼睛一亮,难道赵长风碰上了跟自己一样的遭遇,泠鸠丹被下到了热茶中?他低头沉思良久,觉得这种猜测应该错不了,只有刑司提供的茶水才会让赵长风毫无防备。 看来是在这之前,胡澜城下定决心毒杀赵长风,至于原因嘛,凌风合上卷宗,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目沉思。 这卷宗里面,赵长风成为主事后的经历记载详细,如果杨青龙确认自己没有疏漏,那么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凌风脑海中缓缓浮现,或许就连赵长风也不知道胡澜城杀他的原因。 如果他知道,那么一定会提前察觉,甚至是先下手为强,但赵长风直到死亡之前都没有表露出丁点异样,这就只能说明在他的认知当中,这点矛盾并不足以让他跟胡澜城反目成仇,甚至他都未必记得这点矛盾。 凌风又想到那晚上茶馆老板所说,胡澜城贴在小巷子口的墙壁上,神情紧张,汗水直流。他一直很疑惑,一个静静等待目标死亡的下毒者,何必如此紧张,一位刑司的主事,什么样的血腥场面没有见过,当年的那场上元之乱中,比这更血腥的场面比比皆是,胡澜城按理说不应该表露出这样态势。 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沉声道:“他在担心赵长风会跟我说些什么!”这个念头突然从他脑海中窜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尾随的胡澜城原本只要静静等待即可,可他没想到赵长风会在路上碰到自己,更令胡澜城紧张的是,赵长风居然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聊起了天。 胡澜城当然不知道赵长风跟自己聊什么,但出于杀心在怀的恶念,他本能地觉得赵长风是在说那个关于他的秘密,这便是他紧张的原因,这个秘密,绝不能让跟刺史府高层走得很近的自己知道,否则他一定会被发现,进而遭受到极刑处理。 在刑司干了这么多年主事,刑司的手段,胡澜城自然是清楚的。 凌风长舒一口气,理清了这些思绪后,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胡澜城刻意隐藏,却被赵长风偶然看到的秘密。这个秘密会是什么呢?他摇摇头,这可就真的没有办法猜了,如果想知道,就只能去问胡澜城本人。 不过为了保护这个秘密,胡澜城会对一位同事加好友痛下杀手,可见这个秘密绝对关乎他本人的前途安危,甚至于一旦暴露,他就会被格杀勿论。 “兵者,诡道也,这件事,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凌风推开窗户,屋外的阳光不甚光亮,斜照大地,已是夕阳,淡淡清风吹过,如一双柔嫩的玉手拂过,分外舒适。 “嘿嘿,师父,你不要怪我,扯着虎皮做大鼓,当初在陨星之巅上,我凭着天宗自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成功唬住暗刃山主人,今天,我估计还需要借着天宗的名号,让一个背弃信义的家伙彻底现出原形。” 只有面对未知,人才会表现出应有的恐惧,才会将内心的秘密和盘托出。胡澜城是刑司主事,对刺史府自然是无比的了解,如果拿着从刺史府得到的消息和证据,胡澜城肯定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如此情形之下,两人对峙,凌风处于绝对劣势。 但凌风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他本人是天宗弟子,天宗到底知道些什么,在凉州有哪些安排和手段,全是他说了算。 换了身干净衣服,洗了把脸,又吃了点糕点,压一压肚子里的抗议,凌风叫上苏抹月,一同来到刑司的密室中。 刑司的密室面积不大,只有一两朵早已枯萎的花朵做个装饰。 聊胜于无嘛。 胡澜城已经被封住了境界,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也不用担心会对凌风出手,所以在凌风的强烈要求下,刑司的陪同人员跟着苏抹月一起出去,在门外面等候。 “公子今日前来,莫不是让胡某认罪服法的?” 凌风挑了把椅子坐下,点点头,道:“不错,既然已经把你送到了这里,我就没有理由去放弃。” 满脸胡子拉碴的粗狂汉子顿时哈哈大笑,也搬了把椅子,在少年的对面坐下,摇着头说道:“公子,我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要你如此来栽赃陷害,不过胡某粗人一个,不会在意,也请公子以后不要因为这点去为难我在刑司的其他同事。” 这就是凌风为什么要刑司的人出去,若是那名官员在旁边,这个时候肯定又要插话捣乱,替胡澜城抗议他没有证据的指责。 “你当然有地方得罪我了,不然我把你囚禁在这里干什么。”早已成竹在胸的少年不慌不忙地抿了口茶,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你不用动不动就把刑司其他人挂在嘴边,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说这些话,只能让我更加确认你的罪行。” “罪行!”胡澜城跳起来,朝着凌风大声吼道:“老子有什么罪行?我知道你是刺史大人身边的红人,但凡事总得讲究个青红皂白吧,毫无凭证地把老子羁押在这里,这算哪门子律令!” 胡澜城显得很激动,不过并没有因此而出手攻击凌风,他的境界完全被封住,现在就是一个比普通俗世之人强壮一点的男子,上去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说不定还会落下口舌。 “青红皂白?如果你还懂得这四个字怎么写的话,为什么还要下此毒手?”凌风的声音压低几分,显得沉痛无比。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赵长风难道就该死吗?他不过是看到了你的那个秘密而已,甚至他本人都没有留意,但是你却不能放过,你知道赵长风跟我走得近,生怕哪天把这件事告诉我,所以你在茶水中放了泠鸠丹,一路尾随跟踪,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从而保证由你来全权处理此案。” 胡澜城脸色一沉,正欲说话,却被凌风用一道灵气封住嘴巴。 “你只管听着,不必多言,等我说完后,你再考虑应该说什么。” 这种时候,正是攻心之时,绝不能让胡澜城出言替自己辩解,否则他刚才那一番言语后形成的威势将荡然无存。 “当时你看到赵长风来到徐老伯的摊子上,在我旁边坐下,你就躲在茶馆对面的小巷子口,一直监视,你害怕赵长风会说出你的那个秘密,所以那个时候茶馆老板出外面拉客的时候才会看到你高度紧张,鬼鬼祟祟,冷汗直流。”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会一直在暗中盯着那间小茶馆,这也是为什么茶馆老板娘会时常感受附近有一双眼睛,那晚我冒着即将到来的暴雨,夜访茶馆,那个时候你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心中就知道自己的行径已经暴露,所以你趁着夜色,闯入茶馆后堂,击杀茶馆老板,而后又一路追杀老板娘,直到她重伤倒在茅草屋中,你就站在屋后的窗户边,直到对方咽气,方才返回茶馆,一把大火将其烧掉。” “你已经算准,没有了人证,而我又没有物证,就算我从茶馆夫妻那里听到你的名字,也无法将你定罪。”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凌风轻轻一笑,端起旁边桌子上的茶水,轻轻喝上一口,顿觉神清气爽。他抬眼看着前方沉默不言的粗狂男子,心中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几乎和他预料一模一样的反应,看来接下来有戏。 胡澜城脸色早已不平静,尽管他一直想努力装作平静,可是在听到凌风几乎完美地细致还原了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后,他的内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他感觉当自己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身边就跟着少年本人。 “你是怎么……”胡澜城喉咙干涩,问道。 “天宗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凌风微微一笑,随即补充道:“天宗有一门上品灵决,名为时光回溯,乃是数个纪元以前一位绝世强者所创。本来这门灵诀无人修炼成功,不巧的是,就在几年前,一位长老修得此法,虽然不能得心应手,但回溯一个月前的事情还算不得大问题。” 以上都是他瞎编的,当然,以下也是他瞎编的。 “其实有一点你一直都是错的,那就是赵长风一直都没有将你的那个足以被杀头的秘密放在心上,说不定他早已忘记了。” “你为了一个没有被放在心上的秘密,亲手终结了数条无辜的人命。” 胡澜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凌风,少年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没有讥笑,只有深深的怜悯。 凉州诡事 第一百零二章:水落石出 这并非他故意装出来的,实际上当凌风理清整件事的脉络时,他替胡澜城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以及一种无可言明的情绪。是愤怒,还是仇恨,亦或是讥笑,他觉得都不是,虽然无辜之人葬身于胡澜城手中,但此刻,他只觉得无奈和悲哀。 是那种面对人性时的无奈和悲哀。 唯有人性是不可揣测的,因为它就像一只被扎紧的口袋,当你把头探进去的时候,你只能看到黑洞洞一片,而这片黑暗,就是不可逾越的禁忌。 凌风摆了个很舒适的坐姿,用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声音不徐不疾的说道:“你不必拿着那一套陈词滥调来敷衍,别人不清楚,但你我都应该明白,泠鸠丹只有在发作后才会逐渐消散,可是赵长风却没有等到它发作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亡。我查过你的档案,你是用毒的高手,自然也清楚,死尸中的泠鸠丹想要完全消散,至少也得用半年时间。” “是否需要我开棺验尸,用来佐证这个观点,全凭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大可不必,像你这样惜命的人,应该不需要见到棺材才落泪吧,刑司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是我们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敌人,我自以为到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胡澜城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也可能压根儿就没有听。当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秘密被拆穿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表现出害怕、恐惧等神情,尽管胡澜城一直在克制自己,但脸部的肌肉还是不自觉地扭曲。 当心头弥漫着一种名为悔恨的情绪时,他明白,这场审判有了结果,而少年,终究还是技高一筹。他的担忧果然没有错,当茶馆夫妻将他的名字说出来后,刑司其他人未必会相信,但少年却深信不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种自信,还是说他长得很像凶手 “你想让我说什么?”他问道,脸上没有走向死亡的心悸,那种滋味,在日日夜夜地的提心吊胆中早已被挥霍一空。眼下,他唯有那一条路可走。 “自然是你的那个秘密、”少年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我对它是什么并不感兴趣,因为在我看来,你也未必能够接触到这个秘密的核心区域,可我需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施展阴谋诡计。” 胡澜城点点头,那个隐藏在他心底深处的秘密,其实是一个说出来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注意的事情。可能少年得的很对,赵长风就算看到,也未必放在心上,可是惜命的他却唯恐赵长风会告诉凌风,所以才下了毒手。 “我可以说,但有一个条件,你需要答应我。” “什么条件?” 胡澜城嘴唇嗫嚅,却没有说出一句话,仿佛那些话都被卡在喉咙里面,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目光变得暗淡,低着头沉思了半天,缓缓说道:“给我留下纸笔,半个时辰后,你进密室来取。” 闻言,凌风身躯一震,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在看到胡澜城祈求的目光时,他的心顿时软了下来,点头答应,“没有问题,这半个时辰以内,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 “多谢。” 凌风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刚走几步,突然停住,背对着胡澜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生死之事,自古无人能够参透,所以畏惧死亡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若能得上天垂怜,便可用一生来弥补曾经的过错。” “这么说可能对那些死去的人不友好,但你若能痛改前非,未尝没有另一条路。” 说完,凌风抬脚便走,关上石门。 密室内,只余下胡澜城一人,他眼眶微红,朝着门口方向抱拳行礼。 “生死之事,等闲事耳,直到如今,我才领悟到这句话,可惜,我已经走到末路,断无回头的可能,但愿公子你能够擒住那些为非作乱的家伙,还凉州一片宁静祥和的天空,如此,胡某便是永生不入轮回,也足可安心瞑目。” 对于凉州百姓而言,一个主事的死亡虽然会引起极大地轰动,但要不了多少天就会归于平静,直到被众人忘记,成为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土。当大街小巷都在传着赵长风被厉鬼上身,被冤魂索命的时候,凌风满是担心地跟刺史江负谈起过此事,觉得可能会在民间造成不好的影响。 那个时候,刺史江负对着他笑了笑,告诉他,虽然赵长风于闹市暴毙,掀起滔天巨浪,但实际上用不了几天,这里就会变得平静。凉州是一潭很深的水,深到能够容纳下所有的狂风暴雨。 当时凌风觉得刺史江负不了解人心,但事实证明,是他不了解凉州。 当街暴毙的主事尚且是茶前饭后的谈资,一位在密室中服毒自杀的主事,就更不可能引起轰动,最多是几个平日里熟识的朋友在听到这个噩耗后,悲痛万分,以泪洗面,然后再立上一块牌子,但也仅此而已。 凌风觉得,这一切都可能是因为十年前那场上元之乱,当地狱真的出现在凉州百姓面前的时候,余后的人生中,就再也不会有什么能够挑动他们心弦的事情了,包括胡澜城的死。 不错,胡澜城死了。 就在那间关押他的密室中,在那半个时辰内,在交代完所有的罪行后,服毒自尽。 以毒药开始这场本就不应该存在的谋杀,最后以毒药终结掉自己的性命,倒也算得上圆满。 等到凌风进去的时候,胡澜城早已没有了呼吸,趴在桌子上,旁边还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那个被他深藏的秘密。 一个可笑的秘密,就是它,才造成了这一系列的血腥,让胡澜城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让三个无辜的人搭上性命。 “唯有用鲜血,才能偿还我所欠下的罪孽。” 凌风看着供词,在纸的最下边,有这么几个字,写得极为用力,想来胡澜城在写下这行文字的时候,心中也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 这张供词交给了刑司正判姚文,不管怎么说,胡澜城是刑司的主事之一,关于他的认罪,自然要刑司最高决策者的签字。姚文在拿到那张供词,并且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额头上的皱纹一道接着一道,怒气逐渐郁结。 这位在众多刑司官员中颇有口碑的主事,竟然会是这一系列凶手案的幕后黑手,可是当看到那个一直被胡澜城小心隐藏的秘密的时候,姚文显得颇为惊愕,心中浮现出巨大的疑问。 供词中写道:五年前,一位神秘人来找我……如此情形之下,我便带着这个人前往地牢,而后替他把风,神秘人在地牢里见了听雨轩少宗主雨莫凡,两人交谈了十分钟,随后我便带着他离开地牢,途中一个拐角处,赵长风远远地看见我们两人,顺口问了一句神秘人的身份,被我编了个身份应付过去。 …… 姚文与凌风相互对视,坦白之语是如此地通俗平常,以至于两人半天接受不了。听雨轩少宗主雨莫凡的身份在刺史府中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很敏感又很普通,叛军头领之子,不然刑司也不会将其关押在地牢,可是这名少宗主当年被捕的时候只有六七岁,这样一来即使身份敏感,也变得普通起来,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年幼的孩子会在一场空前绝后的叛乱中扮演重要角色。 “这个神秘人是谁?”姚文强忍着怒火,供词通篇都没有提到神秘人的真实身份,只用“神秘人”或者“那人”这样的字眼代替。他不明白,都已经决定服毒自尽,难道还在害怕所谓“神秘人”的威胁吗? 凌风拿过那张写满供词的纸,沉思了良久,并不是很确定地说道:“或许,他也不知道。”胡澜城既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没有理由再替那个人瞒着,除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身份。 姚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远眺着大堂外空旷的天空,随即点点头,“应该就是如此,胡澜城虽然带着那人进了地牢,但对方的身份他并不清楚,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才会觉得这个秘密太过于危险,若是被赵长风告知其他人,他的性命难保,于是就先下手为强。”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去见了当年的叛军之子,如果无事自然最好,但要是日后出了问题,赵长风将他的所作所为广而告之,“但求一死”都是一种解脱。 凌风也坐在一旁,说道:“就算我们不去管那个神秘人的身份,还有一个问题急需解决。” “那个人到底跟雨莫凡说了什么?”姚文看向凌风,问道:“公子是不是想说这个?” “不错,一个身份敏感却又普通的少年,究竟会是谁去地牢里面见他呢?” 凌风揉搓着自己左手的手指,淡淡说道:“我想,这对刺史府而言将是会是一个绝妙的机会。” 凉州诡事 第一百零三章:地牢之行 昏暗的走廊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行走之人默默无声,但凄婉的哀嚎却从两边的牢房传出来。 刑司官吏走在前面领路,其后则跟着凌风和祈君欣。 耳边的哀嚎不住地传来,让凌风的脸色有些苍白。 虽然身为修炼之人对这等场景应保持平常之心,但凌风显然年纪和阅历都不太够,余光瞟过两侧,被关押犯人的惨状让他忽然又想起那些无辜惨死的村民。 看出了此刻凌风紧张的心情,祈君欣不着痕迹地紧靠着凌风,出声问道:“公子想好说什么了吗?” “差不……差不多。”凌风咽了口唾沫,毕竟他是第一次来刑司地牢,以往只在外面听说过地牢内部残酷的景象,但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画面总是难以比拟现实的场景。 就算是当初手刃烈玉龙,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惶恐。 通往目的地的路有些长,凌风和祈君欣二人在地牢官吏的带领下,兜兜转转过了四道关门,一路向下直入地下数百米深。 随着深度的增加,通道的压迫感也在增加,凌风感觉到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让他呼吸越来越艰难。 前路越来越黑暗,连个月光石和火把都没有放置,凌风只能靠着气息和脚步跟上前面带路的地牢官吏。 黑暗中,一只温暖的手掌抓住凌风的右手。 “公子小心点。” 祈君欣左手紧握着凌风的右手,隔着浓浓的黑暗,她感受着凌风手掌的冰凉。 一瞬间,时光仿佛回溯了数千年,那个时候也是在一片黑暗中,有一个人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出了那片黑暗的空间。 微光下,那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就在昨天,而他也不曾离去。 “君欣,我们到了。” 凌风瞅了一眼牵着自己的手,轻声提醒着有些愣神的祈君欣。 “……” 祈君欣俏脸微红,迅速撒开手,深吸了几口气后神情变得和往常一样。 牢房门口,月光石将整片空间都耀得如同白昼。 而牢房内,一道消瘦的身影抱着双膝靠在墙壁上,没有丝毫反应。 “两位有事可以叫我。” 地牢官吏打开牢门后道了声别就转身离开,凌风和祈君欣二人则缓步走进牢房。 这间牢房显然和凌风在之前看到的牢房不一样,虽然布置比较简洁,但胜在干干净净,像个人住的地方。 而呆坐在茅草上的少年,则是当年被抓获的听雨轩少宗主:雨莫凡。 见到有外人进来,雨莫凡微微抬头,然后很快地收回目光,显然对凌风和祈君欣二人没什么兴趣。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凌风面带微笑,朗声说道:“认识一下,在下东天域天宗,凌风。” 可能是身份引起了雨莫凡的兴趣,只见他声音有些沙哑,道:“听雨轩,雨莫凡。” 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开头,凌风心里暗想,此次见面他最担心的就是对面的这位少年不愿意理他。 一旦他不愿意开口,就算凌风的口才再怎么好也无计可施。 “听说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年了。” “九年临三百三十一天。” 雨莫凡抢在凌风说下一句前提前问道:“你是刺史府的人?” 虽然心里曾对天宗很是仰慕,但如果凌风是刺史府的人,那么这场谈话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 “不是,我只是来刺史府帮忙的。” 面对凌风给出的否定回答,雨莫凡不置可否,被关押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自然是凌风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又不能去求证凌风所说是否真实。 “你不用对我抱有敌意。” 面对雨莫凡的逐渐表现出来的敌意,凌风仍旧保持着自己的语气,继续说道: “若是可以,我倒是也想帮你一把。” “帮我?怎么帮?帮我逃出去吗?” 雨莫凡轻蔑的笑了一声,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没办法的,谁都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 凌风沉思了片刻后缓缓说道:“帮你逃出去的难度有些大,我估计是没什么办法。” 刑司地牢是整个凉州城内防御仅次于刺史府的地方,就算是祈君欣帮忙,想要悄无声息的将雨莫凡带出去也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情。 看到凌风一本正经的回答,雨莫凡明显一愣,他自然是没有想到凌风不仅会当真,而且申明自己没有能力办到。 这与之前那些许诺自己自由和安全的人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过你若是有其他的要求,说不定我能帮忙。” 被关押在这样严密的地牢中,凌风纵然被给予了极大地权力也难以保证给其自由,不过若是其他的要求,说不定凌风还真的可以满足。 “要求?你杀了我吧!” 体内被种下禁忌,以至于现在雨莫凡想要自杀都无法做到。 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让他快要失去对生活的希望,心中紧守的秘密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额……这个我恐怕做不到。” 凌风耸了耸肩,这样重要的犯人,他可不敢轻易处置,除非…… “除非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你果然和那群人是一样的,也不过是想要套出我的秘密。” 雨莫凡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什么秘密,你问了也是白问。” “你的秘密对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我所感兴趣的或许你可以解答。” 当年那场叛乱发生时,眼前的这名少年年仅六岁,不管他在这场浩劫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凌风都不太认为他会位于最核心的区域,不过或许会很接近那场叛乱的核心。 不过今日前来凌风也并不为此,关于暗刃山,凌风对他们的了解太少了,刺史府中相关的信息也极为有限。而整个凉州城,凌风能想到的对暗刃山称得上熟悉的人也唯有眼前的听雨轩少宗主,以及还存活至今的听雨轩弟子,至于被捕的长老,到了如今,几乎已经死光了,就在刑司的地牢里面。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去找别人吧。” 雨莫凡蜷缩着身子依靠在墙壁上,无神的目光看着墙角的那一方小空间,一个劲儿的摇头。 “用不了多久,暗刃山的人就会来这里接你出去。” 凌风丝毫没有受到雨莫凡的影响,不管对方怎么说,今日此行绝不能空手而归。 “他们已经放弃我了。” “少宗主,想要骗过别人,你要先骗过自己。” “随你怎么说。” 雨莫凡根本就不打算和凌风争论,意兴阑珊的丢出句随你后就闭口不言了。 以往刺史府的人来,他基本上连话都不会答,今日出于对凌风身份的新奇方才开口交谈,只是到最后才发觉,凌风来这里的目的与之前那些人是一样。 “给你看样东西。”不管面前的少年表现得怎么样,凌风可不会乖乖保持沉默,从乾坤袋中取出好几本厚重的书册卷宗,而后一一翻开,将之前的文字指出来给雨莫凡看。 不过出乎凌风的意料,雨莫凡目光不曾移动丝毫,仿佛不管凌风拿出什么都与他无关。 “看样子公子你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吧。” 祈君欣背靠着墙壁,看着凌风自顾自的在那里找话题,不禁轻笑着说道“免得这位少宗主觉得我们会害他。” 雨莫凡抬头看去,只见一袭白衣的女子慵懒的靠在墙壁上,柔和的目光盯着自己眼前的少年,脸颊上浅浅的笑意是那么温暖,一瞬间让他想起了以前。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子,她的笑容温暖了自己的整个童年。 “你的生母另有其人,我们掌握了一些线索,觉得……” 凌风一上来便将这个猜测当成既定的事实,想要让这位叛军之子说出实情,自然要让少年知道,他们掌握的信息,远比他想的要多。 “她已经死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雨莫凡恍惚的忆起从前的事情,脸上不自觉的闪过一抹笑意。 凌风看着雨莫凡,眼神中满是无语,如果这位俗世女子真的死了,你又何必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点关于黑暗势力的信息。 “我还是那句话,少宗主,想要骗过别人,就要先骗过自己。” “我个人的意见是,你与其相信那些暗刃山的黑暗使者,还不如相信我。” 雨莫凡眼神怪异的看着凌风,相信你?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知晓某些内情,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凭什么? 谈话总算是回到他预想的轨道上了。 凌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令牌,令牌正面刻着烈玉龙三个字,而背面则是东天域联盟的标志。 一旁的祈君欣看到凌风总是能从乾坤袋中掏出各种奇怪的东西,不禁莞尔一笑,心想凌风这一趟前来准备得还真充分。 “这枚令牌的主人叫烈玉龙,与你一样,他也是被暗刃山选中的天之骄子。” 凌风不管雨莫凡是否在听自己说话,在那里颇有自信的接着说道:“从某种方面来讲,这个叫烈玉龙的少年可以说是你的替代品。” “大概是在三年前,也就是你被捕入狱七年后,暗刃山的人找上了烈玉龙。自那以后,作为你的替代者,他受到了黑暗使者的严格保护。” “可惜……” 凌风顿了顿,双目凝视着雨莫凡,嘴角掀起一抹有些渗人的笑意。 “可惜什么?” “可惜,他死了。” “死了?” “对,我亲手解决掉他。” 不知为何,凌风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可以十分平静的结束掉一条生命,但在走进地底的那一刻心中却是紧张不安。 凉州诡事 第一百零四章:约定之谜 雨莫凡抬头与凌风对视,他很想知道这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内心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样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就算是身在外界自由之身的烈玉龙,尽管他有暗刃山的暗中保护,但依旧没能在我的剑下活命。所以,你信我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威胁我?哈哈……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地渴望死亡的到来。我没了父母,没了师父,没了师兄弟,没了朋友。我没了家,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十多年了!” 听到凌风的这种威胁,雨莫凡满脸的不屑之情,原本以为这位少年会有什么不同,到头来也和那些人一样只会用死亡来威胁自己。 可是,死亡恰恰就是他最渴望的! “少宗主,我还是那句话,想要骗过别人,就要先骗过自己。” 这句话已经被凌风重复了整整三遍,可见在凌风的眼中,这位听雨轩少宗主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噌! 杀意在瞬间袭来,冰冷刺骨。 待雨莫凡回过神后,一把利剑正抵在自己的咽喉处。 剑刃的锋芒,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淡淡的划痕。 “哈哈,想动手就直接来,这种恐吓这十年间我经历了太多。” “你威胁我的气势,可比不上刑司的审判官。” 凌风收回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小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又不是专业的。 “你心里明白,刑司是不可能杀你的,我也不可能。” 有恃无恐。 年龄和身份成为了他在地牢中能够留存一条性命的关键。 刑司不会对这样一位年轻的少宗主下杀手,凌风也只是来提出合作,他们都没有杀掉雨莫凡的充分理由。 毕竟,一旦雨莫凡死了,难道他们要指望那些普通弟子来提供可靠的情报吗? “接下来的话,我希望你认真地思考一下。”凌风将之前的那枚令牌收回乾坤袋中,安坐在墙角的椅子上,道:“以我推测,你的生母,有可能已经去世了。” “这话我已经说过了。”雨莫凡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凌风,这句话之前他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不,现在是我说。” 虽然是同样的话语,但不同的人说出,代表的意义也是不一样的。 “对于暗刃山而言,当初选中了烈玉龙后,你的存在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按理说应该像听雨轩的高层一样,不是死在刺史府手中,就是死在黑暗势力手中。所以他们让你存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以防万一。甚至我可以大胆地猜测,像你这样的被选中的天骄极有可能不止你一个。” “如果后续的事情都在他们的预料中,那么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按照计划就可以实现最终的目的。” “不过很可惜的是,我的出现成为了他们计划中不可控的因素。烈玉龙在我的手下丧命,这个原本是你的替代者的少年突然之间的死亡让黑暗势力不得不考虑其他人选。” “我?”雨莫凡指了指自己。 “没错,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少宗主你想想,如果我不出现,烈玉龙不死,那么你和五年前那个人之间的约定算什么?” “一个天大的笑话而已!” 当凌风说出约定二字的时候,雨莫凡眼神顿时一凝,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不过眨眼间就恢复如初,让人不禁怀疑刚才的那一幕是否是幻象。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凌风心里一笑,负隅顽抗者最经典的话语从雨莫凡的口中说出,看来他能够应付的话语已经不多了。 “你不懂?哈哈……少宗主,你比谁都懂我这句话的意思。”凌风身体前倾,眼神坚定地说道:“暗刃山用你生母的性命来换取你对刺史府的沉默。” 兜兜转转一大圈,凌风终于还是将话题引到了其生母上面。 实际上,在凌风想到五年前雨莫凡性情大变,开始寻死觅活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胡澜城信中所谓的神秘人一定跟雨莫凡说了什么,而正是神秘人的那些话,让听雨轩少宗主开始“一心求死”。 可是神秘人到底跟雨莫凡说了什么呢? 凌风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一个和雨莫凡身世有关的猜测。 “这场叛乱中你是被捕的少宗主,相比于其他的阶下囚,你的身份无疑是最尊贵的,加之你的年龄太小,所以刑司是不可能杀你的,或者说,不会轻易杀你。但为了更好地完成和暗刃山的约定,你又在这狭小的牢房中上演家破人亡的惨剧,寻死觅活,数次自杀,以至于刑司不得不在你体内种下禁忌,防止你想不开。” “而现在,一切都如你所愿。” 雨莫凡紧盯着凌风,似乎想要从对方的眼中看出眼前的这位少年到底还知道多少他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个时候不容得他再像之前那般沉默和应付了,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生母和约定的事情,一旦凌风向外界宣布,那么他这五年来的辛苦就真的白费了。 后果不堪设想! “天宗有自己的情报渠道。” 虽然这件事和天宗没什么关系,但只要凌风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安在天宗的名字上,雨莫凡就不敢随意的扯几句谎言来欺骗他。 听到凌风将这些事解释为天宗情报所得,祈君欣不由得抿嘴一笑,天宗的名号在凉州从未像现在这样有存在感。 “你刚才说我生母有可能已经去世了?” 凌风微微点了点头,其实不管是否启用雨莫凡这枚棋子,他生母都有极大的可能不在人世。 “既然我能查到,自然也会有其他人可以查到你生母。以你对暗刃山的了解,他们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破绽等着刺史府发现。” “不可能!他们答应过我,只要我守口如瓶,他们就会善待我娘……他们不会骗我!”雨莫凡忽然从铺满茅草的床上跳下来,快步走到凌风跟前,一把扯住凌风的衣领,大声吼叫起来。 凌风神色平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雨莫凡,对方脸色涨红,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变得狰狞不堪。 “他们想要骗过你,易如反掌。” 能够让刺史府龟缩于府内,让东秦在凉州的统治根基几乎丧失殆尽的势力,想要骗过雨莫凡一个年纪轻轻、没什么阅历的少宗主简直不要太简单。 “可是……” “少宗主,你还想可是些什么?”凌风缓缓将雨莫凡的手推开,老是这么被揪着衣领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为什么会这样……我已经按照他们的要求……”雨莫凡喃喃自语,失魂落魄的朝着床铺走去。 凌风的这一番话,让他坚持了五年多的信念在一瞬间崩塌。 记忆恍惚间回到过去,那是一场没有丝毫胜算的战争。 雨莫凡呆呆地坐在自己房间里,透过窗户,外面已倒下了数不清的听雨轩弟子。 厮杀声和惨叫声成为耳边唯一的旋律,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在地上,被东秦的将士堆叠在一起。 轰,大门被一股巨力推开,为首的东秦将领大踏步走进房屋中。 眼前,约莫六七岁的少年正呆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带走!” 真实与不真实之间的灰色地带,一切是那么地让他纠结,就连记忆都不愿再去深究谁是谁非。 记忆回到五年前,一身黑袍的男子走来,进入他的牢房,向他出示了一块玉佩,那是他生母经常佩戴的玉佩,时常会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我娘呢?她还好吗?”雨莫凡喉咙有些干涩,低声问道。 “自然是被影大人请去做客了。”那人嘿嘿一笑,声音沙哑,沉闷,让人听了极不舒服,“至于好不好,那就要看少宗主你的表现了。” 雨莫凡紧盯着这道周身黑雾弥漫的身影,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所有关于我们的事情,请少宗主一个字都不要对外讲。另外,好好活着,我们日后一定会来接走少宗主。” 黑影最后在雨莫凡耳边留下一句:刺史府那边我们也会有人盯着少宗主是否遵守约定。 …… “啊!”在一声绝望的喊叫中,雨莫凡突然挣扎着身子,头朝着墙壁撞去。 凌风没有出手阻拦,因为就在雨莫凡快要接触到墙壁的前一刻,他的身体突然像失去全部力量一般软绵绵地倒下去。 刑司种在他体内的禁忌发作了! 这是五年前雨莫凡寻死觅活之时,刑司审判官为了保证他的性命安全而特意种下的禁忌,能够在他想要自杀时阻止他。 过了一会,似乎恢复了一些力量,雨莫凡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然后重重的坐在床上。 有些时候,连死亡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当然是为了向你证明。” “证明什么?” “相比于暗刃山,我更值得信任。” 理了理衣衫,凌风正声说道:“毕竟,我与你无冤无仇,没必要害你。” “那个叫烈玉龙的少年不就是被你所杀吗?” 雨莫凡转过头看着凌风,颇为嘲讽的说道:“让我步那位少年的后路,你难道不是这样的想的?” “我与烈玉龙是私仇,之所以杀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对黑暗势力很重要,更多的还是我的私心。” 凌风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但你不同,我查过刺史府典阁中的卷宗,你身边虽然时常会出现黑暗使者的踪迹,但你本身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我与你之间也没有什么新仇旧恨。” “所以,我在一开始就说过,对于你而言,我是一个更好选择。” “我们可以合作。” 凉州诡事 第一百零五章:与我合作 话音散去,雨莫凡怔怔不语,目光停留在凌风身上不曾移动丝毫。 合作? “你是打算跟一个阶下囚合作?” 不管对方是不是真心的,雨莫凡却是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自身的处境。 一个家破人亡、没有根基的少宗主,能够过上阶下囚的生活已经是一种奢侈,合作这种事情显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少宗主何必妄自菲薄,若是你生母还活着,她也一定不想看到你如今这幅自暴自弃的样子。” 一提到生母二字,雨莫凡的心情便泛起一丝波澜,脸上的情绪也是掩饰不住的变化。 “可是我能做什么?” 即使是他想报仇,可是要扳倒神出鬼没的黑暗势力岂是他一个落魄的少宗主能够办到的。 “跟我合作。” 凌风没好气的再次重复这四个字,心里则是对着雨莫凡一阵吐槽,这位少宗主怕不是被关傻了吧!他从进门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朝着双方合作的方向说话,而且一再声明两人无冤无仇,合作显然是一件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他就是听不懂呢? “少宗主不会还在赌那些黑暗使者还没有对你生母下手杀吧?”一旁原本安安静静的祈君欣瞧见雨莫凡有些挣扎的脸色,心里顿时明白他心里的担忧。 诚然凌风所讲很有道理,但毕竟只是推测,再怎么有说服力也没有切实的证据来证明凌风说的就一定对。 而这个时候,尽管希望渺茫,但毕竟关乎着自己生母的性命,他实在是不敢去冒这个险。 “他说过,就算是在刺史府也会有人盯着我是否遵守了约定。” 犹豫了片刻,雨莫凡最终还是将心里最后的一丝顾虑说了出来。 或许,这也是对面前两人的一种信任。 如果这两人能够解决掉这个存在的隐患,他倒是不介意合作之事。 看来暗刃山的手确实已经伸到了刺史府中,凌风在心底感叹道,胡澜城或许不只是一个个例,像这样隐藏起来的奸佞之徒,怕是只多不少。 “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我受刺史江负所托,全权负责此事,凡是你所说的我可以保证除了刺史大人以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凌风站直身躯,神情严肃,在他看来,这场合作显然已经达成了。 “嗯……我还有一件事……” 凌风抢先一步说道:“我以我的剑心起誓,如果你生母还活着,我必竭尽全力将其救出。” 见到凌风如此诚恳,雨莫凡再也没有什么好疑虑的。其实在他看来,凌风完全没有必要这般大费周章、开诚布公,只要用他生母的性命作要挟,自己是万万不敢跟她来做这场豪赌的。 看来,跟凌风合作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 凌风和祈君欣大喜,谈了这么久,总算是让这位少宗主相信自己。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收获的时间了。 “他们是谁?” 这是凌风的第一个问题,也是他最想问的一个问题。虽然在刺史府中将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称为黑暗使者,将那个势力称之为暗刃山,但这终究只是一个代号,这些人的真实身份至今仍旧是个谜团。 不过令他感到有些失望,雨莫凡摇头回道:“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不过他们自称是主神的使者。” “主神的使者?” 凌风重复了一遍。 “是的,而且我记得我父亲跟我说过,这些被黑雾隐藏的家伙极有可能不是人族。” 雨莫凡点点头,将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信息说了出来。 “不是人族?!?” 凌风一时间有些语塞,雨莫凡的话让他感到一阵空白,这些信息怎么感觉如此陌生又违和。 “额……君欣?” 无奈之下,凌风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放到祈君欣的身上。 “主神的使者?” 祈君欣低声念叨了几句,道:“一般只有取得神位尊号的强者才会被称为主神,不过在人族的境内貌似没有这种习俗。”她看向雨莫凡,神情严肃,问道:“少宗主,你确定你父亲说过他们不是人族这类话?” 雨莫凡十分肯定,“绝对说过,而且不止一次。” 祈君欣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此说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神族的人。” 神族? 这个词汇有些陌生,不过凌风还是听到过的,在人族疆域的北面,便是神族的疆域,这些人以血脉为纽带,自称天道之子。典阁中刑知声曾给他看的那种名叫北不夜侯的茶叶,便是生长在人族和神族疆域的交界处。 可是他不明白,凉州的事,怎么会把神族的人牵扯进来? “少宗主的供词中说,暗刃山的黑暗使者出现在听雨轩的日期是十二月十五日,我想知道,你为何记得这么清楚,按理说你一个六岁的孩童……” 凌风的话并没有说完,但他觉得已经说的够清楚明白了。 说起这些,雨莫凡脸上浮现出一丝追忆之色,那样平静的时光变得如镜花水月般不可触及。 “我很清楚地记着,那一年,我房间前面的那一片烟树林花只开了一个月。” “而花谢的那一天,正好是凉州的上元节。” 上元节,正是凉州的传统节日,时间则是每年的正月十五。 凌风恍然大悟,原来是根据烟树花开的日期和时间来推断黑暗使者出现的时间,难怪雨莫凡会记得如此清楚。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见到凌风沉思不语,雨莫凡倒是忍不住了,关于黑暗势力,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比起凌风他们而言却也算得上知情者。凌风要是不知道怎么问,他就只能自己开口了。 “有,我的问题怕是一时半会儿都问不完的。” 凌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然后就在雨莫凡略有些震惊的目光中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上面则是按照序号依次写下的问题。 凌风轻轻一笑,很满意雨莫凡现在的表情。这一次他准备充分,连最难的劝说雨莫凡与他合作这个环节都啃了下来,岂会在这最后的交流环节出了岔子。 “黑暗使者一共有多少人?” “他们听命于谁?”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会找上听雨轩?” 在这狭隘的牢房中,时间概念变得不再清晰,凌风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场谈话中,他有预感,这是他朝着真相迈进的最关键一步。 只是他可能没有想过,迈出这一步的时间或许会很漫长。 …… 等到凌风二人从雨莫凡的牢房中走出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 “唔……” 出了那段黑暗的地底通道,凌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脸上的疲惫几乎掩盖不住。脑子里的睡意猛然间袭来,让他一时间昏昏欲睡,要是再不赶快回刺史府,凌风估计今晚就要在地牢中度过一个夜晚了。 耳边又是熟悉的惨叫声,每走几步就会突然有一双布满伤痕的手从牢门的空隙中伸出来。不过有了来时的经历,回程的这一趟凌风心里倒是没有了那种紧张感。 微弱的阳光从狭窄的窗缝中透过,现在外面应该是正值中午,不过在地牢中,一日的时辰基本是模糊不清的。 “公子,你审完了?” 之前给凌风和祈君欣二人带路的那名刑司官员迎面走来,弯腰行了一礼。 对方手持刺史大人的令牌,他这一礼可是必须的。 “你们刑司就不能动用搜魂术吗?” 看上去凌风有些气急败坏,语气冰冷的说道:“我要是你们刑司的正判,就直接下令当街斩首,以儆效尤。” “额……公子你没动他吧?” 来人暗道不好,看凌风这样子双方谈得很明显不愉快,要是凌风一个气头上把雨莫凡给灭了,他这颗人头估计也断然难保了。 毕竟,保护雨莫凡的安全是刑司正判姚文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活的好好的。” 凌风从来人的手中接过一本有些年代的书册,然后以指代笔在上面留下自己和祈君欣的名字。 按照地牢的规定,每一位进出地牢之人都需要留下进出的相关身份信息,就算是刺史大人也不例外。 “跟你们姚大人说一声,要是再问不出什么,就干脆杀了吧,也能省下一份口粮。” 登记好信息后,凌风将书册还给地牢官员,然后带着祈君欣快步走出地牢。 正午的阳光是如此耀眼,刚出地牢的大门,凌风的眼睛有些微痛,忍不住伸出手挡了挡。 吱呀一声,身后,地牢厚重的大门被缓缓地关上。 虽然只有一扇大门的阻隔,但地牢内部和外界却宛若两个世界,若不是这次进去,凌风恐怕永远也无法想象到大门的那一边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君欣,你觉得这位少宗主所说的可信吗?” 犹豫了好久,凌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 虽然在雨莫凡面前自己声称所有的信息来源于天宗,但这只是用来虚张声势,从而让雨莫凡不敢随意胡诌几句来骗自己。不过这样的做法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就算是对方说的谎言,自己也无法觉察出来,而且很容易露馅儿。 “怎么?公子不相信雨莫凡的话?” “倒也不是,就是感觉有点像我在京师天桥底下听书一样,什么神族、十二使者、主宰世界之类的,这些我只在小说和故事里面听到过。” 凌风侧过头注视着祈君欣,此刻他内心的波澜恐怕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仅仅只是对暗刃山一个大概的了解就让他瞠目结舌,如果雨莫凡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暗刃山存在的时间可以往前追溯到凉州城主府那个时代。 而那个时代,应该是第八纪元后期刚刚开始,别说是凉州刺史府了,就连东秦皇朝都没有现如今这般辽阔的疆域和强盛的国力。 而且按照那些黑暗使者只言片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来看,当年城主府的覆灭竟然也有他们的一份力量在内。 祈君欣嫣然一笑,“说起来,当年的城主府和现在的刺史府确实挺像。” “哪里像了?” 凌风好奇地问道,一个是千百年前无上强者建立的宗门,一个是如今的东秦皇朝设立的统治机构,他实在是看不出来这两者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一个快要统一凉州,而另一个将要统一凉州。” 阳光下,祈君欣巧笑倩兮,双目直视着凌风,熠熠生辉,轻笑着道:“暗刃山出现的时间正好是凉州地界马上就要迎来一个一统此地的势力。” “公子你觉得这会是一个巧合吗?” 凌风摇了摇头,凡是巧合,其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连忙摆手,“这里没有刑司的官员,君欣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老是公子公子的叫,我总感觉怪怪的。” 凉州诡事 第一百零六章:花期之谜 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刺史府的后门。 从后门进入,扑面而来的花香味让凌风一阵失神,时近上元佳节,烟树花开放得越来越繁盛,即将来到花期中最鼎盛的时刻。 沿着一方水池边上的石子路走着,两旁烟树的枝条轻轻拂过,微风与阳光,静谧的氛围中,凌风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了。 睡意正在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让他根本就无处可躲。 “我想起来了!” 凌风大叫一声,似乎是想要把来势汹汹的睡意吓跑。 “你想起了什么?” 瞧得身边的少年脸上的惊喜之色,祈君欣颇有些好奇。 “君欣你还记不记得,雨莫凡说他之所以记得暗刃山出现在听雨轩的准确时间,是因为那个时候烟树花的花期从三个月缩短为一个月。” 十年前,原本应该开放三个月的烟树花在那个时候只开放了短短一个月。 “君欣,你说这些烟树会不会有问题?” 凌风突然走到墙边,伸出手抚在烟树的树干上。 在凉州,这些烟树的传说可以追溯到无尽岁月之前的花帝徐烟。 而那个传说,凌风当时显然没有把它当成是真的。 祈君欣好奇问道:“你的意思是?”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凌风脑海中诞生,“我是说或许……或许……” 凌风在那里或许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或许些什么。 “这些烟树能够感应到暗刃山的力量。” 祈君欣替他把或许后边的内容补上来。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凌风回过头问道:“君欣,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尽管与凌风所认知的常识相悖,不过到目前与他常识相悖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沉思了片刻,祈君欣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如果孕育烟树的力量和暗刃山所代表的力量相互排斥,那么烟树能够感应到那些黑暗使者的出现也就并非什么不可能之事。 凌风揉了揉眉心,深吸了几口气,看来他暂时还是不能安心去休息。 “我要再去趟典阁。” 如果能够在那里找到有关当年城主府的记载,说不定就会发现什么之前疏漏的地方。 毕竟,像烟树花开放时间长短这种事情放在以前他是绝不可能注意到。 “要不先去休息吧,反正典阁就在那,又跑不了。” 祈君欣有些心疼的劝道,此时凌风的脸上布满了倦意,她还是很担心因为忙于这些事情凌风的身体会扛不住。 “我们不用急着一时半会儿。” “不行,现在就去。” 凌风固执地摇了摇头,这件事不立刻查清楚,他这个觉也睡不踏实。 见到凌风二话不说就往典阁的方向奔去,祈君欣无奈的叹了口气,之后的封天计划还需要凌风的帮忙,要是照这个情况下去,还不等银朔山的秘境开启,凌风就要先倒下去了。 “看来要找个时间督促一下公子的修炼了。” 毕竟到了那个时候,秘境中唯一的皇境可能就只有凌风了,其他的势力送入的天骄基本上都是地境。 眼瞧得凌风的身影飞速地消失在绿树掩映中,唯有脚步声还从拐角处传来,祈君欣脚尖轻点,只是一个眨眼就出现在凌风的身后。 “二位,我有紧急情况,请立刻通知刑老。” 还未登楼,凌风就派守卫去请刑老,要论起对这座典阁的熟悉程度,整个刺史府都没有人能比得上刑老。有了刑老帮忙,他们找起相关的典籍也能轻松一些,毕竟,凌风连跟当年的城主府有关的典籍放在几楼都不清楚。 不消片刻,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凌风和祈君欣二人的视线中,看其来的方向,似乎是刚从大堂那边赶过来。 “公子是有什么急事吗?” 见到一旁的祈君欣脸色冰冷,刑老也不敢随意地开玩笑,心里更是一阵纳闷又是谁惹得这个小姑奶奶不开心了。 “我需要所有和当年城主府有关的材料。” 凌风脸上难以掩饰地激动,连声说道:“包括官方卷宗、地方记载、甚至一些不入流的私人小说。” “好,两位跟我来。” 刑老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前面领路,直上三楼。 楼梯间的脚步声有些杂乱,祈君欣看着身边有些兴奋的凌风,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要是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现,凌风该有多失望,也不知他的情绪能否接受这种起伏变化。 到达三楼后,在刑老的带领下,一行三人穿过层层阵法的阻隔,七拐八拐地进入一处散发着淡黄色光芒的光罩之中。 “这里就是存放城主府资料的地方。” 光罩内部的空间不算太大,只有一间屋子的大小,和城主府有关的资料则被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不管是书册,还是卷宗,亦或是刻录着内容的通灵石,还有一些似乎是那个年代的物件,不过时隔太久,形状也被磨灭得不成样子,凌风一时半会也难以辨认出来。 “有些不对,按照规定,三楼最里面一般是用来存放最高等级的机密文件,为什么城主府的资料会在这里?” 祈君欣眉头微皱,虽然她来典阁的次数没有凌风多,不过论起对典阁的熟悉程度显然要远强于后者。 “难道城主府的资料也属于最高机密?” 要知道,能够在这个位置存放的一般都是类似于封天计划这种绝对的机密,祈君欣可不觉得城主府的资料算得上绝对机密。 “这是当年墨诚刺史还在任时下的令,要求我在三楼的最里面再建一处阵法,专门用来存放当年城主府的资料。” 这件事情算不上什么秘密,因此刑老略加思索就直接如实回答。 “墨诚?” 祈君欣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位早已死去的刺史,难道他能够预见十年后会有人来调取这些资料吗? “还是说,我们想到的事情,他在十年前就注意到了!” 祈君欣转头望去,只见凌风同样一脸的凝重,这处阵法的建立实在是太过于诡异。 唯一能够解释通的就是在十年前,墨诚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信息让他注意到城主府这个早已消失在岁月长河中的势力,因此他特意命人在典阁的三楼建起一座阵法用来存放当年城主府的资料,方便自己和后来者随时查阅。 而凌风和祈君欣,显然就是这座阵法要等的后来者。 “两位先忙,有事叫我。” 随着刑老的告退,凌风也不再思考墨诚此举的意义,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对于凌风而言确实是个方便之举。 踱步走到书架前面,凌风随手翻开一本《建府元年轶事》。 这种寻找工作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只能像凌风这样一本书一本书地翻开来再合上去。 不过凌风精神很高,强压着睡意,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页一页地翻阅着,等待他最希望的字眼出现。 枯瘦的指尖在书页划过,不时荡起的灰尘引得凌风一阵咳嗽。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凌风和之前一样翻开书册的最后一页时,那一行因为年代久远而略有些模糊的文字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廿五年,城中传言有飞虫,人不可见,专食烟树。 后边的字迹则因为太过于模糊而无法辨认,凌风循着行数逐渐辨认出最后的几个文字:花期凋零,较之往常,足短七十九天。 “君欣你来瞧!” 凌风赶忙把书递给祈君欣,然后指出上面的文字位置。 祈君欣接过这本有些破烂的书,目光停留在凌风指出的地方,仔细地阅读起来。 “人不可见的飞虫,专食烟树,难道是灵魂力?” 可是灵魂力的范畴太大了,而且人眼不可见的东西未必都是植根于灵魂力,单靠这一点描述根本无法确认这些飞虫到底是什么。 “君欣,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所谓的飞虫其实根本不存在。” 凌风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道:“按照书中所写,这本书应该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武者在修炼时遇到不顺,于是就拿起笔随便写些东西,以排遣心中烦躁。” “所以传言二字就很好理解,这种人眼不可见的飞虫只是人们为了解释后面烟树花花期缩短而编造出的一种东西。” 如果现有的知识无法解释发生的现象,那么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奇怪的说法出现。 就像凌风在第一次了解到暗刃山的时候,他一度认为这个势力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当年聚众叛乱的宗派用来迷惑刺史府的一种障眼法,同时也为了提高他们一方的士气。 造势,其实是很有必要的。 “很有可能。就像十年前一样,如果有人记载这件事,那么在无法解释的情况下也极有可能安排个另类的说法。” “不过,公子,这点证据远远不够佐证我们之前提出的假设。” 祈君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句实话,这种记载最多也就当作参考,真要拿来作为证据显然还不够权威。 “那就接着找。我觉得这两者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只是没有一个人历经城主府和刺史府两个时代,这才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 凌风不敢拖沓,立刻折回身寻找和凉州水文有关的书籍。 祈君欣嗫嚅片刻,终于还是将心中的话咽了回去。 “君欣你不要发呆啊。” 少年略有些无语的眼神让祈君欣从沉思中醒来。 “抱歉,我这就来。” 祈君欣道了声歉,莲步轻移来到书架前,学着凌风一本本地翻阅起来。 阵法内,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就只剩下呼吸声和被灰尘呛到的咳嗽声。 无尽的岁月前,当史官一笔一画地记下那段历史,他是否会想到久远的时光过后,会有后人一页一页地翻阅,寻找他当时不以为意的事情真相。 而那段被遗忘的历史,删删改改,涂涂抹抹,到现在还有几分像从前。 凉州诡事 第一百零七章:绝密会议 夜已深,刺史府的大堂内却是灯火通明。 “站住!” 大堂门口,两位府内护卫冷声喝道,手中长戟一挥,拦下来人。 “你们干什么?” 女子满是怒意的声音响起,幽无心俏脸冰寒,眼中的怒火喷薄欲出。 “刺史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准进入大堂。” 府内的护卫丝毫没有感受到幽无心压抑不住的怒火,依旧是冷声阻止。 “连我也不能进去吗?” 幽无心向着大堂看去,只见大堂朱红色的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 “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其中一名护卫目光直视幽无心,声音依旧冰冷的说道:“当然也包括您了。” 说完,两个护卫收回长戟,站回大门两侧。 幽无心眼看自己见不到刺史江负,正欲转身回去,目光刚好瞥见了一旁院墙边正仰头望月的何轶。 “副将大人这么晚了不回兵司驻地在这里干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幽无心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听到身后有人,何轶头也没回,语气轻松地说道:“没看到吗?我正在赏月。” 赏月? 幽无心冷笑一声,会有人大半夜地跑到这个地方赏月吗? “是刺史大人叫你来的?” “我是来赏月的,与刺史大人无关。” 何轶的声音依旧轻松,若不是这个时间和地点有些怪异,说不定幽无心还真的会相信。 “宋副将好兴致,就是不知道兵司那边会不会出问题?” 幽无心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临走留下一句“希望我明天醒来的时候不要听到兵司覆灭,而副将大人一人存活的消息。” 脚步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耳边,何轶脸色依旧平静,没有因为幽无心临走的那一句嘲讽的话语而有波动。 实际上,这种话在这十年间经常会出现在他的耳边,作为那场覆灭战争的唯一幸存者,他十分清楚自己身上的嫌疑。 一切都太过于巧合,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主将何熙要突然把他派去刺史府,而给出的理由居然是检查刺史府的护府大阵是否能够正常运转。 就好像,他的这位兄长,兵司主将何熙能够未卜先知,提前预知到那一夜兵司将要遭受灭顶之灾,故而安排了一个有些简陋的理由把他支开,逃过这场浩劫。 可是,当时兄长的眼神、表情都不像是即将面对死亡时应该出现的样子,相反的,那种目光似乎是一种怀疑的目光,仿佛如今他被人怀疑为内奸的这个身份何熙早已知晓。 淡淡地叹了口气,十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无法改变的依旧是心中的伤痛与世人的眼光。 晚风吹过,烟树的枝条随风飘摇,拂过他的脸颊,多么宁静平和的一个夜晚,一如当年。 大堂内,有些昏暗的光线照不出四人的面孔,但只听声音,依旧还是可以辨认出说话者的身份。 这间大堂现在只坐了四个人,分别是刺史江负,兵司主将赵寄奴,以及凌风和祈君欣二人。 或许在外人看来,这可能就是一场四个人之间的交谈,连个正经的会议都算不上。但在场的四人心里却是清楚,这场会议的规格之高,丝毫不亚于当年制定封天计划的那场集合了几乎刺史府所有高层的会议。 至于人数为什么这么少只有区区四个人,有两人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刺史府官员,这估计只有刺史江负一个可以详细解释了。 “刺史大人,有关听雨轩少宗主雨莫凡的情况基本就是这些了。” 长长地舒了口气,凌风有些疲累的靠坐在椅子上,目光随意的停留在某个角落里。他所疑惑的可不只是今晚江负突然把他找来这件事,作为刺史府中保密等级最高的会议,这次他们的所有谈话都不会被记录下来,在典阁中也不会有存档。 “既然这样,我们能不能直接把雨莫凡给……” 赵寄奴在一旁比了个杀掉灭口的手势。 额……凌风眼皮控制不住地狂跳一番,不愧是从伍之人,只言片语之间便能想到这般简单明了的解决办法。 不过着眼当前的局势,杀掉雨莫凡并非一个好的选择。 就如凌风在地牢中跟雨莫凡说的那样,他们不能确定除去雨莫凡以外,暗刃山是否还有其他的后手。如果当年那些主神的使者在找上雨莫凡的同时,也找上了其他的天骄,那么一旦杀死雨莫凡,他们就失去了为数不多的几条线索。 “雨莫凡不能杀,留着他对我们的用处更大。” 见到刺史大人亲自拍板决定,赵寄奴也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江负的决定,不是他一个兵司主将能够改变的。 至于凌风,他原本就想着如何留其一命,自然也不会反对江负的决定。 “主神的使者……” 大堂内江负低沉的声音重复着响起,喃喃自语,所谓的主神代表着什么他自然也是清楚的,只是凉州什么时候有神族之人前来? 江负揉了揉眉心,他感觉凉州的这潭水是越来越深了。 “应该是在城主府时代之前,从第七纪元结束到第八纪元后期,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但凉州的历史却是一片空白。”祈君欣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除去漫长岁月的侵蚀,想要让这段历史变得空白唯有外力干预。或许就是在被抹去痕迹的岁月里,神族的某位主神带领着一众神使来到此地。” “然后呢?” 见祈君欣没有接着说下去,赵寄奴出声问道。 既然神族强者已经来了,那会在这里干些什么呢?总不至于在这里游玩一番吧。 “我哪知道!” 祈君欣瞪了一眼有些呆呆的赵寄奴,这可是漫长岁月之前的事情,又涉及神族主神,就算是她想要进行时光回溯也是有心无力。 凌风叹口气,“我觉得现在有一个问题急需解决。” “那就是,暗刃山为什么非要找年轻天骄,难道他们就这么害怕自己的传承被断吗?” 他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不管是烈玉龙,还是雨莫凡,到底能对暗刃山有什么意义。一个传承无数岁月的势力,隐藏的实力之恐怖,连刺史府都未能及,普普通通的中三境武者,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个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当年派出的那名暗探传来的消息太过于破碎,我们只能解析出那一句话,至于烈玉龙为何对暗刃山重要,玉简当中并未提及。” 江负也跟着叹口气,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他总觉得暗刃山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兴风作浪,而这个时间,不会太远。 比起十年前的上元之乱,如果等到暗刃山再次出手,那股力量,绝对会震惊所有人。 不过只要他在这里一天,就绝不会停止对暗刃山的调查。 “有件事,是最近才发生的。” 江负淡淡说道:“当年刺史府被围困期间曾先后向外界派出了五拨共一百二十五人,为此刺史府花了大力气为他们制作了一百二十五盏魂灯。但这些人一出刺史府就如泥牛入海,从此杳无音信。” “此事,诸位应该都记得吧。” 凌风点点头,“这些我在刺史府的记载中看到过。” 江负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刺史府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十年前的那场叛乱带来的痕迹快要被抹干净。 不过这一切这些人恐怕看不到了。 当年他们身负所有人的希望,带着求救信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百二十五人当中,绝大多数都会成为被猎杀的目标,只有寥寥数人可以穿过重重围杀,带着所有人的希望去搬救兵。 只是事后来看,这显然是一场必输的游戏。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走出那片黑暗。 他们也明白这一点,但就算是死路也总要去闯一闯。 当时在典籍中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凌风内心百感交集。 没有人甘愿放弃自己的生命,除非有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需要守护。 在他们看来,为刺史府的众人赢得一线生机是一件远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江负突然变得很奇怪,用一种诧异的语气说道:“就在前几天,本来已经熄灭的魂灯,突然又全部点亮了。” 三人瞬间瞪大眼睛,世间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难道是他们复活了? “这便是我叫诸位来的原因。” 倒不是江负信不过其他人,而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刺史府的绝对机密,若是泄露,恐怕后患无穷。 …… 门被推开,堂内光线洒出,照亮了门前的那一方石阶。 随着凌风三人的离去,大堂内再一次变得空荡荡,静得只有江负自己的呼吸声。 片刻后,这种落针可闻的氛围立马被打破,江负突然想起来今晚还有一位客人要来。 想来这位客人应该已经在外面等了很长时间了。 这件事已经在他心中憋了很久,这第二次会面,他一定要搞清楚一切。 院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脚步声从后方传来,来人抱拳行礼道:“宋副将,刺史大人请你进去。” “好。” 何轶点了点头,原本平静的心情顿时有些躁动起来。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不枉他背负着叛徒的嫌疑苟且偷生至今。 抬头望月,不知何时起,那一轮圆月竟是如此地皎洁明亮。 “兄长,若你在天有灵,定要保佑我。” 心中默默地祈祷,不管他平日里表现得如何淡定豁达,内心深处却依旧对叛徒这个嫌疑耿耿于怀,他参加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斗,却不承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结局。 他不甘心,这样的结局对于一名将领而言,是耻辱。 他宁愿倒在那片如废墟般的兵司驻地,也不想在刺史府中受尽那种怀疑的眼神。 不过今夜,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他相信江负一定能看透时间的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被照亮的石阶,泛着青光,烛光洒下,引导着迷途的灵魂…… 凉州诡事 第一百零八章:赵寄奴的过去 再过几日,乌漠河上的临江之地就会开启,这段时间,凌风一直待在刺史府中,调整自己状态。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锦囊,这是之前师兄司涯在陨星城的客栈内交给他的,说是让他也去一趟,说不定能拿到临江之地的传承。 本来他对这种所谓的传承并不感兴趣,虚无缥缈,可是一想到十三皇子那副急不可待的样子,他就觉得说不定会是真的。 典阁的氛围还是和以往一样,凌风今天拿了一本刺史府人员信息,随意的翻看,祈君欣就坐在他身边,用她的话说,凌风实在是一个太容易惹麻烦的少年。 凌风翻看了几页,连着打哈欠,神色疲惫,实际上他刚刚睡醒,外面正是朝阳初升的上午,清风徐来。 见到少年兴致不高,祈君欣嫣然一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凌风笑着转过头,看着身边风华绝代的女子,“什么故事?” “一个在东秦激励了无数人的故事。” 凌风点点头,摆出一副听众的姿态。 祈君欣将额前一缕青丝撩起,缓声说道:“几百年前,在东秦的一处募兵点曾发生过这样一件趣事。从同乡来的二十几名少年一起报名参军,他们中最大的有十八岁,最小的只有十四岁。当时负责考核的便是如今东秦皇朝镇守帝关的冷将冷晨。冷将依次将这二十几人考核完毕,最终只剩下来一个人。此人年纪十六,境界却只有元境,实力之低刷新了当时募兵点的纪录。” “元境!” 凌风差点将口中的酒一口喷出。 生死劫下,三大九小,元境为始,圣道正途。 修炼一途以生死劫为标志,生死劫下共有三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又被分为三个小境界,故有三大九小之称。 下三境:元境、凡境、灵境; 中三境:王境、皇境、宗境; 上三境:地境、天境、圣境。 元境为始,圣道正途,就是指这九个小境界以元境作为开始,以圣境作为结束。 但凡是修炼之人,哪怕是天赋再烂也能混个元境。 “我记得东秦募兵的标准便是凡境巅峰,一个元境来凑什么热闹,怕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凌风在东秦京师呆的那段时间也曾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却不承想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祈君欣点了点头,“当时募兵点的众人也觉得一个元境瞎来凑什么热闹。毕竟是要上战场,实力太低就是去送死。但那个人苦苦哀求,希望能得到一次机会,并保证进了军营一定勤学苦练,绝不会拖后腿。最终架不住那人一个劲儿的哀求,冷晨将他一并带入了当时刚刚组建的黑袍军,在那里给他找了一份差事。” “喂马?” “你听过这个故事?” “我猜的。” 黑袍军即便是在凉州也相当有名气,原因其实很简单。 当年就是这支军队过靖州,穿越茫茫大漠,沿着烟汾古道夜袭燕荡山,之后兵临凉州城。 而如今,冷将正率领着这只黑袍军在凉州西面万里之外的地方镇守帝关。 黑袍军是东秦赫赫有名的铁骑战队,冷将既然肯放一个元境的人进去,想必是不会让他上战场。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喂马了。 “是啊,他在黑袍军营喂了整整二十年的马,这二十年间他从未上过战场。二十年后,他的修为达到了东秦募兵的最低要求:凡境巅峰。你想想,不过是元境到凡境这小小的一步,他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而你呢,从你醒来后修为便是中三境,你的起点可要比他高出一大截。” “东秦将士若想上战场,实力最低也要灵境。因为只有踏入灵境,修炼之人体内的灵气才足以支撑他们结阵。于是,这个人想方设法见过了冷将,希望自己能够上战场。正规的战场显然不可能让他上,以他凡境巅峰的实力放上去就是炮灰。于是冷将便将他安排在斥候小队中,负责打探情报。一晃数十年过去了,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所在的小队几乎全军覆没,唯有他一人带着敌军首级而归。这是他第一次斩杀敌军,距离他当年前来募兵处参加考核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 “你应该清楚,修炼之人的寿命要远超俗世之人。一个下三境之人可享用的寿命大概是普通人的两倍,也就是两百余年。可是等到那个人突破到灵境巅峰之时,他只余下了不到十年的寿命。以他的天赋想要在十年内跨越灵境巅峰到达中三境可谓困难重重,即便是冷将也劝他不如享受余下的十年,何必死死追求遥不可及的目标。但那个人拒绝了冷将的建议,并申请将自己调往北境。” “那时的东秦北境战事频发,不仅有外敌伺机入侵,更有内乱不断,尤其是幽州,局势更是诡异莫测。幽州刺史府对于幽州的掌控力甚至还不如现在的凉州。那个人作为一名普通士兵被编入了幽州兵司,参与了大大小小十几战。就是在这样的战斗中,他拨云见日,来到了中三境。在幽州的军营里有这样一个记录:不败传说。这个记录就是来形容他的。你猜猜这个记录具体指什么?” 凌风若有所思,道:“估计是用来记录这个人很厉害,同阶之内无人是他的对手。” 按照祈君欣所言,这个人在战场的时间怕是有数百年了。 战斗永远是磨砺一个人最好的方法。 若是凌风所料不错,那个人接受了数十次战争的洗礼,整个人得到了升华。 “不,你想错了。” 祈君欣笑着摇了摇头,她就知道凌风会这么想。 “所谓的不败传说是指,凡是他与同阶之内交手,十招之内,必败!” 凌风挑了挑眉,这也太不可想象了。 浸淫战场这么久的将士不至于这么差吧。 “事实上他就是这么差,以至于当时的幽州数十处军营都流传着这个人的传说。甚至就连远在京师的东秦皇帝都听说了他的传闻。往后的日子里他继续跟随军队四处平叛,直到那一天他来到了边疆:凛冬之地。这个地方的艰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可怕的寒流会在某个不经意间侵入人的心肺,而后将体内的五脏六腑冻住,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死亡。这个时候若是被外界触碰一下,体内被冻住的内脏就会瞬间化为齑粉,只留下一具空壳子。除了寒流,在风雪中神出鬼没的冰神族更是致命的威胁。他们的利刃穿越了寒风大雪,夹杂着寒流,让东秦将士就连觉都不敢睡得太深。他在那里呆了五十年,修为只提升了一个境界。” “他从幽州出发前往边疆之时修为王境,五十年后再回到幽州之时修为则是皇境。五十年的时间,能够发生很多事,改变很多人,但显然他是个例外。他被调回幽州,跟随幽州军平定了慕容永炜叛乱。那一战他表现出色,被御将阁记下了人生的第一个战功。时光飞逝,就在众人都快要忘记幽州军营还有这么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到达了宗境。此时,他已经三百多岁,距离中三境四百余年寿命的期限不到百余年。” “恰好此时东秦腹地最强大的宗门之一云霄宗造反,于是这个为战争而生的人又向上级申请前往云霄宗平叛。也是在那里,他又一次和死亡擦肩而过,但最终他凭借顽强的毅力将侵入自己脑海中的云霄宗长老的残魂抹杀。灵魂力的暴涨让他的修为跟着水涨船高,终于,在历经四百年,他到达了上三境。” 凌风长舒了一口气,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 这个故事听起来要远比他自己亲身经历还要跌宕起伏。 “你如今是宗境,可能对生死劫之事还不是十分了解。但对于每一个要渡劫之人,生死劫将会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若是幸运,则一飞冲天,从此天地之间再无束缚;若是失败,轻则重伤垂危,重则灰飞烟灭。” “有这么可怕?” 确如祈君欣所言,凌风如今不必考虑生死劫的事情,毕竟还有些遥远。 因此对于生死劫,他也只是在书籍之中偶有涉猎。 “中域曾有一个大家族被数家敌对势力联合起来覆灭。为了保存家族的血脉,大约有两千名家族精锐子弟被送往南域的一处秘境之中。那里被这个家族从数万前开始经营,将这些子弟送去便是希望他们利用好数代人经营得来的资源,争取有一日能够光复家族。但时间过去了很久这些子弟都未曾在世间出现过。直到某一日秘境因为长时间无人修缮从虚空中显现出来,众人这才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秘境之中没有一个活人,就连一具尸骨都不曾出现,只是灵气中夹杂着火焰和雷霆,整个秘境都化作了一片黄沙。后经人们推测,这个家族中的这两千余名精锐子弟极有可能是在渡生死劫之时失败,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两千人,一个都没成功?” 这难道是天要亡这个家族吗? “一个都没成功。所以生死劫是所有修炼之人不得不要面对的最恐怖的事情。生死劫下皆蝼蚁,唯有渡劫之后,方才能跻身强者行列。” 祈君欣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个人一样遇到了这个问题。其实按照他的天赋和实力,渡劫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有人劝他不必渡劫,安心享受上三境这六百余年的寿命不好吗?” “我猜他拒绝了。” “是,这种建议从他第一次来到募兵处时就在他耳边响起,不过他从来没有听过。他的渡劫同样坎坷至极,即便是现在说起也难以想象。” “第一次渡劫,失败。雷霆骤降,击穿了他的天灵盖,将他劈成了一个傻子;第二次渡劫,失败。火焰自心底升腾而起,烧坏了他的舌头,眼睛还有耳朵;第三次渡劫,失败,右腿和右臂化作飞灰,不复存在……” “你猜,这个人一共渡了几次劫才成功?” “我猜他没成功。” “咯咯,没有。这个人在经历了整整九次生死劫后,终于在火焰和雷霆之中涅槃重生了。可能就连上天都觉得这样对待他未免有些不公平,也可能是他的人生就是苦尽甘来。重生后的他修炼速度与日俱增,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达到了现如今飘雪宗宗主这些人的高度。而凉州这些顶尖强者度过生死劫后达到如今这个境界短则三百年,长则五百年。二十年的时间,弹指一挥,若是放在以前,他连一个小小等级都提升不了。” “与他同时期参军的那些同乡此时又在何处?谁又会记得他们?” “你,这个人可以称之为天才吗?” “不……额,总感觉天才二字不太适合他。” 凌风眼神突然灼热,急忙问道:“你说他是东秦将士,又参与过云霄宗的平叛,那他现在应该还活着吧。若是有缘,我真想见一见他。” “他当然还活着了,你见过的。” 凌风一脸疑问,他认识的东秦皇朝的人好像并不多,武将就更少了。 “我见过?” “你见过,他就是东秦皇朝凉州刺史府现任兵司主将赵寄奴。” 赵将军! 凌风失声叫了出来。 赵寄奴他并不陌生,昨晚刺史府晚宴便是他出手逼着烈雄自断右臂。 在平时的相处中,赵寄奴就给他一种武将特有的那种憨厚粗犷。 他文化不怎么高,经常被刺史江负要求多看书。 凌风至今还记得他刚来凉州的时候,赵寄奴只要没事就来刺史府东苑的典阁,求着自己教他读兵书阅史册,因为刺史府中的其他人老是用这一点来调侃他。 于是凌风也勉为其难地接下了这个教书先生的活。 作为东秦的武将,赵寄奴不论修为还是计谋并无出彩的地方,因此凌风也从未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不承想到,他的背后还有这等奇事。 “其实你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东秦战将无数,比赵寄奴修为高的,比他智谋多的大有人在。御将阁凭什么让他来执掌凉州刺史府兵司。要知道,赵寄奴可是连战将都未曾被封却手执连营神枪。说白了,御将阁的那些人也是看中了赵寄奴的这份心志和毅力。” 那群老家伙年纪虽然大,眼神却丝毫不减当年。 “难以想象……” 凌风犹犹豫豫了半天只能憋出这四个字来。 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谁能想到平日里普普通通的熟人背后的故事竟然这般叫人拍手称奇。 祈君欣看着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过神的凌风,满意地笑了笑。 凉州每一个人都是极其鲜活立体的,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经历,各不相同的人生。一本凉州志,只能记载发生过的事和人,但却无法表达出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很担心凌风因为看过一本凉州志和几本刺史府的典籍就觉得自己对凉州的局势了如指掌。 人性二字,岂是可以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