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本无情》 万福山庄 万福山庄的大庄主万启田,今儿个是他做六十大寿的好日子。万启田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一个人物,要不,今儿个万福山庄又怎会宾客满门,挤踏的连山庄的门槛都快踩烂了呢。 万启田这会儿就站在摆满了百来桌酒席的大客厅中央,身上穿了件绣满福字的大红缎袍,袍子似乎缝制的略嫌紧了些,勒得他肥肥的身躯直喘气儿。此刻他正忙着团团向满屋子的宾客们作揖还礼,累的肥脸上汗珠如雨直下也顾不得擦一下。万福山庄里里外外热热闹闹,人声鼎沸,仿佛要把个屋顶也给掀了去。 晌午早过,可前来朝贺的宾客仍是络绎不绝,简直夸张得有些没完没了。负责站在大门口迎客的主人家换了一茬又一茬,不得已甚至连万启田那大孙子也叫出来帮忙了。 万启田的大孙子今年恰好十六岁,名叫万冀常,站在他身边穿深红锦袍的男子是他的叔叔万强。 万冀常是在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被他爹给拖出来,硬摆在门口当门神的,他饭没吃饱,里头的热闹没瞧够,心情自然也就十分的不爽快了。万强打量了会侄子的脸色,又抬首望了望头顶的日头,说:“太阳已偏下啦!” 万冀常不悦地哼道:“是啊,马上就可以接着开晚饭啦!” 万强笑着拍了拍侄子的肩膀:“现在不是已经没再来客人了嘛,歇会儿咱们也不用站在门口了,进去吃饭吧!” 万冀常闷声嘟哝:“是哦,客人是没再来了,可里头的千把号人可也没一个离开走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大路上跑来一个家丁,说道:“二爷,镇口又来了一拨人,看样子也是往咱们家贺寿来的。” 万强打起精神,整了整装,吩咐门口的家仆:“准备迎客!” 万冀常埋怨道:“才说没了,这不又来了?简直跟瘟神一样,真烦人!” 没多久,拐角就出现了一大帮子的人来,有男有女,足有二十来人的模样。万福山庄的家仆不等吩咐,早拥上去帮忙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万强与万冀常也迎上前去,作揖行礼,嘴里不停地招呼:“欢迎!欢迎!请!请!” 那帮人中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相貌清雅的儒士,只听他满脸欢笑,还礼道:“在下天山派胡鸣枫!”指了指身旁那位端庄妇人道:“这是拙荆。” 万冀常听了对方的名号还不觉怎的,万强却是大吃一惊:“哎呀,原来两位是天山派胡掌门与胡夫人,真是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忙不迭迟的招呼,又悄悄拉了个家仆,嘱咐“快快进去禀告老爷!” 正乱着,一个淡绿色的娇小身影从马车里蹿了出来,扑进胡夫人怀里,不住地撒娇:“娘啊,你偏心你偏心,我不依嘛!” 胡夫人搂着女儿,柔声问:“思蓉,你又怎么啦?” 胡思蓉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娇美的脸蛋,红红的嘴唇微噘:“我要骑马,你和爹爹都不许,那为何偏又让思萦骑马,大师哥甚至把‘追风’都给了她。还说你们不偏心!” 她声音清脆,犹如山中百灵,万强与万冀常见她貌美可爱,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万冀常少年心性,最藏不住心事,竟然害羞的脸孔都红了起来。 胡思蓉早把他俩的表情一一瞧在眼里,心里甚是得意,把头高高一昂,冲着后头人群里娇滴滴地喊:“大师哥,回去的时候你得把追风给我骑!” 人群里有个约莫二十左右的英俊男子,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慢慢踱了过来,他正是胡思蓉嘴里的那个大师哥赵思骅。 他把马缰往胡思蓉手里一塞,说道:“喏,给你,你自己去骑吧!” 胡思蓉脸一板,怒道:“你明知道不是你扶上马背的,追风就会把人给狠狠甩下来!” 赵思骅不理她,径自把马背上的师妹思萦扶下马来。 胡思蓉回头拉住胡夫人的手:“娘啊——” 两个小儿女吵架拌嘴的,闹得胡鸣枫好不尴尬,嗓子里干咳了两声没说话。胡思蓉听到后却咬着嘴唇,不敢再放肆半句。 万强回过神,恭敬道:“胡掌门胡夫人里边请” 正说着,门里头哈哈传来大笑声,寿星公万启田兴冲冲的奔了出来,一路高笑:“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胡掌门海涵啊!”胡鸣枫连忙还礼道:“哪里,哪里!在下与拙荆带着一干弟子不请自来,还请万庄主不要见怪才是!”万启田连声逊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一同迎进门去。 万冀常在门口站了会儿,终于按奈不住,叫道:“我饿死啦,二叔,我先进去吃饭去啦!” 万强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小子猴急什么,你可不像是快饿死的人啊。我看你吃饭是假,想进去瞧那漂亮姑娘是真吧!” 万冀常红了脸:“我哪有!” “没有就算了,那就陪你二叔我看大门吧!” 万冀常手臂用力一挣,想甩开万强的手,哪知万强手腕一翻,反手又抓住了他的胳膊,笑道:“怎么,就这么心急的想进去?” 万冀常知道凭自己现在的本事,根本挣不开二叔的五指,只得求饶道:“二叔,你也还没吃午饭呢,难道你就不饿么?” 万冀常哈哈一笑:“好啦,臭小子,看你一副可怜样,我就陪你一块进去,让你这顿饭吃的有名有份,省得你爹爹骂你偷懒!” 他嘱咐门口的家仆几句后,拉着侄子的手,一同走进门去。 万冀常兴奋异常,疾步而走。奔了几步,突然一个回头:“二叔,你可知那胡家姑娘许了人家没?” 整个大厅里像菜市场那般热闹,划拳声、吆喝声、碗碟碰撞声嘈杂成一团,千百来号人挤在大厅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尽是人影子,就连那天井里头也都摆满了酒席,坐满了人。 当然,宾客中也不尽然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粗莽之辈,就像方才进来就坐的天山派诸位,他们就如同少数人一般,斯斯文文地团坐圆桌一圈,也不见怎么动筷。 天山派总共来了一十九个人,恰好坐了两桌,胡鸣枫偕同夫人、女儿及亲近的男女弟子坐了一桌,首座上自然是胡鸣枫,下首陪座的却是万强——由万福山庄的二爷亲自陪坐酒席,足可见天山派的地位与威望是何等的与众不同。 万强面带笑容,不住的劝酒挟菜,胡鸣枫每次都不着痕迹地推搪过去。 胡思蓉虽是女儿家,平素却极是好酒,此刻耐不住酒香醉人,便端起身前的酒杯凑近唇边欲饮,胡鸣枫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吓得手一抖,一满盅的酒泼出了大半,溅湿了她的衣衫。 她“哎哟”一声低唤,慌张地跳起,掏出帕子急忙擦拭。 胡夫人见她引人注目,赶紧拉她坐下,低声责备:“你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责备的话,但言语中满是疼惜。 胡思蓉噘嘴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还不都怪”眼睛瞟到父亲,登时又把底下的话硬给咽了回去。 万强陪着笑:“无妨无妨!我叫丫鬟陪大小姐到上房去换件新衣裳好啦!”说着就要喊丫鬟过来。 胡夫人忙道:“万二爷不用麻烦啦!思萦,你陪思蓉去换衣裳。” 坐在另一桌的一个身穿淡蓝衣衫的年轻女子低低应了声,快步走了过来。 万强见那女子低眉垂目的,样子十分温顺乖觉,一点也不象天山派懂武功的女弟子,举止行动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便站起道:“这位姑娘也不认得路的,还是叫丫鬟陪着去好啦!” “没事,没事,这里客人多,人手不够,咱们自己人不用那么多礼数客气,丫鬟们留着招呼客人要紧。思萦这丫头记性最好,万二爷您说个路,怎么个走法,她自然找得到的!”胡夫人说得极为客气。 万强还在踌躇,胡鸣枫却缓缓说道:“万兄,随她们去吧,来来,我先敬你一杯!”说着站起拿起酒杯。 万强顿时受宠若惊:“这这哪里敢当啊!”胡夫人对思萦说道:“还不快去!”顺手推了她一把。 胡思蓉却老大不情愿地磨蹭起来:“娘啊——”胡夫人不理她,思萦伸手要去拉她,被她一掌打落“不用你拉,我自己会走!”说完,飞快地跑在了最前头,思萦默不做声的跟上,也没见她如何大步奔跑,一晃身便已紧跟在了胡思蓉身后。 大约过了两柱香胡思蓉才回转,万强瞧她身后却不见那蓝衫姑娘,正待询问,胡思蓉咯咯娇笑:“娘啊,你说思萦好不好笑,她说上茅厕,要我换好衣服在房门口等她。我等了她好久还没见着她的人影,你说她是不是笨得转迷了路,找不到原路回来啦?” 万强见她大眼闪动,满是调皮玩闹的神情,心里琢磨:“定是这大小姐顽皮胡闹,想了什么刁钻法子捉弄了那位思萦姑娘。” 正要招呼丫鬟去找人,一名家仆急匆匆自内堂奔出,凄厉地高叫:“不好啦!不好啦!老爷被人杀啦!老爷被人杀啦——” 万强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大厅里死寂了一下,又轰地发出声巨大的嘈杂声,宾客们像炸开了锅般,纷纷离座四下奔走。 万强一步揪住那家仆的衣襟,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家仆抖抖缩缩道:“老爷老爷刚才回房换衣服,小的见他许久没回来,就去敲门,哪知哪知老爷在房里被人杀死啦!” 不待他讲完,万强已似离弓之箭急驰而去,胡鸣枫与胡夫人当即施展轻功,随后而去。 万启田的卧房在内院靠左,那儿环境清幽,此刻却是挤满了家丁仆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万强推开人群,奔进房去,一瞧自个儿的老爹仅着了件薄薄的月白内衣,背朝上面向下地趴倒在床沿上,床褥上染了块殷红的鲜血,血迹未干,似活物般诡异,鲜艳刺眼。 万强险险晕倒,强打精神,怒吼:“哪个丧心病狂的王八羔子干的!” 身旁立即有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回答:“二爷,就是她!” 万盛怒目回头,见是庄内的一名护院,将一名五花大绑的女子推过,那女子散了一头秀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万强抓起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拉起。 待瞧清那张苍白的脸后,他失声惊叫道:“是你!” 那女子竟是天山派唤作思萦的蓝衫姑娘。 思萦紧抿着薄薄的两片唇,一声不吭,眼睑下垂,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 门外窃窃声中有人惊叫道:“思萦!”身影一闪,跃进门来,却是胡夫人,胡鸣枫紧随其后。 万强站直身,冲着他们冷笑,满目仇恨。 此时门外有个丫鬟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大叫:“不好啦,二爷!不好啦!外头的宾客都打起来了,杀了好多庄子里的人,还砍伤了大爷他们就往这边来了,大爷叫您快些拿了东西离开!” 万强跳脚道:“奶奶个熊,他们要干嘛,趁火打劫啊?”嘴里虽怒骂个不停,人却已奔到了隔间的书房,他运劲一掌推开笨重的大书架。那大书架嘎吱嘎吱几声响,竟露出一面内有空洞的墙壁来。 万强伸手一摸,那洞中竟空无一物,登时手脚冰冷,喃喃道:“没了,没了,怎么会没有了?”顿了顿,狂吼“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 胡鸣枫一把拽住他:“二爷万万不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 万强突然一掌打向他,又快又狠,胡鸣枫急速后退,但也险险被他大掌扫中,脸颊上只感火辣辣的疼。 胡夫人挽住丈夫,愠道:“万四爷,你这是做什么?我相公一番好意” 万强怒道:“好意?鬼才相信你们的好意哩。我们万福山庄又没发帖子请你们来,你们却干巴巴的不远万里从天山赶来,为的会是哪门子的好心?还不都是冲着我们万福山庄的镇庄之宝!现下我老爹被你天山派弟子杀了,宝物也丢了,你们天山派脱不了干系!”他愈说愈气,双眼发红“我跟你拼了,今日定要给我爹报仇!” 万强呼的一拳朝胡鸣枫胸前打去,胡鸣枫脚步错动,急速避过,伸指在他未及收回的手肘间一戳,万强“哇”的声惨叫,左臂软软垂下,竟是脱臼了,他迅速单手抓下悬挂在墙上的佩剑,唰啦甩掉剑鞘,手腕一抖,挽出三朵剑花,剑尖如长蛇吐信,直刺向胡鸣枫。 胡夫人叫道:“你莫要逼人太甚啦!” 胡鸣枫冷冷一笑,仍是伸指一夹,万强递出的长剑给他双指夹住,进也不能退也不得,一张面孔涨得通红。胡鸣枫手指稍一用劲,剑身呛的声一断为二,万强站势不稳,仰天摔倒。 那边胡夫人早奔到思萦身旁,双手运劲一扯,绑在思萦手脚上的绳子嘣然而断。思萦手足发软,面色苍白,颤声低低叫道:“师娘” 胡夫人轻拍她背,安慰道:“没事了,有师娘在,绝不让人再欺负了你!” 思萦眼圈一红,垂下泪来。 万强忍痛接上臂骨,红着眼叫道:“想逃,哪有那么容易!”口里说着,双腿却未停,连环踢向胡夫人。 “来得正好!”胡夫人一掌拍开踢来的右腿,另一只玉掌悄没声息的拍在他胸口。 万强身子倒飞出去,砰的撞上墙“哇”的声嘴里狂喷出一口鲜血,摔到地上打了几个滚。过了好半晌,他才蠕动了下,满脸是血的拱起身子呻吟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右手搭在地上,食指翘起,颤抖的指尖指向了思萦姑娘。 思萦心头一颤,骇怕地向师娘怀里缩了缩,胡夫人拉起她,与丈夫并肩而立。胡鸣枫眼光冷冷地扫向站在门外围观的家仆丫鬟,还有那个白了一张脸,哆嗦个不停的护院。他们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轰然抱头四处逃窜,那护院边跑边叫:“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胡鸣枫望着门外冷冷一笑,胡夫人低低喊了声:“枫哥!” 他回头一看,却是房里的万强竟又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胡鸣枫道:“万二爷,不过是场误会,咱们何必拼个你死我活呢!” 万强嘴角渗出缕缕血丝,站了几下终没成功,又一跤跌倒在地,双眼发直,也不瞧胡氏夫妇一眼,嘴里忽然低低唱道:“情啊情丝” 胡夫人抓着丈夫的手一紧,心里有些害怕:“他、他怎么啦?” 许久,胡鸣枫才叹了口气:“怕是疯了。” 才说完这句话,那道垂花拱门外嘈杂喊杀声骤起,冲进一大批人来。那些人身着靓丽锦衣,一望便知都是今日寿宴上的宾客,不过这会儿这些宾客绝不是来找寿星翁敬酒的,他们人人手里都拿了刀剑,一路砍杀过来。 胡鸣枫惊道:“咱们快走!”伸手一拉胡夫人的手。 胡夫人尖叫:“思蓉他们还都留在前边厅里!” 胡鸣枫一凛:“你领了思萦先走,我去找他们!” 胡夫人惦记女儿:“我随你一块去!” 又一群人从边门杀进园来,两伙人一照面,二话不说,乒乒乓乓相互砍杀起来。 胡鸣枫忙拉了妻子退回万启田的卧房,关上门:“来不及啦,外头人太多,咱们跳后窗走。” 三人急匆匆奔向后窗,思萦见万强趴着血洼里一动不动,忍不住好心说了句:“你跟了我们一块走吧!” 万强仿佛没听见,仍是在那轻轻地哼唱着。 胡夫人在窗口叫道:“思萦快来!”她只得快步奔去。 书房后窗外头是条不算太宽的小河,眼下正值严冬,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浮冰,胡鸣枫当先一人跳下窗去,攀住窗外河边大树伸展来的纤细树枝,脚踩上一块浮冰,也真亏他轻功极佳,晃了两晃,运劲站直了腰板。他腾出一只手,接住妻子。胡夫人有样学样地站上了浮冰,只是她功夫底子比起丈夫欠缺了些,脚踩着的浮冰微微下沉,河水浸湿了她的一双绣鞋。 胡夫人跳下窗口时,卧房的门板已被撞得咚咚震天响,等到思萦翻出窗外,大门哐的声被砸开了,人群嚷嚷着闯了进来,思萦耳听得有个粗嗓门问道:“东西呢?交出来,饶你一条小命” 刻不容缓地,胡鸣枫拉起胡夫人,胡夫人又拉着思萦,三人施展轻功,逐次踩着浮冰走过河面。 就在快到河岸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思萦辩出那正是万强的声音,心中一颤,双脚滑了下,踩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河水直没到她的腰身,幸亏胡鸣枫机警,双手一搭她肩膀,将她快要沉没的身子拉上岸来。 思萦冻得嘴唇发紫,全身直打哆嗦,胡夫人拉着她的手,跟在丈夫后头,发足急奔。庄子里外到处都是人,他们只得遇人便打,拼出一条生路来。花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三人才狼狈地逃出万福山庄。 胡夫人几次要回去寻找女儿,却都被丈夫拦住,侥幸逃生的三人站在山头,遥望夕阳下,那偌大个万福山庄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胡夫人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胡鸣枫一言不发,直挺挺地站着,思萦抬头看看师父,又转头望了望师娘,她虽全身冻的冰凉,但一只左手始终被胡夫人紧紧握在手里,尚存一丝暖意,直暖到她心底。 她心酸想:“师父师娘如此待我,为了我不惜错杀了万福山庄的人,还连累了小师妹,我我这一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转念想到葬身火海中的同门师兄弟,特别是素来待自己甚好的大师兄,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声中,山下响起一道凄厉的马嘶声,思萦霍地挺直腰背,侧耳倾听:“好象是追风” 胡鸣枫的耳力远甚于她好几倍,马嘶声才响,他身形一晃,早飘下山去。 “咱们快跟去看看!”胡夫人的声音禁不住发抖。 三人一前两后奔回万福山庄,距离半里外都能感觉到那炙人的热浪。火光冲天中,一匹红色的花斑马飞驰而出,马背上一人低伏,奔得近了,思萦尖叫道:“是大师哥啊!”胡鸣枫一把抓住马疆,追风拖着他又往前奔了三四丈,这才停住了。 赵思骅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袍子破破烂烂,染满红色的鲜血,他疲惫不堪的喊了声:“师父”便身子一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思萦接住他的身子,哭着喊:“大师哥。” 胡夫人见马背上尚趴着一人,忙抱下马背,一瞧竟是奄奄一息的胡思蓉,放声恸哭:“思蓉!你怎么啦?你快醒醒,你不要吓娘啊!”赵思骅睁开眼来,虚弱地说:“那些给万大老爷祝寿的客人,他们暗藏兵器,突然打起来,杀光了万福山庄的所有人不说,还分成好几派的互相砍杀,好象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个个杀红了眼,最后不知谁放了火,烧着了庄子。唉,一千几百口人,没被人杀死,也给火活活烧死啦,也不知有几人能像我这般侥幸生还的!” 思萦撕破自己的裙角边,替他包裹伤口,大眼里满是泪水。 赵思骅瞥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师父,悲痛欲绝:“师弟他们都被杀死了,我好没用,只能救了小师妹一个!” 胡鸣枫一手按在他肩上,闷声:“师父知道你尽力了,这原也怪不得你,是咱们来错了” 天山颠峰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直到万福山庄化为一堆无用的灰烬。天山派来的时候共有一十九人,离去时却只剩下了师徒五人,这样惨痛的事想来就令人心碎,所以回到天山后,谁也没想过要再提及此事。 赵思骅受的皆是皮外伤,他年轻身子骨强健,回到天山修养了一段时间便痊愈了。胡思蓉可没那么幸运,她内伤严重,整日的昏迷不醒,发烧呓语,吓得胡夫人日夜守在女儿床前寸步不离的陪着,就怕她有什么闪失。 胡鸣枫也无心再给门下弟子授武,所以作为大师兄的赵思骅便暂代师职,给师弟师妹们传授武艺。思萦闲暇时便往天山深处跑,她想上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到一朵百年难得一见的雪莲花。 这日傍晚,她又是一无所获,怏怏回到天山派,赵思骅牵了追风正要出门,思萦知道他以前每晚这个时候都要出去遛马,不过自从胡思蓉受伤以后,他傍晚的时候就去她房里探望。这时见他又要出门,便喊了声:“大师哥!” 赵思骅瞟了她一眼,径自牵马出门,竟没答理她。 思萦道:“大师哥,我刚才有叫你啊!”赵思骅与她的感情向来笃好,她若不开心时,他还会千方百计的哄她高兴,几时起竟待她如此陌生了。 “我有听见!不用喊两遍的!” 思萦一愣:“你去遛马么?带了我去好么?” 他抚摩马鬃,心不在焉地回答:“思蓉醒了,她说要吃糖葫芦,我下山去给她买!” “小师妹醒啦,那太好了,我去瞧她!” 兴高采烈地正要进门,赵思骅突然回身拉住她:“思蓉说她不想见外人!你让她好好休息,别去打搅她!” 她怅然,心里凄苦地想:“原来我是外人,那,谁又不是外人?是师父,师娘,或者是大师哥!”嘴唇干涩地动了动,没说出话来,一双大眼睛哀伤地望向赵思骅。 他别开眼:“我去了!”牵了追风默默走下石阶。 思萦突然幽幽开口:“大师哥,你生我气,对么?” 他停步不吭声,她接着说:“你怪我连累了那许多师兄弟枉死,你嘴上虽没说,但你心里在生我气,我知道的!” 赵思骅始终一言不发,思萦心里更加确信自己的揣测,激动道:“可是,我也是很无辜的,我没有杀万启田,我更加不清楚那些宾客为什么突然会动手杀人!” “可你当时的的确确就在他房里!” 思萦颤道:“那是因为小师妹让我在那房里等她” 他回头厉声斥问:“小师妹现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而你却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你不要告诉我是小师妹害了你!”说完,气呼呼地跃上马背,一抖缰绳,驰骋而去。 她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跌坐在门前石阶上,只觉得胸口被揪的紧紧的。过得许久,有几个弟子门前经过,惊讶道:“大师姐,你坐在地上做什么?” 她茫然道:“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相信我!” 那些个弟子丈二摸不着脑袋,面面相觑。 思萦缓缓站起,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自那以后一病不起。 数月后,天气回暖,天山脚下的小部分积雪渐渐融化,胡思蓉在胡夫人悉心照料下,伤势已大为好转。每天天山派练武的院子里,都能听到她唧唧咯咯欢快的笑语,师兄弟们围绕着她身旁,好不热闹。 思萦却将自己深锁在房间里,仅从那扇微启的小窗户里分享些稀薄的阳光。到了四月,胡鸣枫突然收到一封书信,便收拾行囊,携同胡夫人下山去了。 掌门走后,天山派内大小事物一应交给了赵思骅处理。思萦作为大师姐,有时也不得不出面帮忙料理些琐碎小事,但与赵思骅之间却总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隔阂,所以没过三日,她便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上天山去了。 这回她上的却是天山之颠托木尔峰,她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却硬挺着爬了半个多月。 托木尔峰上常年积雪不化,气候极是严寒,当真寸草不生,滴水也能化冰,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转眼随身带来的干粮便全部吃完,实在饿得紧了,她便就地抓雪来吃,如此又挨了三四天,终于让她爬到了最顶峰。 峰顶空气稀薄,她饿了这些天,全凭自身毅力苦撑,这时一爬上峰顶,心头猛然一喜,那股子劲松了下,脑袋里嗡的响,双眼一黑,便一头栽在厚厚的雪堆里,滚下山去。 雪层受到震动,突然一层层地直往下塌落,形成大面积的雪崩,那激起的雪块卷着思萦瘦弱的身子如万马奔腾,一泻千里。 恰在这时,东边山头上有道白影急速的闪过,钻过大雪层时,一道白光射出卷住思萦下坠的腰身,将她拖了出来。 那白影横抱起思萦,在雪面上轻松跳跃,纵得几下,已安全逃离开雪崩区。那松动的雪层愈滚愈大,气势磅礴地往山下坠落,震动得整座山峰似乎都在抖动。 思萦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不禁骇然失色。 那白影冷冷地说:“你不要命了?还是想整座山峰都给你陪葬?” 猛一抬头,她见抱着自己的那人脸色苍白,竟是个相貌俊秀的男子,只是口气冷得就像天山上的千年寒冰,就连说话时竟也没半分热气呼出。 思萦心里有些害怕:“传闻天山颠峰上有千年妖怪,莫不是莫不是竟给我遇上了?” 那白衣男子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冷道:“我是神仙,不是妖怪!” 她咬唇轻叹:“神仙也罢,妖怪也好,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我可在乎的紧。我住在这里有三十几年啦,可不想就被这么你给毁掉!”白衣男子放下她。 思萦惊讶道:“你住在这三十几年?你真是神仙?”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 思萦身子剧烈的抖了下,激动地拉住他的衣袖:“那你一定知道天山雪莲在哪?或者你法力高强,求你变朵出来,赐予我好不好?” “变?嘿嘿,你可真是天真!” 思萦急道:“求求你啦!”倏地双膝一软,她跪倒在地蓬蓬磕头。 白衣男子伸手拉她,思萦与他手指一触,只觉一阵冰凉,直沁入心肺,着实冷得刺骨。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白衣男子已轻松的将她拎起。 眼底有种不经意的温柔闪过,他口气微微放软:“你上山来就是为了要找天山雪莲?” 思萦点点头。 他眉头一皱:“为什么?” 她低声解释:“为了小师妹!她受了伤,很需要!”转念想到胡思蓉此刻伤势早已大愈,根本不需要雪莲了,她上山究其根本原因,其实是要逃避些令她郁闷的东西。 “我看你病恹恹的,一阵风也能吹倒,最需要雪莲的人恐怕是你吧!”白衣男子冷哼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小瓷瓶,扔了给她“拿去!取两颗出来吞下!” 思萦虽满心不解,但她向来温顺,当下也不违拗,从瓷瓶里倒了两颗药丸出来,那药丸大约只有米粒大小,通体透明,散发着阵阵淡雅诱人的香气。她肚里空空,早饿慌了,这时闻到香气,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她面上一红,赶紧将药丸吞下。原想含在嘴里细细品味,哪知那药丸入口即化,舔舐舌尖,只留下满口香甜。 她奇道:“这是什么?” “你要的东西!” “天山雪莲?”思萦惊跳。 “差不多,那瓶子里一共装了十颗,你带三颗给你小师妹也就足够了,剩下的你留着,我看你弱不禁风的,还真随时用得着!” 她喃喃道:“这、这到底是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水灵雪莲丹’!” 思萦一听,惊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水灵雪莲丹’?你怎么会有这东西?”眼睛扫过那男子俊雅白皙,毫无血色的脸庞,颤声“你是水灵宫的人?!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平常爱听师娘说些江湖佚事,知道武林中有个威震江湖百余年,神秘得几乎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帮派——水灵宫。 水灵宫神秘可怕,江湖上的老一辈谈之色变,师娘形容说水灵宫的神秘绝不下于百年前的漠北魔教天圣教,可怕绝不亚于五十年前的绝情门。但天圣教已逝,绝情门已毁,水灵宫却是屹立百年不倒,仍是神秘可怕地存在着,只是谁都不知道它何时会重现,在江湖上再次掀起风浪。 思萦连退几大步,直退到山角边,脚下哗啦一滑,那白衣男子急忙拉住她手:“不要再退了,那边是悬崖,你小心些站稳了!” 她脑子一片混乱,喘气试图推开他:“你你你快些杀了我吧,不必与我惺惺作态的啦!” 他愣了下,突然仰天哈哈长笑,笑声高昂且透着凄凉,绵绵不绝的响彻整个山峰。 思萦被他的笑声震痛了耳膜,忍不住怒道:“你要杀便杀,何苦取笑我,我武功虽然不及你,但也不会就此折辱了我们天山派的名声。” 他蓦然收住笑声,冷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很好,很好,天山派现在的掌门是谁,是不是仍是那个胡鸣枫?” “恩师的名讳岂是你这种邪魔歪道叫得的?” “他还没死么?那可好的很啊!”顿了顿,见思萦满脸愤慨的表情,他又说“他居然也会收像你这样的傻徒弟,可真是件稀罕事!你回去代我传个口讯给他,就说水灵宫的水易寒问他这些年过的可好啊!”话音才落,思萦但觉眼前一花,那白衣男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放眼望去,只见四周所处,皆是皑皑的一片飞雪天地,哪里还有丝毫白衣人影? 她只觉双腿发软,无力的跪倒在厚厚的雪上,低头才发觉无垠的雪面上只有一行自己留下的脚印,那个自称叫“水易寒”的男子,轻功竟然已臻绝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委实惊人得可怕。 一阵寒风夹着漫天的雪花吹过,渐渐覆盖住了她的脚印,整个托木尔峰顶上除了寒风呼啸,又恢复了以往该有的死寂与清冷。 思萦瞥见自己腰上尚缠了条白色的丝绸带子,想来便是水易寒救她时所用,她忿忿地扯掉丝带,随手一扔,那丝带随风卷动飘舞,一路飞下山去,终于消失不见。 思萦望着手里的那只白色小瓷瓶,抬手也想扔掉,转念又大为不舍,要知道这“水灵雪莲丹”炼制甚为不易,又兼乃疗伤、提升内力的灵药,习武之人哪个不梦寐以求,期望得到一两颗?何况现如今却有一整瓶在她手上。她稍加思量:“就这么扔了他也不会知道,不如就带回去给师父师娘他们吧!” 将小瓷瓶收入囊中后,她方才起身下山。 来时早将干粮吃完,此番能否活着下山也成了大问题。幸好她才服过“水灵雪莲丹”稍加运功,丹田中自有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升起,饥饿寒冷暂时还威胁不了她。思萦得此一番际遇,心中喜忧参半,当下发足狂奔,将生死抛之脑后。 约莫奔了三四个时辰,天色将晚,思萦又渐渐力衰,仰头再望向那峰顶,却只瞧得见朦胧一片了。腹中饥饿再次侵扰她,她只得拖了一身的疲惫摇摆在雪山中。没走得几步,前面黑咕隆咚地突然有一圈亮光发出,思萦精神一震,挣扎着用尽气力向光源处奔去。 那发光处原来是堆熊熊篝火,篝火四周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堆在一旁,木架子上支了根细木枝,穿了两只烤兔肉,兔肉已被烤熟,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 思萦看得直咽口水,跌跌撞撞地狂奔而至。篝火带来的暖意让她的冰冻麻木的手脚灵动了许多,她伸手抓过一只兔肉,撕下半爿塞进嘴里。只片刻功夫,两只烤兔便全被她狼吞虎咽地吞下肚去,吃完后仍意犹未尽的咂吧嘴,大概是饿极了吃得太快,竟完全没品味出兔肉滋味的好坏来。 待她舒坦地躺在被火烤得干透的地面,四肢渐渐回复暖意,神智这才猛然清醒。 这方圆数百里全是大雪,怎会突然冒出个火堆来?这地扫地那么干净,烧着的柴火还有烤熟的兔肉,这些明明都是有人预先布置好的,她刚才居然没有看出来! 其实她刚才早饿昏头了,哪里还有心神去考虑这些。 骨碌翻身爬起,她高叫:“喂,有人在么?有没有人啊——”喊了老半天,四周仍是黑漆漆空萧萧,没半分人气,更无任何声音应她。 思萦面色突变,该不是谁故意布的局,要引了她来加害她?那兔肉会不会早给下了毒了? 喉咙发痒,她突然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却怎么也吐不出半点兔肉来。这时耳畔“嗤”的响起一声冷笑:“吃都吃了,现在再想吐出来,未免太迟了些吧!” 思萦认得那声音,仰头怒道:“水易寒,爽快的你就一刀杀了我罢,何必弄这些玄虚来作弄羞辱我。水易寒,你有本事就给我出来,鬼鬼祟祟的躲着,算哪门子好汉?”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生气怒骂,四周围再没半点声响发出。 思萦摸出囊中那只小瓷瓶,用尽全力丢出去,喊道:“你的臭东西,还给你!”那瓷瓶也不知给扔了多远,竟是落地无声。 许久,由远方悠悠地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思萦爬起,顾不得天黑看不清,施展轻功朝山下狂奔,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却在路上又撞见一堆篝火,这次篝火旁放置了一壶香浓的奶茶与一大碟酥香脆饼。思萦怒极,一脚踢翻奶茶,茶水泼溅到柴枝上,伴随着吱吱声响,冒出滚滚浓烟。 说也奇怪,自那以后,思萦一路下山总会在三餐时分撞见篝火与备好的食物,水易寒却从未再出现。她连改几条下山路径,却总是躲避不了,三四天下来,火气渐消,慢慢变得见怪不怪了。 她更清楚水易寒就算有心杀她,也不屑在食物中下毒,就不再和自己的肚子作对,每次拿来便吃,毫不客气。 不过,下山愈接近天山派,思萦就愈觉得不安,她知道水易寒一直就跟在自己左近,怕他会因此跟着自己回天山派,寻天山派的晦气。现下师父师娘外出未归,天山派中更无一人的武功能在水易寒这大魔头手上接得一招半式。她思虑再三,在靠近天山派时故意放慢脚步,远远绕道而行。 这时已是五月,山脚的气温已变得十分温暖,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思萦吃罢晚饭,纵上一棵大树,倚靠在粗大的枝杆上看正待徐徐落下的夕阳,那橘红色的光芒却将远处两道紧贴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刹那间,思萦背脊僵硬地挺直了,眼睛大睁。 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骑在马背上,银铃般的声音一路洒来:“大师哥,我好怕啊!你说追风会不会一个不高兴便把我甩下去啊?” 思萦认得那声音,认得那匹白马,更认得马背上,正用他粗壮的胳膊搂住小师妹的男子,他是她的大师兄赵思骅。 赵思骅一手搂紧胡思蓉的纤腰,一手探向前抓住缰绳,笑道:“胆小鬼,都骑了十多天啦,怎么还怕成这样,不敢一个人独骑。” 胡思蓉娇声道:“哎呀,人家就是害怕嘛。” 赵思骅刮了下她粉嫩的脸颊:“你就是及不上你大师姐,她一天下来就可以骑着追风驰骋天山了。” 她红红的嘴唇微微噘起,露出一脸娇美可爱的笑容:“我当然及不上思萦胆大心野,她一个女孩家居然敢单独上天山,一月也不见回转。啧啧,我真是好佩服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想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一个人不也单枪匹马的闯进万启田的寝室里头去了么?嘻,也不知那死老头和她做了什么,她竟把他给杀了!” “这事以后都别提啦,万福山庄咱们死了那许多师兄弟,我想起就觉得揪心!” 胡思蓉听出他口吻中隐含的厌恶感与深深的怒气,便将身子靠后,背脊贴在他胸前,柔声说:“你不爱听,那我以后永远都不提好啦!不过,思萦总要回来的,你难道也避开她,永世不见么?” 赵思骅哼了声,没答话,长臂一振,双腿在马肚子上用力一夹,追风嘶鸣一声,冲着那片即将消逝的橘红色飞奔而去。 等到追风去远,马背上的人影隐没在光圈里,思萦才缓缓从树上溜下。她神情有些木讷,又有些悲怆凄凉,那孤独的瘦弱影子在风中站了好久,直到太阳在山后完全隐没。 天已黑,她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向着与天山派相反的方向走下山去。原本就没打算回天山派,此刻心意愈坚,只是比原先更添了一份凄苦。 无敌金刀 出了天山,思萦一路往东走,直到过了玉门关后才发觉,自己身上所带的盘缠不多,银两即将告罄。 没有银子,在中原行走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她不敢再乱花银两,除了每日买些个馒头充饥外,夜晚她都选择露宿,不敢随便去投靠客栈,就怕不够银子付帐。 五月的气候白天颇为闷热,但到得晚上,仍是夜凉如水,她为了祛寒,只得拣些枯枝来生火。 火堆燃起,望着那熟悉的火光在晚风中闪烁跳跃,她不禁想起自下天山以来,水易寒便也失了踪迹,与她再无半分交集。 这半月以来,水易寒虽未曾出现在她面前,但又似乎日日夜夜都陪伴在她左右,此时突然失了影踪,她反倒不自在起来。 抬头望着夜空里寥寥无几的寒星,思萦忍不住叹息:“也好,最后终是剩了我一个。”心头发酸,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恰在此时,东首边的草垛子里响起三下清脆的拍掌声,一缓二急,很有节奏,像是在打着某种讯号。思萦正疑惑间,西边似是回应般,也响起三声口哨声,同样是一长二短。她再无迟疑,伸脚极快的踢灭了柴堆,一声不吭地伏低身子。 黑暗中,有人低唤:“来的可是‘无敌金刀’金大侠?” 对面立即有人答道:“正是!”黑夜中衣衫飒飒声动,来人已奔到眼前。 思萦心中惊道:“无敌金刀?难道会是那个威震中原的第一侠,长虹帮帮主金长虹?长虹帮远在岳州洞庭湖畔,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只听原先那人道:“金大侠果然守信,不愧是正人君子啊!”嘿嘿冷笑,颇有嘲讽味道。 金长虹不耐道:“少罗嗦,东西拿来!” “那么我要的东西呢?” 黑暗里金长虹窸窸窣窣地似是从怀里往外掏东西:“诺,拿去!汇同钱庄开出的百两银面子的银票,这里共是十张,可是一厘也不少你的。”十张也就是一千两,思萦从未听到过如此巨额的银两,不由呆了。 那人喜道:“金大侠就是够爽快,看来我当真没选错人啦!这是你要的东西,你可瞧清楚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啊!”思萦听他最后说到“童叟无欺”四个字,猛然想起,此人正是江湖贩子‘童叟无欺’!只是不知金长虹怎会跟这种无赖小人搅在一起? 金长虹从他手里接过样长长的黑黝黝的物什,过得片刻,突然声音拔高道:“怎么会有剑鞘?” 童叟无欺笑道:“剑当然会有剑鞘,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金长虹扔掉东西,一把揪住他的胸口,怒道:“这这把剑却哪里来的剑鞘?你找死,竟敢拿假剑来诓我!” 童叟无欺吓得腿发软,颤道:“这怎么可能会是假的?我明明从”话还没说完,身子抽搐地抖了几下,竟瘫软地倒了下去。 思萦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听金长虹铿锵声拔出随身佩带的金刀来,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偷袭?给我滚出来罢!” 心头一惊,她刚想站起身,只听风中传来一阵呵呵轻笑。 思萦才觉那笑声耳熟,金长虹已大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山派的胡掌门。哦,胡夫人居然也来了。嘿嘿,那可真是妙极!” 是师父师娘? 只听火折子磨擦几声,一人点亮高举的火把,慢悠悠地走过来。思萦悄悄探起头,摇曳的火光下那张清雅的脸庞上显露出一抹沉静的笑意,正是天山派掌门胡鸣枫,胡夫人英姿勃发的站在丈夫身边。 思萦乍见亲人,内心澎湃激动,恨不能立时站起,飞扑进胡夫人怀里放声大哭,倾诉连日来的委屈与心酸。 胡鸣枫拱手含笑:“金兄”眼睛一睨地上的瘦小猥琐男子,面色大变“童叟无欺?他怎么在这里,是金兄杀了他么?” 金长虹冷道:“少来这一套噱头,别人不了解你胡鸣枫的为人,我还不清楚么?人明明就是你杀的,却又在那儿假惺惺作戏!” 胡鸣枫惊讶道:“金兄怎会有如此一说呢?江湖上谁人不知中原第一侠的侠义,童叟无欺这个武林败类,下三滥的小人,金兄你今日除了他,实在是替武林除了一大祸害,若让人知晓了,谁人不会翘起大拇指夸赞金兄一句。小弟其实也早想找机会除了他,可惜迟了一步,金兄你大侠风范,又何必谦让呢?” 金长虹怔了下,脸色渐渐稍和:“你小子还真会说话!”轻轻咳了声“贤伉俪二人不在天山享齐人之福,却跑这么大老远来做什么呢?”他不说自己大老远的从洞庭湖跑来,却先发制人的质问。 胡鸣枫重重叹了口气:“唉,说来还真有失颜面,金兄不是外人,我也就无需隐瞒了,我夫妻二人是来寻找逆徒的!” “逆徒?听闻贤伉俪教徒有方,门下弟子个个武艺高强,人品出众。不过么,江湖倒也有流言蜚语的消息说道,天山派中有位女弟子,咳咳,与那万福山庄的万老爷子有点不清不楚的,最后还不知为了什么难以告人的原因,竟把万老爷杀死在了房里。万老爷的家人为此与贤伉俪二人理论,却被贤伉俪杀了个片甲不留,最后还一把火将万福山庄烧了个干净。不知是真是假啊?” 金长虹说的笃笃定定,边说边阴冷的拿眼瞄胡鸣枫夫妻。思萦直听得玉牙紧咬,恨不得冲上去扇那无敌金刀两巴掌,骂他胡言乱语。 胡夫人握紧拳头,怒道:“哪有此事?”胡鸣枫扫了妻子一眼,胡夫人顿了下,口气稍缓“金帮主莫要听人胡说,万福山庄失火的事我们夫妻委实不知情,就连那逆徒与万老爷做出了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我们也是才发现。现下到中原来,便也正是为了找到她,好清理我们天山门户!” 思萦躲在夜里,只觉得全身阵阵发寒,冷得牙齿咯咯作响,心里头不知是恨多一些,还是哀多一些,脑子里乱哄哄地叫嚣。 不是说我!这绝不是不说我,他们说的是旁人,与我无关的! 她上下牙齿抑制不住的咯咯作响,金长虹与胡鸣枫夫妇是何等人物,立时便察觉。 金长虹喝道:“什么人!” 手里的金刀凌空虚拟划了道弧,思萦赖以藏身的草垛子应声被劈了开来,她哎哟叫了声,向后连纵数丈。金长虹一柄无敌金刀气势凌厉,不待招式用老,又一刀自下而上劈来。思萦身法再快也快不过金长虹的金刀,身子忙在空中一扭,施展开天山派轻功“独步青云”险险避过,那金刀的刀锋擦着她的背脊扫过,带起一阵阴风。 “好个‘独步青云’!好个天山派!”金长虹手中金刀突然兜了个圈子,方向突变,斜斜砍向思萦的脚踝。 思萦不假思索地就地一滚,狼狈至极,吓出一身冷汗。抬头忽地瞥看,金长虹挥刀又砍来。 她又惊又怕,嘶声尖叫:“师父救命!” 只听“叮”的声金属清脆撞击,胡夫人手持长剑,剑身挑住了刀背。 “好哇!你们夫妻两个可终于动上手啦!” 胡夫人倏地剑柄回转,剑尖微微一颤,直刺向跌在地上的思萦,喝道:“孽障,还不纳命来!” 思萦哪里会料到竟会有此变故,正喜出望外地跳起扑向胡夫人,这一扑,硬生生地将身子迎向了长剑。 噗的声轻响,胡夫人的剑刺进了思萦的左胸,她错愕得忘了痛呼,只低低喊了声:“师娘” 胡夫人也是吃了一惊,愣在当场。她手里的长剑若是再向前一寸,立刻便可要了思萦的一条小命。 金长虹突然虎吼一声,金刀朝思萦头顶劈落。 胡夫人回神叫道:“不可!”叫声中,金刀已落。 金刀在离思萦脖子还有半尺时,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在黑夜里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金长虹眼不由一眯,那金刀就在这瞬间一断为二,真正是成了一刀两断,断裂的刀尖锵的砸在青石块上,迸出点点火花。 金长虹抚摸整齐的切断口,一脸诧异,惊叫道:“是思情剑!是那柄思情剑!”他哈哈大笑,笑声中一把抓住思萦的一条胳膊,将她拉过,面目狰狞“思情剑既为你而出,有你便等同于有剑!” 他掳了她,将断刀掷向胡夫人,胡夫人尚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胡鸣枫急忙伸手将妻子拉开,避过断刀。 两厢一分,胡夫人手里的长剑自思萦的心口抽出,一道鲜血击射,溅上胡夫人衣裙,那点点血斑当真鲜艳夺目。 胡夫人望着身上的血迹,不自禁地颤抖:“枫哥!枫哥!咱们都做了些什么呀?” 胡鸣枫急道:“罗嗦什么,还不快追!” 思萦被金长虹扛在肩上,她也不挣扎,跟个死人无甚区别,她的心口在淌血,随着金长虹跑动的颠颤,点点洒了一路。 血流得愈多,她的神智反而愈清醒,伴随着心口的疼痛,她慢慢闭上眼,这一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滴落,心里有个声音不断的说,就这样吧,就这样死去了最好!死了最好金长虹不愧是中原第一侠,虽然肩上扛了一个人,身形奔得仍是飞快,无半分滞碍。胡鸣枫夫妇原本追的极近,但时间一长,渐渐拉开了距离。胡夫人内力最弱,一个时辰后便已跟丢了人影,胡鸣枫追了一个半时辰,终也坚持不住,只得停了下来。 金长虹甩脱了两大高手的追击,心中好不得意,猝然身旁响起声轻微的叹息,那声叹气清晰得犹如在耳边,金长虹骇然,脚下哪里还敢有半分停歇,道路两旁的树木忽忽后退,耳畔生风。哪知那声叹息却仍是不徐不慢的再次响起,直听得金长虹背上沁出冷汗,当真毛骨悚然。 过得片刻,那声音突然叹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还是先把血止住了吧。” 金长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微喘道:“你是什么人!” 他一停下,立即有道白色的影子也停了下来。 金长虹眨了眨眼,厉声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那白影冷冷道:“我是谁你不认得么?也对,我不大爱在外头走动,原也怪你不得。不过,这个你总该是见过的吧!”白皙的手微微一翻,亮出一枚巴掌大晶莹剔透的玉佩来。 金长虹倒抽一口冷气,脸刷地全白了,血色褪尽“水水” 白影颔首:“很聪明,我是水易寒!” 金长虹仍是一味颤道:“水水灵宫,你是水灵宫的人?” 水易寒眉头微蹙,冷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的话你最好不要让我重复说第二次,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 金长虹退后三步:“你想做什么?” 水易寒伸手一指:“放下那姑娘!至于你,马上给我消失。” 金长虹脸色更加难看,过了许久,才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既然这么说了,便不怕你会不答应。但如若你硬要执迷不悟,我也不反对。我已经有十年没跟人动过手了,也许今天你会是个例外。” 金长虹心里清楚得很,眼前的这个面色苍白得几乎病态的男子绝非在出言恫吓,他绝对有这个本事一出手便杀了自己,更何况自己的金刀早断了。一想起那断了的金刀,他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骇然道:“思情剑在你的手上?” 水易寒冷冷笑道:“你还不算笨!原本我想放你一条生路的,不过就是因为你不笨,反而要了你的命。” 金长虹骇然失色,见水易寒已缓缓踏前一步,他慌乱中将肩上的思萦当成个活兵刃,呼地抓着她的脚,甩将过去。 水易寒纵后一步,眼神愈加清冷深邃,阴冷道:“我原打算让你十招,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在三招之内定取了你狗命。” 话音才落,金长虹只觉眼前白影化作淡淡轻烟,转瞬消失不见了,这样诡异的轻功别说没见过,他就连听都没听过。 正感无措的时候,背后有个声音喝了一声:“第一招!” 金长虹将思萦猛地向后一甩,砸向水易寒,水易寒一手缓缓拍出,按在思萦腰间,柔劲一托,思萦身子在他手掌上打了个滴溜,轻易地从金长虹手里夺了过来。 金长虹手里骤然一空,傻傻愣住。 水易寒一手搂住思萦柳腰,右手连点她胸口三处穴道,替她止住伤口流血。 他回头望向金长虹:“你干么不还手?你若不进招,恐怕就连三招的机会也没有了。” 金长虹大吼一声,一拳打向水易寒,水易寒微微侧过,冷道:“原来你还会打少林拳法,可惜使大刀使惯了,打拳就实在没得看头了。”他边说边又轻松的避过金长虹的三记铁拳“我忘了告诉你,我师父他老人家生平研究最多的就是嵩山少林寺的武学。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偏偏挑了少林拳法来跟我斗!”话音一顿,道:“第二招!” 金长虹暴退三丈,水易寒冷冷噙笑,右臂一揽,步法轻盈,飘忽灵动,白影晃动时,当真态拟神仙。金长虹手臂一沉,胳膊刚想格开水易寒伸来的右手,哪知他右臂倏地一转,已穿过他两只胳膊,按上了他胸口,一触及收。 金长虹惊魂未定,额头汗珠大颗大颗滚下,他吁了口气,才要跨前一步,哪知脚步刚动,胸口一阵剧痛,肋骨碰撞得咯咯作响,他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我刚才已经手下留情,不过才打断你三根骨头罢了。好了,也不用那么罗嗦,你说这最后一招,你想怎么个死法吧?” 金长虹早面无半分血色,此刻他进也死退也死,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登时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三招!” “且慢!” 水易寒冷眼看去。 金长虹说:“我知道横竖活不过这一招了,你可否让我最后见识一下思情剑的厉害?” 水易寒盯着他看了好久,金长虹被他那冰冷的目光扫过,只觉一股冷意传遍全身。哪知水易寒唇角微微扬起,竟笑道:“好,我成全你。” 金长虹全身僵硬,凝气于神,摆出接招的架势,水易寒却淡淡说:“拿去吧。” 金长虹一呆,却见水易寒手臂长长伸过,白皙的掌心上横了一柄薄如冰霜的短剑,那剑长不过二尺,说是剑,其实只比匕首长了些许,剑身短而薄,通体透明,犹如一片薄冰,剑柄乃上等汉白古玉制成,上书两篆体小字曰:思情。 那短剑就静静地躺在水易寒的手里,仿佛周身都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寒气。 金长虹一时弄不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眼睛早被思情剑深深吸引,挪移不开半分,却仍是艰涩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见识么?那就拿去好好瞧个够吧!” “怎么?你”水易寒不耐道:“你到底要不要看?” 作势欲收回,金长虹急忙叫道:“要!要!要的!实在是实在是” 他一双手颤抖着摸上剑身,小心翼翼地取过,爱不释手地看了个仔细,到最后竟然眼中湿润起一片。 水易寒哼道:“说实话,我真的很想瞧瞧思情剑刺进你心口时,你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我。不过,我现在突然又该了主意,你若真喜欢这剑,我便送予你如何?” 金长虹更加吃惊,嘴张的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一刻这个可怕的男人还几乎要了他的命,这一刻却说要把这武林至宝送给他,这简直就像是在梦里。 “不过,你得答允我件事才行!” 金长虹揣紧思情剑,拼命点头:“行!行!甭说一件,十件、百件也使得!” 思情剑,武林至宝,人人梦寐以求,他欲花千两巨资从“童叟无欺”那求购而不得的宝物,现在却那么好命得竟有人要白白送给他,当下为显诚意,拼命点头。 “我只一件就行。你把思情剑拿去,不可跟任何人提及是我给你的,从今往后你也就当从未见过我,从未听过我的名字。你听明白了没?” 金长虹没想到他提的条件竟这么简单,喜出望外:“听明白!听明白!我保证绝对没问题!” “如若给我听到一丝风声,我便立即取回思情剑,以及你的项上人头!”水易寒右手立成刀形,向金长虹凌空虚拟劈来,金长虹尚未回神,猛觉头皮一凉,头顶上梳着的发髻散开,无数断发飞飞扬扬飘落。 等到他从错愕中惊醒,水易寒早抱着思萦飘然而去。 龙威镖局 水易寒的轻功已臻化境,他脚下虽在狂奔,思萦躺在他怀里却丝毫不觉有任何颠动。 “你伤口并没想象的那么深,我已经替你止住血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干么一直不说话呢?” 思萦不答,他叹了口气,在一条小溪旁停下脚步。 此时天已大白,他将思萦轻轻放在溪边的青石板上。思萦呆呆地坐着,木讷的看着潺潺流淌着的溪水,双目空洞无力。 水易寒抚上她的发顶,柔声说:“你师父师娘并没想要杀你的。” 过得片刻,思萦眼珠才动了下,一颗泪珠瑟的滴落,溅进溪水里,叮咚作响。 他将一只瓷瓶递到她跟前:“你伤口虽然止血了,但总要清理一下比较好,这个‘水灵雪莲丹’你拿着,把它捏碎了涂在伤口上,我保证你三天后伤口愈合得连一丝疤痕也没有。” 思萦见那小瓷瓶正是自己在天山上扔掉的那个,忍不住说道:“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你干嘛要救我?你干嘛不让我死掉算了?” “傻孩子,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很脆弱的,谁不好好珍惜呢,你瞧就连那中原第一侠,他不也很怕死的么?” 她捂住脸呜呜地哭道:“那时因为他在江湖上受人崇敬,他有名望,有地位,他有他想得到的一切,他活得开心,活得有尊严!而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再活着!” 水易寒托起她的头,见她满脸泪水,便用袖子替她擦干净,温柔道:“告诉我,你觉得自己有哪里是做错了么?” 思萦愣了愣,哽咽道:“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没做错事,是别人错了,为什么你要背负着别人的错误去死呢?谁犯的错,就让那人去承担错误好了。” 思萦听了他一番劝慰,虽然觉得有些道理听起来很对,但真搁在她的身上,又总觉哪里始终不对劲,但她心里梗着的那块石头松动了许多,死念终是打消了。 水易寒柔声哄她:“乖孩子,不哭了,再哭就不讨人喜欢啦!” 思萦面色赧然,红得连耳根子都在发烫。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毕竟已是大姑娘了,水易寒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男女授受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身子缩回,退后了许多,她尴尬地避开他:“你你怎么老爱叫人‘孩子孩子’的?我我已经十九了。” 他轻笑:“那叫你丫头行不行?” 思萦听他口气轻薄,不悦的蹙起眉头。 “我比你大了许多,叫你丫头也不算过分,我大姐的女儿也有你这么大,她前年嫁了人,她孩子都生了,我可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 “那你到底多大了?”话一问出,她就知道说错话了,赶紧闭上嘴。 水易寒却并没有生点气的样子,反笑道:“我也记不清了,回去我便问小妹,她记性最好,最记得我有多老。” 思萦见他笑起时,白皙的眼角微微皱起笑纹,更添韵味,不禁脱口道:“其实你也并不老啊,而且长得还很好看。” 说完,她的脸就涨得像是只熟透了的番茄,垂下头去。 “多谢你夸我!”他指了指十丈开外的小树林“我到那边去,你还是先清洗伤口要紧。” 她打理好伤口后,水易寒就带着她去附近的小镇上投了间客栈,让她好好的休息,饱饱地睡了一觉。 思萦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她没见着水易寒,又觉得肚饿,便出房下楼想到前头去找些东西吃。 哪知才跨进大厅,迎面就飞来一庞然大物,她身形一错,才退后一步,站着的地方就重重地砸下一个人来。 思萦见那人身材魁梧,是个三十出头的大汉,身上穿的一件衣裳被刀剑砍得破破烂烂,全身都是血的,躺在地上直哼哼。 有五六个手持各种兵刃,长相怪异的人将那大汉团团围住,其中有个瞎了一只眼的矮老头,把手里的蛾眉刺点在他的鼻尖上,阴狠问:“说,那东西你藏哪了?” 那汉子望着亮闪闪的蛾眉刺,苦笑:“我哪来那倒霉的玩意?” 寒芒一闪,蛾眉刺往下一拖,竟将他鼻子给削了下来,那大汉惨叫一声,捂住鼻子在地上不住打滚。 独眼老头冷道:“在我们‘生死罗刹’面前打诨,你简直就是自找死路!给我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我将你全身的肉一刀一刀的切下来喂狗!” 思萦早看得脸色泛白,胃里一阵恶心。这客栈虽说不大,但也算是小镇上数得上的歇脚地方,原本到了晌午用餐时该是人多的时候,此刻却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那围着的六人中有个流气的瘦高个,手里不停玩弄着两把飞刀,慢腾腾地走近思萦,冲那大汉说:“你相好的?嘿,长的虽然一般,不过身材还过得去。”精瘦的五爪下流的探向思萦高耸的胸口。 那大汉叫道:“你别碰她,我不认得她的!”就地一滚,伸手死死拽住瘦高个的双脚,冲思萦喊道“你还愣在那干嘛,快跑啊!”一声惨叫,他双手十根手指齐刷刷的给飞刀剁去,鲜血流了一地。 瘦高个啐道:“真他娘的不识好歹,滚一边去!”一脚踢翻大汉粗壮的身子。 思萦怒不可遏:“你该给我滚一边去!”玉掌一扬,狠狠扇了那瘦高个一巴掌,一脚踹了过去,正巧踢在了他的。 瘦高个痛的眼泪鼻涕齐流,抓着裤裆直跳脚。 “找死!”其他五人纷纷抢上前来。 靠得最近的是那使蛾眉刺的独眼老头,他身形才探前,思萦早料先机,抢前一步,一掌拍向他头顶百会穴。 独眼老头吃了一惊,腰板一挺直直的倒下,思萦那一掌啪地拍在了他脑门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幸好她有伤在身,未能用尽全力,否则那一招疏忽轻敌早要了他的老命。 余人大叫:“大哥!” 独眼老头狼狈地退后:“原来是个练家子,武功还不错嘛。” 思萦师出天山名门,武艺虽然没学到师父的十分之一,但那摆出的架势却已不容一般人小觑。 “生死罗刹”面面相觑,随后发出一声吼道:“并肩子上啊!”六人手上的兵刃一齐向她身上招呼,思萦手无寸铁,危急中顺手捞起柜台上计帐用的八支竹筹,身形伏低,一招“借花献佛”竹筹高举头顶挡住六件兵器。那些竹筹哪经得住兵刃的锋利“啪”的声响,断成十六瓣。 她吃了一惊,左腿勾出,扫中一人足踝,那人站势不稳,仰天摔倒。只这么一缓,其余五人又攻到,独眼老头的蛾眉刺阴险狠辣,刺在头里,思萦疾退,哪知身后便是柜台,竟是条死路。 正惊慌无措时,门口有个声音提醒道:“拿竹筹当暗器。” 思萦想也不想,双手握着的十八截断筹甩出,这急急忙忙使出的一招“漫天花雨”显然有形无实,漏洞百出“生死罗刹”舞动各自兵器,一一挡落。 独眼老头狞笑:“看你还有什么招!”蛾眉刺一闪,直刺她咽喉。 思萦尖叫:“水易寒,你还要在门口看热闹到几时?” 她高叫“水易寒”时,水易寒已晃身进了门,等到她“几时”两字出口“生死罗刹”竟一齐倒了下去。思萦惊愕地瞪大眼,只一眨眼的瞬间,他竟在一招内解决了凶神恶煞的六个人,这样的武功实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她以前只是迷迷糊糊的知道罢了,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看的真真切切,直到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水易寒的可怕与深不可测。 “你刚才使的那招‘漫天花雨’不对,我教你一招。”水易寒走近她,执起她的手,将一把细木棍般的东西塞进她手里,比划起招式。 思萦凝神一看,那细木棍竟是饭桌上摆的竹筷子,眼睛一扫地上的六个“生死罗刹”这才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咽喉上都笔直的插着一支竹筷,见血封喉,何等的内力竟让小小的竹筷成了如此可怕的暗器。 “你杀了他们?” 水易寒盯着她看了会,才道:“是。” “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制服他们的。” 他眼光一冷,说道:“不错,可我没想就那样饶了他们。” “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杀你。” 思萦心头莫名的一暖,就只为了他这句看似无心的话。 “可也不能因此大开杀戒呀。” 水易寒轻笑:“傻丫头,江湖就是这么回事,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杀来杀去,每天都有人杀人或是被杀,一点也不稀奇的!”他伸手一指门外“你且出去瞧瞧。” 思萦不解地走出大门,街道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在大街上走了十余丈,愈加奇怪,水易寒在她身后喊道:“前边街角有个镖局子,你去那儿!” 思萦加快脚步,到了镖局门口,两扇大门开了一道缝,她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伸手推开虚掩的半扇门,往里一瞧,她回头便跑,只觉胃里搅动的厉害,没跑几步,扶在墙边上呕吐起来。 她醒来后尚未进食,呕来呕去也吐不出什么东西,竟把胃里的酸水全吐了出来,满嘴尽是苦涩。 她痛苦难受地紧,忽觉手心湿湿粘粘地沾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啊”的声凄厉尖叫,惊恐万状,原来身侧的整面白墙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得刺眼。血迹尚未干透,带着股湿稠慢慢地往墙根下淌。 正错愕惊骇时,肩上被人重重的一拍,她以为是水易寒,哪知身后阴恻地响道:“你瞧见我相公没?” 她吓地猛一回头,见一个长发散了半边脸的女人,一身淡黄色的衣裙上沾满了血迹,那女人冲她咧嘴一笑,露出粘了血丝的森森白牙,口齿含糊:“你瞧见我相公没?” 思萦“啊”的厉声尖叫,向后纵跃一丈,远远避开,只觉自己双腿直哆嗦,全身发颤。 水易寒一直站在街头遥望,听她叫声凄厉,白影一掠,赶到她身旁。 “她她”她指着那黄衣女子,抖得连话也说不完整了。 他搂住她的肩:“她是这家龙威镖局镖头的妻子,那个镖头你也见过,就是在客栈里被‘生死罗刹’追杀的那个男人。” 思萦听完,想也没想便往回冲。 “别去了,那男人已经断气了!” 思萦傻傻地愣住,他又说道:“这家镖局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一口,除了这女人和她才死的丈夫外,昨儿个夜里全都被杀了。” “昨儿夜里?”她一夜安眠到天白,根本就没听到镇子上有任何动静。 “我怕扰了你的好梦,点了你的昏睡穴。” 思萦脱口惊道:“是你下的手?”一想到镖局院落里横七竖八、支离破碎遍躺着的血淋淋尸体,她的胃又开始翻涌。 “我像是这么毫没人性的人么?”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介意。”思萦面有愧色“是‘生死罗刹’做的?” 他满脸不屑:“就凭他们几个庸手?龙威镖局的镖师再不济,也不会一大家子尽数毁在那六个人手里!” “那到底是谁这么残忍?” 他背负双手,微风吹过,徐徐撩起他白衫,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不屑与悲怆:“昨儿夜里奔着这龙威镖局来的人物可多了,若要一一报出名号来,我也未必说得全。但那杀人时所用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那女子之所以能够安然活着,是因为她婆婆将她压在身子底下,拼着自己被人在背上砍了十七刀换回来的。十七刀,那是洛阳长乐门的‘长乐十七刀’,刀刀足以致命,那人却对一个毫不懂武功,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连砍了十七刀” “你不要说啦!”思萦直听的毛骨悚然。 水易寒望向她:“你怕啦?” “你也不用说的那么详尽,只要、只要说凶手的名字就好啦!” “凶手?他们可不是凶手,他们在江湖上都是受人景仰,响当当的英雄侠客,哪里是什么凶手。” “你是说是”思萦心思敏捷,顿时略有醒悟。 他冷笑:“没错,除了嵩山少林,所谓名门正派聚集龙威镖局,干了件惩恶锄奸的大好事!” 思萦面色发白,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也是实话。 “为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还记得我前夜给了金长虹的那把思情剑么?金长虹怕回洞庭湖的路上有人抢夺,便就近找了这家龙威镖局托镖。他原想龙威镖局不过是家不起眼的小镖局,即使在路上也不会引人注意,他只要远远地跟在镖行队伍的后头,就可以保证思情剑安然到达洞庭湖。只要镖队一进入岳州境内,那里便全是长虹帮的势力范围了,也不必再担心有人劫镖,只消到时把护镖的镖师全部灭了口,就可高枕无忧了。哼哼,他如意算盘虽然打得不坏,但他又怎料知前脚才跨进龙威镖局,后脚就跟来了一大批垂涎思情剑的高手——他这一脚便算是直接踏进了鬼门关,有进无出了。” “金长虹也被杀啦?” “就在昨天咱们到过的小溪旁,尸体现在就漂在溪水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她打了个冷颤,摇了摇头,觉得胃像是被翻转了般难受:“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那个思情剑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人人都想得到它?” “思情剑只是把普通的短剑,不过削铁如泥,能够斩金断玉罢了,不普通的是人的贪念,总向往着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见那女子疯疯癫癫地在街上乱跑,边跑边叫,思萦心酸道:“她今后只一个人啦,这可叫她怎么活?” “镇上的人昨天全逃光了,过几日自然有人会回来,他们不会看着她饿死的。她疯了更好,起码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眼睁睁望着自己的亲人被一一杀死,这种记忆不要也罢。” 她赞同地点点头,听那女子在十丈开外大叫道:“相公,回家啦,婆婆叫我今晚做饺子给你吃啦!” 思萦心头一震,突然大叫道:“我想起来啦,我想起来啦!万强临死前发疯,嘴里唱的不是什么‘情丝’,是‘思情’才对。万福山庄和龙威镖局一样,是为了思情剑而毁的。” 水易寒看她双眼发光,亮闪闪的泪水含在眼里:“你终于想明白了,我说过的,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眼泪潸然而下,她的脸上却笑容绽放:“我要回天山,我要回去告诉师父师娘,告诉大师哥,我没有错,没有错” 水易寒神情复杂,嘴角淡淡的笑问:“你真的要回去么?” “是!我要回去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 “好,就回天山,我送你回去,现在就走。” 石破天惊 思萦归心似箭,每日只肯休息两三个时辰,一路上连换了四五骑快马,日夜兼程地赶往天山。待两人回到天山时,已是六月初。 那天午夜,天落着大雨,雷鸣交加,思萦却显得很兴奋,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终于回来啦!”踏着那熟悉的青石台阶,她在雨中的脚步也变得异常欢快。 水易寒则不然,他的一张脸就跟天气一样,愈接近天山反变得愈冷,就像当初在天山颠峰时见到的一般模样,最后甚至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她看了他半天,终于鼓足勇气,低声说道:“你真的不用送我了,我已经到啦!” 他冷笑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怕我杀了你师父吧?” 思萦被他戳破心事,很是尴尬:“当然不是啦!只是那个” “只是我是水灵宫的人,是个邪魔歪道,你们天山派是名门正派,我这种大魔头自是不配进的!”眼望那紧闭的大门,他冷道“故作清高,很了不起么?” 她正待解释,哪知他身形一晃,便跃下山去,黑夜中犹如一道轻烟。 思萦望着他远去的淡淡白影,急叫:“水易寒!水易寒!你回来呀!”却哪里还叫得回来。 她心里一酸,跺脚委屈道:“你走,你走,有本事永远别再叫我见着你!” 这时,天山派的庭院内骤然响起一阵狂噪的狗吠声,思萦闭上嘴,心里诧异道:“什么时候竟养起狗来啦?” 她不敢敲门惊扰师兄弟的清眠,想了会儿,抿嘴一笑,悄悄转了个圈,绕到天山派的后院围墙外。 后院墙足有四五人高,她摸黑在墙上一路抚摸,过得片刻,手指触到一个凹陷的拳头大的坑洞,喜道:“找到了!” 这面墙从上到下,每隔半丈都有会一个小凹坑,这原是她与赵思骅小时候为了方便偷溜出去玩而特意挖的。 她踩着一个个凹坑,轻而易举的爬上墙,墙内也同样有这样的小凹洞,她又踩住凹坑顺利翻下。 后院里静悄悄的,靠得最近一排的小茅屋是厨房伙头师傅们的卧房,思萦蹑步走过,听到房内发出震天的呼噜响,会心一笑。 她原打算先去拜见师父师娘,转念一想,师父他们也许还没回来,就算回来了,现在这个时候肯定也早安寝熟睡了。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等天亮了再说。 黑夜,她的房间应该是漆黑一片,可奇怪的是那纸糊的窗格上竟淡淡晕出昏黄的光圈,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刺眼。 会是谁在她房里? 悄悄掩过,走近了,才发现那新糊的纸窗上竟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喜”字。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就这么站在雨里盯着那鲜红的鸳鸯剪纸怔住,痴痴地发起呆来。 狂风起,雨点夹着轰轰的雷声砸了下来,雨点子很大,那房内的烛光晃了几下,突然暗了些,想是被风吹熄了一支蜡烛。 房里有个女声低低地惊呼,害怕道:“谁?谁在那儿?” 是小师妹的声音,只不知她在她房里做什么? 她才要应声,胡思蓉在房里突然一声惊叫:“是是思萦么?你你来做什么?” 思萦听她语音颤抖,显是害怕极了,心里叹气,小师妹最怕天黑打雷了。 伸手推开房门,她走了进去:“思蓉,你不要怕,是我,我回来了。” 胡思蓉“啊”的一声尖叫,连连后退,也不知她撞翻了什么东西,一阵乒乓响。 思萦才进门,鼻子里就直冲进一股浓浓的烟味,忍不住皱眉:“你在我屋子里烧什么东西呢?” 胡思蓉满脸慌张,竟吓得缩到桌子底下,颤声:“思思大师姐,你不要吓我我,我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就是怕你来找我,所以所以我才会给你烧钱给你的你,你不要生气不要来找我啊”烛光昏暗,思萦瞧不清楚,眼光不自禁地望烛光处一瞥,不看还好,一看险险晕厥过去。胡思蓉躲的那张桌子上摆了两支白蜡烛,几碟瓜果,中间供着一块牌位,那牌位上的赫然写着“胡思萦之灵”五个大字。 眼光转到瑟瑟发抖的小师妹,强压住满腔的怒火,她恨道:“这灵位是你给安的么?你可真好心呀。” 胡思蓉躲在供桌底下不停的抖,连头也不敢抬一下,颤道:“是不是!是爹爹安安的。” 思萦一阵心酸,师父师娘大概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小师妹见了她才会吓成这个样子。她心生怜惜,软道:“思蓉,你出来吧,不用怕我,我还”边说边要伸手拉她。 胡思蓉一声尖叫:“我知道你在底下寂寞,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啦,饶了我吧,实在不关我的事,是爹和娘让我做的,我没想要害死你哇啊”她扯开嗓门号啕大哭,猛地屋外一道雷电闪过,她瞥见思萦一双绣鞋湿嗒嗒的,脚旁淌了一地水,那水一溜往她身前淌来,蜿蜿蜒蜒如条小蛇般,吓得哭声噎在了喉咙里,整张脸惨白一片,眼朝上一翻,身子软软倒下。 思萦听到她一番话,脑袋似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锤,嗡嗡作响,她恨声咬牙:“你刚才说什么?” 胡思蓉晕厥后悠悠转醒,耳朵里猛地钻进思萦这么冷冷的一句话,心怦地一跳,气奄奄地哭泣:“那天在万福山庄,我领你去万启田的房里等我,这是我娘出的主意,不是我要存心害你的,只是我娘对我说,大师哥喜欢你,我如果要得到大师哥的欢心,只有让他让他讨厌你。我也没想那样做的,是我娘教我的,她她说万启田喜欢你,只要只要你成了他的人,你你就没法跟我抢大师哥了呜呜” 思萦觉得脑袋就要被人劈开了,浑身冷的不行,怆然倒跌:“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在大师哥跟前说了你许多许多坏话,还还跟他好上了呜呜思萦,思萦,我知道错啦,我现在肚子里有了大师哥的孩子可是、可是你每晚都托梦给我,吓我我也好怕啊思师姐,我把大师哥还给你好不好,我把他还给你啦,你别再来找我啦好不好?好不好?” 思萦眼泪像断了线珍珠般掉落,眼睛迷朦地望向那大红的“喜喜”字,苦不堪言:“你们已经成亲啦,我我恭喜你们!”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哇地放声大哭,想由此哭尽所有的委屈与心酸。 那天胡思蓉领她去了万启田的卧房,她丝毫不疑有它,耐心地在那房里等着、等着一直等到喝得醉醺醺的万启田冲进了房间。 那样下作的眼神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打不过他,只有被他强按在床上,她想尖叫救命,却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她想一头撞柱殉节,却又被他一巴掌打昏过去。 她现在才知道,在她绝望痛苦的时刻,她的小师妹正在房门口偷笑,而她所受的一切委屈与痛苦,却正是那个疼她、爱她十九年的师娘一手策划的。 她想起当时她的师娘催促她快些去时,还顺手推了她一把。就是那一把,把她推入了一个莫大的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大雨滂沱,泪水无尽洒落。 卧房里的油灯始终亮着,听到房门推开时,胡夫人披衣下了床:“枫哥,都半夜了你怎么还出去?” 胡鸣枫收起伞,皱眉:“刚才我好象听见院子里的狗叫了,不放心,便出去瞧瞧。” 胡夫人叹了口气,拿巾帕轻轻替丈夫拭干身上的雨水:“是你多心啦,都这么些天了,不也没事么?” “话不能这么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嘛,大意不得呀!” 他走近床边,伸手在床角按了几下,床内的那面墙竟嘎嘎的缓缓移开,露出一尺见方的小洞来,洞内大概极深,胡鸣枫伸手往里一掏,捞出一把剑来。 那剑长一尺余,一股淡淡的寒气缠绕剑身,正是思情剑。 他伸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思情剑“嗡”的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环绕不绝。 “好剑!” 胡夫人挨着丈夫坐在床边,问道:“枫哥,你想出思情剑的秘密了么?” 胡鸣枫喜悦的眼神突地一黯,惭愧道:“还没。不过我相信以我的悟性,终有一日定能想出的。” 胡夫人张了张嘴,却怕扫了丈夫的兴致,惹他不快,终是改口说:“夜深啦,快些睡了吧,明儿是思蓉和思骅的大日子,有那许多成名人物要来,会很累的。” 胡鸣枫神色一收:“的确,明天我定要找个妥当的地方将这把剑收好,可不能让那些无赖偷了去。” 夫妇二人才低声说着话,窗外突然冒出个冷冰冰的声音:“也不用那么费心藏了,这把剑你若是瞧够了,就物归原主了吧。” “什么人!”夫妇二人同时跳起。 胡鸣枫将剑塞进被褥里,箭步冲到门边,砰地拉开门,却见雨夜里,一个白衣男子颀身而立,雨淅淅沥沥地下,却没一滴溅到他雪白的衣服上。 “你是谁?” 白衣人一脚跨进门来,冷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胡掌门,十九年来别来无恙啊,咱们可又见面了!还记得当年我曾说过:‘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无耻衣冠禽兽,如若再被我遇见一次,我定立时取了你的狗命!’,这句话我感觉就像是昨天才说过似的,只是不知胡掌门还记不记得?” 胡鸣枫打量他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再听他说了这些话,灵光一闪,变色道:“你是那个小孩童,你是水易寒!” 水易寒目光如电般在他脸上扫过,胡鸣枫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眼光不自禁的往门外射去。 水易寒冷笑:“不用瞧啦,我师父他老人家没来。” 胡鸣枫紧张的情绪稍稍松了松,勉强笑道:“水公子今晚怎么有兴致来寒舍小坐?”走到桌边亲手沏了杯茶。 水易寒也不客气,在椅子上坐了:“明日是你千金出阁的好日子,我来讨杯喜酒喝,顺便杀了你,取回我的思情剑。” 胡鸣枫面色一沉,胡夫人已忍不住怒道:“你小子好狂妄的口气,也不瞧瞧你现在站在谁的地头说话,要杀我相公?哼哼,我先一剑解决了你!”锵啷拔出佩剑,剑花狂挽,剑气凌厉的刺向水易寒眉心。 胡鸣枫急喊:“夫人住手,万万不可!” 水易寒端坐着动也不动,剑尖快要触到眉心时,他伸出右手双指一夹,夹住了胡夫人递来的长剑。 胡夫人涨红了脸,运劲使劲,却是纹丝不动,胡鸣枫松了一大口气,拱手道:“多谢水公子手下留情,贱内是跟公子闹着玩的,公子莫要介怀。这个” 水易寒冷道:“这一招普通得紧,胡掌门不也会使得么?”胡鸣枫呆了呆,水易寒接着说“万福山庄的万强,他的剑不就这么损在了胡掌门指下么?” 胡鸣枫与胡夫人面色突变,齐声颤道:“你怎么知道?” 水易寒不答,目光落在剑尖上,苍白的脸孔阴沉得可怕,许久才道:“胡掌门,思萦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就忍心把她作了牺牲品呢?” 手指猛运劲,那柄长剑在胡夫人的惊呼声中断为十几截,当啷啷地跌落,煞是好听。 胡夫人跌后两步,脸色灰白,胡鸣枫扶住她:“你不打紧吧?” 胡夫人摔开丈夫的手,怒目而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他说的可都是真的?”见丈夫面有愧色,心虚的别开眼,她心中更痛“我早猜到这里头有鬼,平素你对思萦那丫头比对思蓉还要好,我就我就怀疑过。前些天看你给那丫头立牌位,你居然写什么‘胡思萦’,你心里已经认了她这个女儿了,是不是?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你你瞒了我这么多年,你你好狠的心哪” 说到后来,泣不成声,伤心欲绝。 胡鸣枫气恼道:“人都没了,你还说这些干嘛。” 水易寒冷笑:“原来夫人还蒙在鼓里呢。胡掌门娶你过门之前,在天山可是出了名的风流之辈,夫人嫁进天山派时没打听一下么?当年他色胆包天,见山下沈铁匠的女儿生得貌美,便花言巧语的了沈姑娘,把沈姑娘的肚子弄大了后却又始乱终弃。沈姑娘生孩子时难产死了,沈铁匠便抱着孩子上山去理论,哪知他抢了孩子,却把沈铁匠打出了门。嘿嘿,若非碰巧被我和我师父撞见了,沈铁匠的一条命便又要葬送在他手里” 胡鸣枫见他越说越多,转眼便要揭光他的老底,不禁恼羞成怒:“魔头,当年我没杀了你,真叫我后悔了二十年!”转身跃到床前,抽出思情剑,一招“飞燕投林”直扑向水易寒。 水易寒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思情剑扫过,那张木椅一劈为二,当真犹如切豆腐般容易。 胡鸣枫见思情剑如此锋利,真乃神兵利器,心头大喜:“今日我定要斩妖除魔,为武林去一大害!” 剑风起,一套“天山剑法”配合了思情剑的锋利,使来果真威力大增。他连刺带削的递了十二招,水易寒也就连避了十二剑。一间斗室里顿时剑光森森,杀意弥漫。 “二十年前,你的‘天山剑二十九式’已经奈何不了我了,你认为在二十后多了一柄思情剑就杀得了我了么?” 胡鸣枫咬牙:“那可未必,当年你不过仗了你师父一旁相助才能赢我,如今那糟老头子恐怕早化作一堆白骨了。” 水易寒自进门以来,一直从未动过真怒,此时听他辱及恩师,勃然大怒:“你求早死,我也不拦着你去投胎!” 胡鸣枫但觉胸口沉闷,一股沉重的掌力压将过来,逼得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手里的思情剑滞缓,竟无力再施展,心惊道:“我也忒大意了,那老头虽死,但那一身惊人的本事还不都传了给这小子,他又是水灵宫的人,身上自然还兼负了水灵宫的绝技,我跟他撕破脸,不是自寻死路么?” 心中大悔,只感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想起妻子正在一旁,却连喊她帮忙的力气也叫不出了,心想:“我这回定是走到尽头了,夫人心里气我恨我,哪里还会再出手帮我?” 正心灰意懒间,胡夫人一声清叱,双掌翻飞,朝水易寒拍去。胡鸣枫朝妻子望去,见她脸颊泪痕未干,一双又怜又怨地眼睛望向他,低低唤道:“枫哥,你要不要紧?” 他内心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水易寒冷道:“果然夫妻情深!也罢,今日我便成全了你俩!” 夫妻二人联袂,一人使剑,一人从旁发掌,掌剑交融,衣裙飒飒,鼓起强大的劲风。水易寒在这股强大的劲风下,居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不住飘动,左手凌空画了一道弧,接住胡夫人一掌,右手迎向思情剑递去。 胡鸣枫窃喜道:“不把你这只手一剑剁下,我便不姓胡!”运足内力,短剑挟着咝咝破空声,呼啸而至。 哪知思情剑才接近水易寒的右手,只轻轻“吋”的一声,千斤力刹那消逝得无影无踪,化为虚无。 胡鸣枫暗叫一声:“不妙!”手臂被反弹回来的内力震得酥麻,幸亏他见机得快,撒剑撤手,只虎口被震裂,血流不止。 胡夫人却没那般幸运,只听她惨呼一声,身子倒飞出去,撞上了床柱,床柱轰然倒塌,她啪嗒摔在地上,面如死灰,吐出两口血来。 “夫人!”胡鸣枫冲过去抱起妻子。 水易寒冷冷地说:“那日在万福山庄,胡夫人一掌打得万强神智失常,可曾想过今日有此报应?” 胡夫人又吐出一口鲜血,惨道:“你你怎知晓的这般清楚?莫非莫非你”“当日我就站在那间房顶大梁上。万强如何在胡掌门指下折剑,如何被夫人一掌打的吐血,发疯后又如何被人一剑穿心,我都瞧得清清楚楚,甚至于更早些时候,令嫒领着思萦进房,万启田借醉酒欲思萦,我也瞧得清清楚楚。” 胡鸣枫想起万启田死状恐怖怪异,颤道:“万启田是死在你的掌下?” “像这种禽兽,我自然留他不得!”眼神凌厉的瞪向胡鸣枫夫妇,水易寒拔高声音“你夫妻二人怀的什么鬼胎,我心里可明白得很,你们把思萦当作了可怜的牺牲品,一心只为了想得到思情剑。后来见万福山庄毁于一旦,思情剑更是下落不明,你们为了引出思情剑,便弄了把假剑,暗中在江湖上到处散播思情剑重出江湖的消息。却没料到半路上假剑会被不识货的‘童叟无欺’给偷了去,你们一路追踪,杀了‘童叟无欺’灭口,还意外地引出了真正的思情剑。思情剑随后落在了金长虹手里,你夫妻二人当是得到消息的第一人,却故意引来那许多江湖侠客血洗了龙威镖局。混乱中谁也料想不到你们早先一步夺了思情剑,溜之夭夭了。我说的这一切虽不全是我亲眼所见,但我可有说错半句?” 胡鸣枫夫妇见事情全被说破,眼下思情剑又被水易寒夺去,满腔心血顿时化为了乌有,泄气地萎缩在地,胡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大哭起来。 胡鸣枫不死心地抬头看了眼水易寒手里的思情剑,满目贪恋。哪知眼光一触,只觉珠光耀眼,脱口道:“那是什么?” 水易寒扬起手中剑,道:“剑鞘!”思情剑已入鞘,那黑黝黝不起眼的乌金鞘面上竟镶满宝石珍珠,耀眼夺目的光芒正是那些夜光宝石发出。 胡鸣枫惊道:“思情剑怎的会有剑鞘?” 水易寒轻笑:“你听谁说的,思情剑怎么就没有剑鞘了?” “居然会有剑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瞳孔猛一收紧,胡鸣枫厉声问道“思情剑的剑鞘怎会在你手上?” “思情剑本就是我师父旧物,剑鞘在我手上有何稀奇?”他手轻轻一扬,衣袖带出一股劲风冲向窗外“既然听完了来龙去脉,你也该现身出来啦!” 袖风到处,窗子呼啦向里一收,窗外竟跌进一个黑影来,黑影在地上滚了两滚,厉声喝道:“我杀了你!” 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直刺向胡鸣枫,这招兔起鹘落,快得只在眨眼间,胡鸣枫闪避不及,长剑对准他的左肩窝一插到底,离心脏仅偏离一寸。 洞开的窗外响起一声清呼道:“师父!”身形一晃,跃进房内,却是思萦。 那黑影击中后撤剑连退两步,灯光下那黑衣人身材颀长单薄,依稀是个年幼的少年,他将蒙面的黑纱一把扯下。 胡夫人惊骇失声:“是你,万冀常!你没有死?” 自万福山庄灭门后,万冀常无处可去,因心中恋上了胡思蓉,便一路离了中原,混进了天山派,他原没想要报什么血海深仇,当然也不会去追查真凶,只求每日能偷偷瞧上胡思蓉几眼,便已心满意足。 这几日忽听闻胡思蓉要下嫁她的大师哥,心中悲痛不舍,便连了几夜去她房里偷偷看她熟睡后的甜美笑靥。有几次被胡思蓉恍惚间看到了,她却疑神疑鬼地把他当作了思萦的鬼魂索命,这才会心虚地半夜里去思萦房里烧化纸钱。 “你们巴望着我死了是不是?可惜我命硬,阎王爷不收我,那场大火烧光了万福山庄所有东西,偏偏烧不死我。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万福山庄的老老少少在天之灵护佑,要我活着替他们报仇雪恨!”万冀常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活生生地在胡鸣枫夫妇身上咬下块肉来。 胡鸣枫环顾整个房间,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思萦身上,他硬撑着喘气:“思萦,我的好孩子,天可怜见的,你还活着,那那可真是太好了!”眼眨了眨,眼底隐隐泛出一片泪光。 水易寒嗤笑:“你还真会作戏!” 思萦身子晃了晃,泪水滚滚落下,水易寒扶住她:“你站在外头淋了那么久的雨,我知道你全听到了,其实原也不该瞒着你,但我就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承受不住!” 思萦转身扑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肩膀呜呜大哭:“你怕我伤心,所以你就想瞒着我杀了师他们,是不是?” 他轻轻叹口气,拍着她的背。 “可是可是我现在还是知道了,我我真的好难过” “傻丫头,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也不好受啊。”他用轻轻替她擦拭眼泪。 思萦凄楚的脸上微微一红,收住泪:“我求你件事好不好?” 水易寒叹气:“这是我第二次给你擦眼泪啦,我希望不会有第三次。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即使是要我饶了胡鸣枫夫妇俩。” 思萦又惊又喜地望着他:“我知道我心里头想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谢谢你!真的谢谢”说着大大的眼睛里又淌下泪来,她赶忙伸手抹去,冲他勉强一笑“我以后保证都不会再哭了!” 转头看向师父师娘,胡夫人垂下了头,胡鸣枫哀唤:“思萦” “我不姓胡,我不叫胡思萦,从这一刻起,我与你们再无瓜葛。你们的养育之恩,我也一并还给你们!”她扑通跪下,朝着胡鸣枫夫妇磕了八个响头。站起时,哀痛凄苦的神情着实让胡鸣枫心里一痛。 万冀常却大声嚷道:“就这么算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水易寒冷道:“那你想怎样?刚才那一剑,不过是你侥幸偷袭得逞,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身手,能杀得了他么?胡夫人筋脉俱废,从此以后再不能练武,胡掌门虽然受了伤,但依我看,要对付你还绰绰有余的很,不信你便去试试好啦!” “这这”水易寒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颇有意味地说:“我既然答应了思萦,自然也就不会允许你再动他们一根汗毛。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年轻地很。何况,有时候现世报来的很快的,有道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可听明白?” 万冀常只觉得肩头被他五指捏得生疼,听到最后,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多谢大叔指点!”一拱手,自窗口翻跃而出。 水易寒微微一笑,拉过思萦,轻轻携了她的手:“咱们也走吧。” 思萦默默点了点头,随了他走出门去。 才踏出门,雨里有个人影撑伞奔来,嚷道:“师父,小师妹不在房里”一抬头,目光触到思萦,惊呼“思萦” 来人正是赵思骅。 思萦身子一颤,哀伤地瞅着他看了片刻,轻轻说道:“恭喜你”解下身上的一只环佩,塞进赵思寒手里“这个原是你给我的,是我身上仅有的值钱物什,在最缺钱的时候也没舍得把它卖掉。现在我把它再还给你,它它原是一对儿,现在终于可以让这一对儿凑在一块了。”顿了顿又说“思蓉虽然任性了些,待你却是真心实意,往后,她若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你瞧着我的面上,别跟她计较才好她现在在我房里,你去那儿找她吧。她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你待她要要好些。”深吸口气,强忍住胸口那股酸意,她扭头对水易寒微微一笑“咱们走吧!” 水易寒含笑揽住她的柳腰,凑近她耳边轻轻道:“可别哭呀,你可答应过我的。” 思萦含嗔在他肩头捶了下,他呵呵一笑,提气说:“抱紧我,小心别摔了。”说话间,抱着思萦跃上房顶,翩然远去。 赵思骅这才如梦初醒般,扔掉雨伞,冲那背影放声大喊:“思萦!思萦!思萦——” 喊至喉咙嘶哑,他捏紧手里的环佩,在磅礴的大雨下,蹲在地上抱头恸哭。 剑本无情 雨渐渐止了,雨后的天山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分外鲜亮。天山派喜气洋洋地打开大门,张灯结彩的门楣下早早地站了两名弟子,脸上洋溢的是欢快与兴奋。 万冀常走上山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到了这一幕。半年前,他也曾这么站在大门口迎来了万福山庄的灾劫。 “大伙上啊!思情剑就在他们天山派里头藏着,我亲眼瞧见的,错不了!” 他回头招呼,身后猛然冲上一大批人群来,挥舞着刀剑,嘶喊着冲进天山派的大门,两名弟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刀一剑的杀了。 那群人原本都是今天准备上山来喝喜酒的宾客,但在思情剑的诱惑下,什么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万冀常也跟着进了大门,眼看着天山派里头乱成了一团,男女弟子因为大喜的日子都没有随身携带兵器,给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站在角落里,傻傻地笑着。 就该如此,万福山庄所遭受的一切就要你们以同样的方式还回来。” 胡鸣枫冲了出来,他的一条胳膊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右手提了把长剑,怒气冲天地怒骂:“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一向是儒雅潇洒的气派,可是昨夜的一仗,磨去了他的好气质,使他显得看起来有些苍老疲惫,但是今天那种屠杀的场面,却彻底摧毁了他好风度。 他狂吼一声,咆哮着挥舞起手中的长剑,杀向来犯的每一人。鲜血溅上他崭新的袍子,那是今日为了女儿的婚事,他夫人特意亲手裁制的。 胡鸣枫杀红了眼,有个人对着他冲过来,吼道:“胡鸣枫,把思情剑交出来,我掌门师兄的帐便跟你一笔勾销了罢!” 恍惚间,他见那人面熟的很,偏偏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忍不住回吼:“见他鬼的思情剑,我哪里有那玩意!” 那人怎肯轻信,长鞭一抖,啪地甩将过来,胡鸣枫长剑一挡,只觉胳臂震得生疼,剑也给鞭子打飞了出去。 他见了那铁鞭,恍然大叫:“林垣,你是青城派的林垣!” “不错,明人不做暗事,我便是林垣怎样?思情剑给你抢了去不说,你还暗中派人杀了我掌门师兄,怎的,你想灭口么?龙威镖局我也有份参与,你有本事便将我也杀了去!” “我哪有派人杀你师兄?” “这时还来狡辩?再吃我一鞭!”铁鞭又是笔直甩去,胡鸣枫连忙退后,无奈鞭长,他退的再快仍是被鞭稍带到,鞭身上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倒刺,这一挨着身,他背上硬生生给扯下一大片肉来,顿时鲜血淋漓。 林垣举鞭正待再上,突然凭空中炸出一声长吼:“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这喝声看似平淡,却隐隐含了少林寺的“狮子吼”在场所有人听了,顿觉耳朵震得嗡嗡响,内力稍差一些的竟一头栽倒。 有些人纷纷大叫:“好哇,少林寺也耐不住要出手分一杯羹啦!” 叫嚷声中,大门外迈步走进十几个手持钢精铁棍的黄衣僧人来,有眼尖心细的数了一下,惊呼:“少林十八罗汉!” 黄衣僧众将场院中人团团围住,大门口这才又跨进三名身披红衣袈裟的老和尚来,为首的一个手持黄金禅杖,六十多岁年纪,双目炯炯,太阳穴更是高高鼓起。 众人齐呼:“少林方丈!” 少林方丈那双眼睛自左而右缓缓扫过全场,被他目光注视过的人不觉面有愧色,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当啷把兵器扔在了地上,就听满院子当啷当啷声不绝于耳。 方丈颔笑:“诸位肯及时放下屠刀,停止杀戮,真乃武林苍生之大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猛一抬头,对着空中喊“郤施主既然已经到了,为何不现身出来说清原委呢?”他内力纯厚,远远传送出去,让人心叹不已。 蓦地空中有个爽朗的声音哈哈大笑:“明心,数十年未见,没想到你武功精进的如此之快,我还以为躲得甚好,一时半会儿不会叫人轻易察觉呢!” 众人只觉头顶一晃,有个灰色的身影如同只大鸟般飞射而下,眨眼庭院中央便多出一个白须灰袍老者来。 明心方丈赶忙上前见礼:“老衲今日得见郤施主身体健硕,真是欣喜不已啊。” “你们少林寺的大和尚就喜欢罗嗦大套的繁文缛节,我见了就不高兴。” 众人见武林德高望重的少林寺明心方丈,竟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如此谦恭敬重,不禁诧异。 明心忙给众人引见:“诸位可曾还记得邪教绝情门么,这位便是当年为武林消去那场浩劫的郤炀老前辈。” 这么一说出口,顿时引来一片哗然。要知道绝情门在五十年前差点毁掉了整个武林,无论黑白两道均牵涉其中。 在场的人都已是年轻一辈,虽未经历,但“郤炀”这个名字却已成为传奇的英雄人物,深深刻在了每个人心里。 四周呈现一片寂静。 “明心,你还提这些做什么,无聊得紧啊。”郤炀沉下脸来,转身“易寒,你躲在树上做什么,还不快快下来拜见你明心大师。” 话音方落,院外一棵参天大树上有道白影一晃,跳进院来。 水易寒当先在明心大师前拜倒:“晚辈水易寒,拜见方丈大师!” 明心忙伸手拉他,哪知手上一股力反弹,被他轻轻挣了去,仍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好武功,好内力,好人品,好眼光!”最后一句却是称赞郤炀的。 郤炀颇有得色地撸须颔笑,水易寒转到他跟前,跪下磕头:“师父,你老人家可终于肯露面了。” 郤炀待他站起,笑道:“你为了引我出来,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啊。” 水易寒淡淡道:“师父一走便是十年,徒儿思念得紧,无奈师父行踪飘忽不定,无论我怎么找寻都总是比师父慢了一步。半年前听闻思情剑重现江湖,我寻思着师父定会插手干预,所以” “所以你明明在万福山庄里已拿着了思情剑,却又怕就此引不出我来,便又故意将剑给了金长虹。” 水易寒默认不答,从身边取出思情剑,双手奉上:“思情剑本是师父之物,徒儿原物奉还。” 众人一见思情剑,顿时发出一阵噫呼声,目光贪婪地射来,身形稍有震动,却又都惧于郤炀师徒俩的武功与少林寺的威名,犹豫着不敢动手争抢。 郤炀接过思情剑,轻抚剑鞘,怅然:“这剑早在与绝情门那战中遗落不知去向,没想到老夫晚年竟还能得幸再见。” 锵地拔剑出鞘,阳光下思情剑反射出强光,刺得人眼都睁不开。 郤炀指着在场的所有人:“你们为了它,个个你争我夺,想占为己有,不惜滥杀无辜。我倒要问问,你们以名门正派自居,这‘正义’二字何在?” 众人被他说得万分惭愧,纷纷低下头去。 郤炀冷道:“林垣,你不是要替你师兄报仇么?你也不用找胡鸣枫晦气,直接冲着我来好了。那残杀龙威镖局一百二十一口性命的凶徒皆死于我手,我之所以没杀了你,不过姑念你当日只是守在门口做个接应,你鞭下尚没有沾上龙威镖局人的鲜血罢了。” 林垣面色惨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郤炀目光最后冷冷落在胡鸣枫身上,胡鸣枫是这些人中最清楚这白须老者厉害的一个,不由又惊又怕地扑通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 “易寒,像这种人面兽心的奸佞小人,你怎还留他在世作孽?” 水易寒悠悠回答:“徒儿答应了一个朋友,要饶他夫妇二人的狗命!” 郤炀点了点头,右手忽地从袖中伸出,拈指一弹,一股劲风弹中了胡鸣枫的气海穴。 胡鸣枫颤了颤,知道自己一身武功俱已化为乌有,顿时泪流满面,缓缓磕下头去:“多谢老前辈不杀之恩!” 郤炀扬声道:“你们人人都想得到思情剑背后隐藏的秘密,其实这剑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左手握剑,运劲贯注,思情剑四周竟隐隐发出一圈白光,剑锋暴长一倍,形如一柄长剑。他凌空朝院外那棵参天大树一挥,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棵大树被剑气横劈成了两段。 众人发出一片惊讶呼声,明心方丈忍不住赞道:“郤施主内力远胜当年,真叫人敬佩万分。” 郤炀笑道:“这便是思情剑的秘密,除了用本门心法贯注内力催动外,它不过是把普通的短剑。尔等无知小辈,费煞心机,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啦!哈哈哈哈思情剑,思情剑,睹剑思情,怎奈人本无心,剑本无情!哈哈”笑到最后,颇有凄凉之意,在场所有人犹如跌进了冰窖里,多年美梦化为泡影。 笑声中,水易寒猛地出手扣住师父的脉门,郤炀一愣,随即苦笑:“你小子还真机警。” 水易寒淡淡一笑:“不这样做的话,师父你又会像十年前那样,一走了之,找也找不着啦!” “你以为这样就留得住我了么?” 水易寒摇头:“徒儿当然知道留不住师父!不过,徒儿大婚在即,师父难道不肯赏脸吃了喜酒再去么?” 郤炀眼眸一亮:“你小子眼高过于顶,怎的也肯娶亲啦?那闺女是谁,长得可有你奶奶当年漂亮?她武功怎样?人品呢?走走,咱们快回水灵宫,我定要去仔细瞧瞧那徒媳” “师父” 郤炀又一把抓起明心方丈的手:“你也别忙着回嵩山了,跟了我一同去吃喜酒去!” “这个如此,那便就叨扰了!” 郤炀心急,早拖住明心夺门而出,朝山上奔去,快如疾风,只听水易寒追在后头大叫:“师父!师父!奶奶已经缠着她折腾一宿了,你莫再吓坏了她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