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3b2小说网 > > 正当关係 > 李泽靖 03.
    我小的时候,我母亲总会说:「阿靖,你长得很漂亮,像你爸年轻的时候。」

    我总会气鼓鼓的反驳:「妈妈,漂亮是形容女孩子的,我才不漂亮呢。」

    母亲还是笑盈盈的,把我搂在怀里。

    「男孩子也可以漂亮,漂亮不只是脸蛋好看,也是一种特别的气质。清清爽爽,就像停在树梢上的一阵清风。每一隻鸟都想留住那阵风,但风怎么会单独属于谁呢?风一定要流动,一定要吹拂,所以它才成为风。」

    我眨巴眨巴眼睛,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风是被欣赏的,你要把它收藏起来,它就不再漂亮了。」她说。

    时至今日,我才算有点明白母亲的意思。

    但是对于我的漂亮而言,它只是算一种无用的招惹——招惹是非,招惹议论,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第一次招来灾难是在12岁。

    我刚转学,勉强塞进初中的一个班级做插班生。那个时候我刚刚认全26个英文字母,难以跟上英文课,老师安排一位女同学坐我同桌,帮我补习。

    我记得她也是李姓,叫做李芳年,当了好几门学科的班长,人很大方,话也很多。她用课馀时间帮我补习,我对她心有感激,一直很听她的安排,但竟没有察觉她逐渐把我当成「所有物」。

    一开始她不算极端,有异性同学跟我讲话,她会心生不快似的讽刺几句,吵嘴也是常事。直至后来隔壁女孩想给我传情书,竟被她带人堵在厕所里扇耳光。

    这件事闹得很大,几方家长都叫到学校去了。一间窄窄的校长办公室,加了几隻方凳,我母亲坐在两个更强势的女人中间,显得十分无助。先是两个女生的家长相互指责,话题流转,竟把我推上靶子的中心。

    李芳年的妈妈斜眼盯着我,大声问老师,「有没有可能是这男生故意招惹两个女孩子,让她们產生误会了呢?」

    班主任说:「他只是个刚转来的学生,应该......」

    李芳年的妈妈打断老师,武断地说,「我的女儿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老师,您也知道我女儿一直是班长,学习委员,怎么可能主动去欺负别的同学?」

    「我们阿靖也不会教人去打架的呀。」我母亲急着说,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来。

    「一直转学,学习还这么差,您这么说我们能信吗?」李芳年的妈妈反问道。

    母亲的脸变得通红,很快又惨白下去,她嘴里说着「不会的,我们阿靖不是这样的」,但又不知道怎么辩解下去。

    我看了一眼李芳年,她抿着嘴,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又转头去看那个递情书的女孩,她抽噎着,脸埋在她妈妈的手臂上,也没抬头看我一眼。

    李芳年的妈妈还在念念叨叨,对校长说着她臆想的理论。我个性软弱,虽然委屈,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能讲出来,只期望着我母亲能大声把事实告诉她们。

    母亲只教我善良,谦让,但是从没教过我人生还需要争辩和兇狠。最后的结果是,我和李芳年一起被记了过,向那位被打的女生道歉。

    惩罚告一段落之后,李芳年像是变了一个人,找老师换了座位,离我远远的,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成熟较晚,也没看过什么啟蒙的剧集和电影,有时候电视上播放男与女的热烈镜头,母亲就悄然转台,当做那段情节根本不存在。

    那个年纪,我只是朦胧知道,男女之间有些事会发生,但对那些牵手、亲吻的镜头一知半解。

    经过那个风波,我突然意识到感情里的嫉妒、爱、恨都发生地那么疾速,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它们就风捲残云似的结束了。

    而结束之后留下的就只有痛苦而已。

    我和周远洋简单聊过这件事。

    那是刚搬去大舅家两个月的时候,晚自习放了学,接近十一点鐘,其他人都睡了,胡妈留了点宵夜,我拿去温热。

    周远洋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一隻淡蓝色的信封,他反过来看了两眼,直接把信攥成皱巴巴的一团,丢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丢掉女生偷偷塞给他的东西。

    「有人给你写情书了啊。」

    「无聊。」

    「你都不看看是谁写的吗?」

    「知道又能怎么样,我又不会回覆。」周远洋说。

    「是因为有女朋友吗?所以不看?」我把玻璃容器从微波炉里取出来,撕下保鲜膜。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早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没有,只是不喜欢这种恋爱,我也不想耽误上课。」

    「这种恋爱?」

    「嗯,就是你追求我,我追求你,一个人乞求,一个人摆着架子,花了很多时间精力,然后再开始的恋爱。」

    周远洋边说边拿着勺子在空气中一点一顿,然后舀起一勺蛋花汤来,放在嘴边吹气。

    「这样不行吗?」

    「不是不行,我不感兴趣罢了。」

    「那你对什么样的恋爱感兴趣?」我壮着胆子问。

    周远洋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他有点好笑地看着我,就好像他听到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你不知道一见钟情这个词语吗?」

    「给你写情书的人,也许是对你一见钟情吧。」

    「不算,我觉得爱情是同时在两个人身上发生的,」周远洋说,「暗恋、追求,只是自身幻想的投射,即使最后用尽方法,追求到了对方,那也不是因为爱情而开始的恋爱。所以......你怎么看?」

    我茫然地接收着周远洋的话,耳朵就像是断了信号,无法在脑中形成完整的意思。

    周远洋总有这种突然的严肃,他平时在人前充当好榜样和调停者的角色,完全看不出有这种独特的尖锐。

    但他偶尔会刺我一下,再刺我一下,好像伸出一隻触角,又马上收回。

    虽然有时候自尊心吃痛,但我还是喜欢他的这一面。

    至少他讲的是真话。

    「好吧,女生很麻烦。」

    我这么说道,然后我就和他讲了李芳年的事情,我怎么无辜被罚,怎么和母亲吵架。

    那是我第一次和我妈大吵大闹,我在家里哭了很久,质问她为什么不替我讲话。

    现在想来很是后悔。

    我说我后来待在那个学校的一年半,很不好过。李芳年带头孤立我,好像把我塑造成了一个骚扰狂的形象。她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女生,在我背后冷嘲热讽,等我忍耐不住,问她为什么要詆毁我,她却说:「我们骂你了吗?我说的是某些人好不好?」

    她把「某」字加重,拖着长音,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对周远洋说:「我到现在都很怕遇到这样的女生,这个事情好像阻碍了我和女生交朋友。」

    「不用交朋友啊,交往就好了。」周远洋淡淡地说,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讲真的。

    「不,我不会和她们交往的。」

    「哦?是吗?」

    「呃,嗯。」

    我怔了怔,把话咽下去。

    我不可能说的,我没办法和他去讨论要不要和女生交往,尤其是和周远洋。

    性向是个隐秘尷尬的话题,如果对方不是同类,很容易讲错话,走错方向。我本就在这个问题上犯过错,也更难坦然地告诉别人,我喜欢男生,我不可能和女生交往。

    那时候我和周远洋的关係还很脆弱,他算是个没有血缘关係的家人,也算半个刚刚相熟的朋友。我想把炸弹拋得远远的,灭掉所有可能燃烧的火苗。

    周远洋好笑地看着我,一副能看透我秘密但又不挑明的样子。

    不过在当时,我倒是有点希望他真的看穿了我。如果是这样,至少我还没有把他吓退。